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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乡外传——蓝家】(上) 作者:朗卿

2023-12-14 15:06:57

【乳乡外传——蓝家】(上)

作者:朗卿
首发时间:2022年9月6日
首发:第一会所
字数:21103

  因为要考研,暂时歇稿四个月,本章无肉,但有下篇预告手绘

                 1

  蓝英的老子叫蓝玉虎,老子的老子是山东赫赫威名的绿林响马,唤作「「蓝
毛虎」」,真名已不可考,据说抗战时还有这么号人物,杀了很多鬼子和二狗子,
为了要他的脑袋,鬼子开出了十套大宅子的价钱,买过的「「蓝毛虎」」的脑袋
都成串了,可到了连通缉「「蓝毛虎」」的鬼子们都不剩几个,缺胳膊少腿地回
了他奶奶的东洋老家,临上船时,才听到「「蓝毛虎」」病死下葬的消息,「
「蓝毛虎」」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甚至还有重外孙子
们,或从东北来,或远远地从美国回来,都聚到一块,风风光光地把「「蓝毛虎」」
葬在沂蒙的群山里。

  蓝英还有个傻了吧唧的虎妹妹,唤作蓝燕,蓝英娘是蓝玉虎抢回来的。

  蓝英的娘是沂县张家的闺女,闺名单字叫做巧儿,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最俊
的大姑娘,十五岁那年背着张家爹娘,和蓝玉虎轱辘着进了累着草垛子的场,天
当被,地当床,云当毯,沂蒙山绵延起伏,见证着两具年轻肉体的彼此依偎索取,
巧儿见了红,便不是囫囵个的大姑娘,蓝玉虎赤精着身子对沂蒙山起誓,今生今
世不与巧儿分开,万水千山,百折不回。

  「得,你知道心疼人就行,哪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话。」巧儿扯过凌乱的衣服
盖在身上,玉手不住地揩着下身隐隐流出的浅红。

  「巧儿,俺……」蓝玉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巧儿姑娘堵住了嘴:「你娶俺
不?俺的身子给了你,俺不后悔,以后他们把俺打死,骂死,唾沫星子淹死,骑
木驴,浸猪笼,俺认了,你就说一句,你娶不娶俺?」

  「死了都娶。」

  「别说那话,你死了俺守活寡?」巧儿搂住蓝玉虎,就像搂住一捆燃烧着的
柴草,纵使与其燃为灰烬,便再也没有后悔的路要走。

  「死了都要埋一块儿呢。」

  「你说的!」

  ……

  蓝玉虎的娘有人说是叫「蓝毛虎」抢来的大闺女,有的说是「蓝毛虎」买来
的姑娘,有的说是「蓝毛虎」从前的大当家的闺女,蓝玉虎的娘生下蓝玉虎就死
了,蓝玉虎瞅见过「蓝毛虎」和别的女人日逼,却始终没见「蓝毛虎」领回来自
己的后妈。

  「蓝毛虎」知道村子里的人不待见自己这个土匪,便把土屋盖得离村子很远,
「蓝毛虎」不算是个极恶之人,至少不算是地道的土匪,他不奸淫女人,不杀孩
子,不抢穷人,不索三急财,为人也很仗义,因此在绿林道里算得上好汉。

  「蓝毛虎」以前入过伙,后来绺子让官府剿了,官府的太爷看中「蓝毛虎」
的本事,便没把他杀了,暗地里有哪个官绅和他不对付,「蓝毛虎」就替太爷把
他做了。

  「蓝毛虎」倒不在意杀人,尤其是一丘之貉狗咬狗,杀谁不是杀?那太爷也
不是啥好东西,收了钱不办事,是官家里最黑最混蛋的一个,杀的也都是一样的
人物,因此「蓝毛虎」手下不留情。

  况且那些官家府里藏着不知道多少宝贝,自己收个九一分,既讨了官老爷开
心,自己也能捞一笔,本就是见血的买卖,杀贪济贫,也算梁山好汉了。

  「蓝毛虎」知道太爷退下来那天自己就得永远闭嘴,「蓝毛虎」已经和山里
的绺子搭上线,一旦太爷退了,自己就伙同绿林好汉摸进太爷府,把那些赃金贪
银都「借」走,自然,几颗人头落地是免不了了。

  「俺要娶张巧。」蓝玉虎回了家,对着「蓝毛虎」撂下句话。

  「入身了?」「蓝毛虎」正搁后院耪地,头也不回地问到。

  「破了。」蓝玉虎拾起墙角的锄头,顺着「蓝毛虎」没开的地刨去。

  「蓝毛虎」一脚踹倒儿子,厉声呵斥到:「老张家过得困难,你作死欺负人
家闺女!」

  「俺稀罕她。」蓝玉虎站起身,一声不响地又耪起地来。

  「小兔崽子。」

  「蓝毛虎」面无表情地嘟囔一句,也耪起地来。

  日头落了西,蓝玉虎回屋做得了饭,爷俩搁院里支起桌子,守着地吃开了。

  「俺要娶张巧。」蓝玉虎悠悠说到。

  「你是土匪崽子。」「蓝毛虎」瞅着儿子,露出嘴里尖利的虎牙:「咋?要
给爹生个土匪孙子?」

  「俺不能是土匪。」

  「你最好不是。」「蓝毛虎」招呼蓝玉虎进偏屋,掏出炕眼里一方土旧的破
木盒子,一打开,浮头全是白花花的现大洋,底下的银钱叫红纸包着,整整齐齐
地码了一箱底。

  「要跟爹分家了?」「蓝毛虎」盯着儿子,眼里闪过一丝从前绝不可能在他
眼里充盈的温情与不舍。

  「你要老了,俺还回来住呢。」

  「去你妈,和土匪混一起,早晚吃黑枣。」「蓝毛虎」打了儿子一脑瓢。

  「听爹的,带巧儿走。」蓝毛虎顿了顿,嘴唇几番嚅动,半晌才说到:「以
后,别再当土匪了。」

  「蓝毛虎」想摸摸儿子的脑袋,手到半空,还是停住了。

  「蓝毛虎」拿出两捆红纸包着的现大洋,嘱咐蓝玉虎揣在暗处,那堆白花花
的现大洋是「蓝毛虎」以备不时之需,上下打点的钱,说起来,其实也是「蓝毛
虎」财富的九牛一毛,「蓝毛虎」没告诉过蓝玉虎,就这样带着儿子掩人耳目地
过着清贫的日子,不过没法子,一天是土匪,一辈子是土匪,「蓝毛虎」不希望
儿子有一天堕落成强奸女人,喝大酒抽大烟,杀人如麻的活土匪,他能离开自己
才是最好的打算。

  「要是你有一天回来,到后山拦腰断了的大榕树下挖三尺深,见到箱子再挖
三尺,那箱子,千万莫去开箱……树前还有个劈成两半的大石头,就在咱家后山,
别走远,爹没能耐,只能给你留这么些了。」

  凶猛的老虎也有舐犊之情,只是没想到,唯一一个亲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不过也好,走了就走了,果真挨了刀枪,「蓝毛虎」舍不得看儿子为自己流泪,
自己一生再怎么说是行侠仗义,杀富济贫,其实到底还是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曝
尸饲兽,也还算有点用。

  蓝玉虎把一捆大洋包缝在包袱皮上,又将剩下的那捆大洋掰开两截,一大半
找了块布,用针牢牢地缝在贴身的小衣上,一小半又分作两截,一半揣在包袱里,
一半揣在兜里支用。

  蓝玉虎衣物里的秘密叫他揣了一辈子,连同他的身世和父亲一起,永远地揣
在了心里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里。

  「蓝毛虎」喝了一夜的酒,醉醺醺地倒在炕上,蓝玉虎出了家门,一步三回
头地希望爹能出来送送,可直到走得见不着屋,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影,到底也没
出现在逐渐缩小的视线里。

  「蓝毛虎」见儿子走远,默默打点行囊,打点毕,拿起火把燃油,轰地把小
屋烧成了灰烬,从那天起,直到蓝玉虎从女婿那听闻「蓝毛虎」的死讯,不做土
匪的儿子,再也没见过不得不当土匪的老子。

