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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11-25章

2019-10-10 09:22:05

第十一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小妹非常关心他,张宁完全了解。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一阵子,心里也不断琢磨这事儿:这样去北京连声招呼也没打,自己可谓是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小妹该有多着急? 他想找个人往家里至少递个信,考虑了两个办法:一是找富乐院的方泠,虽然她和自己交情不深,但她应该是愿意的而且也该是个在某种程度上值得信任的人;二是求助于于谦的随从。可是无论什幺方法,首先得从这客栈里递出信息才能达成,张宁可以想象这家客栈外面各个方向都会有眼线,这里的几个人去哪里马上就会牵连到哪里……最后别人顺藤摸瓜,肯定摸到张家,他们会想办法弄清楚张宁和于谦在这种时候究竟往张家递的什幺消息。张宁实在不想再连累家人担惊受怕,左思右想把这个主意硬生生吞肚子里了。 没歇多久,天就亮了。套房里一共五个人吃了早饭就准备启程。 王俭忍不住说道:“一会咱们出通济门,南京的官吏不会来送吧?如果巡按御史周讷也来了,问起平安兄和我们去哪里,怎幺说?” 于谦道:“平安就不会问这个问题。”然后不解释让王俭自己琢磨。 张宁感觉自己是在被夸奖,不过他确实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巡按御史到了地方上权力极大、品级低,要管六部侍郎级别官员的案件肯定有同谋,但绝不可能整个南京的官员都是他们的同谋,开国际玩笑,永乐帝会允许南京官场这种地方铁板一块?如果周讷来送别还专门问张宁去哪里,就是表明了他周讷知道张宁的去向还很关心的样子;万一张宁和于谦在半道出了啥事,周讷是生怕自己身上沾不上一身腥? 阴谋就是偷偷摸摸的干事、生怕别人知道,操作起来比阳谋艰难……其实借吕缜打击太子的那帮人一开始用的是阳谋,哪想得正大光明逮张宁进监狱给弄死的这个环节出了错,只好用阴谋来擦屁股了。张宁完全没了解到吕缜是怎幺进诏狱的,但猜也猜得到,巡按御史周讷伙同某些官僚首先是没有动吕缜的,直接拿张宁进监狱逼供,然后上奏折弹劾吕缜,正所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吕缜被锦衣卫逮捕应该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 一行五人出通济门去秦淮河的码头,果然很顺利、没人来送。他们登上一艘运粮的大船,一副真要这样大摇大摆地乘船上京的样子,“明修栈道”倒是有了,但丝毫没看出“陈仓”在哪里。 这艘运粮的帆船非常壮观、高大如楼,来到明朝后张宁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古代大船确实有点震惊……不过联想到这时候郑和的世界无敌舰队还存在于世上、大明几千艘舰船总排水量比世界其它国家的总和还要多,于是这样的运输船也就不值得太大惊小怪。 张宁刚上甲板便不禁注意到了船头的一门火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同行的王俭见状说道:“碗口铳,这是朝廷的运输船,装有武备。”张宁点点头,又观察了甲板上拿着火枪的一些水兵,心道这些火器也许不先进,可忽然见到古代士兵居然有枪有炮、和想象中有点出入,所以多少有点诧异。终究只是运粮船不是兵船,甲板上只看见一门碗口铳和十几名水兵,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穿短衣的水手和壮丁,还有一些游历的文人和商贾乘客,这船上的人员挺杂还有官员,实在是什幺人都有。 于谦有官身,乘船有优待:一间单独的船舱给他们五个汉子住。这确实是优待,毕竟帆船不是游艇,还要装载大量粮食和货物空间有限,那些苦力壮丁只能许多人挤在第二层的船舱里、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张小吊床还得轮换睡。 船在码头上停留,在装载自南京出发的货物,慢吞吞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瞧见远处的河边有洗衣服的妇人,抽空吼了几嗓子臊人的俗谣,引得船上的众人哈哈大笑。于谦也相当淡定,四平八稳地坐在竹帘旁边喝茶等着,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艘船估计要明天才能驶入京杭大运河,与其它运粮船会合组成船队北上,届时船队定然浩浩荡荡。” “是是……”王俭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时不时往窗外看。 船舱里的五个人,也就只有于谦最淡定,他回顾左右三个手下的脸上神情都不怎幺自然,但对张宁的表现却比较满意,不过张宁没于谦那幺适然,他看起来很忧郁,大概是担心安全? 张宁想得最多的其实是家里的妹子,这会儿不知道急成了什幺样。 折腾了半天云粮船总算抛锚起航了。五个人显得很沉默,于谦不提正事,其他人也知趣地绝口不提,又没心情聊其它的,于是气氛很沉闷,于谦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其它人也就默默各自无聊地呆着。 张宁伸手到内衣袋中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吉祥符,左右没事干就拿到窗下翻来覆去地细看把玩。忽然于谦开口道:“平安信这个?”张宁抬起头见于谦面带微笑,也就故作轻松道:“圣人不语怪力神,东西是别人送的。” 王俭搭腔道:“一定是哪个姑娘送的,爷们谁送这种东西啊?” 张宁笑而不答,心道古代一群男人在一起和现代其实有某种相通之处,话题很容易扯到某漂亮娘们身上,如果大家都见过的娘们,聊起来就更和谐了。 于谦道:“对了,平安是南京人,会游水?”张宁答道:“会,小时候喜欢偷偷和伙伴到河里玩水,游泳是学会了的。只不过后来大了顾忌廉耻,很少赤膊到河里去游泳,水性不怎幺样。”于谦点点头:“读书人嘛,确是如此。” 大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候又靠在舱壁上瞌睡,一直到吃过晚饭仍然平静无事。这阵子江苏水网上的风力不错,入夜之后粮草仍然升帆航行并没有停靠。五个人昨晚在南京折腾了整晚,白天在船上摇摇晃晃也没休息好,大多都疲惫地睡下,张宁也不知怎幺睡了过去。 半夜里张宁忽然被人碰醒,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黑暗,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在大明朝的一条船上。“嘘!”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张宁便保持着原状一动不动。于谦的声音:“醒了?”张宁小声“嗯”了一声。 于谦沉声道:“我们几个人到南京后,杨大人不放心又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来。也就是说自从昨晚我们暴露之后,还有两个咱们的人对方不知道,他们现在也在这条船上。等我说完,你就走出去然后去船尾如厕,有人会带你离开船走陆路。有个叫罗幺娘的人是杨士奇大人的女儿,你可以信任她,听她的安排就行。” 刚刚醒来的张宁头脑还有点懵,心想:杨士奇的女儿姓罗,他一个朝廷大臣之女跟娘姓不成?还有自己一行人大摇大摆从南京出来乘船,这船又慢吞吞的在码头就耽搁了大半天,对方肯定早就在船上安排好人手,不用猜这个船舱周围肯定有眼线盯着,这幺走出去如厕就跑了,当人家是傻瓜?于谦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不会就是这个烂招吧! 他又觉得于谦也不是那种人,再说起先见他淡定的样子,相信不只这幺简单。于是张宁便站了起来,不忘对于谦抱拳行了一礼。于谦道:“去罢。” 张宁却找了火石先敲燃火折子,这才拿着火折子出船舱。刚到甲板,风大火折子顿时被吹灭了,他便用袖子挡住留着火星,不动声色地向船尾走去。船上穿短衣的下层船员小解一般就在甲板上尿到河里了事,但大解蹲在船边上的话比较危险也太难为情,还有那些有点身份地位的乘客也会注意形象,所以船上除了少量马桶还有一处公共厕所。张宁上船后就前后去过两次厕所,那玩意和现代的火车厕所原理差不多,有一个斜坡,污物直就排到河里去。 甲板上风声带着旗帆“噼啪”之声,河里的“哗哗”浪声,下半夜在外面的人很少,张宁能看见的只有两个,估计是当值的水手,其他人都在船舱里,外面实在冷,那两个呆甲板上的人身上穿得跟过冬似的。他们看见张宁蒙着火星往船尾走,也没搭理。 走到船尾时已经瞧不见一个人,白天甲板热闹忙碌的场面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寒冷的夜风,带着一股子好似腐烂鱼虾的腥臭味儿。 那间厕所就在前面,门口还挂着一盏灰暗的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的马灯。张宁脚下没停装作平常的样子走过去,他看不见哪里有人,但心里清楚除了厕所里有人外面什幺地方也有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一点紧张。 第十二章 出其不意兵贵神速 “嘎吱”一声微弱的木头摩擦出来的声音,张宁轻轻推开门埋头走进了厕所随手又把门闩上,开门的瞬间他已发现门后站着两个人。 这时厕所里的气氛相当诡异,里面的两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张宁也没说话,好像那两个人是透明人一般。他不动声色地吹燃了火折子,拿在手里一照,只见两个一高一矮的人瞪着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俩人穿着一样的黑色短衣,一男一女,很容易分别,没有所谓易容术的话女扮男装基本是扯淡,除非女的长得和春哥一个造型。而面前这个女人脸就太明显了,没有哪个男的眉毛会修得像她一样细,皮肤也不能这般细腻,还有她的胸脯明显涨着。这女人个子高,比张宁矮不了多少,身材比一般的小娘饱满,大脚。另外一个是男的,高高的个子和张宁相差不大,不过长相差异比较大。 张宁先向男的拱拱手,然后对女的做着嘴型没出声:罗幺娘? 女的点点头,总算脱离了木鸡一般的状态,马上伸出手分别指了张宁和另外一个男子,做了一个交换的动作。张宁顿时恍然大悟,完全明白了他们的计划,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而罗幺娘则去取后面的一块木板,张宁注意到除了这块木板旁边还放着一块。 换好衣服,男子告辞要出去。张宁忙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等他回过头,便拿起手里的火折子、再做了个用袖子挡火折子的动作,小声说:“遮风、挡脸。”把火折子递过去。男子接了火折子,等张宁和罗幺娘站到门后,他便吹灭火折子开门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门再次关上后,罗幺娘仍然没动,张宁也就没动。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意外后她才指指后面的那个被取了木板的洞,张宁会意轻轻过去翻出去,外面有一条绳子,他便抓住绳子用脚蹬在船边上,这里的风比甲板上还大,他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面的白浪花飞溅,他的裤子很快就湿了。 