英雄难过美人关第二部31-35
fu44.com2014-07-16 11:30:40绝品邪少
第二部 飘渺峰巅 第三十一章 恶斗 “神龙出世”的石柱在神大峰上,与神女峰毗邻相对,中间只隔了一条数百丈深的悬崖。方学渐用“凌波微步”的绝世轻功逃出生天,先绕道下山,溜到金猫峰和樵楼峰下的神龙牧场,趁人不备,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绳索出来,足有二十几丈,使用尽够。 山庄半里外有十几株野枣树,上面结满了还未成熟的青色枣子,他不敢白天去救人,便挑选了最高的一株爬上休息,顺手采些枣子来吃,虽然味道很淡,但清香爽口,比之整天吃些腥臭味道极重的蛇胆蛇血,实有天壤之别。 方学渐谨小慎微,等到天色完全转黑,山中起了薄雾,这才从树上溜下来,背了绳索往山上行去。他离山庄近一尺,心里更害怕一分,担心被人发觉,把脚步尽量放轻。 一弯新月浮出山巅,淡淡的银光雾水般从天际笼罩过来,周围的景色瞧出去如梦似幻,更增心头的凉意。山庄高高的围墙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他不走东边的石子大道,沿着山庄的围墙往西边的小路过去。 这条小路湮没在杂草落叶之中,若有若无,便是当日他在小昭的陪同下第一次进山庄的道路。他躲在暗影之中,不敢走得太快,惟恐踩断了枯枝发出声响,被山庄中人发现,那就糟糕透顶。 行了一盏茶的工夫,方学渐已走到那个只有一扇门板的西角门,他想起旧日往事,心中唏嘘,如果袁紫衣从中作梗的话,自己要娶龙红灵实在千难万难,除非大小姐心甘情愿和自己私奔。 龙红灵家学渊源,英明神武,和红拂女、卓文君放在一起不掉丝毫身价,自己文不行,武也不行,一个排不上号的江湖末流小混混,也来学李靖、司马相如的风流韵事,传扬开去只怕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他轻轻叹息,不敢多作停留,低头直往前走,没有行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吱嘎”一响,却是门枢转动的声音。方学渐吃了一惊,身子一闪,急忙躲到路旁的一丛灌木之后。 他慢慢转过半个身子,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悄没声地闪出门来,身材娉婷,体态婀娜,似乎是个女子。方学渐心口突的一跳,这身形极是熟悉,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昭,一时间心情激荡,张开嘴来,居然叫不出声。 小昭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体形高大,身上的衣衫在暗影中依旧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方学渐一见这个人影,便如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原来此人正是两次打伤他的金威。 小昭虚掩了房门,轻声道:“金七爷,袁明善少爷好几天不见,真的被夫人叫去练武了吗?不知关在何处?” 金威笑道:“小昭妹子,你以后喊我金大哥就好,不要七爷、八爷的叫,听了生分。那袁少爷样样都好,就是武功太过差劲,和小姐般配不来,夫人现在把他锁在一个秘密的所在,等他学好武功,再安排他和小姐的婚事。这个秘密的所在,如果不是小昭妹子,我是决计不会带人去的。” 小昭屈膝一福,道:“金七爷,尊贵有别,称呼是不能乱改的。几天没见未来姑爷的面,小姐很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承你的情,我代小姐多谢你啦,请你前面带路。” 金威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来。”当先而行,沿着墙角往后行去,正是上山的方向。小昭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方学渐缩在灌木之后,肚子里大骂小白脸卑鄙无耻,如果他身边带的不是鞭子而是尖刀的话,早就一刀捅到他的心窝里去了。 等两人走出七、八丈远,他才悄悄地跟了上去,握着鞭子的手掌又湿又滑,渗出许多冷汗,心想这“神龙三鞭”初学乍练,不知道成不成,最好能攻他一个措手不及,鞭子套上他的脖颈,“咯勒”一下,就此了帐。 方学渐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敢跟得太近,在树木和岩石的掩护下,东跳西窜,随两人往山巅而去。一路之上山道崎岖,渐薪ジ撸琅缘牟菽窘ソハ∩伲欢嗍北憷吹揭桓龉馔和旱纳礁郧懊妫质揍荆礁陨险俏胖サǖ摹巴蛏呖摺薄? 他见两人在山冈前停了下来,急忙躲到一块岩石后面,探头望去,见金威和小昭相对而立,嘴唇张合,正在说话,只是距离远了,话音又低,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方学渐心急如焚,解下肩头的绳索,四肢着地,慢慢往前爬去,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心想就算拼了小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个混蛋占去小昭的便宜。 才爬出五尺多远,只听几声得意之极的哈哈大笑,随山风吹进耳中,他抬起头来,只见金威张开双臂,猛地一把抱住小昭。方学渐如何还按捺得住,低吼一声,身子弹跳起来,再也顾不得偷袭不偷袭,抽出腰间的蛇肉鞭子,疾步冲上前去。 小昭被他两条铁链似的手臂紧紧抱住,又惊又慌,欲挣乏力,抬腿去踢,却被金威双腿一下夹住,登时立足未稳,倒在他的怀中。双手去推他的肩头,只听哧的一声,下身的长裤已被撕破一个口子,露出一块光洁雪白的肌肤。 小昭怒火攻心,差点晕厥过去,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金威一怔,把她推到一块大岩石上,翻转过来,用两腿压住小昭的身子,又去撕她的裤子。淡淡的月色下,小昭嘶哑的哭叫骤然停止,青色的布片一块块飘落下来,两片圆臀很快露了出来,雪白晶莹,如天上的明月。 方学渐犹如一只发怒的豹子,几个纵步,飞跃而来,手腕抖处,长鞭挺直如枪,刺向他的背心。这原本是“少林罗汉拳”中的“单臂流星”,他真气鼓胀,劲力透过鞭子,犹如拳头陡然间长了一丈二尺。 金威听出身后风声有异,双手急忙在石上用力一撑,身子向前一跳,跃过小昭的身子。方学渐轻喝一声,手腕再抖,长鞭高低起伏,瞬间舞出十二道黑色波浪,将他周身的要害笼罩在一团黑色的鞭影之中,正是新学招数“翻江倒海”。 金威身子还未落地,无处躲避,只觉背上一阵剧痛,火辣辣的疼,已然吃了一鞭,身子下沉,落到岩石的前端,猛然觉得右脚一紧,一股大力瞬间涌到,登时立足不定,身子向前扑倒,头上脚下,在石头上撞了一下。 方学渐初试新招,居然一击成功,打得对方无还手之力,心中喜悦无限。长鞭一抖,把金威的身子拉了起来,右腿一抬,对准他裤裆就是一脚,威力之强,比起大小姐的“踢裆神功”不逞多让。 金威惨叫一声,身子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凌空飞过两丈,啪嗒落地。 小昭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下身衣衫凌乱,一双圆润的玉腿和两瓣饱满的雪臀纤毫毕露,方学渐心中怜惜无限,俯身下去,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见她没有反应,料来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方学渐吃饱了他的苦头,心想今天大好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用肉棍子混饭吃的小白脸解决了。跳将过去,抬脚又向他的裆部踢去,突然白光一闪,金威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八寸长的匕首,往他的小腿切去。 方学渐大吃一惊,右腿不及收回,左脚踢出,正中他手腕,匕首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撞在岩石之上,迸出一溜火花。方学渐双脚凌空,上身往后便跌,慌忙伸出手掌想去支撑,背脊着地,后脑还是在岩石上撞了一下,疼痛钻心。 金威得此便宜,身子一翻,伸手来掐他的脖子。方学渐匆忙使出一招“野马分鬃”,架开他的双臂。金威合身扑到方学渐的身上,嘴巴一张,顺势去咬他的喉咙。 方学渐见他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齿,好不锋利,喉咙如果被他咬断,哪里还有命在?顾不得后脑还在嗡嗡作响,奋起余力,一头撞去,额头正顶在他的右耳之上。 两人闷哼一声,身子分开的时候各出拳头,击在对方胸前。只是头昏脑胀之下,拳头的劲力小了许多,比起脑袋相撞,要好受不少。 方学渐躺在地上,眼前金星乱飞,一个脑袋痛得似要破裂开来。金威却也好不了多少,右脑被撞,不仅听觉大受影响,脑子也似迟钝了许多。 两人都知这是殊死搏斗,强忍身上伤痛,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最后互相扭住,呼呼喘气,在地上翻滚殴打。方学渐虽然手脚灵活,输在经验不足,几个回合下来,终于被他翻在身上,掐住了脖子。 金威一脸狞笑,骑在他的身上,手指不住加力,越掐越紧。方学渐的十片指甲抠进他的肉里,抓出一条条血丝,硬是拉不开他的手掌,慢慢喘不过气,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方学渐给金威扼住喉头,肺中积聚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之中喷吐出来,但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浊气冲到喉咙口,又回了下去,他只感全身难受困苦到了极点,心中只是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这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任何出路,若是换作常人,那便渐渐昏迷,终于窒息身亡,但方学渐练过“凌波微步”的运用心法,体内小周天的运行自成体系,浊气在他胸腹间越胀越大,越来越热,在腰俞、阳关、命门和悬枢诸穴道间游走奔行,循环往复,犹如一大锅热腾腾的蒸汽没有出口,直要破腹而爆。 突然间,他的丹田中又涌出另外一股热流,在周身经络快速流转起来,那是他吞吃小金蛇后,在体内积蓄下的二十年内力,以少林正宗内功打的底子,真气从会阴流经尾间、命门,过夹脊、玉枕,再从灵台、神道诸穴流回会阴,正是运行大周天的不二法门。 方学渐脑中清醒,只觉两道热力在体内交错盘旋,如两股永远不知疲倦的浪潮,在全身各处经脉中汹涌澎湃,越流越快。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一只不断吹大的气球,越胀越大,皮肤仿佛在一寸寸干涸、开裂。胸口如烧着一团烈火,心脏狂野地跳动,一阵又一阵的灼痛传来,浑身热不可当。 蓦地里“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刺破了一个小孔,丝丝的热气从“会阴穴” 通过脊椎末端流到“长强穴”去,涌过的内力越来越多,缺口骤然变大,两股热流猛地撞在一起,冲破大小周天的束缚,他脑中轰然一响,体内怒潮奔腾,似要把他的身子撕成千片万片。 金威久扼之下手腕酸软,敌人不但没有断气,身子扭动,挣扎的力气还越来越大。他心中又惊又骇,挥拳打在方学渐的脸上,只觉手臂一阵剧震,手掌被他的面颊弹开,腕骨差点脱臼。 金威哎哟一声,跳起身来,惊惶之意比适才更甚,心想这是什么厉害功夫,掐他脖子不会断气,打他面孔像打在钢板上,难道眼前之人学会了江湖上享誉已久的“龟息功”和“铁布衫”? “龟息功”倒还罢了,只能装死骗人,“铁布衫”功夫据说练到第九层,除了下身要害,全身刀枪不入,脸皮坚硬得能和城墙媲美。金威嘿嘿冷笑,抬起脚来,觑准他的裤裆所在,使足全身力气,猛然踹落。 但听“咯勒”一声响,金威只觉一股大得异乎寻常的力量从腿上传来,右脚已然被生生折断,身子呼地向后直飞出去。 方学渐正饱受内力交攻之苦,全身极度疼痛,金威一脚踹在他下身的“会阴穴”上,那里正是两股热流交汇撞击之处,正在难分难解之际,一股外力突然涌到,一齐掉头来防御外来攻击。两股热流融在一起,内力骤然增强,连着金威的一脚之力,将他远远抛出。 方学渐的神智原本就十分清明,此时两股内力合二为一,任、督二脉的隔阂已开,热流运行再无阻碍,一个周天瞬间流遍,奔腾的怒潮不复存在,丹田之中浩浩荡荡全是真气,全身的郁闷和燥热尽去,脑中更觉清爽异常。 他见金威的身子突然拔地而起,足有五丈多高,双臂展开,右腿微曲,正是传说中的绝顶轻功“大鹏展翅”,猛喝一声:“好功夫!”心想难怪打不过他,就凭这一手轻功,自己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金威只觉全身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飞到半空,迅即从空中摔了下来,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啪地落在一块大岩石上,登时全身气闭,晕了过去。 方学渐此时也看出情形不对,“大鹏展翅”之后该当是“鹰翔长空”或“老鹰搏兔”,前者潇洒,后者凶猛,断然不会像这样直挺挺地掉落下来,除非老鹰断了翅膀,变成了死鸡。 他此时全身精力弥漫,四肢百骸间说不出的舒服,一个“鲤鱼打挺”比平时轻捷许多,稳稳站定身子,战战兢兢地走近,才发现金威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早已人事不知。 方学渐长舒一口气,心想今天如果不杀你,难保明天你不会该我戴绿帽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人毁尸。