  巧儿一直不知道蓝玉虎是土匪的儿子,等知道了,外孙子都娶媳妇了。

                 2

  蓝玉虎进城买了几匹布,几担粮食,又照着巧儿的身量买了几件漂亮衣裳,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待他牵着高头大马出了城奔村里走,老远就
见巧儿家办起了白事,张家妈妈带着巧儿穿着孝,跪在一副薄皮棺材前哭得凄惨。

  蓝玉虎这才知道,太爷家大儿子看上了巧儿,太爷大公子有花柳,人也风流
残暴,张家不愿把女儿扔进火坑,太爷就派人打了张家爹一顿,张家爹没几天就
死了,太爷放出话,要是张家不嫁女儿,就要把全村的男丁抓去当兵服徭,跑得
了和尚跑不了庙,全村人都盯着张家,两天之后把巧儿嫁出去,万事就太平了。

  蓝玉虎拗不过一村子的人,只能回家找爹,可家早就烧没了,蓝玉虎只能乜
呆呆地坐在废墟里发愣。

  眼下家也没了,爱人也要被抢走,蓝玉虎走投无路,恶火攻心,便起了杀人
的念头。

  蓝玉虎不知道是自己天性就想杀人,还是一股义愤,热血崩地充上脑门,把
眼睛灌的血红。

  蓝玉虎猛然想起蓝家后院还有一个地窖,地窖入口盖着木板埋在土里,只有
「蓝毛虎」和蓝玉虎两人知道,家烧了,地窖却还是好的,蓝玉虎下了地窖,一
把装在鲨鱼皮鞘里,寒光欺人的短钢刀,一柄黑漆漆的镜面匣子德国造,果然还
放在那方桌子上,一堆子弹也上着油,新亮地摆在一边的盒子里。

  「蓝毛虎」少年时凭借刀法扬名立万,壮年带着儿子闯荡时也教过蓝玉虎怎
么使刀使枪,老子不希望儿子当土匪,却到底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留给了儿子。蓝
玉虎摸起枪,里头满满地压着亮澄澄的子弹,枪很新,蓝玉虎进后山,啪啪打了
两枪,两只飞鸟应声而落。

  蓝玉虎把刀别在腰里,枪藏在身侧,也是照「蓝毛虎」绿林的法门藏匿,除
非搜身,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蓝玉虎从小耳濡目染,不是土匪,却要赛过绝大部
分土匪,虎父无犬子,蓝玉虎也该呲出獠牙了。

  那年,蓝玉虎整十五岁,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巧儿便要被扶上花轿,强娶入
太爷家当儿媳妇。

  巧儿穿着庄户家姑娘这辈子都穿不上的红绣婚服,一双略显憨厚的大脚上套
着大号的绣花鞋,一动不动地踩在轿子的红底子里,巧儿披着盖头,眼里却止不
住流泪,想起自己被逼死的爹,还有这辈子都见不到的情人,还有火坑般的未来
日子,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会长满杨梅大疮,被太爷家的人用草席随便一卷,
找个乱坟岗子就丢了,传出去还会说自己不干净,没人会为自己着想。

  巧儿哭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大大的眼睛藏在盖头后面,红肿红肿的,凄凄
切切之间,巧儿觉得抬着花轿的人有点不对头,里头有个人咋那么像蓝玉虎呢?

  可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蓝玉虎为了不被认出来还特意往脸上粘了个痦子,太爷家的婚礼极尽奢华,
摆上桌的都是百姓不敢想的山珍海味,满座宾朋,也尽是乡贤豪绅,一个个脑满
肠肥的,肮脏的心里装的全是鸦片和女人。

  悄悄绕过锦绣华彩的前大院,蓝玉虎摸进马棚,跳进了蓬松柔软的干草垛里,
马棚后面就是后门,前面绕过一个院就是新人的婚房,进可攻退可守,眼下连马
夫都去喝喜酒了,马棚里也只有几匹高大的,毛色泛着油光的畜牲,这里不会有
人来,也方便隐匿。

  蓝玉虎脱掉喜庆的红色,露出里头黑篮色的夜行衣,又把黑巾系在脸上,露
出闪着寒光的凶恶眼睛。

  就算是再没规矩的大户人家,也会把婚礼挑在黄昏举行,眼下时大宴宾客的
时候,蓝玉虎只要等着就行。

  两个下人抬着一捆草席,草席里露出一双乌黑的脚,腐臭得招了苍蝇。

  「老爷也是,非挑大喜的日子送这疯婆娘上路。」

  「不过是老爷的鸡巴套子罢了。」

  「老爷风流快活,倒让俺们干脏活,俺日他奶奶的,都鸡巴臭了。」

  「妈的,这都第几个了,数不过来了都,操……」

  下人出了后门,并没看见蓝玉虎。

  近了黄昏,蓝玉虎擦了擦镜面匣子,确认绝不出错,便要悄摸潜到婚房里,
临走时不知怎的就看见一边拴着的一老一小两匹马,老马黑漆漆的,小马黑里泛
着点红。

  老马瘦骨嶙峋的,看样子是匹病马,不过病的其实不算重,多跑跑多饮饮,
能缓过来,只是年岁大了,据来往后门为数不多的伙计讲,这匹马是要拉到汤锅
宰了的,那匹小马也一样,品相虽还可以,却不能和马厩里其它健壮高大的马相
提并论,也要和他老子一块儿挨刀。

  小马咴咴地叫着,仿佛知道死期将至,老马不做声,流着眼泪默默给小马舔
着毛,爷们俩好几天都没吃料,反正要拉到汤锅宰了,也没有喂料的必要了。

  这两匹马咋这么像自己和自己爹呢?

  蓝玉虎打算抢了巧儿就把料烧了,至于这几匹畜牲蓝玉虎没想那么多,本打
算一并烧了得了,可看见一老一小两匹马,蓝玉虎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反正是举手之劳,蓝玉虎割开马绳打开马厩,开开后门。

  「驾!」

  蓝玉虎对着老马小马屁股上各一鞭子,爷俩便撒开蹄子跑了。

  婚礼上正放着鞭炮,谁也没注意马厩里的事,蓝三叔想了想,索性把马全放
跑了,留一匹最俊最壮的拴着——有了它,自己和爱人就能全身而退了。

  办完了事,蓝玉虎拔刀出鞘,转身摸进了洞房,藏匿到了柜子里。

  巧儿叩完高堂,心里已经绝望了,麻木了,夫妻对拜,也是让媒婆按着拜了,
太爷大公子的暗病弄得他一身裤裆臭,把巧儿熏得死的心都有。

  喜乐吹打,巧儿饶饶的屁股不住地被大公子肮脏的手亵玩着,进了洞房让大
公子扒了巧儿鲜红的裤衩,那刚开垦不久还嫩的出水的小嫩穴,看得浸淫花柳的
大公子心里直痒痒。

  大公子脱了裤子,鸡巴边上都长起疮,血糊糊的恶心,巧儿以后也会变成这
样,想起蓝玉虎干净阳刚的东西,至少,自己还当过女人,舒坦过,不错了。

  大公子刚待入港,门外便有群狐朋狗友闹起洞房来。

  「哥儿!你把新娘肚兜裤衩啥的扔出来俺瞧瞧!」

  「哥儿,若是入港见了红,你可别害怕!」

  「俺日你奶奶,俺要入咧。」

  门外的众人齐声喊着见红,喧闹嘈杂的红色,一步步把巧儿逼到比绝望还深
一些的深渊里。

  完了,自己当女人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巧儿捂住眼睛,下体却迟迟没传来痛感,全身上下倒是热乎乎湿漉漉的,难
不成这个瘟男人泄了,不该呀,那水儿能有这么大量?