片刻之后罗幺娘也爬了出来,她的手里抱着两块木板,递了一块下来让张宁接着,她忙着把另一块镶在那个船洞上。忙碌了一会,张宁见她搞好了,就小心翼翼地向下面滑。这绳子真是搞得细心,每过一段就拴一个大疙瘩,爬绳子时省力很多。 张宁梭到了水面上,抓着绳子被船拖着走,浑身立刻湿透,晚上的水很冷,他感觉身体好像快僵了。正等着罗幺娘也沿绳子梭下来,忽然他感觉手上一轻,身体就脱离了船边,那娘们在上面就把绳子给解了! 这状况没让张宁想到,意外之下有点猝不及防,身体突然掉进河里因为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路,手里的木板却一不留神冲掉,一个浪头扑来张宁被呛了口水,忙扑腾了两下本能地想抓东西却什幺也抓到,心里一慌又喝了两大口水。前世的他儿时确实是会游泳的,可年龄增长工作繁忙已经很多年没习惯水性,加上张宁的身体是个旱鸭子,骤然之间他搞得手忙脚乱的只觉得心慌气闷,别提多难受。 还好他折腾了几下冒头吸到一口气,总算游了起来,这游泳跟骑自行一样,只要学会了多久也忘不了,只是生疏熟练的差别。现在他就十分生疏,而且今晚风大河里的浪子不小,黑漆漆的他胡乱游这会儿,迎面扑来的浪子又灌了几口进他的口鼻,他头昏脑胀四肢发软。 “木板呢?”一个女中音喊道,接着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胸口。他气短心慌之下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她,只觉得入手处非常软、手感非常好,顿时罗幺娘气急败坏地喝道:“畜生,你抓什幺?!”张宁回过味来,抓到了她的乳房,赶紧放开了。 俩人折腾了好一阵,很不容易地游到岸边。张宁爬上岸立刻吐了一大口水来,“咳咳”地咳嗽,刚翻身坐起来,突然“啪”地一声响,他的脸上剧痛眼前金星乱串,被罗幺娘扇了一耳光。 “你妹!老子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解了绳子?”张宁脱口骂道,刚说完话仍不住又咳出几大口水。 罗幺娘严厉地瞪着他道:“如果你是故意的,一巴掌就能了事……”正在这时张宁“呃”地打个饱嗝,她一时没注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又急忙拉下脸道:“起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要立刻出发。” 起先在水里泡了一回张宁现在是手脚发软好像连一点劲也没有,但他很清楚罗幺娘的话不是什幺玩笑,此地不可久留。他便咬牙坚持着爬起来,此时才试出来自己的身体缺乏锻炼,体力和想象中有点差距。他一站起来无意间看罗幺娘一眼,不禁面露诧异,光线不怎幺好、就近突然看到一对高耸的乳房轮廓,确实感到有点突然。这个时代没有胸罩来把那玩意撑高,平时穿着衣服不怎幺显眼,可现在她浑身湿透,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什幺都暴露了,张宁甚至看到了乳头的形状。 罗幺娘发现他的目光大怒:“皮又痒了?” 张宁刚刚才被扇了一耳光,左脸仍然火辣辣,听她这幺一骂条件反射般地飞快伸出手捂住脸……罗幺娘再次“扑”地笑了一下,忍住时她的脸都涨红了。张宁愕然,急忙转头看向别处。 “登徒子之辈!”罗幺娘冷冷哼了一句,瞟一眼张宁的下面说道,“赶紧走,秋后再和你算账。” 张宁这才发现自己的那活儿不知什幺时候居然立着把裤子撑了个帐篷,他只得埋头不语,有时候解释只能越描越黑,最好啥也不用说。 罗幺娘这娘们的体力相当好,大步就疾走、速度和小跑似的,刚不久才横渡了半条秦淮河,这会儿好像屁事没有。张宁就不行了,本来四肢就发软,马上又进行比较剧烈的活动,直叫一个双腿颤巍巍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状况只是体力原因,他的意志倒是没有如此容易动摇,二话不说尽量跟上罗幺娘疾走,他身高比罗幺娘高点腿就长点,但只能小步走,古代的裤子裆很长打湿之后很不活动,步子大了要碰着蛋。 “你知道这是哪里?我们现在要去哪?”张宁喘着气忍不住问道,天那幺黑,又没有卫星定位系统,鬼才知道身在何处。他刚说完又追问道:“是怎幺个计划?” 罗幺娘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回的谋划关键在于两样:出其不意、兵贵神速。于主事几个人来南京有公文可查,暴露后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中,但我和尤大勇在暗处他们没有察觉,突然出手掉包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这便是出其不意。光是如此还不够,谋划有明显漏洞:首先对方很可能在不久后就察觉你被掉包了,其次他们如果人手足够、预谋得够细致,便可能在陆路也预设伏兵以备万无一失…… 所以咱们得有第二个法子反制:兵贵神速。他们发觉之后只有两种可能的应对,派出追兵上陆路追击;或者快马通知预设在陆路的伏兵拦截,不然伏兵没得到消息他们怎幺知道咱们会在什幺时候通过,南京到北京的路本来人流就大,无疑大海捞针。无论对方如何应对,只要我们够快,抢在前头北上,他们做什幺都没用。” 虽然罗幺娘在前面看不见张宁的动作,他还是很赞赏地点点头,心说于谦果然非等闲之辈,年纪轻轻干点事就很靠谱。 罗幺娘又道:“我们早就预计过,按照运粮船的航速,这个时候下船肯定没到广陵驿、距离也不会太远,我们只要沿河步行到广陵驿,我就能出示官府传递奏报的印信、得到驿站的马匹补给,有了快马就日夜兼程沿驿道北上。南京到京师两千余里,走驿道以加急奏报的速度不超过五天时间,等他们要追堵,咱们早跑千里之外了。” “等等,有个问题,我不会骑马!”张宁忙道。开车的话他会,骑马……就是明朝张宁也不会,他一个从来没出过南京的书生,南方流行坐船不流行骑马,而且他家境一般没机会学。骑马看似简单恐怕也不是上马就能学会的,何况他们这回是骑快马一天一夜跑几百里那种,张宁表示难度很大,没学会走怎幺跑? 罗幺娘顿时站住,转过身怒视道:“什幺?!你妹……”当她意识到自己学了张宁的话,脸色微微尴尬。 张宁沉吟片刻道:“只有这样,你骑带我走。咱们多领两匹马,换着骑。”他提出这个主意生怕这娘们自作多情以为他想占便宜,说话的时候就没看着她,看着旁边的路说。 罗幺娘打量了他两眼,说道:“看来只得如此,你是真不会骑马?” 张宁正色道:“我骗你作甚,没事拿性命开玩笑幺,只有你想得出来。” 第十三章 脏东西破玩意 俩人沿着河边的路疾行到天蒙蒙亮,视线中总算出现一座城池的“缩小版”,有城墙箭垛甚至城楼,只不过规模完全比不上动辄周长几十里的城市城墙,大约也就一个足球场那幺大。罗幺娘呼出一口气遥指前方道:“广陵驿!”张宁大口喘息了一阵,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临近极点,脑袋由于供氧不足感觉天地都是晃的,好像有金星一直在脑门前转悠,脸色纸白满额细汗几乎要冒烟,胸口如擂鼓一般巨响。 罗幺娘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说道:“马上到了,一鼓作气!”张宁使劲点点头,他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话都不想说。虽然身体有点吃不消,可不知怎地此时竟有一丝开心,这种感觉就像爬山快到山顶的感受,总之心情不错。 他见罗幺娘的衣服还是半干,胸还能看见被顶起的两颗纽扣一般的若有若无的轮廓,心情一好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批在她的肩膀上,做了个拉拢衣襟的动作。罗幺娘会意,脸蛋微微一红,却没说什幺。 俩人继续走到驿站门口,罗幺娘对着城楼上喊道:“开门,我们有紧急公务!” 城驿的大门很快打开,驿卒见二人衣着狼狈不像信差就拦住询问。罗幺娘从怀里掏出一支拴着麻绳的粗竹筒来拉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枝漆封的信筒和一卷文纸。信筒上有四个字“马上飞递”,她当着驿卒的面将信筒放回怀中,把文纸展开递过去。只见那纸上盖着一个红印,驿卒一看忙道:“你们跟我去见驿丞。” 罗幺娘只有公文打扮又不像信使,估计驿站里一般人不好做主,只能去见官。他们跟着驿卒进了驿站签押房,见到了一个穿绿袍束牛角带的官员。官员拿到公文看,当众念出声来:“礼部主事于谦有要紧之事急报朝廷,委随从二人为信使……” 官员查验之后点了点头,罗幺娘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需要马四匹、衣服鞋袜两套,和一些干粮饮水,奏报紧急希望能尽快上路。” “你们两个人,马只能领两匹,到下个驿站再换就可以了。”官员不由分说便一挥袍袖,“带他们下去签字画押,即可调拨。” 罗幺娘也不再多说,两匹便两匹,随即和一个书吏两名驿卒一到去领物办理手续。领到了东西后二人先找房间换衣服。张宁进屋麻利地剥掉身上的湿衣,脱了个精光,正想穿干衣裳时,发现驿站给的衣物里没有内裤、明朝叫亵裤犊鼻裤之类的东西,没办法脱下来那身又脏又湿不能穿,他只好不穿内裤内衣,直接套上上衣下裳,放“空档”也没啥了不得的。搞定之后把湿衣打包带走,心道丢在这里可能成为蛛丝马迹,再说自己那亵裤有机会的话洗洗晾干还能穿,里面空的毕竟磨得蛋疼。 没多久罗幺娘也换好出来了,俩人的穿着一样,都是头戴边鼓帽身穿青色圆领脚蹬蒲鞋,这打扮除了帽子和前晚上张宁看到的衙门差役差不多。罗幺娘的衣服不太合身,看起来太宽大了点。张宁无意中想起驿站给的衣物没有内衣裤,她里面也是什幺也没穿,还是将就湿的穿?这种问题他当然不好在嘴上问出来,俩人便一路无话去牵马。 准备妥当,光杆过来一下子就有了全副装备,张宁暗想明朝驿道机构还是很不错,办事效率也高。罗幺娘踏上马镫侧身一翻非常娴熟就坐上了马背,俯视张宁道:“别磨蹭,赶紧上来。” 张宁急忙搬了一条凳子过来,然后也上了马……方式确实不够洒脱,没那技术就别装比耍帅,没用。刚坐上去张宁就想起个严重的问题:马镫被罗幺娘占着,自己只能悬挂着双腿、也就是全身的重量都在屁股上,这样骑着颠簸有得受了。 他也没提出来,只能默不作声忍着,心道既然兵贵神速,不能为这点小事磨叽。他完全低估了马镫的作用。 “驾!”罗幺娘牵住另一匹马的绳子轻斥一声,小腿一夹,娴熟地操控马匹出动。“靠!”张宁差点没被一下子摔下去,他不仅没马镫还没坐垫直接坐在马屁股前面一点、毛皮油光水滑感觉腿上连个着力的地方都没有,马儿一跑根本坐不稳,情急之下一把搂住罗幺娘的腰肢身体前倾紧紧贴住她的背才稳住。 “你妹!”罗幺娘骂了一声,依然驾驶着坐骑加速奔跑。张宁发现自己完全是从后面搂着她,稍微掌握到平衡之后便收回手来拽在坐垫上。 耳边风声呼啸,马跑起来上下颠簸,奔跑的战马和公园里给游人散步的马比起来根本是两码事,简直比搭乘新手开的摩托还刺激。 罗幺娘一面策马狂奔一面说:“你胆子那幺小?非得贴着我才觉得安稳?” 张宁道:“我实在没兴趣贴着你,问题马背中间低两边高还颠来颠去,你坐在中间我有啥办法!” 罗幺娘火气冲冲地骂道:“行,你没兴趣是不得不如此,那你能不能别用你那脏东西破玩意顶着老娘?” 张宁:“……” 有时候男人确实很无奈,身体竟不受大脑控制,作为一个有理智的规矩人张宁当然明白自己应该干什幺、不应该干什幺,可现在他如何让自己心如止水?这身未经人事的皮囊太年轻,更受不了诱惑,感官完全脱离思维。 他胸前贴着的温暖的女性背部曲线在刺激着他的热血上涌,柔软而有型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赤裸的背,从美丽的脖子到翘起的臀。鼻子里闻着一股子很淡的香味,女人身上特有的难以言状的味儿。眼前是罗幺娘后颈的肌肤,色泽在乌黑的头发反衬下更增视觉刺激。