心中得意,故意长叹口气,道:“小白脸啊小白脸,你的阳根很大,你的色胆更大,害得大爷差点做绿头乌龟,可惜啊可惜,你太笨,笨的人只配去做蛇饲料。” 扛起他的身子,几个跳跃起落,上了山冈,在离“万蛇窟”十余步外把他的身躯轻轻抛出,金色的衣裳在洞口微微一闪,很快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山冈之上寒风侵骨,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着周围的乱石奇峰,远处山林中夜枭怪声惨叫,方学渐第一次杀人,心中多少有些惊慌,他不敢多站,飞身跃下山冈,回到小昭身边。 小昭兀自未醒,方学渐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见她清丽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不禁心生怜惜,凑上嘴唇,吸干她脸上的泪珠。小昭发出低低的一声“嗯呀”,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不要,不要,放了我。” 方学渐心中一动,在白嫩圆滑的屁股上拍了两掌,又用力掐了一记,她才“啊”的一声轻呼,醒了过来。睁眼看见方学渐的面孔,小昭两眼瞪得滚圆,张嘴又是一声惊叫,脸上却全是一副迷茫的神情,一双美眸痴痴地凝望他,说道:“相公,是你吗?我是在做梦么?” 方学渐心头滚热,又在她的屁股上轻掐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在做梦,相公正在和你巫山上相会呢。” 小昭臀上吃痛,才知道眼前是真的,心中又惊又喜,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方学渐抚摩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心中情潮起伏,别来十余日,相思之情塞满胸襟,喉头微微哽咽,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小昭半晌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抽泣道:“相公,那金威说你被夫人投进了‘万蛇窟’,可是真的?” 方学渐心想这事不用瞒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夫人要杀我灭口。”便把那夜的遭遇,给她详细说了。 小昭身子一阵阵地发抖,脸色吓得煞白,道:“小姐和我在庄里找了三天,不见你的踪影,担心你出了事,明天打算偷偷下山,到城里去打听消息。金威今天下午找到我,说知道你的下落,我便跟着他来了,却不料他这么坏。” 方学渐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那个想欺负你的大坏蛋,刚才看到你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肥白屁股,一时兴奋过度,从那边崖上跳了下去。” 小昭哎哟一声,手掌伸向背后摸到自己光溜溜的圆臀,一张小脸胀得通红,钻入方学渐的腋下,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忸忸怩怩地道:“那……那人好坏。” 方学渐半个月没和女子亲近,情欲蓄得久了,被她如此撩拨,一点即燃,虽然周遭景致不佳,但怀抱温香软玉,满腔的心思早就转到小昭的身子上面,伸出一根中指,悄悄潜入她的两股间,在娇嫩的花房之上轻轻抚摩,嘴唇含住她的耳垂,轻轻笑道:“小昭,相公现在也想对你坏一坏,不知你肯不肯?” 小昭的脸颊红得犹如绚丽的晚霞,双臂抱紧他的腰肢,身子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中,颤声道:“不要,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方学渐听她提到龙红灵,心中一个激灵,想起龙啸天还在下面等自己去救,在她脸上用力亲了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微笑着端详了她片刻,道:“小昭,几天没见,你清减多了,回去以后可得好好补补。” 小昭“嗯”了一声,目光之中全是难分难舍的款款情意,柔声道:“相公,你得罪了夫人,还是先回到城里去住,我和小姐商量定后,再来看你。” 方学渐智珠在握,对袁紫衣也不怎么害怕,只是龙啸天的形容太过丑陋,暗夜看来比恶鬼还要恐怖三分,他不想吓着小昭,所以瞒着不说。 他脱下长裤递给小昭,笑道:“这条裤子你将就穿了,叫大小姐不要担心,我办完手头的事情,立刻去看你们,不要多久的。”山风习习,掀起他的长袍下摆,露出光溜溜的两条大腿,薄冰一样的月光抹在上面,很快结了一层细密密的小疙瘩。 小昭低头浅笑,她一个大女孩子自然不能光着屁股满山遍野地跑,只得接过穿了。裤管有些长,拖在地上不大利落,方学渐蹲下身子,替她卷了几个折子才好。 小昭依依不舍地下山而去,当真一步三回头。方学渐站在石岩之上,摆下一个超酷的姿势,单掌独立,在头上轻轻晃动,颇有几分后世国家领导人检阅军队时候的风姿。 夜色沉沉,山道蜿蜒依旧,小昭轻盈的身子一点点被黑暗所吞没,终于望不见了。 方学渐凝望许久,才放下手臂,心底突然升起一缕失落的郁闷,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捡回绳索,选了一块牢固的大石缚住一头,找准那个洞口的方位,把绳子放了下去。 山崖中云雾翻腾,两丈之外难以视物,连对岸的巨蟒石柱都只有一个脑袋和一截身子露在外面。方学渐轻轻摇晃手中绳索,好让龙啸天知道有人来救他了,他等了半晌,却不见丝毫动静。 方学渐又等了一顿饭的工夫,下面平静如故,心中不免奇怪,难道这个老家伙私吞我的银票、宝贝和秘籍,也用“凌波微步”溜之大吉了? 冷风不住从长袍下灌进去,他拍着光溜溜的大腿,越想越有道理,有了这么多银子,玉山城最红的姑娘,“天香楼”的“赛西施”吴婵娟尽能包上大半年,再加《天魔御女神功》助威,那就乖乖不得了。 方学渐胡思乱想一番,把绳子弄得“啪啪”响,就是想不出其他办法,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架子是大了些,自己毕竟还有不少事情要仰仗于他,只能“刘玄德三顾茅庐,方学渐两下蛇窟”,亲自下去,把他请上来。 他试了试绳子的牢度,把蛇肉鞭子盘在腰上,双手抓住绳索,顺着山崖爬了下去。方学渐此时内力大进,冷风袭来足能抵挡得住,身手也较先前灵活许多,双足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就向下滑出一丈远,过不多时便来到山洞口。 洞内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方学渐脚掌落地,弯腰钻了进去,才挪动两步,脚下突然一绊,急忙伸手支撑,却触到两条热乎乎的东西,像人的大腿。他哎哟一声,急忙松手,轻声叫唤:“龙庄主,龙庄主?” “咳……咳,你……你是小方?你怎么这时才来?”龙啸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方学渐极力睁大双眼,洞中一丝光亮也没有,他听出龙啸天的声音有异,问道:“龙庄主,你的身子好像不太舒服。” 龙啸天又咳嗽两声,微微喘息道:“刚才从上面掉下一个人来,我在给他运功疗伤,你就进来了,我心神一分,内力走了岔道。” 方学渐心中猛地一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胸前一股大力涌到,已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身子立时腾云驾雾般飞出洞去。 “谢谢你放绳子下来,可惜这里太挤了。”一个男子的冷笑传入他的耳内。笑声得意而阴冷,正是那个杀千刀的金威。方学渐暗骂自己真笨,龙啸天会救助自己,当然也会救助金威。 幸好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跳崖专业户,身子腾空,临危而不乱,快速解下腰上的蛇肉鞭子,使一招“风卷残云”,鞭子稳稳地缠上了绳索。 方学渐使力一扯,身子荡回山壁,他左手抓住绳索,右手执鞭,内力贯之,鞭子挺直如枪,使一招“行云布雨”,瞬间点出十八个枪头。他已看准位置,知道金威离洞口不过三尺,鞭子入洞四尺,足够他好看得了。 金威听出是方学渐的声音,心中大喜,拼尽全力将他一脚踢出,正打算爬出洞来,猛然觉得面前风声有异,急忙俯身逃避,脑门上已被抽中一鞭,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脑中嗡地一响,登时晕厥过去。也幸亏他晕倒在地,才避开了另外十七下重击。 方学渐虽然感觉鞭梢打中了一个硬物,却不敢确信是不是击在金威的身上,再次使出“行云布雨”,鞭子全部落到了空处。他顿了一顿,又使出了“翻江倒海”,鞭子呼啸而入,须臾之间画出十二道波涛似的暗影,高低错落,把洞内五尺的空间全部罩在其中。 “噼噼啪啪”一阵响,不知抽中了屁股还是脊背,金威惨叫连连,鞭子过处皮开肉绽。 龙啸天把一切听入耳内,轻轻地咳嗽两声,道:“好了,小方,你把他打得也够了,我们出去吧。” 方学渐应了一声,把鞭子缠到腰上,笑道:“龙庄主,你这次可救错人了,他就是和袁紫衣……的金威。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进去背你?”他原本想说“他就是和袁紫衣有一腿的奸夫”,话到嘴边,猛然想起龙啸天正是这事上的绿头乌龟,说出来徒增他的难堪,转口不及,只得硬生生把那几个又苦又酸的字眼吞下了肚去,好不辛苦。 龙啸天嗯了一声,道:“我还好,你在洞口等一下,我自己出来。” 方学渐双脚踏到实地,背脊朝向洞内,蹲下身子,道:“龙庄主,我准备好了。”等了片刻,听见身后有身子挪动的声响,然后是两条冰冷的手臂伸过来,攀上了他的脖颈,一个微微喘息的声音道:“好了,我们走吧。” 龙啸天口腔里的腥臭气味喷在他的头颈、耳朵后面,方学渐只觉全身的皮肉一阵阵地发痒,汗毛一根根地直竖起来,仿佛背负在身后的不是一个人体,而是一条随时会把他连皮带肉吞下去的蟒蛇。 眼前的浓雾像米粥一样在峡谷中缓缓流动,方学渐深深地吸了口气,引动丹田内力,护住全身上下的各处要害,笑道:“龙庄主,我要上去了,你抓稳。”转过身子,双手交替使力,一尺尺地往上爬去。 他此时全身精力充沛,内力绵密悠长,背上虽然多了九十斤的分量,却丝毫不觉吃力。过不多时,他已爬上十四、五丈,钻出了山雾的封锁。一轮下弦月了无生气地斜挂天际,惨白色的脸,像人间脑满肠肥的富贵面孔,向穷苦的百姓布施一道道不带一丝怜悯的厌恶目光。 方学渐一瞥眼,突然看见龙啸天的右掌中抓着一样怪怪的东西,一条四寸长的尾巴露在外面,花纹斑斓,不住扭动。这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毒蛇,龙啸天右手的拳眼正对着自己的脖子,他想干什么?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方学渐头皮都要炸了,身子一下变得僵硬,他似乎感觉到那条毒蛇正吞吐着红艳艳的舌头,像一束细长的火苗,舔吸着自己的肌肤,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的下巴不自主地轻轻抖动,牙齿格格相击,两颗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在上下扭动的尾巴,颤声道:“龙庄主,你的右手,这个,这个……” 龙啸天哦的一声,笑道:“你说这条蛇啊,这是神龙山庄的特产,用五种毒蛇经好几代杂交繁育而成,有个名堂叫‘姹紫嫣红’,奇毒无比,也听话无比,我叫它咬人,它就咬人,我叫它咬人的脖子,它就绝不会去咬人的耳朵,你说它乖不乖?” 方学渐的大腿在剧烈颤抖,膝关节撞在一起,啪啪声响,他真想去号啕大哭一场,以前听晦觉禅师说起“农夫救蛇”和“中山狼”的故事,他心里总是要嘲笑编故事的愚昧无知,现在才知道自己比那个农夫还要愚蠢,世上比中山狼还要忘恩负义的更是不乏其人。 他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乖,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宝贝。” 龙啸天笑得更甜,声音中有一缕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兴奋:“既然这么乖,为什么停下来了,还不赶快爬上去?我已经有五年多没有看过月亮,今天晚上,我要你陪我到上面去看一个通宵,哈哈,好美啊。” 方学渐急忙连声答应,歪着脖子,尽量离他的拳头远一些,双手交替用力,很快攀到了陡壁的尽头。他才在山崖口露出半个脑袋,突然全身一震,两道目光直直地盯住那块捆绑绳索的石头。 寒风卷着薄纱似的夜雾拂面而过,月色下的山冈如一幅淡色泼墨,一个紫色宫装的中年妇人俏生生地立在大石之前,杏眼桃腮,笑颜如花,两只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弯如天上的月牙,正是神龙山庄的夫人袁紫衣。 袁紫衣向方学渐妩媚一笑,道:“小伙子,你还真够命大,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好运在下面等你?”嘴上说着,手臂一挥,一道冷森森的寒芒在方学渐惊恐无比的眸子里蓦然闪过。 “嘣”的一声响,一把四寸锋刃的匕首已割断了紧绷着的绳索。 第三十二章 离合 紧绷的绳子骤然断开,方学渐立时无力可持,身子虚浮,急往下坠。他大喝一声,劲随意走,手臂一长,掌中的断绳猛地向上挥出,啪的一声,鞭梢抽在悬崖边缘,他借力腾空而起,又跃到山崖口。 方学渐趁着身子下落之际,猛吸一口长气,长袍迎风鼓荡,内力澎湃如潮,在周身经络间奔流不息,手中的绳索再次挥出,抽在崖顶山岩之上,火花飞溅,打出一条五尺长的鞭痕,身子呼地窜起三丈多高。 