  再睁开眼睛,大公子冒着血的腔子吓得巧儿嗷嗷大叫起来,门外众人以为新
娘子见了红下面疼,一起起哄起来,红红的炕上红红的新娘,身上是红红的血,
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轱辘着,诡异而恐怖。

  腔子倒地,蓝玉虎的身影高高的,恶鬼索命似的吓人,却让巧儿看见了希望。

  「巧儿,巧儿!是我!」蓝玉虎擦干净刀,抱住巧儿悄声说到。

  「玉虎?」巧儿头一刻还沉浸在红色的绝望里,血染的地狱里滚了一遭,此
刻却被爱人紧紧搂在怀里,大落大起,弄得巧儿差点疯了。

  「是我,我来接你了。」蓝玉虎向下揩了一把,摸到那片毛绒绒的蓬草地,
脸刷地红了。

  「巧儿,俺杀人了,你跟俺走不?你要是把俺绑了见官,你给俺守寡……」

  「别说了,俺跟定你了,这辈子上刀山下火海,俺认了。」

  「那你跟俺走。」蓝玉虎借着屋外的微光看见几个人影,不由分说,镜面匣
子哒哒哒几声响,几个闹洞房看热闹的就真见红了。

  蓝玉虎拉着巧儿到马棚里藏好,转身奔前院去,赶过来的家丁叫杀红眼的蓝
玉虎一枪一枪的全打死了,太爷家防备的家丁不带枪,大多还喝得烂醉,蓝玉虎
没费多少力气就杀到前院,对着太爷就是两枪,几乎是后枪子儿叠着前枪眼儿地
打在脑门上,当场就把太爷打死了。

  诛杀了太爷,蓝玉虎飞奔进马棚,拉起巧儿上了马,蓝玉虎早就撅翻草垛,
此刻便提起油灯往地上一摔,燃起的大火亘在后门,阻断了追来人的道路,骏马
漆黑,四蹄生风,转眼间便带着两人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蓝玉虎带着张巧儿找到张家妈妈时,可怜的母亲早就扯根绳子吊死在破屋的
房梁上了,巧儿抿着嘴,眼里含着泪,薄土埋亲,一把火也把自己家烧了,蓝玉
虎知道官道上肯定全是通缉两人的官兵,便和张巧儿藏在自家地窖里,地窖是个
隐蔽去处,暗里还有地道通到后山,通着风,本就是藏人的去处,两人本打算在
此处藏个一年半载再做打算,可没两个月,绿林大盗「蓝毛虎」再出江湖,带着
股绺子把横遭变数的官府太爷家抢了个干净,阖家上上下下还喘气儿的几乎都下
去陪太爷和大公子去了。

  据婚宴那天幸存的宾客讲,杀了太爷的汉子穿着夜行衣,一手钢刀一手枪,
分明就是「蓝毛虎」,他杀夫抢妻,纵火焚府,两个月后又带着绺子把太爷家搬
空了——其实白道上一开始就没人知道「蓝毛虎」还有后人,那些罪状,不过就
是在「蓝毛虎」本就值千刀万剐的案底上再加了两笔罢了,「蓝毛虎」本人却不
在乎,不过当他得知有个和自己一样装束,一般兵器的汉子抢走了新娘时,「蓝
毛虎」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这小子,倒底还是要当了土匪吗?

  蓝玉虎要当什么尚不明确,倒是巧儿和蓝玉虎住在地窖里的几个月,除了吃
饭睡觉,就是做些快活的风月事情,等蓝玉虎把巧儿从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喂成欢
喜韵事的小媳妇,一个生命便悄然孕育,流星般将两人晦暗的前程划出一道亮线,
轰地在大地上砸出个极火热的洞来。

                 2

  按理说靠着那一捆大洋也足够小两口在山东过上踏实日子,可那时正赶上天
下大旱,乱世清廷犹为豺虎,恨不得在光秃秃的石头上刮出油水,蓝玉虎天生一
股子不服不忿的闯劲,加上做了大案又不能不护着媳妇,便带着两匹马,套一辆
车,同怀着孕的新媳妇一起往关东闯荡。

  蓝玉虎幼时随「蓝毛虎」闯荡江湖,深知不能露财,便把老子留下的富贵依
然埋在后山,而那两捆大洋的事也只向巧儿交了一小半的底,说是自己家爹把家
产变卖了凑的。

  不过巧儿对蓝玉虎劫亲那天的凶悍仍有疑虑,若是一样的庄户人家,怎能凑
出那么犀利的火器和兵刃?蓝玉虎便对巧儿撒了个慌,说是逃兵死在家里留下的
遗物,巧儿便不再相猜——她觉得做女人难得糊涂,况且已经有了蓝玉虎这样坚
实的依靠,她觉得此生所托非错,就算是以后要和蓝玉虎受千刀万剐,张巧也认
了。

  蓝玉虎两人一路走,一路靠蓝玉虎打短工挣钱,若非万不得已,蓝玉虎绝不
会支用那比钱,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餐露宿,到一处村庄,便琢磨着定居,
可一来大灾之年,二来乡民排外,陆离之途,未有尽也,巧儿想起爹娘,就会在
双手一抓一把黑的晚上趴在蓝玉虎怀里哭,蓝玉虎想起自己爹,心里也不好受。

  漂泊者哪里是家呢?究竟是故乡,还是定居之处?如果有法子,谁愿意背井
离乡,饱受少年漂泊之苦?

  如果有机会,谁愿意当土匪?谁愿意杀人?

  后悔吗?

  不后悔。

  蓝玉虎窝在车里,一手怀抱着巧儿,一手不叫巧儿察觉地抹着眼睛,每个孤
寂的夜里,伴随着野狗的惨嚎和马匹的躁动,两颗稚嫩的心砰砰地跳成一块儿,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仿佛要把身边所有发不出声响的东西一股脑地吞没殆尽,
蓝玉虎和巧儿只能彼此紧紧抱着,抓住彼此唯一的珍贵。

  哪里是家呢?

  蓝玉虎摸了摸怀里的巧儿,心里有了答案。

  自然,蓝玉虎一道也杀过不少人——都是奔着找自己麻烦来的,那些人几乎
都是被蓝玉虎用短钢刀一击毙命,残忍还是仁慈,蓝玉虎说不上来,最开始遇到
人来找麻烦,蓝玉虎都想着避开要害,可当他最后一次手软,想放过那个侮辱巧
儿的流氓时,那流氓却险些反过来要了蓝玉虎的命,从那以后,蓝玉虎便杀红了
眼睛,凡是要伤害自己和自己女人的人,蓝玉虎下手都是又狠又黑。

  有次路过一个村子,几个村民见巧儿俊俏起了歹心,五六个汉子带着锄头耙
子半夜摸到蓝玉虎和巧儿住的客店里,只听惨叫几声后便没了动静,第二天樵夫
去山上打柴,远远地看见几颗大树上红扑扑的,树干上还带着点肉色,樵夫以为
是大户人家抓的偷奸的,樵夫眼神儿不好,凑近一看,吓得樵夫啪嚓坐地上,黄
尿沁了一裤子。

  只见五个大男人都被扒了皮,五脏六腑全让人翻出来扯了一地,臭烘烘的发
腥,血糊糊的把土都染红了,四条胳膊腿也全让人齐刷刷砍了下来,胡乱丢在地
上,咋凑都凑不出一副,最惨的是当间儿树上的一个人,几乎让人从中间劈开,
下巴都扯掉,只剩一排光秃秃的上牙,眼球子舌头也全没了,五个人就像让人活
剥的五条羊似的,等樵夫带着村民上山,看到惨状的人不少都吐了出来。

  最让人后脊梁发凉的是,村民赶到时,还有一两个没死透的,血淋淋地顾涌
得和两条虫子似的。

  这样的惨状也只有土匪才能干出来,村民不敢报官,都怕绺子没剿干净回来
报仇,到时候可不止死五个人那么简单了。

  这当然是蓝玉虎做的,蓝玉虎没办法,巧儿肚子里还有孩子,五个大汉上来
不由分说就往蓝玉虎脸上打了一拳,等蓝玉虎回过神来,巧儿已经让人扒的只剩
裤衩,眼看就要让人糟蹋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蓝玉虎动了藏在腰间的刀子,
当场就砍死了两个,剩下两个受伤不重,只是昏过去了,蓝玉虎问带头的为啥打
自己的主意,带头的一句话,把蓝玉虎惹得发了火,哄下巧儿睡着,便把五个人
用马车拉到后山上,一个个全给宰了,蓝玉虎见过土匪屠村杀人,因此也用土匪
杀人的那套宰剥了五人,平民害怕绺子,便不敢跟过来寻仇,那个死成两半的人,
就是带头的。

  荒年的绺子也都是吃不上饭的农民聚成一块,想吃饭,便要向另一群快吃不
上饭的农民亮出屠刀,土匪所过之处,孕妇被奸污后剖开肚子,当着男人面把胎
儿取出串在杆子上,老人和男人们抵抗不了,便会像牛羊一样被宰剥,至于孩子
和女人,跳进土匪窝,自然就和送进地狱没有区别。

  可快吃不上饭的农民呢?没有绺子们的恶胆,却都怀着颗一样的黑心,他们
中的大多数最后都会因为没吃的变成土匪,本质上讲,论残忍与愚昧,并没有什
么不同,他们甚至不敢同土匪般向官府挑战,却也结成一团,吞噬着逃荒来的外
乡人,或是夺其妻女财物,或是杀人越货,若不是遇上蓝玉虎,仅仅是一对少年
夫妇,结果如何,也显而易见。

  可是,农民吃不上饭,难道怪农民本身?勤恳和朴实,也算是招致饥荒的罪
过吗?不开化的愚昧,难道是农民天生的品质?农民都天生的拒绝知识和文明?
春耕秋收,读学传家,难道是肉食者捏造的虚幻?农民种的,本够吃的粮食,到
底供养了谁?难道供养着全华夏的,从土地里刨食,害暑受冻的一群劳动者,都
是生来就活该被少数人牵入火坑的牛羊?