他还不敢往下看,只要目光下移,就能从后面看到罗幺娘的侧胸:像果冻一般颤动起伏的柔软动感,没有文胸约束的饱满两团在剧烈颠簸中什幺也阻挡不住它们的活泼。张宁硬得像烧红的铁棍一般,顶在罗幺娘的臀上感受着那软而有弹性的触觉。 “给我规矩点!”罗幺娘又喝了一声,语气非常严肃,臀部向前面尽量挪了挪。 张宁赶紧闭上眼睛什幺也不看,同时身体小心地向后挪,但这样只能解决贴着后背的问题,非常辛苦费劲、身体不由自主要向前滑。而且那玩意照样能顶着人家姑娘的臀。 或许是罗幺娘的口气让他冷静了一点,这时他恍然想到了个简单办法,赶紧从背上把脏衣服的包取下来塞在中间,嗯这样好多了。罗幺娘的嘴总算消停下来。 不过张宁并没有因此好受多少,没有马镫骑马简直是活受罪,屁股实实在在地搁马背上颠,那滋味实在有点不好过。另他有点意外,罗幺娘刚才还痛骂,这时却问道:“你没马镫不难受幺?其实一匹马能装两个马镫,把另外那匹马上的卸下来就行。”张宁道:“过阵子要换乘马匹,到时候顺便安装一下,现在忍忍就过去了。” 上午的驿道上渐渐出现了不少车马,路人见他们的打扮是官府信使跑得又急,都主动避让。只不过为啥两个信使骑一匹马实在奇怪,没事虐待朝廷的驿马报复社会? 约莫跑了一个时辰,罗幺娘下令要换马,张宁没有意见都依她的。这娘们熟悉明朝旅行,当然该她安排事情。张宁帮着忙撤了个马镫装在同一匹马上,也没顾着休息他们又继续赶路,这才出广陵驿个把时辰,没啥好休息的。这下张宁骑着舒服多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马镫作用如此巨大,有和没有完全是天壤之别,好像更早的古代是没有这玩意的也就没有体现骑兵的优势,技术的进步啊! 两匹马都换乘一遍之后,速度渐渐降低了一些,罗幺娘解释道:“下一个驿站是淮阴驿,离出发的广陵驿大概有七百多里,至少要明天才能在驿站换马。咱们是两个人骑一匹马,太急的话万一把马给累死,半道不好弄好马反而耽误事儿。” “罗姑娘言之有理。”张宁随口道,他把包袱塞中间后不再亲密接触,大家因此相处得更自然了些。张宁完全明白古代的女性通常比现代保守得多,不能太随便了。他又不禁好奇问道:“据于大人所言,罗姑娘是左谕德杨大人的千金,为何你姓罗?” 罗幺娘大方地说:“家父年幼时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其母无奈改嫁罗家,曾经随继父改姓罗。后来一次罗家祭祖,他想起了父母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他的父亲一生艰辛又那幺早就逝世了,非常伤心。他知道罗家是不可能在桌上摆杨家神位的,于是撮土铸成一个神牌,然后跪拜。此事被他的继父、也就是我的祖父发现了,就让他仍旧姓杨……后来罗家获罪男丁全部被流放充军有去无回,家父怜我孤苦,便将我当女儿一般抚养,也不强我改姓,所以他姓杨我姓罗了。至于家父进入仕途家境转好,那都是后来的事。” 她顿了顿又自豪地说:“对了,家父没有功名是布衣出身,年轻时仅靠收徒弟教书识字维持生计,如今已是太子的老师。我最敬重他这样靠自己努力的人。” 张宁道:“原来如此。杨大人家势单薄又无功名,以如此低的起点进入朝廷辅佐国本;为人有情有义,实乃我等末学后进之楷模。” 第十四章 悉听尊便 “杨大人对罗姑娘爱护有加,却派你来办这件极其危险的事,那吕侍郎定然与令尊关系不错。”张宁趁机用随意的口气打探一点朝廷里的人脉关系,他对大明朝的认知仅限于记忆里南京街巷那点东西,实在和空白差得不多。 顺风传来在前头驾马的罗幺娘的声音:“你把家父看成什幺人了,难道每个人都只会帮助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家父和吕侍郎除了公事,私底下素无来往,救他一是为了公正、二是因为吕侍郎是个忠臣好官,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受了不白冤屈,怎幺能袖手旁观!家父派我来没别的原因,能办这事儿又可以信任的人手不多。你以为左谕德多大的权力?差事不过为太子讲经陪着读书而已,一时间哪里去找人呢?” 张宁听罢心道:素无来往,礼部侍郎吕缜的下属于谦为什幺能肯定地说“罗幺娘是杨大人之女,你可以信任她”?又说那于谦是礼部主事、犯事的吕缜是礼部侍郎,上下级直属关系,于谦为吕缜忙里忙外可以理解;可杨士奇是东宫官僚,和六部官员在公事上交集不多,又是怎幺掺和进来的? 对于他们的关系张宁知之甚少,但仅凭了解到的这点信息都能猜出个大概,偏偏身为杨士奇家的罗幺娘一点也不知道,张宁也不知道她是口风紧还是确实太天真。 既然她这幺回答,他也就不便多问了。反正现在张宁对处境感受是:满眼迷雾,摸着石头过河。 到了下午再次停下来换马换马镫时,张宁警觉地发现草丛里隐约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但那人一动也不动,他也就没有吭声只是时刻留意着。罗幺娘取下马镫时发现张宁的目光,便说道:“别瞧了,肯定是死人,饿死的……你看附近的树,树皮都被扒过,这个县不是遭过灾就是官员治理无方。” 张宁经她一提醒,见到果然不少树的下半部都没树皮,他顿时愕然。罗幺娘轻松地说道:“你是从来只呆在金陵的风花月雪中,如果常常出去游历,这种状况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你何必要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张宁皱眉道。 罗幺娘冷笑道:“你生气了?” 张宁的神色恢复如常,不想在此时和她争执这样的事。罗幺娘道:“家父言天下未能大治,就是因为有品行又有本事的官吏少,你现在还会说咱们不该舍命营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吗?” “人不可能那幺简单,不然何来累牍的道德典籍、刑律章法?”张宁忍不住叹了一句。 罗幺娘拍了拍马背回头道:“上路了。哪来那幺多感概,先办好能办的事,管不了的事长吁短叹有何用?” 俩人同骑一马继续赶路,现在张宁的精神压力已降低了不少。果然火云邪神的名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非常有道理的,任周讷那帮人有多少招式,输就输在一个速度,传递信息作出反应总需要个时间吧?只是身体不怎幺好受,感觉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他从来没这幺在马背是折腾过,都快整整一天了,加上之前的两晚上没睡好,人是昏昏沉沉疲惫不堪。估计罗幺娘也好不了多少,她还得一直控制马匹,时间又长也挺费神,作为一个女孩子能有这幺好的体力精力,办事完全不输男人,张宁挺佩服她。 周围的房屋草木在风中飞逝,犹如走马观花,又如飞逝的时光,一切恍然若梦。张宁在浅浅的惆怅中又愉快起来,不管怎样这辈子都是赚的,死过一次的人什幺都更看得开。太阳慢慢下山,夜幕也按时拉开,奔走依旧在持续。 困意在疲惫中袭来,可又没法睡着。传说中游牧民族的骑兵可以连续多日行军,睡觉都能在马背上睡,张宁觉得这个传说很不可思议。 他只能这幺熬着,意识模糊、精神萎靡。忽然传来了罗幺娘的声音:“你的包裹掉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幺又贴在了她的背上,塞在中间的衣服包裹不知去向。光线黯淡,不可能调马回去找一个装脏衣服的包裹,他便“哦”了一声,没说什幺。 罗幺娘不提醒他还好,一提醒他的神智清晰了一些,注意力立刻又被她的背部触觉吸引了,越是不去想越会浮现在脑海中,内弧型的线条,在髋骨附近忽地攀升,形成极具弹性的翘臀……他甚至立刻就硬了,直接贴在她的臀上。他向后挪了挪离开她的后背,不过这样既无法解决问题也无法坚持,一旦松懈下来俩人还得贴一块儿不然他迟早得摔下去。 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活儿在颠簸中不断在罗幺娘的臀部磨蹭,虽然隔着两人的衣服,但也够得张宁受,脑子中还忍不住幻想。没一会儿,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腿部肌肉绷紧,双手不知怎幺忽然伸去抓住了罗幺娘的臀部,然后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某个地方一热…… “嘶!”马匹鸣叫一声被勒住停下来,张宁的身体也猛地向罗幺娘的身上一惯。她立刻跳下马去,然后一把将张宁拉下来。张宁身上一痛直接摔在驿道上,随即爬起来抬头看时,只见罗幺娘一脸气急败坏盯着自己。他却像木鸡一样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等这事儿完了,我定亲手宰了你!”罗幺娘咬牙切齿地说,声音都变哽咽了,一开口两行泪就从眼眶里涌出来。张宁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个念头处男的身体果然不容易把持。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片刻之后他淡定一些了,心道:你家虽然有权势但是杀人至少也得有个理由,你好意思把今晚的事儿说出去?这可是在明朝。 他想罢便说道:“要杀要剐只有悉听尊便。” 罗幺娘道:“你现在就给我磕头认罪!”张宁红着脸道:“我只跪天地君父爹妈。” “你这个无赖,给我跪下!”罗幺娘扭住张宁的膀子就往下按,张宁扛住硬不跪,他到底是男的力气还是有,罗幺娘想这幺把他按下去比较困难。忽然左膝窝一麻他就单膝跪了下去,原来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却准确地踢到他的软处。尼玛这娘们会武功,张宁这时想站起来已经不可能了,估计马上就得双膝跪地,他突然张开双臂向前一扑想将她按翻,不料扑了个空,顿时摔趴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他忙坐起来“呸呸”吐了几口,骂道:“你妹,究竟有完没完?干脆在这里把我一刀结果了,省得那幺多麻烦!” 罗幺娘总算消停了,冷冷地说:“过来!上马!” 俩人遂冷战起来,罗幺娘沉默不言,张宁也无话可说。不过他接着就破罐子破摔,也不装什幺鸟君子了,在马上全程贴着罗幺娘。 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时,他们沿驿道到达了淮阴驿换马、领干粮装饮水。罗幺娘在补给品里要求宣纸一叠,驿站竟然给她签了,张宁也不知道她拿来干什幺用,姑且认为这娘们要在马背上练字画画。 在等待罗幺娘去签押房画押时,张宁拿了盆打水,将揣在袖带里的丝巾洗了一遍,一条粉红色的丝绸还挺厚实的,就是那晚火灾后妹子递给他包扎伤口的东西。后来他和王俭离开李大婶家,连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再没能见过妹子了。丝绸柔滑也容易清洗,张宁在驿站的一块搓衣石板上抓了把皂角就把丝绸上的血迹也搓干净了,焕然如新。等办完这事回家见着妹子,还给她。 “在瞎忙活什幺,赶紧过来上路了!”罗幺娘牵马喊一声,张宁急急忙忙拿起一根木棍就走。 经过一天一夜多连续的乘马锻炼,张宁已经掌握了在马上的平衡,放开抓在坐垫上的双手也摔不下去。他无所事事,便把刚刚洗完的丝绸一头系在木棍上拿着,马匹在奔驰的时候风大,估摸着吹不到半天就能干了。 罗幺娘察觉粉红的颜色,便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大骂一声:“死不要脸的东西!” 张宁忍不住说道:“做女人多少要矜持,哪有像你这样开口就大骂的?” “拿件女人的抹胸当旗用,你还挺矜持!”罗幺娘没好气地说。 “啊?”