袁紫衣不料他反应如此迅捷,内力之强更是超出想象,见他身在半空,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手腕一抖,掌中的匕首闪电飞出,直射方学渐的面门,脚尖在岩石上一点,身子扑出,紧跟匕首之后,一招“中宫直进”,右腿前伸,踢向他的小腹。 方学渐的临阵经验不够丰富,身子沉沉下落,被她上下一阵夹攻,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侧头避开射来的匕首,小腹之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已然被她踢了一脚,身子再次朝山冈外飞去。 耳边的龙啸天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袁紫衣,你看看自己的腿,被‘姹紫嫣红’咬了你还有命吗?贼婆娘,枉你聪明一世,最后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方学渐原本就猜测这对夫妻有问题,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想法,那“姹紫嫣红”既然已在袁紫衣的腿上,自己的脖子自然有了安全保证,暗中舒了口气。 他右手一提,把绳头拉起八尺,掌中的绳索登时长达两丈,正待挥出,忽觉有人在自己的两个肩头撑了一下,猛然觉出大事不好,头顶跟着一下剧痛,被人拍了一掌,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晕厥过去,平飞的身子登时直直地往下跌落。 他微一抬眼,看见两只空荡荡的裤管,灌满了山风,习习声响,正飞过自己的头顶,朝山冈上飘去。方学渐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脑子陡地一清,绳索用力甩出,使一招“风卷残云”,绳子在空中舞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如蛇般飞窜上去。 手上一沉,方学渐知道已圈住了那人的裤管,心中苦涩,品味不出是喜还是悲,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号哭一场,但人在半空,全然做不了主,身子如一根用满弓放出去的利箭,急速地往下坠落。 头上很快响起了龙啸天的一声惊呼,愤怒、慌乱而凄厉,张狂的叫声在山崖间飘摇、回荡,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割成千万碎片,连同身子,被一团团云朵般的浓雾所吞没。 神女峰高达三百多丈,方学渐笔直下坠,人如投石,知道从如此高空掉落,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完。 他刚才内力护身,被龙啸天击了一掌,才没有头破血流,当场要命,此时头顶还在隐隐生疼,心中发狠,运力一拉绳子,死之前也要拉他做自己的垫背。 龙啸天觉出有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知道有人搞鬼,肚里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身子下落更加迅捷,很快追上了下面的方学渐,双掌凝聚毕生功力,朝他的胸口击去。 龙啸天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再加蛇胆辅佐,虽然面貌变得丑怪无比,一身内功却是突飞猛进,五年多练下来,抵得上别人练习十年,和现在的方学渐相比,也不会差多少。 方学渐料到他要报复自己,使一招“偏花七星”,双拳舞动成北斗七星状,保护胸前的要害。两人拳掌相交,各发内力,猛然相撞,将对方的身子斜斜地震出。 方学渐身子斜飞,知道身后不远便是山崖,长长地吸一口气,抽出腰间的蛇肉鞭子,朝后猛地击出,鞭子啪地抽在山岩之上,下坠之势居然缓了一缓。他心中大喜,鼓动内力,鞭子用力抽打在崖壁上,身形又是一缓。 方学渐虽然内力深厚,但高空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一鞭鞭地抽打也极是费力,心知要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只得咬牙尽力挺住。 起初之时,每抽打一鞭,身子要坠落六、七丈,后来势力稍缓,也要下降四丈多。那鞭子终是肉做的,抽了几下,鞭梢已少去一截,幸山崖缓缓向外突出,鞭子少了半尺,山崖便补足半尺。 方学渐记得自己正要抽第三十三下的时候,手中一丈三的鞭子已不足八尺,下坠之力虽然消了大半,速度仍是很快,足尖突然碰到一块坚硬的物事,腿弯一阵酸痛,也不知骨头是否断了? 这块岩石斜伸向外,坡度较大,他双腿一弯,一个倒翻筋斗飞了出去,在空中连翻四、五个筋斗,头下脚上地往下落去,心中拼命大叫:“我命休矣!” “扑通”一声,脑袋入水,溅起大片的水花,却是到了山谷底部,身子正好掉进下面的一个水潭。他头上一凉,猛然间得知自己死里逃生,喜极大呼,张开嘴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池水下肚。 方学渐忙收束心神,身子钻入水下三丈多,卸去了下坠之力。他感觉双腿有些麻木,只得用手拼命划动,好不容易出了水面,睁眼朝四下望去,只见两边悬崖笔立,半腰之上云雾缭绕,崖间是一条两丈宽的水道,上面水气弥漫,望过去灰蒙蒙的一片。 他落下的地方在水道中间,是个椭圆形大水潭,宽达五丈,两岸怪石嶙峋,偶尔有一、两片平地也是杂草丛生。他记起龙红灵曾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故事,心想这个水潭大概就是黑蟒将军当年的出水之处,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深不见底,与外面的东海龙宫相通? 方学渐虽然有过多次跳崖经历,却以这一次最为惊险,大难不死,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仰头哈哈大笑,高声叫道:“袁紫衣,你方大爷就是命硬,这么高摔下来连块皮都没擦破,你的宝贝女儿我是娶定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呼的一声掉下一个人来,扑通落水,离他身前不足一丈。朦胧的星光下,方学渐已看清那人穿了一身灰色衣袍,裤管中空,正是“玉面飞龙”龙啸天。 龙啸天少了两条小腿,身子既轻,再加左手执鞭,右手握绳,轮番抽打之下坠落之势比方学渐缓慢许多,直到此刻才落到崖底。 方学渐暗叫不妙,虽然是他害己在先,自己却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这紧要关头,真理和正义自然站在拳头大的一边,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是他的敌手?想趁他没出水的时候溜之大吉,可惜两条腿酸软无力,双手使力,才划了几下,水面分开,哗的一声,龙啸天已钻了出来。 方学渐见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渍,睁眼打量四周,笑道:“龙庄主,想不到神女峰下还有如此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古人云:人杰地灵,只有这么灵秀的地方,才能养出庄主这样优秀的人物。” 龙啸天的眼神何等犀利,片刻便把周围的地形扫了一遍,两道闪亮的目光最后停在他的脸上,微微点头道:“好,好,你还活着。”手腕一抖,蛇肉鞭子电闪而出,去抓他的脖子。 龙啸天因为双腿残废,出洞之后寸步难行,神龙山庄又落入袁紫衣的掌握,贸然回去只是自投罗网,最好的办法是控制一个绝对听话的奴隶,一任己意,武功还要凑合,不是被别人一打就倒的脓包,方学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方学渐见水波轻漾,一缕细浪涌到身前,知道他来偷袭自己,内力运转,一招“双圈手”护住上身要害,他在这条鞭子上着实吃过不少苦头,心想最多被你抽一下,这次定要牢牢抓住,就算用嘴咬也要把它弄断了,省得以后为祸武林。 两人在水下暗暗较劲,龙啸天的鞭子攻得神出鬼没,方学渐的“双圈手”守得滴水不漏,鞭掌相接,一触即离。龙啸天知道方学渐的内功胜过自己,水中近身搏斗,精妙的拳脚功夫用不上,没有丝毫获胜把握,鞭子伸来绕去,不敢轻易落实,只在他的大腿上抽了几下。 方学渐的双腿原本麻木不仁,被他抽了几下,血液加速流动,神经慢慢恢复知觉,感觉微微有些疼痛,却也不怎么在意。两人相持片刻,水波不住荡漾,距离渐远。 龙啸天心中不耐,知道再若分开两尺,想要抓他将比登天还难,自己没人扶持,比起山洞枯坐,下场只有更惨,长鞭一甩,使一招“起凤腾蛟”,鞭梢破水而出,朝他的脖子缠绕上来。 方学渐心中早有所料,眼前水花一起,双臂一合,化掌为抓,正是罗汉拳的一招“灵鹫听经”,鞭子入手,牢牢抓住,哈哈大笑道:“龙庄主,你的鞭子招法很多啊,什么时候再教我三招。” 笑声刚起,两人之间的潭水突然冒起一大串水泡,开始只有拳头大小,后来有汤碗般大,水面无风起浪,波涛起伏,像一锅开始沸腾的开水,突然“嚯啦” 一声巨响,无数水片四下乱飞,落在水面,噼啪作响,如下一场暴雨。 水珠呼啸飞舞,砸在方学渐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的天空。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破水而出,高高地立在水塘正中,全身油光黑亮,两粒眼珠却殷红如血,如一尊用花岗岩雕刻而成的地狱守护神。 巨蟒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四颗尖尖的獠牙,长长的蛇信吞吐不定,它的头颅轻轻扭动,冷森森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择人而食。 比起龙啸天苗条的排骨身材,方学渐显然要丰满许多。冷血动物的视力一直比较短浅,但是肥瘦还是分得清的,巨蟒的视线最后停在方学渐的身上,血色的眼球就像两簇轻轻跳动的火苗。 潭水似乎一下变得冰冷刺骨,方学渐不住打着哆嗦,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着丝丝寒气。巨蟒张开血红的嘴巴,足有脸盆般大,吞噬活人绝非难事,它缩回长舌,腰身突然一曲一弹,蛇头仿佛一根离弦之箭,迅猛无比地朝方学渐俯冲下来。 方学渐被吓得呆了,灵魂出窍,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蟒蛇飞扑而下,生死悬于一线,仍然傻瓜似地停在那里。 龙啸天看出形势不妙,猛地一抖手中鞭子,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他拉开三尺。蛇头轰然入水,又飞快地破水而出,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空中“嘶嘶”声响,水花乱飞。 龙啸天内力传出,手腕一翻一扭,使一招“苦海回头”,乘他不备,长鞭缩回,趁势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喝道:“傻小子,快使‘凌波微步’与它游斗。” 双掌暗暗使力,朝岸边游去。 方学渐脸上吃痛,登时清醒过来,运起内功心法,身子慢慢浮出水面,奈何双腿麻木,“凌波”而不能“微步”,是为一大遗憾,至于“游斗”一说,更是纯属扯淡。 他刚升出河面,只听头上风声呼呼,水珠四下飞扬激射,触肤生疼,那条巨蟒又扑了下来。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随风而来,方学渐眼前昏暗,心头也蓦地一凉,知道活命无望,内力停转,身子重又沉入水中。 巨蟒满心以为这次定能得口,却不料猎物突然下沉,嘴巴登时咬了个空,四颗尖刀般的獠牙擦着方学渐的头皮过去,撞在一起,叮当一响,碰得火星四射。 龙啸天心中暗暗祈祷,只盼着方学渐能多支持一刻,他便可以多一分逃生的希望,他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双手在水中前后划动,恨不得一下就爬上岸去,却忘了蟒蛇在陆上依旧爬行迅捷,而没有双腿之人,顷刻间又能跑出多远? 才划得数下,龙啸天突然感觉腰上一紧,仿佛被人伸臂牢牢抱住,又如给一条粗绳紧紧缚住。他是神龙山庄的庄主,和各类蟒蛇、毒蛇打了半辈子的交道,知道蟒蛇的性子最长,一旦被它缠上,万难逃脱。 这一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只这一缓,蟒蛇的尾巴已缠上他的胸口。龙啸天心头一寒,急忙伸手去拉,指甲划破坚韧的蛇皮,割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那巨蟒粗如海碗,比普通的蟒蛇大了一倍有余,疼痛之下,反而越收越紧,只勒得他腰骨几欲折断。 方学渐的头皮感觉到利齿的森森寒意,身子不自主地一阵颤抖,全身的汗毛根根直竖起来,他知道生死系于一线,身子向前一扑,猛地窜起,抱住了蟒蛇的脖子,手指潜运内力,十个指头登时嵌入肉中。 巨蟒吃了一惊,颈上骤然多出一人,身子呼地扬起,想将他摔落下来。方学渐的脑袋贴在蛇身一侧,蛇头不住左右扭动,撞得他口鼻隐隐生疼,情急之中,他张嘴便向蟒蛇的头颈咬下,牙齿进肉,鲜血汩汩而出,入口极是腥气,幸好这几天他吃蛇胆蛇血有些习惯了,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巨蟒吃痛,身子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这就苦了被尾巴缠住的龙啸天,胸口和腰部被蟒蛇越勒越紧,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急忙运内力往外力崩,巨蟒的身子可以伸缩,即使他内力再强十倍,也无法将之挣断。