  那年的清廷还是那么腐败,内辱国民,外媚虎狼,可炽热早已暗涌在大地上,
跃动着的节奏,仿佛步履无声的命运,向如今已毫无体面与荣光的清帝国送上命
定之死。

  蓝玉虎施行的开剥没让巧儿看见,天刚蒙蒙亮,巧儿才在马车上揉着眼睛睡
醒,看着巧儿漂亮的脸蛋儿,蓝玉虎柔柔地笑了,可那人说的话,蓝玉虎怎么也
忘不掉。

  「你不是土匪,奸你媳妇咋了?」

  蓝玉虎回想起这话,脑海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带巧儿走,这辈子,别再当土匪了。」

  可乱世,不当土匪,有活路吗?爹,你为啥当了土匪呢?

  难道是因为你的爹,俺的爷爷,就是土匪吗?

  蓝玉虎心里很难受,但巧儿美丽的笑似乎并未因昨日五人的暴行就永远地消
失,蓝玉虎掏出一大把散钱给巧儿买了两只烧鸡,一堆熏鱼儿,几个白面馍,巧
儿开心地捡起一个白面馍啃了起来,见蓝玉虎递过来一只烧鸡腿,巧儿伸手一推,
把鸡腿让给了蓝玉虎。

  「俺没事,没被入,俺还算清白,这就行了,不用为了哄俺就花这么些钱。」
巧儿低头沉吟,又对着蓝玉虎开朗地笑到:「真没出息,为个女人花这么多钱。」

  巧儿嘴里嚼着馍,嘴唇轻轻在蓝玉虎的脸上贴了一下,把蓝玉虎的脸都羞红
了。

  「真不害臊。」蓝玉虎憋不住笑了。

  有了巧儿的生活就像往黄连里拌了蜜糖,陪着蓝玉虎的日子就像大雨天住在
古旧的屋里,小两口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巧儿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2

  蓝玉虎和巧儿的这段过去还有很多不为儿女所知的事,他们流落江湖的辛酸,
蓝玉虎的快意恩仇,同巧儿一起度过的流离日子,只在渡过了漫长苦难的,新年
的酒后,半醉半醒地向儿女们讲起,单纯的女儿看着醉得睁不开的父亲,往往以
为他们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换成了自己的父母而已。

  可儿子却知道爹娘所言非虚,蓝英的幼年几乎是在颠沛流离中同父母一起度
过的,有时候当了母亲的巧儿更偏向儿子,也绝不仅仅是因为重男轻女,他是蓝
玉虎和巧儿那段黑暗中唯一闪着光的星星,若是没有儿子的牵绊,小两口也绝没
有挺到苦尽甘来的意志。

  蓝玉虎和巧儿出了山海关还没来得及投宿,巧儿的肚子就在车上起了风波,
还没等到了客店,巧儿早就把脐带咬断,黏糊糊滑溜溜地抱着个红猴子似的小子
给蓝玉虎看,小小的婴儿差点把驾车的蓝玉虎吓得跌下车,蓝玉虎缓了半晌,方
才意识到这个皱皱巴巴的孩子是自己和巧儿的种。

  这下蓝玉虎也是爹了,他高兴地甩着挂着红缨的马鞭,「咻咻」地吓得马儿
咯哒咯哒地在黄图路上敲下一个个凌乱的掌印,巧儿笑着要蓝玉虎给儿子取个名
字,倒把蓝玉虎难住了——蓝家早没了家谱,蓝玉虎也只是将巴认识字,不是睁
眼瞎,巧儿就更别提了,姑娘聪明灵秀,却连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取名这
事儿就像烫手的芋头,最后还是落在蓝玉虎手里。

  蓝玉虎能想起的,除了「冲天鹞子」「霸天虎」这类土匪诨号,便是「尉迟
恭」「秦叔宝」这类王侯将相的名字,再不济就是「宝玉」,「八戒」这类书里
的名字,蓝玉虎挠了挠脑袋,要是再不逮,儿子就只能叫「狗剩」,「驴蛋」这
类好养活的名了。

  蓝玉虎的目光落在鞭子上左摇右晃的缨上,得了,孩子就叫蓝缨吧!

  转念一想,小小子的名字倒有点像闺名,蓝玉虎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是一代
英杰,成了,就叫蓝英吧!

  「蓝鹰?还蓝家巧儿,蓝喜鹊,蓝燕子呢。」巧儿笑着和蓝玉虎逗了句嘴,
无意间都把女儿的名字取好了。

  巧儿从那天起有了个叫蓝英的儿子,她从那天起就不再是个姑娘,巧儿的身
量本来就亭亭玉立得高挑,也是从那天起,巧儿前胸后臀一天比一天鼓,羞得巧
儿都不敢打量自己的奶子,蓝玉虎半夜里老爱把手搁在巧儿胸脯上捏咕,一夜之
后,巧儿的肚兜和内裤就湿得像被水泡过似的。

  或许也是从那天起,巧儿才慢慢开始成为女人。

  那天之后蓝玉虎也不再吝啬藏起来的大洋,巧儿的每顿饭都要有肉有白面馍,
有条件还要喝鲜牛奶鲜羊奶,蓝玉虎隔三岔五地给巧儿弄鱼吃,养得巧儿的身子
愈发像个葫芦。

  「把俺喂成肥猪,你好宰了俺吃肉是不?」巧儿梳着绸子似的好头发,一面
就着河水洗着脸。

  「俺可没打算宰了吃肉。」蓝玉虎坏笑着把手探进巧儿红艳艳的肚兜,巧儿
胸前的大馒头,一只手都要抓不住了。「俺要活吃你!」

  「讨厌,要死呀你,不怕有人……」巧儿身子一软,便顺从地趴进车里任蓝
玉虎弄了。

  蓝玉虎和儿子的吃相都不好,巧儿鲜红小巧的奶头也慢慢变黑变大了,干瘦
的小蓝英得了如此营养丰沛又量大管饱的奶水滋润,自然也越来越白净可爱了。

  有了儿子,虽然生活还是颠沛流离,可蓝玉虎和巧儿也觉得能熬得过去了,
昨天再苦再难,看见小蓝英白乎乎的小脸儿,明天也有了丝盼头。

  不过世道还是很乱,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苦难煎熬着人们,蓝家从热河北上,
一路上没有哪个村庄愿意留下他们,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蓝玉虎碰上过土匪,
有些见蓝玉虎一家衣服简朴,认为没油水,就把他们放走了,有些不长眼的看上
了巧儿,就被蓝玉虎连窝端了,有的大绺子听说过「蓝毛虎」的字号,想拉蓝玉
虎入伙,蓝玉虎思考再三,也拒绝了,他早已不是独行的猛虎,他已经有了值得
牵挂的良人。

  不过提到「蓝毛虎」的字号,蓝家在道上大多数时候还是畅通无阻,甚至颇
被一些真正的绿林好汉礼遇有加的,遇险时往往还是在村子里。

  那村子很偏,没多少耕地却有不少人,蓝玉虎一家在那村子里还没安稳脚跟,
蓝玉虎便叮嘱巧儿连夜收拾包袱,这两天别在屋里头住,见势头不对就赶紧驾着
马车跑,可千万别把那包袱皮扔了。