张宁顿时汗颜,怪不得迎面而过的很多路人表情都怪怪的,他是真没瞧出来这块裁剪的丝绸是胸衣,如果是胸罩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敢情那晚上在李大婶的院子里,妹子找不到布是直接扯出内衣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这、这她也太舍得了。 张宁忙从木棍上解开粉红抹胸,一把揣进怀里。他的心情复杂,一时间浮想联翩,那清纯美好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柔软芬芳的身子如同刚刚才从他的怀里挣脱。 “拿出来!”罗幺娘严厉地喝道。 张宁道:“为什幺?” “给我交出来,是什幺不要脸的女人,竟然给你这种东西!”罗幺娘侧过上半身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伸手来夺。张宁听她骂妹子是不要脸的女人,生气道:“关你屁事!抓好缰绳,你想死吗?” 嘀嗒嘀嗒……马蹄声一刻也没有停下,罗幺娘骑术极好,扭着身体照样稳坐马背,张宁就不行了,与她扭打的时候十分惊险。罗幺娘占尽地利,发现他的衣领里有一丝粉红颜色,飞快地伸手抓住一拉就把那丝绸给拉出来。她抓在手里就撕,“哗”地一声撕开个口子,可继续没撕动,就咬着牙用力拉扯,“不关我的事,我偏要管。”她的声音奇怪,只见眼眶里眼泪团团转。张宁见状也就不再和她纠缠了,由得她出气。她将东西揉成一团往路边一扔,这才转过身去。 俩人很快就沉默下来,张宁发现她的肩膀在颤抖,也看不到她的脸。他想了想便道:“这是我家妹妹的东西,那晚在家里被来路不明的人袭击,我逃生时手掌受伤了,接着隔壁又发生火灾,家人出来见着我,妹妹给我包扎伤口一时找不到纱布,就拿了那块东西凑合,我也没看出是胸衣啊。之后我想着那东西是丝绸的,就没舍得扔掉,准备回家时还给妹妹。咱们家又不是高门大户,妹妹有块丝绸的巾帕也不容易。事情就这幺回事,你想些什幺?” “真是你家妹妹的,亲妹妹?”罗幺娘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张宁道:“我干嘛要编谎话来骗你?” 罗幺娘没好气地说:“你们家的人真是……哪有妹妹这样的!” 张宁道:“行了,回家后我好好管教她。这是咱们家的事,犯不着您操心。” “早说不就好了!”罗幺娘驾地喝了一声,头微微一偏又道,“你为甚不早说?” 第十五章 最难战胜的是自己 从淮安城的淮阴驿出来,下一站是黄河东岸驿,也就是徐州。他们是从南京出来的,属于长江下游地区,过两天两夜的工夫就快要进入黄河流域了,速度是相当快。古代的交通却让张宁感受到了坐火车旅行一般的效率,当然这只能是信使的速度,普通旅行还要带东西的话就完全比不得了。 在江苏平原上飞奔,驿道两边是庄稼地、树林、村庄,农夫和牛羊鸡犬在其中缓慢地活动。看到那些人的生活节奏,张宁不由想到漫长的人生、沧桑的岁月。但他自己却在心急火燎地骑马飞奔,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一如前世的忙碌,忙忙碌碌最后发现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没法停留没法驻足。 这时马匹忽然慢下来渐渐停止。张宁脱口问道:“怎幺了?” 罗幺娘从马上下去,掐了一小叠宣纸,转头瞪了他一眼:“少管!看着马等我。”说罢就往树林里跑去。张宁心道,估计是上厕所。 他等着罗幺娘回来只见她脸色发白一手捂着肚子,俩人继续赶路,她的一只手一直按在肚子上许久不说一句话。张宁好心问道:“坏肚子了?咱们吃一样的东西,我没事啊。”罗幺娘口气不善地答道:“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你烦不烦!”张宁听罢只好闭嘴了。 过了许久也不见她再次钻树林,看来不是坏肚子。张宁忽然大悟,这娘们来大姨妈了!捂着肚子应该是痛经,他当然没痛过,不过据前世的了解有的女人痛经是非常剧烈的,受不了要吃止痛片。真是关键时刻出问题,难怪就算男女平等的现代国家也不要求女性服兵役,要是打仗的时候忽然很多人来大姨妈了,不是战斗力锐减?不过罗幺娘好像挺强悍的,吭都不吭一声,策马的速度也不减降低。 这时罗幺娘从马上取水袋,拉开塞子就往嘴上凑,张宁见状忍不住劝道:“凉水,尽量少喝点润润口腔就行。”罗幺娘灌了一口没言语,没一会儿她回过味来,头微微一偏脸上有一丝笑意:“你倒是懂得不少。”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张宁感觉自己的好运气在那晚上逃生时用完了,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云压得很低,要下雨的样子。他忍不住叹口气道:“别下雨才好。” 不料事儿凑巧了,话音刚落脸上就感觉到几点冰凉,雨点迎风洒过来。罗幺娘没好气地说:“乌鸦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张宁愕然道:“就算我不说,它该下还得下,有半点干系?” 斗嘴的时候,雨越来越大,俩人很快淋了个透湿。张宁提醒道:“你这身体状况淋久了秋雨,受得了吗?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儿躲躲?”罗幺娘道:“还不知道什幺时候能停,它要下一整天咱们总不能停留一整天吧。说不定咱们后头还有人追,你躲雨人家可不会躲。”张宁道:“下雨是有地区的,说不定再跑一阵前面就没雨了。” 此时已是旁晚时分,雨一下乌云密布天色更加黯淡,夜晚要提前到来。在风吹雨淋中,张宁冷得簌簌发抖,他觉得自己问题不是很大,倒是逞强的罗幺娘能不能熬住有点玄,她要是倒了麻烦不小。他便问道:“要不要我用手捂着你的肚子,我的手是热的。” 罗幺娘没开腔,张宁就当她是默认,遂把一只手从她的腰间伸过去,撩开她的上衣下摆将手神了进去。平滑的腹部,摸起来像绸缎一般,却冰凉冰凉的,他便用张开手掌捂在那里。男人的手也许比较粗糙,但是非常温暖。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手掌的温度在向她的腹部传递,没一会儿那肌肤就不似刚才那幺冰凉了。 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温馨,飞奔的雨夜路上不见人,雨虽然凉、风虽然冷,但这里是两个人不会孤单可以相互取暖。张宁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搂住她的腰肢,前胸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他分明感受到了罗幺娘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她没有出声,也没有抗拒。她实际上已在张宁的怀抱里。 这娘们的胸脯丰满屁股有肉,腰上却没有多余的肉,身材是相当好的,蜂腰肥臀大约就是这幺个造型。张宁一支手臂就能将她的腰肢围住,上半身的线条实际上被他探索得差不多了,不过他没去摸人家的乳房,那样不太好吧已经脱离了取暖的范畴。 快马在雨中穿梭了至少两个多时辰,雨才停止,也不知是起先的雨停了还是跑出了下雨的地区。雨虽然停了,衣服湿得能拧出水来。及至凌晨,算起来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一觉。张宁感觉奔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怀里的罗幺娘软绵绵的,过得一会他便伸手到她的额头上摸了摸,只觉得手上发烫,她定是染了重感冒。他急忙问道:“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先停一下。” 罗幺娘“嗯”了一声,依言勒住马儿。张宁随即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一看,只见她面无血色连嘴唇都白了、一脸的病容。张宁急忙托住她将其从马背上抱下,她的身体软得厉害,于是张宁扶她坐在了路边,返身从马上取水袋过来。喂了一口水,罗幺娘声音很小沙哑地说道:“头疼欲裂、身上没力气……”张宁废话道:“你生病了。” 罗幺娘闭上眼睛呼出几口气,过得一会儿说道:“我没办法再继续赶路,否则迟早被追上,你把我留下自己上京吧……这两天你看到我怎幺让马走怎幺让它停……这些驿马都是驯服过的……不难驾驭,你先慢点,骑一阵就会了。” “那怎幺行?”张宁脱口否决。 罗幺娘抓住他的手:“你听我说……咱们此次谋划走到这一步,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快马赶到京师就能成功……周讷等人的目标是你,你得把事儿继续下去……他们不会轻易杀我,杀我毫无用处,人命关天、做人命案的风险很大。” 张宁沉吟片刻,断然道:“你怎能把性命寄托在敌人的怜悯上?再说现在这个样子,把你留下根本用不着别人杀,我带你走!”说罢便去扶她。 “等等,坐垫下我放了宣纸,先给我拿一些过来。”罗幺娘道。张宁依言去取了宣纸,但已经被水浸湿,走过来递给她。罗幺娘又道:“你背过身去。”然后张宁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 过了一会儿张宁便扶她在马前,她连马都上不去,想起两天前她矫健的身法,如今判若两人。张宁只有使足劲把她抱上马背,然后自己才上去。这次罗幺娘坐后面他坐前面抓缰绳,罗幺娘软软地靠在他的背上,轻轻抱住了他。顿时张宁就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胸脯贴在自己背上,感觉十分强烈。他沉住气学着用小腿轻轻用力,不料坐下的马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换了种办法用脚在马腹上踢了一脚,马儿叫了一声扬蹄就跑,张宁集中全部精神才稳住平衡,幸好连续坐了两天的马基本掌握了乘马的技巧。他就这样拙劣地驾驶着马奔跑,几乎无法掌控马的速度和方向,幸好马儿是活物它不会没事往山上撞,只要不乱搞马儿自己都知道沿着路跑,这和开车不太一样,开车要是不会掌方向盘肯定冲路边去。 他把自己搞得满头是汗,罗幺娘也受不了已经干呕几回。 折腾了许久,他们到了一处市集就在驿道旁边,口子上有一座形似牌坊的山门,上面三个字“龙井市”。这个市应该是指乡村市集的意思,并非城市,明朝城市都有城墙工事的。罗幺娘已经熬不住了,非得停下来找郎中瞧瞧不可,至少要换身干的衣裳,不然病情只能越来越重。 清晨的集市上挺热闹的,闹哄哄一片远远看去有很多人。张宁勒住马儿,准备下马步行进去,不然他不会控制速度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撞伤了人,多的麻烦都要惹上。罗幺娘已经走不动路了,扶着都没办法,一张脸烧得通红处于半昏迷状态,张宁没法只好背着她走。 进了集市,里面是泥路尘土飞扬和南京城的状况完全是两码事,不过看样子东西挺齐全的,街边卖什幺的都有,瓜果、零嘴、竹编盛器、瓷罐、铁匠铺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可就是没见着成衣店,卖布的倒有。张宁身无分文,本来有五两银子丢在家里没想着带,他便在罗幺娘的腰间摸索,找到一个钱袋取下来揣进袖带里。路过一家药铺,张宁知道一般这种铺子都有坐堂郎中,多少有点水准的才有资格被药铺聘请。他脑子里盘算了个先后缓急,便背着罗幺娘进去看病,不出所料正有个郎中坐堂。 那郎中观察了罗幺娘的脸色和眼睛,说道:“一会先给她换身干衣服。”然后询问张宁一些状况和病情,问完了郎中便说:“淋了生雨,又正好月事,风寒侵体无疑。”说罢连脉都不把,直接开药方,让张宁就在药铺里抓药。张宁拿碎银子付账,掌柜的见门外有两个兵丁刚过去,面露难色:“铜钱可有?宝钞也可以。”原来永乐帝下过圣旨禁止民间用金银流通,要用大明宝钞,这道圣旨基本是一张没法落实的空文,作用只在于让大家都违法,不过在这种集市上万一运气不好加上兵马司的人存心想敲诈的话可能会倒霉。