他稍一放松,蛇身缠得更紧。 巨蟒的脖颈下沉甸甸的挂了一人,十分难受,在水中翻江倒海地不住扑腾,一时潜入十数丈的潭底,一时又破水而出,飞上半空,再高高地跌下,“嘭啪”落水。它数次转动脖子要去咬颈下之人,嘴巴开到最大,头颈扭到最后,总是差那么一寸半寸。美味佳肴摆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可惜就是吃不到,徒呼奈何。 方学渐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小命绝难保全,只牢牢地抱着巨蟒的脖子,任它什么折腾,咬紧牙关,死抗到底,就是不放手。他自习会“凌波微步”的内功心法以后,龟息有术,被人掐住脖子都不会断气,何况在水底潜游一番。 那巨蟒的精力十分旺盛,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还是生龙活虎一般,把一潭池水搅得怒浪惊涛,旋涡、泡沫不计其数,如沸腾了一般。 方学渐一夜没睡,又连遭几次极大的惊吓,数番生死相易,到了此刻实在疲累欲死,连两只眼皮都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只想就此呼呼睡去,一觉不醒,幸好心中的求生欲念始终支持着他头脑中的一丝清醒。 他头脑昏昏沉沉,腹中却是鼓胀之极,灌满了蛇血,气力丝毫没有减弱。巨蟒身上数处伤口,丝丝血液流出体外,起初还不觉什么,到后来终究支持不住,又一次破水跃出,高度已比上次低了三尺。 身子出水,方学渐突然听得空中传来两声雕鸣,声音激越苍凉,在山谷之中悠悠回荡,气势甚豪。他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却见四周景物清晰在目,河面上薄雾萦绕,峡谷尽头晨曦初露,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原来天色已放明。 方学渐不敢仰头观望,那样势必要松开嘴巴,徒增危险,他睁大了眼睛,视野之内瞧不见有什么飞禽的影子,心中猜测那鸟是什么模样,突然又听见一声清亮的长鸣,这次却是嘹亮之极,仿佛那鸟就近在咫尺。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朵白云俯冲而下,两只尺许长的巨大鸟爪子正朝自己的脑袋抓来,每一片指甲都有两寸长短,尖利如铁钩,离自己的头顶已不到一丈。 方学渐大吃一惊,刚拔出嵌在肉中的十根手指,呼的一股飓风涌到,面前血肉乱飞,糊住了眼睛。他急忙气沉丹田,一招“二郎担衫”,两只手掌在蛇身上一拍,飞身下坠,扑通落水。 他不敢在水中多呆,运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升上河面,睁眼望去,只见空中停着一只大雕,身形甚巨,全身羽毛洁白如雪,尖嘴弯曲,如一把钩子,一双羽翼展开来足有一丈来宽,神态极是雄俊奇伟。 那大雕在空中盘旋飞舞,利爪伸出,便要带出一阵血雨。巨蟒遇此天敌,先已胆怯三分,脑门被抓了一下,更是身受重伤,从腾空出水到退回水中,才短短的片刻工夫,身上已被抓中十几下,伤口处血液喷涌,转瞬便把水潭染成淡红一片。 方学渐行动不便,巨蟒落水之处便在他的身前,他怕巨蟒来吞噬自己,急忙又抱住它的脖子,手指抓到一处破裂的伤口,用力勾住。一人一蛇,一起沉入碧水潭底。 巨蟒受伤极重,又劳累了一夜,伤口处不断有血流出,蛇身一阵阵地抽搐,在潭底的岩石上不住翻滚腾挪。方学渐极力忍耐,手指上不住加力,伤口越挖越大,血也越流越多。过了约莫一顿饭时分,那蟒蛇失血过多,渐渐衰弱,几下痉挛,终于寂然不动。 方学渐害怕它故意装死,不肯就此放手,直到把那个头颈上的伤口弄得见了骨头,才确信巨蟒力尽而死,松开牙齿,正要浮水上去,猛然想起龙啸天还被它缠在身上,他救过自己一命,自己以恩报恩,也救他一命。 摸着蟒蛇粗大的身躯潜水过去,爬出两丈五、六,才摸到被尾巴缠住身子的龙啸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幸好蟒蛇一死,身子便放松开来,方学渐轻松地扳脱了缠在龙啸天身上的蛇尾巴,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划水,浮出水去。 那大雕依旧还在谷中,停在水潭边的一块山岩之上,张大嘴巴正在啄食什么东西。方学渐用力划水,朝岸边的一块岩石游去,好不容易爬上岸,又把龙啸天的身子拖了上去,筋疲力尽之下,仰头便倒。 黎明拉开了窗帘,太阳悄悄地浮出了水面,在天的尽头,血红色的朝霞和浓密欲滴的紫色云朵,掩映着东方的曙光。西方的一小块天空却还没有从茫茫的夜色中苏醒过来,依旧展现着海洋般沉静的暗蓝色。 耸立在前方的陡峭悬崖半含着睡眠不足的惺忪倦态,深谷之中涌出的白色晨霭,如草原上的一排排羊群,在山脚下来回滚动荡漾。方学渐长舒口气,心中平安喜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身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咕嘟了几下,他急忙翻身坐起,只见龙啸天吃力地举起右手,精瘦粗糙的中指上戴着枚黑黝黝的戒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他的手臂不住抖动,颤巍巍的样子,好像举着一件千斤重物。 方学渐见他双眼圆睁,眼神却已变得暗淡无光,知道他重伤难治,离鬼门关只一步之遥,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道:“龙庄主,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么遗愿,我拼死都给你办到。” 龙啸天嘴唇微微一动,便有一道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来,两颗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方学渐,嘶声道:“这枚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袁紫衣一死,你……你便是庄主,我……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地照顾初荷,告诉她,我……做爹的,对不起她,只有……只有来世再……”喉头一阵滚动,声音嘎然而止,已然气绝身亡,眼珠却兀自瞪得滚圆。 方学渐大惊,连叫:“龙庄主,龙庄主!”见龙啸天直视着他,身子僵硬如铁,已没了丝毫气息。他心头一片茫然,失了主意,在尸身旁呆呆地坐了一顿饭的工夫,脑子才有些清醒过来,取下那枚代表神龙山庄掌门信物的黑铁戒指,入手分量不轻,居然有三两多重,正面镶嵌一条金色小蛇,形态灵动,犹如活物。 方学渐心底暗叫一声,想起那条被自己吞吃的小金蛇,该是神龙山庄信奉的神物吧。他把戒指戴到自己的中指上,大小刚好合适,又从他的怀中掏出所有物事,那《天魔御女神功》和十几张银票早已湿透,墨汁淋漓,不能用了。 《逍遥神功》不知道用什么墨水写的,除纸张湿软之外,上面的文字和图形居然丝毫不损,堪称奇迹。方学渐手握十几张支离破碎的银票,心痛不已,心想难怪开金银铺子的发大财,这银票见水就烂,不是白白就发了一笔横财吗? 他收好珍玩宝贝,劳累一夜,实在困倦得狠了,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仿佛在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里,自己躺在一张老大的牙床之上,左臂抱着亲亲大老婆龙红灵,右臂抱着亲亲小老婆秦初荷,同样的娇艳美丽,绝世无双,好比牡丹比之玫瑰。四座绵软香甜的冰雪山峰,高耸如天山的博格达峰,紧紧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微微起伏,逗人遐思。 薄绢细纱,露出冰雪般的肌肤,比象牙床榻还要白皙三分。一个口含西疆吐鲁番的葡萄美酒,一个剥开广西南丹的新鲜荔枝,争着喂食自己。哈哈,李隆基只有一个杨玉环,还要死要活的,自己却有两个,可不是比做皇帝还要风流快活许多? 背脊靠在一人怀中,青纱衣袖中伸出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修长光洁,好似两块西域和田的羊脂美玉,按在自己的肩胛之上,轻轻按摩,全身骨头顿时酥软下来,犹如登天成仙,正是亲亲好老婆小昭的手段。 床前一人独舞,身着翠色纱裙,无一装饰,黑发如云,披在肩头,腰上绸带结束,随着舞姿轻轻飘动,更显得舞者体态轻盈,似要乘风飞去。乐声悠扬,舞女娉婷的身材婀娜生姿,如一朵风中摇曳的青莲,在全羊毛的波斯地毯上傲然盛放。大腿修长而圆润,光洁的肌肤如天山绝顶万年不化的玄冰,晶莹剔透,在裙子下时隐时现,惊鸿一瞥。 方学渐一时间看得心痒难搔,周身气血翻腾,旗杆高高挺立,张开双臂道:“美人儿,来,来,让方大爷抱一抱,我要好好亲亲你。” 那美女舞姿不停,随着音乐慢慢行到床前,轻轻摆动身体,细腰圆臀,漾出一圈圈荡人心魄的柔波,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姿容秀丽端庄,柳眉细长,杏眼明澈,樱唇红润,瓜子脸膛,居然是自己未来的丈母娘秦凌霜。 方学渐大吃一惊,张开双臂呆在那里,幽香扑鼻,美女近在眼前,不知道抱还是不抱,正犹豫间,脸上突然一痛,“啪”的一声脆响,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只听龙红灵的声音叫道:“小色狼忒也大胆,连丈母娘都想通吃,没有家教,到床底下去面壁思过。” 他还待开口分辩几句,腰上已被重重地踹了一脚,身子腾空飞起,很快摔落下去。这床不过三尺高,身子凌空飞翔,耳边风声呼呼,却似没有尽头。方学渐遽然一惊,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却见自己面孔朝下,一团团棉絮般的浓雾从面前飘过,身子正在迅速上升。 他骇极欲呼,扭头望去,却见平滑的山崖上凭空多出一个圆洞,一个年轻人趴在洞口,瞪大了眼睛惊骇地望着自己,只一瞬间,方学渐的身子飞高十丈,那洞口沉入浓雾,望不见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那年轻人正是昨夜和自己恶斗一场的金威,那圆洞正是“万蛇窟”开在悬崖上的一个通风口,龙啸天被困五年的地方。 金威修炼的是《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玄”是圆通的意思,《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的意思,就是注定要他在一个秘密的圆洞里经过十三年的修炼才能大功告成。金威处身在此,也算上天巧妙的安排吧。 方学渐双臂伸到背后,摸到了两只粗壮有力的鸟爪子,它们抓着腰带,羽翼开合的巨大气流在他耳中轰然作响,难道这只大鸟要把自己当成午餐来吃?想起那铁钩似的爪子和尖嘴,心底不由一阵颤栗。 身子很快飞出悬崖窜上高空,天清山方圆百里,山峦连绵起伏,千峰竞秀,万壑奔流,云海、飞瀑和密林,尽收眼底,被金色的阳光镀了一层绚丽的外衣,巍巍壮观。无数细碎的云朵在明净的蓝空中泛起小小的白浪,空气清冷而甜蜜,方学渐目睹如此美景,一时心驰神摇,难以自已,恨不得大喊大叫一番。 巨雕展开双翼,朝神女峰下滑翔过去,神龙山庄赫然而目,黑瓦白墙,屋宇层叠,远看像一个小村落。方学渐心想袁紫衣被“姹紫嫣红”咬了一口,此刻多半全身发紫,毒发而死。 如果龙红灵不来争的话,庄主的位置自己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了。当然,庄主第一夫人的位置龙红灵也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的,至于第二夫人是小昭,还是初荷,倒有一定的选择难度,颇伤脑筋。 巨雕在半空盘旋两周,突然俯冲下去,其势如箭。方学渐“妈呀”一声,山坡屋檐迎面扑来,风声呼呼,眼睛被刺得酸疼,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他不敢再看,急忙闭上双目,口中大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佛祖显灵,让自己化险为夷,得脱大难,日后定当杀鸡杀羊,天天供奉。 风声骤然变轻,耳中突然听到一片惊叫声,有男有女,不下十余人。方学渐心中大奇,睁开眼睛,只看见面前青色的一片,“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处极坚硬的所在,疼痛入骨,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叫道:“哎哟,哎哟!”手抚额头,挣扎着要爬起,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欢愉的喊声:“牛头怪,牛头怪,是你么?” 方学渐全身猛地一震,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亲切而遥远,真实而飘渺,仿佛相隔了千年万年,从另一个时空传过来的。 他坐到地上,抬起头来,练武场上有很多人,老老小小,俊丑高矮,紫衫金衣,他都没有看见,他的眼中只有一袭白裙,一张清纯脱俗的容颜,一个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的身影,欢笑着向他跑来。 方学渐一霎那心花怒放,泪水涌出,迷离了眼睛,双手撑地,向前爬去,口中高喊:“荷儿,荷儿,真是你吗?” “牛头怪,真的是你,啊,你的双腿怎么了?”初荷望见被“雪鹫”摔下的人物和方学渐有几分相似,一时喜出望外,顾不得周围敌人环视,便跑上前去相认,却见他一副“在地上爬”的狗熊模样,出言询问。 才跑出八、九步远,忽听娘亲一声大叫:“小心!”