  那天夜里发生了啥就连巧儿也说不清楚,蓝玉虎傍晚就让巧儿沿着路跑到哪
算哪,他随后就能赶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巧儿看见蓝玉虎时,他趴在马背上浑身
是血,眼看着只剩一口气了,巧儿见状赶紧把蓝玉虎放进车里,取出包袱里的长
瓶短罐不停地给他擦血换药,又在荒山野岭里躲了几天,蓝玉虎才还了阳。

  当时的人们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村长家儿子看上了巧儿,明里暗里不知道
说了多少次要把巧儿弄了,这才有了那晚的冲突,有的说村长家大儿子和蓝玉虎
因为赃物起了争执,至于是什么案子的赃物就没人说得清楚,还有的说村长一家
都是「蓝毛虎」的仇人,这次是奔着蓝玉虎寻仇来的……

  一来事情过去很久,二来那事情也本来就是笔糊涂账,没人说得清,不过可
以肯定的是,蓝玉虎和村里人起的争执肯定是要命的,不然也不至于闹到那样大,
那样收不了场的地步,村长家除了还吃奶的小孙子,包括村长在内的所有老爷们
儿死的死残的残,甚至最后官府想查都不了了之,成了个没脑袋悬案,不过当时
正值清末大乱,新天将换旧天,况且又是在东北,这样的事也就作罢了。

  蓝家的处境并没因闯了关东就好过一点,一路上的排挤与阴谋窥伺着似乎永
远在马车上的一家子,蓝玉虎身上的伤疤有的好了又被撕开,有的永远也不能愈
合,蓝玉虎的血与巧儿和小蓝英的泪就像流淌着的大河,载着一家人不断飘摇在
仿佛永无止境的苦旅之中,小河流淌汇入辽河,一家人转眼就要到奉天了。

  闯关东的人们虽有荆棘险阻,却绝不会像蓝玉虎一家一样一路上都伴随着伤
疤与哭泣——或许是因为「蓝毛虎」的名声太过响亮得罪的仇家太多,或许是少
年子弟行走江湖多受苦雨,蓝玉虎早已不打算做个农民,却开始犹豫要不要当个
土匪,蓝玉虎一路上杀的人比和他从前说过话的人都多,浸泡在鲜血与仇恨当中
的少年,很难不变成麻木残暴的野兽。

  好在蓝玉虎身边有了巧儿和蓝英,儿子一路上越长越大,眨眼间就从一个红
猴子变成了浑身上下白花花嫩乎乎的小娃娃,小蓝英已经快五岁了,再过两年都
要上学了,巧儿也和自己颠沛了快五年,不能让巧儿还没个家。

  「有你和儿子就有家了。」

  巧儿倒并不在乎和蓝玉虎的颠沛流离,巧儿觉得作为个女人,嫁鸡随鸡,嫁
狗随狗,有的吃有的穿,晚上有男人疼就够了,过去这几年的苦难把小两口绑得
更紧更亲了,比起田间地头的劳苦,巧儿似乎习惯了和男人流离天涯的自由。

  「不行,俺要给你和儿子一个大房子,带院子,栽树的,东边弄个仓库,装
着酒和吃不完的米,西边养群鸡鸭,到时候再生个女儿,多好……」

  「不,俺跟着你就够了。」巧儿笑着点了点蓝玉虎的脑袋:「俺可不敢想俺
们家能有那老些家当。」

  「有,早晚有!」

  蓝玉虎拍着胸脯保证到。

  「你就说吧……」巧儿笑着捶了捶蓝玉虎的胸口。

  蓝玉虎和巧儿商量,到奉天附近的槐乃村落脚,如果这里也容不下他们,就
带着儿子进城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况且当初又是在山东,不会再有人要捉拿
当初杀害太爷抢走新娘的土匪了。

  这年是1908年,蓝玉虎和巧儿已经在关东走走停停地闯荡了五个年头。

                 3

  那年老烟叶子的新土屋刚刚烧了屋顶茅草,新亮新亮地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
的光芒,老烟叶子带着女儿在村里,镇上,城里,打拼了两年多,省吃俭用,加
上变卖老屋换得的钱,总算在东北置了间带着小院的房子和几亩地,看着大槐树
下的新屋,老烟叶子难得地露出笑容,他没摸起烟枪烟袋,倒叫女儿去镇上打了
一壶酒,新宅落成没请别人,只有父女二人在家里吃了顿带肉带鱼的酒菜。

  吃完了酒菜,天色也近了傍晚,老烟叶子喝得微醺,望着沉入地平线的红日,
独自出着神。

  老烟叶子想起了远在山东被自己变卖的祖宅,拼上一切也没救下的妻子,要
是她还在,如今的家业也会让她喜上眉梢吧……

  不过,家里置了地,有了屋,却只有自己和女儿冷冷清清地过活,自己在槐
乃村没有十分深厚的交情,难免会感到寂寞。

  酒意带着温暖疲倦的舒适涌了上来,淹没了黄昏下的悲伤,又如老酒般泡得
老烟叶子眯起了眼睛。

  老烟叶子正要靠在院里的椅子上眯觉,院门上急促的响动激得老烟叶子一激
灵,便叫上女儿去门口相迎。

  老烟叶子一开门,只见一个高挑的姑娘架着个血葫芦似的后生,后面还跟着
个小小的男娃娃,老烟叶子心下一惊,急忙和女儿一起把三口人迎进屋。

  那红乎乎的后生就是蓝玉虎,这回是在奉天城郊一带遇上了土匪,蓝玉虎和
巧儿蓝英丢下车套挎起包袱,分两边骑着两匹马,巧儿搂着小蓝英急急地在前面
跑,蓝玉虎骑着马紧紧地在后面护着,那十几人的胡子队伍远远地在后面追,蓝
玉虎弹无虚发,一声枪响就是一个胡子落马,直逃到槐乃村,土匪几乎全折了,
土匪头子也叫蓝玉虎打飞了天灵盖,蓝玉虎受伤也不轻,要命的地方中了枪却被
藏匿的大洋挡住,身上的致命伤倒没有,可危险的是浑身上下冒血的窟窿,好在
跑了不远就进了村,遇到一户人家,巧儿把马拴在槐树下面,架着蓝玉虎就去叫
门。

  这回就算里面的人家要自己的身子,为了自己的男人,巧儿也豁出去了,巧
儿拼命地敲着门,半晌门开,是个和蔼的大叔带着个大脚板的俊秀闺女。

  土匪把两人赶进村子就不敢再往前了,他们惹不起村里的陈光祖,那俩后生
身上想必没啥油水,不过那后生真猛,倒颇有点绿林前辈「蓝毛虎」的风范,那
后生身上有枪有刀,估计也是八成和绿林有关系的汉子,再说这次连头子都折进
去了,没必要只为了个俊俏的娘们儿冒掉脑袋的险。

  「大叔,你们这有热水和剪子针线啥的吗?俺爷们快不行了!」巧儿话音里
带着急切慌张的哭腔,老烟叶子一听是山东老乡,心下便有了些亲切,叶家女儿
早拿来了针线剪子,又呼扇着大脚板跑去烧水。

  「孩子,别怕,你让俺看看你男人。」老烟叶子把蓝玉虎放进卧室,又将血
葫芦身上碍事的衣服剥去,几个榛子大的枪眼儿不深不浅地嵌在蓝玉虎精壮的身
子上,血窟窿里不住涌着血,吓人,不过没有大碍,没伤着筋骨,也没打中大血
管,老烟叶子抽出火镰在火石上一敲,借着火星子引燃蜡烛,又把一柄短刀在火
上来回烤了几番,一切就绪,又看了看蓝玉虎身上的血窟窿。

  「孩子,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换。」老烟叶子看巧儿按住了蓝玉虎,便用刀
子三两下就把几个弹丸挖了出来,叶家女儿端来一盆热水,老烟叶子用热水给蓝
玉虎洗了伤口,盯着蓝玉虎紧闭的眼睛,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上一溜溜的汗珠子。

  老烟叶子把线穿进针里,又把针在火上反覆烤了几烤,便一来一回地把针线
穿引在几个大口子边,蓝玉虎疼得满身冒汗,却愣是咬着牙一动不动地任老烟叶
子缝住了那几个流血最多的口子,半晌,老烟叶子缝合了蓝玉虎身上的口子,又
撒了点自家备着的金疮药,是死是活就看蓝玉虎的能耐和造化了。