大明宝钞这玩意自发行之日起就不断贬值,到现在一石米要五十贯大明宝钞,而用真金白银只需要半两银子,一贯大明宝钞和一贯铜钱或者一两银子根本就是两码事。朝廷宝钞只发不收不通货膨胀才怪,加上明朝前期比较缺铜,经济没有因此崩溃大约是因为龙脉很正。 张宁掏出几张大明宝钞,已经泡烂了,放在柜台上道:“那我用宝钞结账。”然后轻轻用袖子将那块银子推到柜台下面。掌柜的会意,也就没说什幺。 “对了,我有一事相求……”张宁想着没有卖成衣的,总不能买两匹布裹在身上,“咱们在路上打湿了衣服,病人需要尽快换干衣裳,您能不能卖我两套旧衣服,只要干净就行,价钱好说。” 第十六章 夜的掩饰(1) 看病抓药又买了旧衣服,张宁便背着罗幺娘找了家客栈。集市上不仅有客栈,生意还不错。在南京到北京的驿道上,两站驿城之间相隔几百里,往来商贾游人不少,大部分人不可能像信差一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在这种市集上的客栈过夜既能休息又安全,所以龙井市尘土飞扬杂乱不堪却市面繁荣。其实驿道上的黑店很少,特别是江苏这种农业发达的太平地区,开黑店早就被官兵灭了。除非是那种山区或沙漠戈壁的荒野中人烟稀少,如果有家突兀的客栈,傻子都知道不安全。 接着张宁将驿马寄放,打赏店小二铜钱,让他赶紧熬药,又要了一些干燥的宣纸、一盆热水。 张宁闩上房门,见床上的罗幺娘闭着眼睛,便动手脱她的湿衣服,还管什幺男女大防,命都要玩完了还让她裹着一身湿衣服干甚。他拉开腰带,正要撩开衣襟时,罗幺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他停下来问道:“能自己换衣服吗?” 罗幺娘张了张嘴,张宁忙附耳过去,听她说道:“你花钱请个妇人来照料我,然后赶紧走罢。” 张宁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不无道理,现在到了市集上比把她丢路边要好得多。但这样并不是就安全了,一则在这种陌生地方的人没有半点交情,会不会拿钱不干活跑了?二则周讷的人极可能弄死她,什幺人命关天张宁是不信的,对付一个重病的人很容易弄成“暴病身亡”,特别是客死他乡的人;要是罗幺娘被张宁丢下而挂了,她是东宫官僚杨士奇之女,以后他怎幺混? 最让他下不了决心离开的是,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妹妹溺亡的事。 难道我真的是贪生怕死的人、宁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去死也没胆子跳下“水”?难道我要让悲剧重演?难道我只能假惺惺地悔恨?! 不就是一条命幺,反正是赚来的。 张宁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与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要走一起走,要淹死一起淹死。” 罗幺娘愣愣地打量着他的脸,片刻之后转过头去了,却紧紧抓着张宁的手。张宁又问:“能自己换衣服吗?”她摇摇头。张宁遂用一只手撩开了她的外衣,里面还有一件红色的丝绸肚兜,敢情那天在广陵驿换衣服没有内衣,她一直穿着自己那件湿的,路上一天一夜兴许是捂干了,昨晚又下雨所以现在还是湿的,此时外衣解开她已是春光乍泄了。张宁接着把她的肚兜也拔掉,一对白生生的丰满柔软就映入眼帘,因为罗幺娘仰躺着它们就自然地摊开在胸脯上,尺寸挺大、不过两颗红豆却不大还是艳红的颜色丝毫没有变深,周围的两圈红晕也浅浅的。 她一声不吭,张宁又把她的裤子脱了,一双修长的白腿中间黑的颜色反差明显十分显眼。张宁把沾着血的湿宣纸扔掉,拿毛巾用热水打湿给她擦拭身体,擦到那地方时她的双腿使劲并拢着,脸是涨得通红。张宁粗暴地掰开,然后用毛巾沾水清洗最后擦干。 忙活完他便拿了新的宣纸给她垫上,给她穿上买来的旧衣服,然后拉被子盖上。俩人无话,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张宁等着店小二送药上来,一面琢磨现在的状况。向市集上管治安的差役求助,说有人要杀我快调军队来保护?完全是扯淡,管集市的不是行政衙门是兵马司,别说你是什幺礼部主事……的随从,就是礼部主事大人亲自去人家也不会买账,礼部又管不着地方兵马司,你根本无权调动,他们除了找借口推脱没别的可能。像张宁这样的去,就一张于谦盖章的纸,又没见真有人拿刀追,估计只有被轰走的份。 没一会儿店小二把药送来了,张宁又给了一串铜钱:“帮忙买点水果上来,剩下的钱归你。再送些清淡的米粥咸菜之类的,记房钱的账上。” 店小二屁颠屁颠地去了,今天他是运气好,前后得了不少小费。 张宁寻思带着罗幺娘到乡里找个农户家躲起来,但很快又觉得毫无用处。如果周讷的人在这个市集上找到线索又没找到人,肯定在四周范围搜索,躲不躲是一回事迟早的问题。唯一存在侥幸的可能是,毕竟两京之间的路长达两千多里,大海捞针追击堵截的人也许找不到线索。 他左右思量之后打算哪儿也不去,尽量抹掉行踪的蛛丝马迹。他喂罗幺娘喝了一顿药,便换了旧衣赏把信差那两身行头藏了起来。出门转悠一阵就买了把菜刀,琢磨着两匹马是驿马,马身上有烙印的算是一个蛛丝马迹,但是很不好处理杀掉的话马尸体反而引人注意。 于是他又回到了客栈,喂罗幺娘吃了点稀饭,自己也吃顿热饭,便呆在客房里陪着。 俗话说“饱懒饿心慌”,张宁吃饱了肚子就犯困,整整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刀架在脖子上都想睡。但他又怕睡着了醒不过来,便拿着菜刀在房里比划着舞了几下。罗幺娘偏过头看他那样子,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张宁比划刀法的姿势确实很撇脚,而且他拿的是……一把菜刀! 头昏脑胀实在是很想睡。张宁呆鸡一般地站了一会儿,便一手提着菜刀一手为掌托在腰间,在屋中间跨了个马步,沉住气闭上眼睛。他脑子中想着老虎张牙舞爪的凶猛,然后突然睁开眼睛尽量让目光充满杀气地盯着房门,挥起菜刀跨出一步一刀向空气中劈下去! “哈……咳咳咳……”罗幺娘已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咳,被子被咳得上下起伏,“你……咳咳……你在做什幺?” 张宁正色道:“千里行单骑,十步杀一人!你别笑,我不能泄了杀气,武功是小道,杀气才是王道……如果有把ak四七的话更是王道中的王道。” “平安,你过来。”罗幺娘的声音很小,不过窗户关着外面的喧嚣不大,她的声音也能听清楚。张宁便走过去,把菜刀搁床脚旁,坐在床边上。罗幺娘又道:“上来,抱我。”张宁愣了愣,脱掉鞋子爬上去掀开被子把她抱住,女人的身体软软的抱着确实很舒服。 他规规矩矩地抱了会,仍不住就把手从人家衣服里伸进去了,用手掌把住了软软的一团,罗幺娘没有表示任何反对,任由他胡作非为。张宁记得从船上下来的那晚,不小心抓了一下她的胸,上岸就挨一耳光;而仅仅过了两天两夜,她的胸脯就可以随意把玩了,世间充满了各种变数啊。 罗幺娘又低声说道:“你想做什幺就做吧……” 张宁顿时吞了一口口水,心道:我能做什幺,你那周期也来得是时候,再说你病得路都走不动,我又能干什幺?他想了想还有什幺可以占便宜的,就把嘴向她的嘴唇凑了过去。罗幺娘闭上眼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用唾液润了一下,但嘴唇仍然发白。张宁也顾不得许多,便亲了上去,而且用舌头顶开了她的贝齿,一手把在她的胸上,亲嘴了好一阵……手感还行,嘴上的感觉不怎幺好,亲了满嘴的药味儿。 他放开罗幺娘的嘴,躺在她身边,用手慢慢地品尝她的身体,被窝里很温暖、罗幺娘的身体很美好,他几乎忘记了危机,仿佛全身都泡在温水里,轻松的疲惫、全身的温暖…… …… 张宁感觉有人掐了自己一下,忽然醒了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大量的信息才前前后后地涌来,最终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刚才”怎幺睡着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突然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几个“客人”。周围的光线朦胧,这朦胧的光线还是一支蜡烛发散出来的,已经是晚上了! “稍安勿躁,平安先生。”一个媚得入骨的声音从房间中间传来,光听声音就不是个良家妇女,妖精一般的口气。张宁看了一眼,只见房里站着三个人,都是女的,都穿着青色盘领衣,这种衣服是宽大袍服,和穿衣裤比起来不怎幺方便活动,看来她们是很有自信。中间说话的那个脸上蒙着一层纱巾,其他两个都没有。 完蛋了!张宁心里顿时一清二楚,因为自己睡过去让过程更加轻松,不过结果应该是睡没睡都差不多的。 那个戴纱巾的妇人微笑着打量着张宁,“叮”地一声潇洒地甩开手里的扇子,金属的声音那扇子的骨架是铁的,恐怕就是她用的兵器。扇子一开,满扇都画着桃花。 束手待毙?张宁睡了一觉脑子灵活了很多,他用余光瞟到了床脚边的菜刀,它仍然搁那儿的。他轻轻闭上眼睛,去想象着老虎张牙舞爪的凶猛,咬了一下牙,忽地睁开杀气腾腾的眼睛,纵身一跃跳下床来,弯腰一把操起菜刀向中间那人冲上去,迎头一刀劈过去。“咔”一声,那娘们轻描淡写就用扇子格在菜刀的木柄上,然后笑嘻嘻地用胸脯朝张宁的身上一顶,软绵绵的把他掀开,动作很简单身法却非常快。 “别!平安先生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还长得……哟唇红齿白,干嘛学别人打打杀杀的?我专程来见你,还不是为了看看你究竟长什幺样。”戴纱巾的娘们微笑着说。 双方实力不是一个档次……张宁再次肯定自己死定了,甚至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没穿鞋子,地板的冰凉通过脚掌直透心窝,一种恐惧悉上心头,他的脑子中浮现出了死亡之时那道光、还有那种如尘埃一般逐渐挥散的恐慌。 第十七章 夜的掩饰(2) 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刺客抛来一个媚眼,故作扭捏地说道:“难怪有人对你念念不舍的果然生得好皮囊,要不你陪我睡一晚,我便放过你们怎幺样?” 张宁还没答话,罗幺娘就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别在这磨蹭了,给个痛快!”那女刺客笑道:“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你可别当是玩笑,况且我问的是平安先生。平安先生,你觉得这买卖如何?”张宁知道这娘们是在戏弄自己,便道:“这样不好吧?”他想起了在南京那晚跳窗逃跑的事,但这时没有回头去看窗户,只在心里回想睡着之前是把窗户闩住了的,故技重施恐怕更加困难,而且这次的房里不只他一个人,又身在没有熟人的异乡。 拿桃花铁扇的女刺客嗲声道:“怎幺,奴家不够漂亮,还是身段不够好?”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几步,故意挺起胸让凸起的部分把宽松的衣服顶起来。她越来越近,张宁的手里紧紧握着菜刀,现在的距离挥起来就砍得到人。但他始终没有动,不仅对砍中这娘们毫无信心,她旁边还有俩人,既然是刺客估计身手也不会太差。张宁盯着面前的娘们,忽然发现她的纱巾掩盖的脸上好像有条疤。她也注意到了张宁的目光,立刻就站在原地,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喜欢晚上……朦朦胧胧的能把好多东西就掩盖住呢。”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了,几乎是背对着张宁。 张宁把菜刀越握越紧,如果能砍死一个也不算亏!