她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背心上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有些疼痛,她身子一颤,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转瞬之间,寒意化成了千百道的汹涌寒流,沿着血管迅速地涌向全身。体内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风雪,昏天黑地,没日没夜,血液凝固了,神经麻木了,毛孔关闭了,连心跳都似停止了。 初荷的眼前一片恍惚,白茫茫的,像一望无际的雪原,她努力地笑了笑,她知道他在看她,嘴唇已经冻得僵硬,她奔出两步,嘴巴使劲张了张,喉咙里的三个字好像也冻住了,硬是滚不出去。 “牛头怪。”她心里喊着,很大声的,然后脚步也冻住了,身子直直地摔下来,砰地砸在青石板上,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听不见风,听不见雨,听不见方学渐撕心裂肺的呼喊,天空一片空白。 方学渐的天空是漆黑的,他愣在那里,欢天喜地的笑容刻在脸上,心脏在一点点变得冰冷。他看见她僵硬地笑了笑,吃力地张了张嘴巴,向前冲了两步,然后重重地栽在地上,轰地一声,天就塌下来了。 方学渐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双腿,灰尘和泥垢沾上了衣襟、头发和面庞,他嘶叫着滚过去,像一匹受伤的狼,眼泪滚滚而下,洒了一路。 初荷躺在地上,脸白如纸,嘴唇青紫,头发上凝着薄薄的一层寒霜,方学渐爬到她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掌去摸她的脸,脸腮雪白,光洁如玉。手上沾着泥,他急忙到衣服上去擦,衣服上也都是泥,他号啕大哭,用力在地上捶打自己的手掌,捶得鲜血淋漓。 第三十三章 泯灭 秋风呜咽,阳光血一般泼下来,染红了整个练武场。一声尖锐的口哨响起,“雪鹫”挥动巨大的羽翼,驱赶围拢上来的众人,有两个放“暗青子”的庄丁,被利爪轻轻划过,立时身首异处。 “叮”的一声,长剑在方学渐的面前横过,溅起一点火星,一枚寸许长的银针在空中翻了七、八个筋斗,刺入两块青砖的缝隙间,方圆三尺内的野草立时冻僵、枯萎,连那两块青砖都似有些发白。 方学渐抬起头来,眼前青光闪烁,只见一团紫影和一团绿影都在场中急速旋转,手执长剑,倏分倏合之际,发出密如连珠般的“叮叮”声响。两人的身法迅捷,翻滚来去,正在全力相搏。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面孔去贴初荷的脸,肌肤相接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脸上犹如贴了一块寒冰,那里还有一点生人的气息?方学渐心如刀割,身子筛糠般剧烈颤抖,突然怒吼一声,手掌在地上用力一拍,身子腾空飞起,三起三落,朝那个紫色人影扑去。 袁紫衣正在全力抵挡秦凌霜的凌厉进攻,头顶风起,知道有人扑下,身子一缩,右掌伸出,一招“举火燎天”,波的一声响,正拍中那人的肩头。 方学渐肩头一痛,一股阴冷的寒流冲将过来,霎时间全身冰冷透骨,他内力一滞,砰地落地。袁紫衣心中一喜,长剑舞动,寒芒点点,用一招“杏花春雨”挡住秦凌霜的一招“神驼骏足”,右腿一提,朝方学渐的面孔踢去。 秦凌霜挺剑直刺,剑尖将到之际,突然圈转,左足轻点,身子凌空拔起,剑光霍霍,虚虚实实,将对方的上身要害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下,正是《舞风飘雪剑法》中的一招“飞雪漫天”。她上次受袁紫衣暗算,身中“冰魄银针”,到现在还没痊愈,此刻担心女儿的伤势,出招更加快捷迅猛。 方学渐心伤初荷的惨死,脑中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被袁紫衣用“寒冰掌”击中肩头,犹如身在一个冰窖之中,冷得牙关格格乱抖,眼前突然一花,一只紫缎小鞋踢了过来,他想也不想,张嘴一口咬去。 袁紫衣是西域弥勒教的高手,少年时入中原办事,她精通内媚之术,深知男女间的各项淫乐法门。“玉面郎君”龙啸天那时正值年少,初晓情事,和她一经接触,登时迷得神魂颠倒,乖乖地臣服在她魅力无边的肚皮上。相识不到半月,他就把旧时的情人,“中看不中吃”的秦凌霜抛在脑后,毅然娶她为妻。 袁紫衣的内功以《素女心经》为基础,走的是“纯阴”路子,随着功力的增长,对男女的性爱需求越大。《素女心经》练到第三重后,三日不和男子交欢,内力就会停止不前,七日没有阳气补充,轻者功力倒退,重者走火入魔,欲火焚身而死。 刚成亲的时候还好,小夫妻蜜里调油,日夜欢娱不足为奇,两人还生下一个女儿,到了第三年,袁紫衣神功有成,如狼似虎起来,胃口越来越大。龙啸天尽管武功高强,人物风流,又兼正在壮年,却也经不起她每天采补,不出一年便神情混沌,骨瘦如柴,只得找些借口离家外游。 袁紫衣嫁入神龙山庄有其目的,又不是真的喜欢龙啸天,自然不会为他守活寡,丈夫外出的第三天,她就勾引了山庄里最壮实的男丁,外号“种马溜”的项大龙做自己的床榻嘉宾,翻云覆雨,腾云驾雾,着实快活了一番。 由于两人是暗中来往,龙啸天又往往一去数月,所以平平安安地过了三年。 项大龙虽然号称“种马溜”,天生伟大,一条大肉棍子如八、九岁的孩童胳膊,方圆百里无人能敌,却总归抵不住袁紫衣的软泡硬磨和《素女心经》的吮吸无度,终于天阳耗尽,挺举乏力,被恼羞成怒的袁紫衣扔下了“万蛇窟”。 袁紫衣有了项大龙的滋润,一时神功大进,知道平常的男子再也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千方百计弄来了一本《洞玄子秘注十三经》,让新挑选的情夫王猛动刻苦修炼。 王猛动是龙啸天的得意弟子,天生一条“独角龙王”的硕大阳根,虽然比项大龙巨无霸的“尺三长矛”小了两个档次,袁紫衣春闺寂寞,心急火燎间也找不到更大的,只能凑合着使用。 两人苟合了三年,王猛动毕竟年纪太轻,天资不如项大龙厚实,师娘又只赏了一个相貌平平、身材臃肿的使女萧笑供他采补,练功虽然勤快,供大于求的情况却一直没有扭转,终于形销骨瘦,男子的精髓一点点被吸吮净空,终于成了一条人干,下场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金威是袁紫衣的第三位枕席情郎,长相威猛,一条火棒硕大伟岸,上面青筋密布,层层盘绕,隐隐有顶天立地、气吞山河之浩瀚气势。袁紫衣见了这根“盘龙天柱”,芳心大喜,对他爱护有加。有了先前的经验,明媒正娶之外,还给他讨了两个小妾,供其采补、享用。 比起项大龙和王猛动,金威的心计显然要深沉许多,他不甘心一辈子做师娘袁紫衣的交欢种马,他要占有整个神龙山庄,做一庄之主。他先放出风声,让龙啸天知道有人和袁紫衣私通,两夫妻顿时反目成仇;他再煽动袁紫衣设计除去龙啸天,一碗“断魂夺魄散”和一枚“冰魄银针”要了他大半条命,可惜让龙啸天跳下悬崖,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做庄主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母女通吃,可惜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肯把女儿和自己共享一个情郎,淫荡丑恶如海陵王的昭妃阿里虎,一个让两个丈夫髓竭而死,欲求无度的绝代淫娃,得知女儿重节被海陵王勾引失身,也要打闹一通,反目成仇。 何况龙红灵当时只有十一岁,雌蕊未生,花苞还没长成,如何轻易采摘?一等就是五年,女大十八变,大小姐终于出落成一个姿容艳丽、意态妖娆的标致美女,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当真艳如桃李,人见人爱。 师娘不肯,只有自己动手,可惜半路上突然杀出一个“袁明善”,这小子看上去斯文有礼,摸上去精瘦如柴,下体的棍子再大也有限,怎么会获得龙小姐的好感?居然点头同意了? 幸好这小子吃错了药,深更半夜闯到了后院,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自投罗网,自找死路,活腻了,好,成全你。那一脚“飞龙在天”是从“神龙鞭法”变化出来的,凝聚了毕生的功力,狠、准、毒、辣,一击致命,是头牛都给我踢死了。 把他轻轻送入“万蛇窟”,美人和山庄就这样回来了。那一夜真兴奋,和袁紫衣一连做了八次,比第一天被她勾引上床还多了一次。师娘在我身下“嗷嗷”欢叫,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是龙红灵在我身下“嗷嗷”欢叫,我咬着牙齿,腰干起伏,猛抽狠送,心里念一遍“红灵”,就顶一次。 死了一个“袁明善”,就会有第二个“袁明善”,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思前想后,我终于决定先向大小姐的侍女小昭下手,只要控制了小昭,攻克龙红灵这个总堡垒只是时间问题。 小昭这个丫头蛮乖巧的,长得也十分讨人喜爱,收做偏房最好。我略施小计就把她骗了出来,在人迹罕至的“万蛇窟”下,孤男寡女,哈哈,要圆要扁,还不是我说了算。可惜半路上又杀出了那个“袁明善”,掐他脖子还不会断气,真他妈的倒霉。 袁紫衣昨夜被“姹紫嫣红”咬伤,虽然及时服下了解毒灵药“青眼冰蟾”,体内的残毒却未除尽,武功多少打了一些折扣。她和秦凌霜十几年来明争暗斗数十次,功力始终不相上下,此次相斗,也是半斤八两。 她见对方剑招飘渺,难以捉摸,长剑划圈,使一招“三环套月”抵挡,脚下一缩,想要退避一步。才划了一个圆圈,右脚突然一痛,却是被方学渐的牙齿咬住了鞋头。接着小腿被人抱住,一时立足不稳定,身子后仰,左腿翘起,“嗤”的一声,已被长剑划了一道五寸长的口子,鲜血涌出,湿了裤子。 方学渐如何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双手猛拉她的小腿,身子一扑,一个手肘撞向她的小腹。袁紫衣身经百战,反应何等迅速,身子后仰,左掌伸出,拍向地面,右手的长剑一招“横扫千军”,扫向方学渐的脖颈。 秦凌霜只需长剑直刺,就可以杀了这个和自己有十几年宿仇的情敌,但方学渐的性命势必就此断送。 她天性和善,外冷心热,肠子柔软,长剑陡转,一招“流泉浮雪”刺到了一半,变成了“风卷残梅”,锋刃擦着方学渐的面颊过去,“当”的一声,长剑相交,震得他耳中“嗡嗡”直响。 方学渐的手肘直直下落,终于重重地击在袁紫衣的小腹上。 人身上的腹部极是柔软,何况是一个风流妇人的小腹?方学渐内力运转,真气通臂,手肘击在上面,犹如撞进一团棉絮当中,柔软得仿佛空无一物,受不住半点力气。 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妙,肚子上已然挨了一脚,张牙舞爪地飞上半空,嘴巴一张,喉咙里的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 龙红灵远远地看见方学渐疯子一般又咬又抓,秦凌霜剑法犀利,连绵不绝,母亲横躺地上,在两人的围攻下左支右绌,连遇危险,她惊怒交加,几次想冲过来,都被雪鹫挥动羽翼挡了回去。 闵总管抢上了两步,脸上的肥肉荡漾起伏,巍伟壮观,每只手中都握着一柄短刀,她是六合门的弟子,十几年来安逸惯了,却也没有将“六合刀法”忘记干净,脚踩莲花小步,扭动粗壮的腰肢,直上直下地砍过去。 刀子未近雪鹫三尺,霎时间胸口一闷,透不过气来,身子腾云驾雾般平平飞出,穿过围墙,蓬的一声,结结实实跌在院内。墙下五盆名贵的菊花开得正盛,被她阔大的臀部轻轻吻了一下,立马皮开肉绽,筋断骨折,呜呼哀哉,飞来一场横祸,也算流年不利。 秦凌霜斜跨了两步,长剑一圈,一招“冰河倒泻”奔腾而出,剑身轻颤,隐隐有轰鸣之声。袁紫衣识得此招厉害,长剑下划,接着身子一侧,一个“懒驴打滚”,避开她的剑锋,乘势一招“毒蛇出洞”,刺向秦凌霜的下腹,左掌在地上一拍,正要爬起身来,左腿失血过多,突然一软,差点跌翻在地。 方学渐刚才从三丈高的空中摔下,跌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躺在地上直喘大气,见此良机岂肯放过,一个打滚,拳头伸出,打在她的左小腿上。 袁紫衣哀叫一声,身子一歪,左膝跪地,正好躲过秦凌霜的一记直刺,左臂一伸,掐住方学渐的脖子,用力一拉,扯到自己的身前,双眼血红,满是痛恨之色,喝道:“臭小子,你命大,我看你能活到几时!”手腕抖动,剑光闪闪,舞出三朵剑花,正是“神龙剑法”中的进攻招数“三分天下”。 秦凌霜被迫退开一步,眼看方学渐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心中一急,翻身跃到她的身后,身子尚在空中,已然反手挥出一剑,想趁她跪在地上,不能回身之际,重创于她。 袁紫衣见她脚尖一点,已然料准会来身后偷袭自己,左手一甩,把方学渐的身子挡在后面,长剑点地,站立起来。方学渐被她掐住脖子,气闷欲死,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想用劲掰开,却无论如何使不出偌大的力气。 秦凌霜长剑挥出,蓦然发觉剑尖所指之人竟变成了方学渐,心中一惊,长剑收势不及,在他背上划开一道四寸长的口子,血珠一颗颗地蹦了出来。方学渐被袁紫衣单手拎在背后,有痛叫不出口,眼前一阵发黑,双臂挥舞,慌乱中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身子整个压在袁紫衣的背上。 秦凌霜只需长剑直刺,这对宝贝罗汉一起了账,这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可惜她心太软,手执一柄锋利的青钢宝剑,站在两人身后,居然一时找不到下手之处。 袁紫衣练过俞枷术,反手擒拿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却不料方学渐的耐力如此了得,掐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断气,抱住自己脖子的双臂却越收越紧,渐渐感觉呼吸困难。 