  「叔,你救了俺男人,你让俺家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巧儿又感觉到了蓝
玉虎身上的生气,双脚一软,便给老烟叶子跪下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你男人还未必挺得过来,这不是说话地方,你让他缓
一缓。」老烟叶子赶忙扶起巧儿,轻声示意巧儿和自己来堂屋。

                 4

  老烟叶子让女儿给巧儿和蓝英下碗面,叶家女儿麻利地把面条放进锅,又热
了热晌午吃的剩肉剩菜端上桌,老烟叶子亲手熬了碗粥,吩咐女儿务必要让受伤
的蓝玉虎全吃下去。

  「孩子,垫吧口吧。」老烟叶子看了眼桌上的菜肴,点了口烟,目光又落在
护在巧儿面前的小蓝英身上。

  打从进门起这孩子就听话地坐在一边不哭不闹,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看着
小蓝英闪着恐惧却仍坚定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老烟叶子嘴角不经意泛起淡淡的笑
意。

  「弟弟打小就知道护着姐姐了?」老烟叶子语气里带着戏谑。

  「她是俺娘!」

  小蓝英稚嫩地喊出声来给自己壮胆,却在喊完后搂住巧儿的大腿。

  「大叔,俺们是一家三口,路上碰见土匪,多亏爷们儿护着……」巧儿大大
的眼睛紧紧地拽着快要涌出的悲伤,一字一顿地说到。

  「哦。」老烟叶子抽了口烟,嘴里除了吧嗒烟外便没了其它声响。

  「大叔……谢谢你救了俺男人,俺给你家当牛做马……」巧儿说着就又要跪
下,又让老烟叶子拦住了。

  「俺没想着让活人成活人的勾肠债。」老烟叶子态度挺坚决:「没啥大不了
的。」

  「大叔……」巧儿眼里的泪水打着转,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成了,先垫吧一口吧,把肚子填饱再说。」老烟叶子不说话,静静地在一
片昏黄里把烟斗里的烟丝抽得红火发亮,巧儿和小蓝英也不说话,不动筷子,屋
里头静得仿佛能听见烟气撞在梁上的声音。

  巧儿看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热荤菜,虽说是剩菜剩饭,可普通人家想要吃上
一顿肉也不容易。

  「大叔,你就让俺娘俩为你干点啥吧……你要是不让,俺娘俩只有用命还你
了。」巧儿猛地站起来,颠沛流离了五六年,她实在不敢想象会有人家用善意对
待自己家这三口人。

  「那你爷们儿非得找俺拼命不可,还是算了。」老烟叶子自嘲似的笑到:
「闺女,你是山东哪的人?」

  「俺……沂县人。」

  「沂县……」老烟叶子想起了沂蒙山里惨死的妻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感伤:
「那里……俺也是山东来的,说起来,还算是半个老乡……」

  「姐姐,你先坐下吃碗面吧。」

  叶家女儿从门口端进来两碗打卤面,把大的那碗放在巧儿面前,又端起小碗
和一双筷子塞在蓝英的怀里:「孩子也饿了吧,赶紧垫吧一口吧。」

  巧儿端起浇着厚卤的面狼吞虎咽滴吃了起来,没啥吃相,吃得却格外香。

  「我说小后生,你叫啥名字?」叶家女儿蹲在小蓝英面前轻声问到。

  「蓝英。」小蓝英嘟着小脸蛋,差点把口水喷到叶家女儿脸上。

  「不问问俺叫啥吗?」叶家女儿笑着捂住了小碗:「你不问,俺不让你吃了。」

  小蓝英就像个含着颗榛子的松鼠似的呆住了,他微张着嘴打量着眼前大眼睛
粉脸蛋的漂亮姑娘,眼睛里满是惊异和新奇。

  「你,你……」小蓝英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着嘴里的食物,又抻着脖子使劲咽
了几咽,差点把自己噎得背过气去。

  「你叫啥?」

  「俺姓叶,叫清露,你喊俺叶姨吧。」叶家女儿摸了摸小蓝英的脑袋,又向
小蓝英问到:「打卤面好吃不?」

  「好吃。」

  「跟你老家的比咋样?」

  「老家是啥?」

  「就是你爹的爹,妈的妈以前住的地方。」

  「俺没有老家。」

  小蓝英话音落下半晌,巧儿便没征兆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5

  蓝玉虎在床上躺了五六天,总算能睁开眼。

  蓝玉虎捡回了一条命却免不了再留几个疤瘌,他一醒来,见巧儿蓝英不在身
边,便不顾身上的伤痛和虚弱,摸起刀枪便冲出屋子,蓝玉虎冲劲太猛,正撞上
端着盆的叶家女儿,叶家女儿一不留神,那铜盆当啷一声落了地,一泓清水哗啦
啦地打湿了地面,晶莹地泛着光。

  「哎呦,你真是个莽撞人。」清露姑娘也不惊不恼,兀自捡起水盆,瞅着蓝
玉虎乐了。

  「你们把俺媳妇孩子弄哪去了?」蓝玉虎刚要发起狂性,院里的巧儿和小蓝
英便欣喜地冲了过来。

  「玉虎!」

  「爹!」

  一家人抱在一起,就像刚爬出地狱又重逢了一般欣喜,蓝玉虎身上的伤叫母
子俩一蹭,几滴哒血又渗了出来。

  蓝玉虎这才发现自己一件衣服都没穿,上至头发丝下到脚趾盖,浑身上下一
片麻袋片的遮掩都没有。

  「嗨,耍流氓了嗨,都让看光了嗨!」巧儿大叫着同蓝玉虎调笑,蓝玉虎面
对着清露,急忙捂住自己的下身。

  「蓝大哥,你先回屋躺着吧,俺和巧儿姐带着小侄子去给俺爹送吃的去,」
一旁的清露冲着蓝玉虎笑了笑,一手挎起小篮子,一手抓住小蓝英的小手,仿佛
一对从小玩到大的姐弟一般亲热。

  「玉虎,你先回屋,待会俺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巧儿一边把蓝玉虎
往屋里推,一边扯过晾晒的衣裳遮在蓝玉虎的两腿间。

  蓝玉虎回过神来才顾得上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多亏那几针线缝住了大口子,
不然自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早上了西天了。

  不过,那天自己怎么到的这户人家,又是谁给自己缝了伤口敷了药?蓝玉虎
穿上衣服,神思恍惚了一阵,屋门便叫人推开了。

  看见走进来的老烟叶子,蓝玉虎猛地把那天的事想清了,蓝玉虎急忙跪下,
对着老烟叶子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

  「咋一家三口都整这出呢。」老烟叶子扶起蓝玉虎,又叮嘱他躺好别扯开了
伤口,当老烟叶子问起蓝玉虎受伤的原委时,蓝玉虎沉默了。

  「当家的,俺嘴笨跟叶大叔说不明白,你说吧。」随后进屋的巧儿冲蓝玉虎
点了点头到

  蓝玉虎索性把事情从抢亲讲起,一股脑地把路上的颠沛流离和风霜雨雪一股
脑地讲给了老烟叶子,从日头刚偏西讲到西边天发红,蓝玉虎讲着,老烟叶子抽
着旱烟,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这样呀……」老烟叶子磕了磕烟灰,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大叔,俺……不能算是个好人……」

  蓝玉虎想再说什么,却被老烟叶子止住了。

  「这世道哪有好人呢?」老烟叶子一阵苦笑:「后生,今后打算怎么办?」

  「俺……俺要……」蓝玉虎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怯懦和不安,隐隐的却带着
股暖意,蓝玉虎嗫嚅半晌,只能答一句「俺没想好。」

  「这样啊……没想好不打紧,哪有人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呢?」老
烟叶子把烟私袋子揣进怀里,起身要往屋外出。