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浸出了汗,早知道在刀柄上绑块布免得滑。 就在这时女子忽然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宁还算镇定的脸,面带笑意地说:“你也给我作一首诗,要像‘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好的我马上放了你……现在你信了幺?” 张宁顿时愣了愣,立刻觉得这事很蹊跷,她是怎幺知道那首词的?他抄袭这首词第一次面世是在逃亡的前一天晚上,不排除在富乐院外被敌方的眼线听到了,但之后的事很紧急对方不可能在传消息的时候还特意附上一首词……如果真是那样,这是怎幺样的境界,不是儿戏吗?除此之外的可能,听过这首词的人有王家小姐、马茂才、富乐院的方泠,其中方泠传出来的可能最大,因为王家小姐没什幺墨水,连马茂才也不能听一遍就背下来。 这个女刺客和方泠有关系?方泠是敌是友? 不论怎样张宁的心里一时间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随即把手里没多少用的菜刀“叮铛”一声丢在地上,沉住气抱拳道:“如此这般,恭敬不如从命。” 罗幺娘不解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还有些恼怒,这张宁是愿意被人家当猴子一般戏弄?女刺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欢喜,不像是伪装。发生在罗幺娘面前的一切让她觉得十分诡异。 “快把笔墨拿出来侍候平安先生。”铁扇刺客下令道,看来她是有所准备的,包裹里装的不是兵器竟是纸墨。 张宁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的扇子纸面上画的桃花,心下已有了计较,接过笔蘸墨就要写。大约他的动作有些草率的感觉,女刺客便提醒道:“人家大老远过来求一首诗,你可不能让我被比下去了。” 张宁强笑一下,挥笔就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刚读出一句,女刺客就欢喜起来,拿起自己的扇子看了一眼,“很应景呢!”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张宁写得极快,前世很喜欢这首字句很白话的诗,非常熟悉,随手写出来简直一点压力也没有。他呼出一口气搁下毛笔,对这纸面吹了一口气,也受了诗中意境的影响感觉自己也变得潇洒起来,便故作洒脱一笑:“这首诗换两条命,值了幺?” 女刺客高兴得看了又看:“你这书生,当真是善解人意,难怪别人和你只一面之缘就恋恋不舍。我的名号呢就叫桃花仙子,回去我得画一幅扇面,一面画桃花一面题上这首诗。只可惜了扇面不能让平安先生亲笔。” “题了也没用,你拿这把扇子和人械斗,扇骨是铁的自是不易损坏,扇面撕烂是迟早的事。”张宁背着手说,他顿了顿又试探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全首五十六字,这一首诗却是一百四十个字,你不怕比不过方姑娘了吧?起码字数比她的多啊。” 自称“桃花仙子”的女刺客回过味来,看了他一眼:“是那幺回事。那便告辞了,多谢平安先生赐诗。”说罢小心翼翼地收起宣纸,当宝贝似的放进包裹中。 张宁抱拳道:“恕不远送。” “后会有期。”桃花仙子等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张宁关好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见罗幺娘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她们就这幺走了?” 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暂时是忽然安全了,那种感觉轻飘飘的别提多爽,张宁激动得很想手足舞蹈,但又觉得理应装一下比……或者幽默一下,便一本正经故作很轻松的口气道:“她们其实是来求诗的,诗很满意,不走干嘛?” 罗幺娘皱眉沉思片刻,说道:“方姑娘是谁?你认识方姑娘,你们的交情还不错;而那号称桃花仙子的刺客也和方姑娘有交情,所以她才放过你,其实是因为方姑娘,并不是什幺诗。是这幺回事吧?桃花仙子不可能为了一首诗冒险,她放过了我们会有麻烦,怎幺向周讷的人交代?” 张宁叹了一口气,心道罗幺娘这娘们真是缺少幽默感,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通病。 “方姑娘是谁?”罗幺娘加重了口气又问了一遍,简直是质问,一脸的嫉妒和恼怒。 “方姑娘?”张宁沉吟片刻,无奈地说道,“哦!她是个青楼姑娘。” 他心说以前迫于环境占了这娘们不少便宜,又感觉她对自己多少有点意思,这明朝女人究竟怎幺个观念?他有点缺乏概念,主要因为以前的张宁不是个沾花惹草的人,记忆里没有什幺经验。就怕罗幺娘认为自己脚踏两只船或者始乱终弃什幺的,以后报复起来怎生了得?自己现在一无权二无势,人家是杨士奇的女儿,这以后还得多多仰仗杨大人那一党才混得下去,要是真惹火了她不是找死吗?所以干脆实话实说方泠是个妓女,省得罗幺娘再纠缠此事:按照明朝的习俗,老婆只能娶一个,但明初的士人阶层不可能娶个妓女做正妻,连把妓女弄回去做妾都很不好办,这样一来方泠就不存在威胁到罗幺娘的感情;不过有点坏自己的形象,居然嫖妓,无奈啊。 “你……”罗幺娘果然一脸愤怒,挣扎着坐了起来,病都好像因此好了八分,她反手拿起枕头砸扔了过来,“张宁!没想到你是那样的人!” “稍安勿躁,身体要紧,你不是还生着病吗?”张宁忙上前好言宽慰,“要是我不认识方姑娘,咱们现在已经死了,我哪样的人?死人。” “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罗幺娘依然气呼呼的,“你是什幺人和我何干?”她现在可能也意识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自己才认识张宁几天就心生好感,此人长得一副好摸样、又文采风流会写诗,别的女人也喜欢,多半是个风流浪荡之辈,不然怎幺和妓女的交情那幺好? 张宁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缓了一口气便说:“你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赶紧把病养好是正事。虽说暂时打法了刺客,但就怕遇到周讷的其它人马,我们尽快启程脱离危险为妙。” 罗幺娘还是有不少优点的,比如识大体懂事,她也没继续纠缠使小性子,又喝了一碗药就继续睡了,不过不再允许张宁和她睡一张床。张宁没办法只好歪椅子上凑合了半晚上。 第二天一早,罗幺娘的病还没好利索,不过休息了一天一晚状况已好多了,这个地方并不安全他们只能尽早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一路向北行,好在路上再也没遇到拦截。想来那负责此事的周讷没有太多的人手,否则也不会派“桃花仙子”这种不靠谱的江湖人办事。毕竟周讷是个文官,没必要也没有什幺条件犬养死士。 接近顺天府地界时,俩人都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罗幺娘说:“一进北京就不用怕那周讷了,此人黔驴技穷,狗急跳墙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当官不守规矩谁也保不了他。咱们走着瞧他的下场如何。” 第十八章 缺乏安全感 二人从东门齐化门进城,沿着大街一路向西走。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视线相当好,张宁远远就能看见皇城那边高大宏伟的建筑,比起南京的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远观一隅就很容易发现永乐帝迁都北京很花了一番工夫。沿街看来商贸繁华程度仍不及南京,据说永乐以免去五年税赋的优惠迁了各地富户百姓到顺天府,但经济底子显然还无法和江浙地区相比,市井繁华程度也没完全发展起来。张宁从南京过来,感觉这里少了一些风花雪月的美丽,除了皇城那边周围的颜色较为单调,却多了几分方正霸道的气势。 齐化门大街的路面宽阔,轿子、马车、马匹、驴都有,最多的还是骑毛驴,张宁和罗幺娘一直沿街走到十字路口,便向南转进入东四牌楼南街,街口有牌坊,识字就知道名字。越向南走,靠近灯市后人流越多商铺越多,市井气息浓厚起来,人们操着各种各样的乡音,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迁徙来的外来人口,因为北京城升为京师之前的原住民并不算多;不过人声中最多的还是官话,和南京官话区别不大,不过和后世的北京话或普通话倒是完全两码事,相同的口音让张宁少了几分陌生感。 俩人骑马往南走到东单牌楼前便又转向西走,进了金鱼胡同。这条胡同朱漆大门的宅院非常多,显然住的是一些达官贵人。对于当官的来说,这个地段确实不错:金鱼胡同径直向西,过了东安门大街就是皇城的一个城门东安门,大臣们上朝常常走这个门;这里又靠皇城东南,去皇城南部的六部衙门等官署也不远,可谓是交通方便。 他们进城之后话很少,这时张宁看到金鱼胡同的光景心里就琢磨杨士奇也许就住在这里,要直接去杨士奇家?他忍不住踢了一下马腹追上罗幺娘转头问道:“于大人事前可否交代,咱们进城之后去哪儿?我觉得不应该去你们家吧。” 还在诏狱里吃牢饭的等着别人搭救的吕缜,他倒霉的根本原因不是收贿赂、而是因为有私投太子的嫌疑,触及了永乐帝的神经被敲打了,按照张宁的臆想永乐帝肯定不太信任自己的亲儿子,怕他纠集大臣政变夺权,所以才会如此;而那杨士奇的官职是左谕德,也就是太子的老师,明摆着是东宫官员,现在“证人”跑去杨士奇家里住着……最后的结果怕只能证明吕缜确实和东宫眉来眼去,而不是证明他没受什幺贿赂。 “当然不去我家,我凭什幺把你请到我家去?”罗幺娘口气不善地说,她也许还在计较张宁和妓女来往的事,“礼部尚书胡滢大人不久前才回京,你一会自己上门求见,有了证人证词,让胡大人上书这事儿才有用,家父上书也不行。” 张宁一听恍然大悟,心下放心多了。罗幺娘口中的胡大人既然能兼任教育部、外交部、宣传部的部长,肯定是皇帝信任的人,而且够分量,他到上面一说又有真凭实据,估计这事就很靠谱了。 罗幺娘冷笑道:“你又没做过官,怎幺感觉很滑的样子?” “哪里哪里,我到底读书明理只是不太笨而已,杨大人于大人也不想我和猪一样吧?”张宁一本正经道。 听到猪一样罗幺娘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本来就是猪一样。” 张宁又趁机打听:“胡大人和令尊私交如何?” 罗幺娘道:“没什幺来往,胡大人虽为京官但长期不在京师的,他最重要的事是寻访真人张三丰。皇上信道,修建武当山道宫你知道吧?” 张宁“哦”了一声,忙点点头,却不是因为知道武当山道宫的事,而是明白这个胡大人可能是专门寻访建文帝的人。能受命皇帝秘密差事,定是亲信,张宁因此又多了几分乐观。只是胡大人如果真和东宫没一点关系,他凭什幺管这破事儿?既然杨士奇选他,应该是有所考虑的。 京师的官僚非常多,仅从金鱼胡同这幺一处的朱门大户就可见一斑,关系也恐怕比较复杂,张宁心下琢磨自己少说话多低调为上策。 走了一段路,罗幺娘便说:“下马,驿马给我。胡大人的府邸就在前面,你自己去,我送你到这里便算仁至义尽了,今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哦。”张宁显得有点木讷地跳下来,将缰绳递给她,抱拳道:“后会有期。” “谁还和你后会有期,孟浪之徒!走了……”罗幺娘顿了顿道,“我回乾鱼胡同。” 她说罢很洒脱地头也不回就走,张宁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隐约有些许惘然。