她心思迅捷,猛地一个转身,使出“跌扑步”,身子故意微微一晃,装成立足不定的样子,一招“白虹贯日”斜刺而出,歪了三寸,见秦凌霜侧身避过,长剑刚向前递出,右腿一提,猛地反踢在方学渐的腹上,左手一拉一松,把他的身子往秦凌霜的剑尖送去,哈哈一笑,道:“秦凌霜,十七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今天你依旧不是。”长剑一挺,打算在她手忙脚乱之际,突施偷袭。 方学渐小腹上骤然一痛,全身气血翻腾,忍不住又要吐血,双脚离地,身子翻转,倒立而起,喉管突然放松,呼吸登时通畅,他的手臂依旧勾在她的肩头,微微吸气,内力沿着小周天的流动更加迅速,身子展开,猛地瞥见有两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在下面等着自己,右掌使力在她肩上拍了一记,身子凌空翻起,又在她的头顶拍了一掌,身子向上直直飞起,正是昨天龙啸天施在他身上的手段。 “哧”的一声,长剑贯胸而入。袁紫衣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手中的长剑“呛啷”落地,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目光从秦凌霜的面孔慢慢移到自己的胸前,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握住剑柄,三寸长的青色锋刃露在外面,血液正慢慢从伤口渗出,一颗颗滴落下来,在石板上轰然炸开,殷红如花。 她犹自不相信这是真的,伸出颤抖的手掌去摸胸口的剑身。秦凌霜的右手一抖,将长剑从她身中抽出,伤口血如泉涌,她看着袁紫衣的身子直直地倒下去,一字一句地道:“这是你欠我的,今天我把它取回去。”突然抱住喉咙,蹲到地上拼命呕吐起来,清水、鼻涕一齐涌出。 方学渐屁股着地,却不觉得怎么疼痛,他看着袁紫衣的后背突然流下一条血痕,然后倒地而死,吓了一跳,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阴影,耳中突然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悲嚎,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龙红灵手握长剑,口中不住哀号,疯了似地一剑剑朝那头雪鹫刺去。 雪鹫“啾啾”低鸣,避开她的连刺,翅膀拍过,长剑落地,龙红灵的身子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横飞三丈,撞在坚实的围墙上,翻滚着摔下来,急怒攻心,一口气转不过来,登时晕厥在地。 方学渐一时吓得呆了,脑子轰的一声,胀裂了开来,变成了有七、八个那么大,一颗心突突乱跳,举起自己的手掌,心中大叫:“不会的,不会的,我没有打灵儿的娘亲,刚才那一掌不是我打的,那定是她爹爹附身在我身上,否则片刻之间,我如何学得会那样精巧的招数,一定不是我,一定不是我,她一定不会怪我,我还要娶她为妻,今后努力读书练武,为她考取文武双料状元,她也答应过我,要为我生一大堆胖娃娃呢。” 他在心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可是越想越怕,额上冷汗涔涔,浑身不住轻轻颤抖,双手撑地,慢慢朝龙红灵爬去,僵硬的双腿在地上拖行,膝盖磨破了一层皮,都不觉得疼。 他爬到龙红灵的身边,见她原本娇艳绝伦的面庞此刻竟变得苍白如纸,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心中顿生怜惜,翻身坐起,把她抱起,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手指试了试鼻端,气息微弱,知道晕了过去,心中稍稍安定,伸出手指在她的“人中”上按了几下,龙红灵“嘤”的一声,醒了过来。 方学渐大喜,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你醒了?”突然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的痛,已然挨了一个耳光,胸前跟着一阵剧痛,已被她用“头锤”顶了一下,方学渐“啊”的一声,翻倒在地。 龙红灵披头散发地跳将起来,又伸腿在他的肚子上踹了两脚,骂道:“你这个大坏蛋,枉我天天盼着你来,日思夜想,你却勾搭了外面的女人来欺负我们娘儿俩,你这个天下第一负心薄幸的大坏蛋,我恨死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一面!”突然眼眶一红,两串珠泪“唆唆”而下,噼里啪啦地砸在方学渐的脸上,扭过头,呜呜哭着,向自己的母亲跑去。 方学渐怔怔地躺在地上,泪眼模糊,龙红灵的背影越来越远,看上去是那样遥远,遥不可及,仿佛隔着一条浩瀚的银河。牛郎织女一年还可一会,他和龙红灵呢?谁给他们搭鹊桥,多少年才能相会一次?即使相会,他们之间又能怎样? 你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的大坏蛋!我恨死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一面!那两串珠泪滴落,打得脸上一片冰凉,打在心上一片冰凉。 龙红灵跪到母亲的尸身前,悲从中来,伏在上面放声大哭。山庄众人见主妇惨死,一阵骚乱,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弟子跳将出来,挺剑戳刺,被雪鹫一一抛出,摔了满地,余人远远避开,再不敢走近它身前十尺。 方学渐转头望去,见小昭手执一柄蛾眉刺,站在人群之中,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殷殷的关切,他心中一暖,朝她点了点头。 秦凌霜见龙红灵哭得伤心,心中微有歉意,她生性内向,言辞笨拙,此时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轻叹一声,拣起地上的长剑,快步走向自己的女儿,突然背后风起,一个女子尖声道:“你这个恶妇,你杀我娘亲,我要你抵命!” 龙红灵知道对方武艺了得,只有突施暗算才有机会得手,见她背对自己,悄悄拾起母亲的长剑,纵步上前,手腕送出,直刺她的后心。长剑堪堪触及秦凌霜的衣服,对方的身子突然向前飘出一尺,她势力已尽,剑尖离对方的身体还差三寸,正待运力再刺,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当”的一声响,一股大力传来,手腕一震,长剑落地,脖子上蓦地一凉,一柄长剑抵上咽喉。 方学渐大吃一惊,怕秦凌霜斩草除根,把她也杀了,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口中大喊:“秦伯母,剑下留人,她是好人,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伤害她。” 秦凌霜静静地望着龙红灵,缓缓道:“你想报仇,先下十年苦功。”长剑抽回,再不理她,前行数步,俯身去检视女儿的伤势。 方学渐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到了龙红灵的身后,见她定定地站在那里,身子轻轻颤抖,知她好强,这番委屈和悲痛一齐涌上,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心中怜爱,手掌伸到一半,硬生生停在半途,轻叹一声,道:“灵儿,你不要难过。” 龙红灵霍地转过身来,眼中冷光一闪,牙齿格格声响,脸色变了几下,一点点转暖,突然笑了笑,一手扶住额头,一手伸向方学渐,柔声道:“渐哥哥,我好累,你让我靠一下,好吗?” 方学渐见了她的笑容,虽然微微有些苦涩和牵强,但脸上泪痕婆娑,犹如雨打梨花,楚楚动人,比平时阳光般的笑脸更多了一层惹人疼惜的风姿,心口怦怦乱跳,喜上眉梢,急忙运起了“凌波微步”的内功心法,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右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心情激动,眼角泛出星星泪光,哽咽道:“灵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其实这也不能怪秦伯母……啊!”肩头一阵剧痛,钻心透骨,被龙红灵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龙红灵“呸”地吐出人肉,嘴角边流下一丝殷红的血液,一膝盖顶在方学渐的下身要害,疯狂大笑起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无赖,瞎了眼的坏蛋,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你!”身子后退,几下起落,翻过围墙,远远去了,刺耳的笑声在练武场的上空回旋飘荡,渐渐变轻,终于寂然沉没。 方学渐的脸膛成了猪肝颜色,额头冷汗雨落,手捂下体,蜷缩在地上,心如死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龙红灵消失的那段墙角,牙关咬紧,背上伤口破裂,鲜血不住渗出,衣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脑中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滚翻,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一股暖流从头顶“百会穴”钻进来,脑子登时一清,方学渐“啊”的一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面前一张冷冰冰的面孔,瓜子脸形,琼玉秀鼻,樱桃小嘴,正是杀人凶手秦凌霜。 秦凌霜见他醒转,缩回手掌,两片嘴唇微微开启,道:“初荷伤重,要你救治。” 方学渐听说初荷没死,欢喜得直欲弹跳起来,上身一仰,麻木的双腿跟不上节奏,整个身子像元宝似的在地上摇摆了几下,笑逐颜开道:“好,好。”转头望去,见初荷盘膝而坐,离自己不过五尺,急忙爬过去,突然发觉地上放着一面镜子,形式古朴,顶上穿了一根细细的银链,模样儿看上去有几分面熟。 他匆匆一瞥,也不怎么在意,爬到初荷的身后,搬动自己的双腿,也成盘膝姿势,见她后背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一大块白嫩细腻的肌肤,毫无瑕疵,如一方天然生就的羊脂白玉。 方学渐觉出奇怪,凑近头颅,在她的后背上仔细检视了一番,寒意扑面,居然找不到伤口所在。他心中一动,拿起地上的那面铜镜,镜子触手微有凉意,中间有一个小孔,像被一根针刺过,镜面上黏着一层浅褐色的物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方学渐心头猛地一震,他想起了那个迎工山中的山谷小屋,那道翠绿色的卧室门帘,那张化妆台桌,桌上不是就摆着这样一面铜镜么? “牛头照镜子,臭美么?”初荷靠在门上,向他偷眼嬉笑。 金威长臂一伸,手掌已握住他的两只脚腕,往后用力一拉,将他凌空提起。“咚”的一声巨响,他的后脑重重撞上桌面,正压在那面倒翻的铜镜上面。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顷刻便把铜镜染得殷红一片。 原来这浅褐色的物事是自己的血,原来初荷一直保留着这面铜镜,用链子系了,挂在身上。他心情激荡,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啪啪”地打在镜面上,把干涸的血液冲起一道道闪亮的沟壑,纵横交错。 方学渐心中欢喜不尽,脸上喜气洋洋,恨不得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碍于行动不便,只是仰头开合了三次嘴巴,目光虔诚,面对辽阔的苍天,把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好好恭维了一番。 秦凌霜见他举动奇怪,还以为他在思考怎样救治初荷的办法,心中感激,好不容易等他低下头来,这才开口道:“初荷全身被‘冰魄银针’的寒气冻住了,你练的是纯阳内力,正好解救,只是渡真气的时候要缓缓而行,不要太急。” 方学渐顿时醒悟过来,答应一声,突然想起自己给她治伤的时候,运输内力可是汹涌澎湃,不留余力,虽然逼出了大部分寒气,苦头肯定也让她吃了不少,脸上不禁一红,偷眼望了一眼,见她面孔冰冷,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这个未来的丈母娘对自己的印象是好是坏?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安定心神,运起丹田内力在身上走了一遍,护住自己的胸腹,以防寒气反扑,举起右掌按住初荷的后心,将一股热烘烘的真气慢慢送了过去。 方学渐此时已打通“任、督二脉”,内力运行再无滞塞,较之吞下小金蛇时候的二十年功力,增长了一倍有余,单论内力的深厚,已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至于武功,大概和镖局里的普通镖师在伯仲之间。 他内力虽然深厚,因为怕弄伤她的内脏,真气缓缓而行,所花的时间比上次救治秦凌霜还要漫长许多,直到日头西斜,初荷头上的白气才渐渐变淡,体内的寒气去掉了十之八、九。 初荷突然微微一动,“嗯呀”一声,身子后倾,软倒在方学渐的怀里。方学渐见她鼻翼微动,眼皮轻轻跳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来,心情激动之下,喉咙突然哽住,强忍住咳嗽的冲动,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努力笑了笑。 初荷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迷惑和意外,痴痴地望着方学渐的面孔,嘴巴张开,轻声道:“这里是天堂么?” 