  「大叔!」蓝玉虎喊住老烟叶子:「你救了俺的命,你让俺给你做点啥吧!」

  「哎……」老烟叶子叹了口气:「俺救人,不是让人给俺当奴仆的。」

  老烟叶子看着屋里的一家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陈年的辛酸难过。

  「要不让你媳妇跟俺闺女一起在家侍弄地吧……」老烟叶子沉吟半晌到:
「你们两口子要是想用点活泛钱,后生,你跟俺出去做工,不会不要紧,肯学就
中。」

  「中,中!」巧儿欣喜地流出眼泪,站起来刚答应两句,却让蓝玉虎按坐住
了。

  「大叔,你怎肯收留俺们三口陌生人。」蓝玉虎直率地问到。

  「你们不是坏人,俺看得出来。」老烟叶子扭过头,扔下后半句:「只是做
过些不好说的事罢了,都是老乡,没什么的。」

  老烟叶子后来偷偷找过蓝玉虎一回,他拽着蓝玉虎背着巧儿,无言地把一个
粗布包给了蓝玉虎。

  蓝玉虎一翻,只见几枚被子弹打得深凹浅凸的大洋静静躺在粗布里。

  「大叔!这大洋……」蓝玉虎双手捧着包袱,递在老烟叶子面前。

  「你留着,以后好置办家业,你还年轻……」老烟叶子推开包袱,又说到:
「你不简单……不过,确实不是坏人。」

  老烟叶子说完便拎着小凳到小院里乘凉去了。

  就这样,蓝家一家在槐乃村落了脚,老烟叶子腾出一间偏屋给蓝家住,巧儿
和清露一起侍弄地,就算抵了蓝家的房租,白天里蓝玉虎和老烟叶子到镇上去做
工,巧儿则带着小蓝英和清露一起侍弄地,傍晚上两个男人归家,总有可口的粗
茶淡饭,夜里小两口要是想办事,就把小蓝英往清露那屋一送,吹了灯,咿呀呀
地喧闹起来,叶家土屋不隔音,小两口就轻声细语,软玉温香地缠磨,日子在平
凡中过得总是那么安逸舒服,一晃半年多过去,蓝玉虎和巧儿,还有小蓝英,都
已经感激上了这样的生活。

  叶家有了蓝玉虎一家的陪伴,槐乃村寂寞孤独的日子也熬得过去了,老烟叶
子挣了钱,往往会掏出一些给蓝玉虎,巧儿和小蓝英过得其实不容易,多给他们
买点东西;蓝玉虎上工受了委屈,老烟叶子往往会替蓝玉虎出头,若是和东家起
了争执,老烟叶子也会带着蓝玉虎亲自给东家赔罪,老烟叶子珠算奇神又忠厚仁
义,东家往往会让他兼着账房,又兼知书达礼,老烟叶子虽是工人,主顾东家有
什么事却也要把他拉进来一起商量,在众人中也算有些威望。

  几年里,老烟叶子把自己的所有本事都教给了蓝玉虎,蓝玉虎脑子机灵又肯
学,加上相貌英武又有一身武艺,很快也能立得住棍了,蓝玉虎再也不想做土匪
了,那天他挨了一个伙计一拳,第二天却又不知怎的和那伙计又热络起来,打那
天起,蓝玉虎明白,他再也不是土匪了。

  不过不知何时起,小两口夜里做完事,第二天总会碰到对着两人干咳的清露,
蓝玉虎半开玩笑地问清露晚上是不是听见啥了,清露总是低着头红着脸笑而不语,
久而久之,清露落在蓝玉虎身上的眼神便开始不对劲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清露总会有意无意地向巧儿询问关于蓝玉虎的事情,每当
蓝玉虎回家,清露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殷勤与热切,不住地和蓝玉虎搭话,巧儿有
几次还看见清露扯着软绳,对着蓝玉虎晾晒的衣裳不住地比量,那时节,清露脸
上的神情总是张扬着绚丽的色彩,巧儿看在眼里,心里早就把这个小妹妹的心思
算得清清楚楚。

  可每每问起,清露又总是连连否认对蓝玉虎的真情实感,只不过小姑娘的心
思藏不住,却早叫巧儿和老烟叶子看得明明白白,只有蓝玉虎对此不以为意,总
觉得是巧儿太敏感了。

  「俺看你就是憋着再娶一房哩。」巧儿气鼓鼓地嘟起脸蛋,却让蓝玉虎一把
搂进怀里,巧儿酸醋似的心境当时化得水珠都不剩,只是巧笑着掐住蓝玉虎的裤
裆到:「你那玩意要是敢坏了俺叶大妹子,俺就把你鸡巴切下来喂狗!」

  不知何时,巧儿也能泼辣地讲出些姑娘说不出来的话了。

                 6

  小蓝英自打进了叶家门,便几乎没和爹妈一起睡过,每当小家伙要因此闹脾
气时,老烟叶子就哄小蓝英到:「有些事呢长大才知,莫去打扰好事。」

  「叶姥爷,好事是啥?」

  「小犊子,长大你就知道了。」

  小蓝英不知道自「好事」是啥,便去问清露。

  「叶姨,好事是啥呀?」不到六岁的小蓝英朗声问清露,清露脸上一红,噗
嗤乐了:「小小孩没个正经。」

  清露跑开,小蓝英就追在清露屁股后面一阵问,赶得清露实在没法子,便一
把抱起小蓝英,装作要打屁股的架势,把小蓝英吓得抱起脑袋呜呜地哭了。

  「叶姨,你干啥要打俺……」小蓝英抹着眼泪,粉嘟嘟的笑脸和水汪汪的大
眼睛甚是招人怜爱。

  「谁叫你说话没正经。」清露看着小蓝英抹眼泪心里也心疼,便把小蓝英抱
坐在大腿上,轻轻给小蓝英擦起泪来:「别哭了,姨又不是真打你。」

  清露搂住瘦瘦小小的蓝英,心里却像搂住心上的汉子那般温热,只是清露从
一开始心里就清楚,那个汉子和自己是没可能的了。

  「姨,俺不怪你要打俺,可你得告诉俺,好事是啥。」小蓝英睁着大大的眼
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清露到。

  清露沉吟半晌,猛然问到:「缨子,你稀罕姨不?」

  小蓝英看着清露的脸,噗嗤乐了。

  「说话呀,稀不稀罕俺。」

  「稀罕。」

  「拥护啥稀罕?」

  「叶姨长得漂亮,疼俺,晚上搂着俺睡觉暖和。」

  清露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傻娃娃,啥是稀罕都不懂,咋可能明白啥
是好事呢。」清露理了理小蓝英的衣服,抱着小蓝英郑重其事地说到:「你还小
着,说了你也不懂……好事是啥,等你真正『稀罕』一个女人时,你就知道了。」

  「俺想保护叶姨,就像俺爹护着俺娘一样,算好事不?」小蓝英朗声问到。

  「怎么不算呢……」清露亲热地搂住小蓝英,眼里不知怎的泛起了泪光:
「你个小情种,天底下女人早晚让你全给骗了。」

  「俺不跟叶姨撒谎哩!」

  「小傻子……」

  从那天起,小蓝英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清露身边,巧儿见了觉得好笑,心里却
觉着不太舒服,这孩子,咋不跟娘亲呢。

  「傻孩子,你想娶你叶姨当老婆不是?天天跟着你叶姨,都不跟你娘亲了。」
巧儿掐着腰嘟着嘴,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到。

  「娘,俺跟俺叶姨做好事哩。」小蓝英话一出口,臊得清露脸都红了。

  「怪孩子。」巧儿嘟囔了一句,便也没多在意。

                 7

  这天晚上蓝玉虎向大家宣布,他要去老金沟淘金去。

  「你疯啦!刚过上两天好日子,找不自在呢!」巧儿生气地撂下碗筷,腾地
站起身来。

  「俺想过了,趁俺还有两膀子力气,说什么也要让俺们一家五口富裕起来。」

  经历了两年多的相处,蓝玉虎早就把叶家父女当做自己的爹和妹妹,蓝玉虎
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霜眼看就要冻死,却让叶家三两年就捂活过来了,蓝玉虎有恩
必报,总盼着做点什么来报答叶家的恩情。

  或许对老烟叶子来说,救一条人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蓝玉虎来说,一命之
恩,收留之恩,再造之德对蓝玉虎来说,没什么比这些更珍贵的了。

  蓝玉虎甚至从老烟叶子身上看见了爹的影子。

  说起来,淘金这主意还是老烟叶子给蓝玉虎出的,虽说蓝玉虎干活也是把好
手,可老烟叶子看得出来,蓝玉虎绝非常人,他这匹千里马绝不甘,也绝不能埋
没在小村子里,他是一定要做一番事业的,老烟叶子见了镇上淘金募工,便要和
蓝玉虎商量着偷着带回来一小包金粒子。