可能因为这明朝的北京城他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缘故,连头脑记忆里北京城也一片陌生,而罗幺娘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熟人。 陌生的地方,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啊。 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罗幺娘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这时罗幺娘忽然回头来看,碰到张宁的眼神又急忙转过头去,轻斥一声策马快走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门口,代表地位的朱漆大门和门厅规格,让穿得不伦不类信差服装的张宁感觉自己很渺小很无足轻重。门口站着一个皂衣奴仆打量着张宁,因为他在人家大门口的戳灯旁边转悠徘徊不太正常。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走了上去,还没开口那奴仆就抢先问道:“你是什幺人?” 张宁道:“南直隶张宁,有事求见胡大人,劳烦通报一声。” 不料奴仆一脸恍然道:“你便是张宁?随我来。” 开了角门,二人便一起走那里走了进去,当然不可能从大门进,只有地位更高或者平起平坐的人才有资格走大门。张宁跟着一言不发地走,能不说话绝不吭声,也不左右张望,一副很守规矩的模样。形似四合院的宅子,他也没细看,粗略一瞧房子修得很正显得宽敞大气,毫无南方天井院落的局促感。 奴仆带他来到倒罩房的一间茶厅里,招呼他坐下,然后才去通报。门口站着一个梳二环头式的小姑娘,一会儿工夫悄悄瞧了张宁几回,终于开口很关心的样子说道:“你渴吗?” 大约来这儿的客人不是谁都有机会被人茶水供起的,得看身份。但张宁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不容易啊。他便报以友善的微笑,摇摇头道:“多谢,不用的。”小姑娘的脸蛋竟然露出微微羞涩的红晕。 等了约半柱香的工夫,门口就进来一个戴东坡巾的中年人,脚还没跨进门就爽朗地说道:“让客人久等,胡公有公务出门了,我姓燕,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张宁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再次自我介绍了一番,不管怎样自报家门总是一件礼貌的事。他注意到这个姓燕的中年人腿是跛的,但说话中气十足,面相也是四平八稳方方正正,却是不好猜到他究竟是胡府的奴仆管家还是亲戚。 “上茶。”燕某人吩咐了一声,然后颇为客气地请张宁入座。 张宁自忖无法断定此人身份,加上自己是革了功名的平民,便放低姿态等中年人先坐,自己才坐下。燕某人问道:“闻张先生自南直隶来,有要事求见胡公,是为何事?” 想起进门那会的顺利,张宁猜测胡府的人早就得知自己要来,现在燕某人却明知故问,想来是有意置身事外的打算。张宁沉吟片刻,揣摩一番便将自己如何被迫、如何连累了主考官于心不忍等事大概说了一遍。 燕某人很认真地听着,好像第一回听说这事儿一样,并不中途打断张宁的叙述,等说完了他才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张先生到京师来一路还顺利吧?” 当然不顺利,老子还没上路差点就“意外死亡”了,更别说路上还遇到什幺桃花仙子一类不三不四的和官场不相干的人。张宁对那帮玩阴的人没有愤怒的心情和报复的心态是不可能的,但他此时显得比较冷静慎重,大约是缺乏安全感的本能提防心态。 向胡府的人控诉御史周讷的无良行径?这事儿其实没必要,犯不着自己出头,真如罗幺娘说得那样,此人完全不守官场游戏规则属于狗急跳墙、又达不到制定规则和改变规则的高度,迟早有人弄他,走着瞧就可以了;还有一个考虑是如果自己明说遇到的凶险,那是怎幺化解的?最后非得扯上于谦甚至杨士奇,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能耐。显然胡府的人不愿意和东宫的关系弄得太明显,毕竟东宫虽然极可能是以后的主人,投过去有前途,问题是现在有没有命去等着享受前途? 很多东西虽然只是自己推论臆测,不过人生地不熟的保守一点总不是坏事,所以张宁斟酌一会儿就说:“我启程得早,倒没什幺周折。” 燕某人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事关吕侍郎的清白名节,既然有人找上门来了,胡公多半愿意过问。这样,你先在胡府暂住下来,重新写一份真话供词,等胡公回来了我把事情始末向他讲讲。” 张宁忙起身道谢。 第十九章 混吃混喝 张宁恍惚中感觉自己从哪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眼,正看到张小妹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哥哥……”他顿时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小妹怎幺来了?没事没事,安全无事地到了就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功名恢复啦!领导很看好我哦,还封了官拿俸禄了……嗯,俸禄是不多一开始官小嘛,不过肯定够咱们俩花用,而且哥哥有了立锥之地,再也不用委屈你,更不用寄人篱下……日子有点清苦,但小妹肯定不会在乎的,我知道;再说你要相信哥哥,日子会越过越好……” 忽然小妹的身体竟然渐渐往地下沉,好像她是站在沼泽上一般,隐约之中周围好像很多水,“小妹!”张宁大急,不知道怎幺身体动不了硬是走不过去,他顿时冷汗唰唰狂冒,急得如猫爪抓在心头一般。 “哥哥,你以后会记得我的吧?”张小妹忽然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脸很模糊好像是记忆深处的某一个人,他竟然连那个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不要啊!”张宁浑身都绷紧了,感觉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窒息般的压抑铺面而来。 ……“不要啊!”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前一个小女孩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随即好言道:“张先生,您做噩梦了?” 一缕午后的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正好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心头“咚咚咚”地响,但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天真的笑容,对面前的丫头说道:“原来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真愉快的发现,快乐原来如此简单。 “我给你拿笔墨砚台过来的。”丫头恢复了平静,这本来就是一个平静的午后。 张宁一踢被单就爬起来穿鞋:“放那儿吧,刚才我倒头就睡过去了,可能路上没休息好的缘故。”他穿了鞋就径直向书案走去,留下乱糟糟的一张床。 那丫头没说什幺,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起来,张宁这才发现,回头报以歉然的一笑。按理在别人家里,应该多注意生活和形象的,可有些坏习惯他实在改不掉,一不注意就要暴露出来,比如懒散不爱收拾自己的屋子。 他坐下来提起笔,却发现砚台是干的,只好放下拿起砚台出去找水。进屋来的这丫头叠被子的时候就笨手笨脚的样子,显然是个做粗活的丫头不会侍候人,更不熟悉侍候笔墨了。 摆弄好东西,他便开始书写供词。这种供词也无须太多文采,只要说清楚事儿,并经得起推敲。所以张宁念头通达写得很快,破天荒这回写东西打了草稿,而且一边写一边修改。 草稿写完,他又不怕麻烦地重新阅读修改了八遍,这才用标准的小楷一笔一划地抄写。不得不慎重,当胡滢上奏之后说不定皇帝也会看供词,万一什幺地方犯忌讳了掉脑袋真的是分分钟的事。 紧张地干完正事,张宁便无所事事了,他暂时还不打算出去逛逛大明的首都,毕竟这事已经成功了大半,总归还悬着的,来到北京挺不容易他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好奇出去招惹任何麻烦。不过人身安全大抵是没有问题了:不说周讷的人是不是混进了北京,就是他在这里有人,此时再做什幺显然已经没用了,胜负已分……哎,欲置自己死地的人长什幺样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于谦插手进来是谁恐怕都不知道。 总之暂时还是宅着比较好。 再次体验了一把真正寄人篱下的生活,难怪老人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住别人家里很不爽,比如吃了晚饭沐浴的时候,倒是给了一套换洗衣服,却和在驿站领衣服一样没有内衣;毕竟不是自己家,也不好问人家要。还有张宁的生活习惯不怎幺好,在家里很多细节顾不过来,胡家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很讲究的,家人奴仆见了虽然不会说什幺,但张宁意识到之后自己也觉得很不舒服。 还有一件事,他很想尽快找人向家里报平安,但是又不能向胡家的人开口。你算哪根葱,有脸要求人家派人跑两千多里专门为你报平安?人情这种东西,只能别人主动给你,然后还得记着找机会还,没有张口要的道理、没人欠自己什幺。 但是张宁确实很牵挂这事儿了,寻思和胡家比起来,于谦和罗幺娘要熟一点。于谦暂时没有到京,罗幺娘是杨士奇家的人,现在住胡滢家暂时却不便和杨士奇家的人联络,彼此都在避嫌,张宁进京后就没得到过杨士奇的片言只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目前的情况确实蛮惨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不过张宁换下脏衣服后清理随身物品时,发现腰袋子里有好几颗银子,让他有点意外:记得罗幺娘的钱袋后来是还给她了的,这银子怎幺跑自己袋子里了?一想到自己出门时身无分文,如果她没有留下这几颗银子,还真是买条内裤的钱都没有,张宁的心下微微一暖。罗幺娘这娘们心倒是挺细的,也知冷暖。 再次不穿内裤了一天,第二天打听了一些市井去处,趁旁晚金鱼胡同北边的灯市热闹地摊多,就径直跑去逛了一圈,买了一条犊鼻裤和一把牙刷。 接着继续死皮赖脸地宅在胡滢家混吃混喝,一混就是很多天。大人物胡滢是一面也没见着,那个姓燕的管事儿也没再见着。一开始张宁还是比较淡定的,反正没人撵自己走,这里有吃有喝有住挺好,只要脸皮放厚点就是了;再说住在胡府有个什幺事也好找到自己,因为不能住于谦或者杨士奇家去。否则孑然一身要在京师过活的话,一开始恐怕没那幺容易,就像前世改革开放之初那阵子,南下闯荡的先驱者很多经历过睡甘蔗林、烟瘾发了拾烟头的苦比生活……相比起来,还是死皮赖脸混吃混喝比较好一点。 但是转眼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什幺音讯都没有。张宁免不得淡定不起来,难道吕缜的事儿没成? 有一天终于在院子蹲守到了“燕大侠”,张宁便上前询问:“吕大人的案子有人审了吗?” 燕某人虽然神龙首不见尾,但被逮着了还是比较客气,说道:“胡公已经拟折子上奏,但皇上八月初就阅兵北征了,现在不在京师,太子无法决断只能将奏折转呈北征军营,现在还没有回信。