方学渐欢喜得似要炸裂胸口,咽了口唾沫,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双手作势在头上装成牛角的模样,用调皮的眼神瞧定她,道:“这里是地狱,我就是看门的牛头怪。” 第三十四章 庄主 初荷的目光慢慢明亮起来,像夜晚降临时两颗冉冉升起的星星,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有了一丝红晕,喜悦的光芒从眸子深处一点点渗出来,突然大叫一声,半转身子,一下抱住方学渐的脖子,两片红唇颤抖着凑上来,狂乱地亲吻他的鼻尖、眼睛和嘴唇,泪水沿着她的脸颊“哗哗”而下。 方学渐全身滚烫,胸中热血沸腾,张嘴含住她的香嫩小舌,拼命地吸吮,天地一下子缩得极小,小得都装不下第三个人。他的手掌从初荷后背的破孔中滑进去,背脊的肌肤光润而冰凉,在微微颤动,像一只惊悸的松鼠。 正当两人如痴如醉、浑然忘我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几下轻轻的咳嗽声,声音虽轻,传入方学渐的耳内无异敲锣打鼓,慌忙推开初荷的身子,一双翠绿色的绣花小鞋赫然在目,抬头望去,只见秦凌霜站在自己身边,仰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 初荷羞得满面通红,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双足无力,一下又跌进方学渐的怀里,索性把脑袋埋入他的臂弯,轻声道:“这里好多人。” 方学渐左臂搂住她的身子,右手慢慢梳理着她的秀发,低声安慰了几句,突然想起龙啸天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袁紫衣一死,你……你便是庄主”,现在袁紫衣已死,自己可不就成了神龙山庄的庄主?只怕这些手下早把自己恨得入骨,轻易不肯答应。 自己腿脚麻木,不便行走,初荷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全要靠秦凌霜和那头大雕在身边护卫,三人要平安下山绝非易事,如果在这里和山庄众人长期对峙,没吃没喝,更加不是良策。 他心中主意打定,咳嗽两声,仰头道:“秦伯母,龙庄主临终之前,交给小侄……”话未说完,突然手腕一紧,一股清淡的熏衣草香扑鼻而入,两道慌乱急迫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一个女子发颤的声音道:“你……你说啸天他……他已经……” 方学渐吓了一跳,见那只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掌在微微发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龙庄主被袁紫衣关在一个山洞里,五年来一直过得生不如死,我昨夜想救他出来,不小心被她发现,把我们推下山崖,掉进山下的一个水潭,水潭里养了一条很大的蟒蛇,龙庄主被蛇身缠住,肋骨根根折断,不幸去了。临终的时候,他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一个叫凌霜的人,他说他这辈子欠她的太多,今生无论如何都还不清,只有下辈子重新投胎,再来还她。他还给了我一枚戒指,让我当神龙山庄的庄主,还让我一辈子好好地照顾初荷。”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打量,见她蹲在地上,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又似完全没有看见自己,目光迷离,仿佛在了望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隔着久远的记忆,那里有她的笑,她的哭,她的辛酸。 秦凌霜的眼神渐渐变得朦胧,十指发颤,细润的下巴微微蠕动,长长的睫毛突然惊悸地一抖,两丝晶莹的液体从眼眶里面悄然滑出,慢慢凝成大大的两颗,摇晃着,如两粒沉甸甸的珍珠趟过苍白的面庞,无声地跌落在绣花鞋上,湿了,化了,没了,像跌落了一个梦,一段思念,一种幽怨。 她伏在女儿背上,双肩耸动,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尽量压抑着,一段珍藏了十七年的爱恨,无数孤单难眠的夜晚,刻骨铭心的相思情义,都似要随着弱不可闻的哭泣宣泄出来。 方学渐觉到初荷的身子微微一动,手臂一紧,不让她乱动,低头下去,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荷儿,让你娘亲好好哭一阵,哭过之后就好了。” 初荷抱紧他的腰身,头颅依偎在他的怀里,微微摩擦,柔软的发丝钻进方学渐的鼻孔,奇痒难受,他急忙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及时掐灭了一个激情四溢的喷嚏,揽狂澜于既倒。 过了好半晌,秦凌霜才停止哭泣,擦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道:“小方,你说啸天有一枚戒指给你,能给我瞧一瞧么?” 方学渐见她两眼通红,脸上微有歉意,比刚才冷冰冰的面孔和气了许多,急忙摘下戒指,递给她,道:“龙庄主让我接任庄主之位,我年幼学浅,多半当不好。” 秦凌霜接过戒指,哼了一声,道:“袁紫衣害死啸天,她的女儿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初荷是啸天的亲生女儿,神龙山庄的财产自然全是她的,啸天要你一辈子照顾初荷,是答应招你为婿,庄主这个位置当然做得。” 袁紫衣一死,她这个在野夫人俨然成了神龙山庄的当家人,秦凌霜平时言语木讷,但此事关系自己女儿的切身利益和一生幸福,说话居然头头是道起来,不再理会他,拿了那枚戒指,径直向聚集在围墙下的山庄众人走去。 方学渐听她的口气不但要给自己撑腰,还有心要把女儿许给自己,高兴得心花怒放,见她转身走远,伸手在初荷的圆臀上掐了一下,道:“宝贝儿,这面镜子帮了我们大忙,难道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初荷依偎在他的怀里,不知道娘亲已经走远,扭了扭圆润的腰身,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嗯”了一声,道:“那天真危险,幸好你引开了敌人,我和娘亲才安然无事,我在夹层里听到你的一声惨叫,下来后看见桌子上全是血,以为……以为你给他们害死了,我拿着那面镜子,真是伤心死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娘亲答应带我来报仇,我才好过了些。” 方学渐听着她微带颤音的话语,想象她手捧镜子呜呜痛哭的情形,心中柔情无限,低头在她娇嫩的脸蛋上亲了又亲,轻声道:“荷儿,你的娘亲已答应把你许给我,我们过几天拜堂成亲好不好?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初荷羞得满面通红,把自己的身子紧贴在方学渐的身上,低低地道:“拜堂成亲是不是要穿新衣服,新娘子头上盖块大红布,让新郎官来揭?” 方学渐所知也十分有限,只知成亲以后两人就有了正式的名份,你不负我,我不负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恩爱亲热。他想了想道:“荷儿,拜堂成亲的时候,新娘子凤冠霞帔,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新郎官也要穿上大红吉服,三拜成亲,结成夫妻,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过一世。” 初荷伸出一个指头在他的胸前划动,柔声道:“渐哥哥,看见你还活着,我都欢喜得要疯了,这一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方学渐欢喜得也快疯了,抱着她的身子,头望蓝天,眼角微微湿润,过了半晌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两口,道:“荷儿,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明白,一般的人都把装饰品挂在胸前,为什么你别出心裁,把那面镜子挂在背后?” 初荷的脸蛋变成一块大红布,忸怩了半天,才低低地说道:“那镜子太大,在前面挂不下。” 方学渐“哦”了一声,一脸坏笑,手掌悄悄从下面潜入,一下握住她饱满挺拔的右乳,嘴唇咬住她的耳朵,道:“恐怕不是镜子太大,而是亲亲荷儿宝贝的山峰太高,挂在前面不像样。” 初荷玉颊羞红如火,低低地呻吟一声,脸上一阵阵地发烧,娇羞无限,心中柔情蜜意,把一颗头颅深深地埋入男子的怀中,随着方学渐手指的动作,呼吸渐渐轻快,很快春深不知何处了。 两人身子粘在一处,外表平静,内心火热,相互依偎,细细品味这一刻难得的温存。日头当空,大庭广众之下,方学渐胆子再大,也不敢胡作非为,干出太出格的事来,右臂搂着初荷柔软的腰肢,左手五指轻轻揉捏,仔细感受指下每一分的细滑和坚挺。 方学渐心中快活,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围墙那边的变化举动,练武场长宽各七丈,全用青石方砖铺成,边上摆了几个石凳。四具尸体横躺在地,周围结了一层褐色的血迹,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十分刺眼的颜色。 二十几个家丁在地上或蹲或坐,被雪鹫赶在一处,手握兵器,战战兢兢,见秦凌霜过来,一齐站立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秦凌霜轻巧地跃过了围墙,很快抓了一个肥胖女人回来,身穿缎袍,躯体滚圆,臀部伟岸,正是那个一屁股压碎八个花盆的闵总管。秦凌霜放下她的身子,运起内力,在她头顶的“百会穴”拍了一掌。 闵总管“呀”的一声,脸上的肥肉荡漾起伏,摇摆不定,口中“呼呼”的喘气,终于醒了过来。她艰难地睁开水泡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黑黝黝的玄铁戒指,上面镶嵌着一条金色的小蛇。 秦凌霜是龙啸天的第一任情人,又和袁紫衣交手无数次,闵总管对她并不陌生,这枚玄铁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她当差二十多年,自然更加熟悉,何况这枚戒指的主人还救过她的命。 山西“六合门”是大同府历史最悠久的武林世家,她投师其中,学艺七载,出落成一个珠圆玉润的大姑娘,和少门主刘勤武感情渐深,满心希望成为下一任的门主夫人。 可惜好梦难圆,嘉靖十二年,大同发生兵变,“六合门”下有不少弟子参与了此事,叛军杀死了总兵官李瑾,祸事闯大。兵变平定后,“六合门”自然首当其冲,男子杀头,女眷充军,幸亏龙啸天及时出现,让她免遭无穷无尽的凌辱。 方学渐见两人面红耳赤地争执了好一阵子,闵总管终于妥协,转头和山庄众家丁又说了不少话,他坐在上风头,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过不多久,一群人陆续过来,磨磨蹭蹭,脸上尽是疑惑和不愿之色。 闵总管走到方学渐的身前,微笑道:“袁公子,你上山来求亲,夫人和小姐对你的人品才学都十分中意,有心纳你为婿,突然间不告而别,害得山庄上下一通好找,其中原委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么?” 方学渐经她一提,想起自己这次上山原是求亲而来,事情直转而下,弄成这副模样实非出自本意,他略一瞥眼,看见秦凌霜的目光有些异样,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知道她对自己产生了疑虑,刹那间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战战兢兢地将前后经过说了。 其中涉及袁紫衣的伤天害理的作为,不免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甚至无中生有;说到自己相救龙啸天的壮举,少不了慷慨激昂一番,当真大义凛然,感天动地;最后临终的遗言,自然又有另一番说辞,力求让山庄众人坚信庄主的位置非他莫属,使秦凌霜坚信初荷非他莫嫁。 一群人观看了方学渐声情并茂的表演,心中皆唏嘘不已。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早就耳闻夫人和金威不干不净,哪知道袁紫衣如此辣手,为了讨好小白脸,竟然对老公暗下毒手,等到听了小昭的证词,哪里还有半点怀疑。 方学渐见众人面上愤愤不平,七嘴八舌地咒骂两人,十句中倒有九句是骂金威的,心中雪亮,知道这些都是世故老练之人,袁紫衣余威尚在,再加龙红灵的缘故,还不到落井下石的时候。金威这条落水狗没有了翻本的机会,却是非痛打不可的。 方学渐心中稍稍安定,他此刻要依仗秦凌霜的扶持,对她的一举一动时刻注意,半点不敢马虎,见她微微皱眉,知道山庄众人骂得有些野了,当下咳嗽了两声,等大家静了下来,开口道: “蒙龙庄主的抬爱,把神龙戒指授予小子,我无德无能,原本就不是做庄主的材料,但迫于形势,现在只有老着脸皮先担当这么一分两分了。山庄现在迫切要解决的有三件事,龙庄主的尸身还在悬崖下面,须想办法运上山来,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山庄死了好几个人,对他们的家人一定要妥善安抚,为避免麻烦,尽量私下解决,最好不要惊动官府;第三件事情和大伙儿的肚皮有关,累了这大半天,闵总管的脚步快些,让厨房整治几桌酒菜上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众人听他如此吩咐,轻重缓急一一明了,暗中点头不已,心道这年轻人果然有些门道,不是绣花枕头之类,听到后来有酒菜下肚,更是齐声欢呼起来。 闵总管当下调派人手,让小萍通知厨房,尽快整治酒菜,十几个男性庄丁留下来收拾尸体,打扫卫生。