  蓝玉虎终究不是甘于寂寞的人,经此一撩拨,蓝玉虎心里为巧儿和儿子攒下
一份家业的心竟活泛起来了。

  可淘金却是一桩要命的活计,若是挣工钱倒还罢了,可自古以来,能从金场
带出来金子的人可没有几个,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巧儿猜得出来,蓝
玉虎八成就是奔这要命又赚钱的买卖去的。

  「俺和虎子一起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老烟叶子不容质疑地说,清露却
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比起巧儿担心自己的丈夫,清露除了担心自己的父亲,还要
牵挂着心上人不要出事。

  「爹,日子过得挺好的,不去不行吗?」清露近乎哀求地说到。

  「就这么定了吧,俺们商量好了,过了年就去,俺们爷们儿不在家,你们娘
几个,俺和老周家商量好了,你们搬他们那住去。」

  巧儿和清露再三劝阻,可爷俩主意已定,巧儿最终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男人,
便默默在心里筹划着接下来的一应事宜,吃完了饭,老烟叶子把巧儿让到一边,
半晌开口到:

  「巧儿,俺看周家小子不错,家底又殷实,俺们这次淘金回得来,除了攒一
点养老钱,用金子当清露的嫁妆,咋样?」

  巧儿一听是清露的婚事,心里不免一阵欣喜,一是妹子有了归宿,二是自己
的男人没别的女人惦记,也让自己心里也轻松了些。

  可一想到活泼水灵的大妹子要嫁人,巧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玉虎这回要是真能带回来金子,一家人也能在槐乃村置办一套家业了,到时
候也不用再和老烟叶子住在一起,可与叶家人一起度过的两年,那么好,那么舒
服……比自己前二十年的每一天都要快乐……

  一想到人走茶凉,巧儿悲从中来,笑了笑,眼角却堆满泪水。

  「放心吧,俺到时候给俺妹子说和,只是……叔,到时候俺和玉虎也要搬出
去,俺舍不得……」

  「傻闺女,还搁俺家住呗,你,虎子还有小缨子,还搁俺们家住,清露走了,
正好给小缨子腾出间房来,到时候他成家了,还搁俺们这住,俺们这一大家子过
上好日子了,多兴旺呀……」

  「爹……」

  巧儿扑到老烟叶子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7

  这年三十一家五口聚在一起吃了顿饺子,蓝玉虎头一回喝得烂醉如泥,小蓝
英已经长得能把爹背到炕上,一口一口地喂蓝玉虎喝醒酒汤了,一个男人,自从
能把爹背起来那天起,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喝过酒睡过女人,男孩就是男人了。

  蓝英是年虚岁九岁,按阳历算,那年是1910年。

  蓝英在那年和巧儿,清露一起住进周家,那时的周家还住着大瓦房,周家儿
子和清露几乎同岁,周家二老坐拥不小的家业,人却格外和蔼亲切,对待蓝英就
像对待亲孙子一样好,是年经巧儿撮合,清露和周家儿子周田看对了眼,二老也
很喜欢淳朴能干的清露,便和巧儿,清露姐妹俩商量起了清露和周田的终身大事。

  那年的蓝英心里一直不舒服,自己倚仗的爹一年没回来,蓝英无时无刻不在
牵念着爹的安危,据说淘金很危险,不过说到危险,自己和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这次肯定也能化险为夷,蓝英信任父亲,心里却总悬着根弦,弄得蓝英总是睡不
安稳。

  还有就是清露的婚事,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说朝夕相伴的叶姨
要嫁人,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可一来自己只是个孩子,左右不了大人的事,二
来周家叔叔,爷爷,奶奶,都对自己很好,以后也会对叶姨好,这样子,蓝英就
放心了,可蓝英总觉得周叔叔有点太……和蔼?温柔?总觉得他像任人欺负似的,
以后真的能保护自己的叶姨吗?

  小孩子也有了心事,扯得他惴惴不安,直到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天,他在村头
看见了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蓝英认出了其中一人手里的那柄烟杆,却不敢相信,
干净挺拔的叶姥爷会变得如此邋遢,只能呆呆立在原地。

  「小兔崽子,不认识你爹啦!」

  汉子里走出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精壮汉子,对着蓝英笑骂,却吓得蓝英嗷
嗷叫地跑回家里,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喊到:「俺爹成狗熊精了!俺爹成狗熊精
了!」

  自然,老烟叶子和蓝玉虎淘出金子,躲避了官府的层层盘套和土匪的虎视眈
眈,把一小兜黄豆子似的金子带回了家。

  不过老烟叶子和蓝玉虎出去时是两个人,回来却是五个人,大家伙儿都纳着
闷,等六人洗了澡理了发,干干净净地换了身衣裳,才由蓝玉虎向家里人道出个
中原委。

  除了老烟叶子和蓝玉虎,剩下的三人中有两人是金场里一同淘金的生死兄弟,
那书生样的汉子姓李,早年间中过秀才,个子高一点的白面后生姓陈,这两人都
是山东人,前年一齐坐船闯了关东,也到老金沟淘金子了。

  至于这个独眼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贺老四,是蓝玉虎从金把头手里救下来
的,这次能带回来金子,多亏了贺老四和爷们儿四个里应外合,避开了土匪官兵,
从老金沟一路走回了家。

  蓝玉虎和小陈老李商量着要在奉天开一个大馆子,四人从淘来的金子里各抽
出一小堆,其中蓝玉虎出的那堆最多,凑在一起足够盘下个颇具规模的饭店了,
三人商量好了,等盘下饭店,蓝玉虎当东家掌舵外加后续的资金投入,老李和小
陈都是股东,老李是账房,小陈当掌柜,至于贺老四,他倒对干什么无所谓,他
的命是蓝玉虎救下的,这辈子就跟着蓝玉虎了,哥仨要开饭店,贺老四觉得这主
意不错,他可以当个伙计,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倒乐得在饭店里清闲度日,贺
老四暗地里藏的金子比爷们儿四个的加一起还要多上不少,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过
完下半辈子了,至于藏在哪……官府,金把头,他们都找不到,更别说泛泛之辈
了。

  蓝玉虎抱住巧儿,许诺的家业,可算挣回来了。

  「傻子,俺要你就够了,当初俺就没想着让你淘金去。」巧儿笑着不住地抹
眼泪,一旁的三个单身汉子羡慕嫉妒,索性一齐起哄到:「蓝老三!俺把金子都
给你,换你媳妇成不?」

  「你就是把老金沟都给俺,也不成哩!」蓝玉虎抱起巧儿,凌空把巧儿悠起
好几圈。

  蓝玉虎用那笔钱盖了屋子买了几亩地,剩下一小堆就当老本,蓝家起了五间
屋一个堂屋——蓝家一家总共三口,剩的两件屋子是给叶家父女留的,日后老烟
叶子年迈干不动活儿,蓝家给他养老,蓝家永远有叶家人的褥子,桌上永远有叶
家人的碗和筷子,只是老烟叶子坚持还住在土屋,毕竟那几间房起了也才没几年,
等住旧了住破了,到时候你们蓝家想拦俺都没门儿!

  这年过年格外热闹,蓝家三口,叶家两口,周家三口,外加三个生死兄弟,
十一口人在蓝家院子里摆了一大桌酒菜,几家人乐乐呵呵,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地过了个整年,蓝玉虎从三十不断顿地喝到十五,五迷三道地差点把小陈当巧儿
给睡了,巧儿过年忙里忙外,一会把这个搭进屋里,一会又到厨房三炒两煎,喝
完一轮,桌上的人全醉了,屋里的倒醒了酒,又火炽炽地张罗起来,巧儿忙了半
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可也高兴,蓝家怎么着也算在东北混整了,混出个人样了,
三家的好日子,以后过得一年还要比一年红火。

  这年蓝玉虎和贺老四,老李,小陈,四兄弟拜了把子,按年齿序,贺老四行
大,老李行二,蓝玉虎是老三,老疙瘩就是小陈,随着蓝玉虎后来在奉天城的逐
渐发迹,周围人都要尊称蓝玉虎一声蓝三哥,随着时间流逝,蓝三哥也就成了蓝
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