方学渐和初荷因为行动不便,在几个丫鬟的扶持下,分别到庄中的贵宾房休息。 小昭低下头,搀扶着他的胳膊,登上楼梯,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方学渐心中一酸,伸过去掐她细腰的手掌缩了回来,望着她满头柔顺如水的乌发,胸中情潮起伏,自己刚才和初荷亲热的情景,她定然全都看在了眼里,难道她在怪自己薄情廉耻,见异思迁? 房中陈设依旧,两人扶着方学渐上床躺下,点上龙涎香,无声地退了出去。他很想把小昭挽留下来,只是捉不到她的目光,小昭刻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什么结子?会不会和大小姐有关?想到龙红灵,方学渐心中一痛,针刺一般。 没过多少时候,闵总管微笑着敲门进来,身后的丫鬟是个生面孔,方学渐颇感失望。这丫鬟身材丰腴,皮肤白皙,也有几分姿色,她手中平端一个盆子,轻烟袅袅,香气扑鼻而来。方学渐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闻着这股香气,口水泉涌,吞咽不止。 一碗莲蓉绿豆粥下肚,方学渐饥饿稍缓,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净嘴巴,口中直赞闵总管办事利索。闵总管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等丫鬟端了空碗出去,关上房门,才开口说起正事。 她已派人连夜去饶州府,请医术高超的庄神医来给他治病。山下的老麻和玉山城里的老钱,是神龙山庄的两个主要骨干,她已派人去通知二人尽快上山,有要事商量。最后说起这次伤亡的抚恤问题,说了山庄的惯例,请他定夺。 方学渐得知死一个人才赔偿五十两银子,觉得太少,让她付双倍的金钱给死者家属,伤者也同样待遇。神龙山庄的家产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用不着他花一两银子,爽性装得大方些,山庄家人的月俸从下个月起增加两成。 神龙山庄上上下下有一百二十多号人,管理着偌大的产业,八千多亩水田,一个万亩的大牧场,十八家杂货店铺和一个客栈,每年的进账不过一万五千两银子,人工的支出占去三分之一,加上平时的日常花费,大概只有五千两的多余。 方学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月俸增加两成,山庄的收入便减少了一千两银子,市面上的行情,漂亮的丫鬟有十多个可买了。闵总管见新庄主如此慷慨,心中不免高兴,说了一会闲话,厨房送来了酒菜,便告辞出去。 屋中只剩他一人,方学渐马上露出饿死鬼投胎的本性,“双龙抢珠”、“狼吞虎咽”和“风卷残云”,化鞭法为抓法,神功不学自通,顷刻间,桌上汤汁横流,杯盘狼藉,酒干菜空。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服地打个饱嗝,伸手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巴,正要躺下休息,房门突然“得得”敲响。 方学渐嘀咕一声,问道:“谁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我。” 方学渐听出是秦凌霜的声音,急忙正襟危坐起来,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一下嘴巴,努力挤出了一脸最灿烂的笑容,道:“秦伯母,我还没睡呢,你推门进来吧。” 秦凌霜推门进来,方学渐眼前陡然一亮,见她已换过身上的装束,穿着一套湖绿色缎天蓝边的衣裙,头发挽了惊鸿髻,上面插着一支珠凤钗,两只绿玉坠子在耳边打着秋千,更衬托得她肌肤胜雪,风致若松。 秦凌霜素白的面孔不施一点粉黛,纯净无瑕,冷冰冰的,依旧看不出丝毫表情,但是眼横秋水,眉拂春山,发似云堆,秀色照人,清丽难言,绝世美人的一举一动之间,自然有一股让人心醉神驰的魅力流淌出来。 方学渐的心口怦怦乱跳,暗叫乖乖不得了,丈母娘长得这么漂亮,做女婿的眼睛享福,内心煎熬,也不知是祸是福? 秦凌霜关上房门,回过头来,见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艳,便如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心中微有薄怒,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方学渐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的举止十分无礼,歉然一笑,说道:“秦伯母,您请坐,小侄行动不便,就不起来给您行礼了。” 秦凌霜点了点头,径直上前,居然在床沿坐了,双手蓦地伸出,来抓他的大腿。方学渐吃了一惊,待要回缩,哪里动得了分毫?心中念头飞转,她要脱掉自己的裤子,难道她寂寞难耐,不小心看上自己,要和女儿抢…… 这个念头才转到一半,只见她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捏,问道:“这里痛不痛?”方学渐面上一红,原来她是给自己看病,而不是冲自己裤子里那根棍子来的,暗骂自己思想龌龊,不是正人君子。 秦凌霜在他两条腿上掐来掐去,力量渐渐加重,不住询问他的痛痒,半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棉包,点燃蜡烛,从包里抽出八枚金针,用烛火烧了片刻,隔着衣服,刺入他腿上的几处穴道。 方学渐暗暗喜欢,原来丈母娘不但姿容清丽,擅长书法丹青,还会歧黄、针灸之术,这类内外兼修、秀外慧中的奇女子举世罕见啊,心中不禁大摇其头,袁紫衣除了喜欢给人戴绿帽子,哪一点比得上她,龙啸天真是没有眼光啊。 两人近距离相对,方学渐的鼻中闻到一阵清淡幽香,若有似无,仿佛她这个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低头见她脸颊如玉,藕节似的细嫩脖颈垂下来,弯成一段流畅柔美的曲线,光滑的肌肤又白又腻,荡人心魄。 方学渐的心口“咚咚”乱跳,只觉在那段脖颈上亲一下,便是立时去死也值得,几次想凑上嘴唇,心底总有一股极大的恐惧在拉扯着他,嘴里杂七杂八地称赞她的医术高超,其中夹了一两句对她美貌的褒奖之词,说者含糊隐晦,听者也乐得接受。 秦凌霜替他两条腿上的几个穴道都刺了金针,让他休息片刻,站起身来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脸色凝重,问道:“听闵总管说起,你的真实姓名叫袁明善,几天前,你还来山庄向袁紫衣提过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学渐心中暗暗叫苦,临时编造故事显然来不及了,只得把前后的一切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她说了,除了和龙啸天的纠葛,倒也没有隐瞒、篡改多少。说完,从怀中掏出那本《逍遥神功》,双手捧了,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夕阳的余辉从窗口射进来,慢慢爬上她的膝头,秦凌霜接过《逍遥神功》,沉默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道:“这也怪你不得,袁紫衣机智百出,心狠手辣,要瞒过她原是极难的,只是你和那位龙姑娘的事……” 方学渐暗嘘口气,道:“闵总管已派人去请山下的麻叔和钱伯,龙姑娘的事情最好让他们商量决定。毕竟也是龙庄主的骨肉,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浪迹天涯,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回来之后,大家能和平共处那是最好。” 秦凌霜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转过头,凝视天边那轮正在下沉的红日,血色的晚霞流进她的眸子,像两团渐渐熄灭的篝火,她凝望了很久,直到黑暗吞没了最后一条火苗,突然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到门边,抓住门把手,缓缓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初荷。” 暮色雾一般淹没这间屋子,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征兆。黑暗之中,秦凌霜瘦弱的身子像一束憔悴的幽兰。方学渐突然生出几分愧疚和怜惜,龙啸天生前,她做不了山庄的女主人,龙啸天死后,她依旧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女子,哪怕她是天香国色、绝代佳人,一旦爱错了人,寂寞和痛苦便要和她相伴终生了吗? 龙红灵呢?她有没有爱错自己?如果自己找不到她,不能解开她心头的结,尽释前嫌,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将和秦凌霜一样,要倍受爱与恨的折磨,将在寂寞和痛苦中度过一生? 方学渐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挣扎着爬起来,跪到床上,道:“秦伯母,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初荷,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房门无声地滑开,山上的秋风灌进屋来,带着浓厚的凉意,远处褐色的峰峦暗影重重,与夜色叠在一起,更显得天幕的浓重。等方学渐抬起头,房中空空,秦凌霜已经走了。 第二天,服侍方学渐梳洗更衣的仍是那个身材丰腴的丫鬟,名叫小杏,他虽然有心让小昭服侍自己,只是不便开口。吃罢早饭,闵总管带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神清骨秀,五十上下年纪,想来便是那个庄神医了。 双方见过礼,庄神医望闻问切一番,开下一张通经活血的方子,嘱咐他平时多注意锻炼,情况好的话,不出一个月便可康复。闵总管详细询问了方学渐的病情和用药方法,拿出二十两银子谢他。 送走了庄神医,老麻和老钱进来见新庄主,几人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多作介绍。丫鬟献上香茶,三人把自己一年来手头管理的工作开始向他汇报,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某月某日因某事临时雇工化费多少,某月某日宴请某官员吃饭加送礼又化费多少,山庄某下人生病补贴了多少,方学渐脑袋越来越大,听得云里雾里,稀里呼噜,脸上却依旧笑眯眯地听着,说到句子的末尾还要理解似地点一点头。 好不容易等老麻说到牧场里一头有八年生育龄的母猪,前天夜里又生下九只猪崽的时候,第一次工作汇报会才暂时告一段落,最后是方学渐的总结性发言,自然是表扬、表扬再表扬,鼓劲、鼓劲再鼓劲,全是“与时俱进”、“一切向前看”、“团结奋斗,共同努力”之类,说得激情飞扬,口沫横飞,实质性的问题一个都没有涉及。 方学渐见三个精明强干的部下一本正经地听着自己的废话,脸色庄重,频频点头,和自己的论调积极配合,热烈响应,突然间发现,庄主这个位置其实也蛮容易坐的。 四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话题慢慢转到龙红灵的身上,龙啸天和袁紫衣已死,这些山庄的旧臣自然最关心龙红灵的安危,何况三人心中雪亮,龙红灵和方学渐的关系十分地不简单。 方学渐手中端着茶杯,抬头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灵儿是龙庄主的亲生骨肉,庄主去世的时候,我曾答应他一辈子好好照顾灵儿,却不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无亲无靠,日子肯定过得很苦,神龙山庄应该发动一切力量寻找她的下落,这件事情就由闵总管牵头,钱伯和麻叔协助帮忙。” 三人都是看着龙红灵一点点长大起来的,再加龙啸天旧时的恩惠,多少有些情义,闵总管更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听了方学渐的安排,胸中一块大石落地,心生感激,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四人又商量了一番,议定留多少人在县内寻访,抽多少人去附近的德兴、鹰潭、兴化、景德镇和饶州。方学渐最后提出,为了联络方便,暂时将山庄总部移到城郊的“灵昭学苑”,神龙山庄的日常维护,交给牧场里的一些老妈子。三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午饭时候,厨房在大厅开了六大桌丰盛的酒菜,山庄总部三十九个家人,加方学渐、闵总管、钱伯、麻叔、秦凌霜和初荷共四十五人分别坐了,算是新庄主的见面宴。 开席之前,闵总管先将方学渐的几项决定说了,山庄众人听到下个月起月俸增加两成,脸上喜笑颜开,一齐欢呼出声。按照惯例,新庄主上任要一桌桌过去敬酒,但方学渐行动不便,便由山庄众人轮流上来敬酒。 初荷坐在方学渐身边,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盯着他看个不够,有许多疑问,事先得了母亲的嘱咐,只得强忍心中好奇。她酒量很浅,喝下半杯花雕酒,一张面颊红润润的,火烧起来,如一只熟透的苹果,一双眼睛变得朦胧,水汪汪的,娇媚迷人,艳丽绝伦,看得方学渐怦然心动。 这一场酒席直吃到日头落山,众人才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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