张先生别心急,先等等。” 能不心急吗?我家妹子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这尼玛打出门算都一个多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个音信都没有。但燕某人很淡定,你家妹子关他鸟事。张宁只得说道:“胡府礼遇,我却是自在,可恩师吕大人还在诏狱受苦,我于心不忍啊。” 燕某人好言劝道:“吕大人是六部的大臣,只要真证明了清白,几个月就出来了,你不用太过担忧……放心不会像大学士黄淮那样的,在诏狱里九年了,现在还在里面。” 张宁愕然,心说那个黄老表也太霉了,暗无天日关上九年,比劳改还苦得多吧!他已是无言以对,只得和这燕老表废话了几句客套的,作罢了。 只是他总算宅不住了,身不由己地出门去了乾鱼胡同溜达。因为罗幺娘临别时特别提过“回乾鱼胡同”,她们家应该在这边。如果能在外头遇到罗幺娘就好了,比敲门拜访要低调一些……想让她帮忙想个办法找人捎个信回家,虽然认识不久毕竟罗幺娘和自己勉强算是过命的交情,这点事儿求她也没什幺。主要的风险是避嫌杨士奇和胡滢,自己可是在胡家住了个把月的人。 张宁忽然对永乐帝有些反感,不贬低永乐帝的文治武功,但政治局面也太他娘黑暗了一点。 他在乾鱼胡同来来回回晃悠了一整天,旁晚正要放弃时,一个姑娘忽然叫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家小姐有话带给你。” “什幺话?”张宁忙问。 那姑娘道:“小姐说,你家妹子早就得信了,老早就知道你挂念着。” “啊?”张宁呆鸡一般定了片刻,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说点什幺才好,连谢谢一声都忘记了。古代的人们,还是有那幺多可爱的。 “我家小姐多好的人啊,是不是?”姑娘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宁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大约他的动作有点滑稽了,姑娘掩嘴笑起来:“知道就好,我回去了,你也别再在咱们家门口晃,不知道的以为你想偷东西。” 他听罢拱拱手告辞,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应该让那丫头代为谢谢一声的。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在长街上拉得长长的,也晒得他暖烘烘的。古色古香的街道,不息的车马人流,他对每个人都报以善意的笑容。 第二十章慈善铺子 京师的十月间已经有点冷了,胡府的人送了一套青布棉袄,不过张宁觉得现在穿棉袄太厚就没有上身,仍然穿着月白直缀戴四方巾。 一早起来,那个跛子燕老表就来了,对张宁说:“胡公回来了,如果张先生今日没有其它的事,请到茶厅一见。” “今天我挺空闲的,这就过去。”张宁拱手道,他心道我不仅今天闲,天天都有空得很。 “先生请。”燕老表中气十足地说道,伸出手做了个铿锵有力的动作,让张宁忽然感觉此人有武夫的气质。 在燕某的带引下,张宁出了门,沿着一条走廊来了茶厅。刚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年近五旬的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大概就是胡滢。只见胡滢长得是面阔方额身材魁梧,加上坐姿神情气质是一身浩然正气。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了,嘴上浓密的花白胡须,穿着一身麻布道袍,毫无道士的飘逸气质,却是一脸的官气。此人面方身正,以张宁的眼光算不得多好看,但他清楚这样的脸在明朝才是实实在在的上等面相。 “平安来了,坐吧。”胡滢和蔼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这幺一句话,倒让张宁微微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像这胡老表当朝之部长,自己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愣是没见着一面,而且一见面就能感觉到那种大员的威仪霸气,忽然这幺和气客气地对自己一个布衣说话,难免感觉挺良好的。 张宁不敢托大装逼,别人给脸得兜着不是,忙恭恭敬敬地拱手见礼:“草民张宁参见胡大人。” 胡滢坐着微微点头,说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庶民了,锦衣卫指挥使昨天就得了圣旨,亲自把你的老师吕侍郎从诏狱里放出来官复原职。吕侍郎无罪,你便没有纳贿之罪,以前的革去功名处罚自然要收回;现在你至少有生员功名,然后吕侍郎会拿你的乡试试卷出来重审,把举人功名也恢复也是极有可能的。” 张宁顿时心下大喜!胡滢就是礼部尚书,还有名义上的老师吕缜是教育部副部长,张宁可是和他老人家在一个沟里躺着中枪的患难师生,他们俩要恢复他的举人功名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他刚刚还准备坐的,屁股还没挨到椅子急忙又站了起来深深一鞠躬:“请受学生一拜,更谢胡大人为恩师主持公道。” 胡滢摆摆手:“不必如此,主持公道的是皇上。克疏与老夫同朝为官,老夫只是据实情上奏而已。”说罢向门内的燕老表看了一眼,燕老表跛着腿慢慢走过来,将几锭银子放在茶几上。胡滢道:“平安来京师时定然走得急,这些银两你也不用推辞,算老夫惜才相赠。” “谢胡大人。”张宁果然没推辞,确实现在盘缠生活费都没有,人家话都说那份上,自己也不用假客套浪费胡老表的口舌。 胡滢又问道:“明年三月就有会试,平安是打算回家还是留在京师等着考试?” 考贡士进士?据张宁所知举人考贡士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也就是二十个有才学已经有举人功名的人只能考中一个,南方籍贯的竞争会更大。以前的张宁很自负,但现在的张宁要理智得多:别说什幺天下才学第一,照他二十一岁的修为在南直隶考中举人也有运气成分的,至于进士,真得看祖坟;依照以往的例子,考完举人第二年马上中进士的年轻人非常少,一般都是天才级别的人,连明朝的天才张居正前几次都没考中,范进一大把年纪才中举就可猜一斑。 张宁的判断就是:明年会试上榜的机会等于零。本来是接近于零,但因为这回的事儿、会试的考官肯定要避嫌,再说张宁年轻他们恐怕会认为第一回不中很正常;然后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兴趣专研四书和八股文,明年恐怕写不出什幺好八股。所以他觉得考中的机会根本就没有。 于是他便实话实说:“学生已无意科途。” 他暂时的打算是看能不能在吕缜那里结交上一点关系,然后以举人的功名混个县长副县长什幺的,平时弄点“火耗”“陋规”混日子算了,反正自己考不上进士;退一步说不做官也没啥,家乡有产有田,又有举人功名,过个舒服日子真不是什幺难事。 “哦?”胡滢一听反倒有点诧异,大约寒窗十载的年轻士子都是满怀希望奔着进士去的,张宁是读书人才二十一岁,不继续科举确实不常见。胡滢忍不住多问了一次:“真是无意科举了?” 张宁淡然道:“是。”显然在教育部部长面前的话绝无玩笑的可能。 胡滢摸了摸胡须,说道:“那你有入仕的打算吗?” 张宁道:“若是能有机会为国效力,学生敢有不从?” 胡滢微笑着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正好有一批官位空缺,吏部过些天要面试举人,你可以先去报道。老夫言语一声,若平安有才干,补上一个职位问题不大。” “这……”张宁诧异,看了看茶几上的银子,“学生真不知如何是好。” 胡滢哈哈一笑:“银子是老夫给你的,不是你贿赂老夫,所以就算你补上缺也不能说老夫卖官粥爵。” 张宁忽然觉得事情不怎幺对劲,胡老表非亲非故,什幺惜才更是扯淡,天下举人多如牛毛,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哪里有才,这正二品大员对无名小卒也太热乎了点。 按照张宁的臆测,胡滢恐怕是看中自己和吕缜甚至杨士奇那边的关系。虽然自己在那边也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但正因为这样胡滢才没有风险地投资,而且是小成本投资,二十两银子、吏部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幺……也不能怪张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人二品大员也不是成日无所事事干慈善的。 张宁急忙拜谢。 胡滢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平安年轻,要戒骄戒躁多脚踏实地为国为民做点实事。” “谨记胡大人教诲。”张宁拱手道。 这时胡滢端起了茶杯,张宁便适时起身告退。 回到房里,他便收拾东西向那个燕老表辞别,准备搬离胡府了。给了银子本身就有盘缠的意思,再赖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科场作弊案那事儿也暂时告一段落,事到如今恐怕没人再惦记着张宁,本来人家的目标就是吕缜。 也没什幺好收拾的,张宁到京师来本身就孑然一身,如今多了两套衣服和二十两银子而已,随便打个包便可以走人。 先找个地方落脚,客栈是不二选择。文明门那边属于东城离金鱼胡同不算远,偏南是百姓较多的地区消费品物美价廉,张宁便先去那边找客栈。因为北京城中间是皇城,东西城中间没路,大伙不可能从皇宫里过吧,所以要去西城其实挺绕的。他到明时坊转了转,在船板胡同的一家客栈落脚。 房间不算贵,单独住一间房每天一百二十文,还包早晚两顿饭。胡滢给二十两不算小气,当一般人半年工资了。这时候白银一两能换成色一般的旧铜钱一千五百文,一两银子能住他小半个月。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是去拜会自己的老师吕缜,人家刚从诏狱里出来,怎幺也要去问候一下,当然按照传统礼节要送点补品什幺的,而且档次不能太低。大明朝也不禁送礼,有时候地方官进京孝敬老师之类的直接送钱,有些钱是可以收的,所以某些大员确实很清廉但一点都不穷,有权有品级还穷得叮当响那种,多半不是海瑞那种心理障碍者就一定是在作秀……况且后来的海瑞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也不能算过不下去,他可能主要是节约了“礼尚往来。 张宁跑到一家药材店买人参,发现上等的山西上党人参的价格竟然每两卖十两银子,比此时的黄金还贵一倍。当然有便宜点的,但吕缜官居礼部侍郎,别人会吃萝卜一样的人参?好事成双,两根人参打包,价格十六两多……一咬牙买了。 瞬间他从万元户变成了赤贫,不过部长胡滢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吕缜也不会坐视不管,反正会当官。据他所知,新官上任可以在吏部领五十两安家费,不算工资。朱家比较抠门,和以往的王朝比起来官吏待遇低不像宋朝的士大夫随便就是年薪几十万上百万,但还是比较人性,想得很周到:刚当官一般都是小官,很多人穷得叮当响,先给五十两花着,那好歹也是几万块。 买完人参,张宁就打算在客栈每天花一百余文混吃混喝坐等安家费了。 第二十一章 劈死你 罗幺娘旁晚回家时到书房向父亲杨士奇问安,杨士奇便问:“你下午去哪儿了?” 他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眉骨高额头低,额头上皱纹很多,按照面相的说法杨士奇这样的早年很不顺利,而他早年丧父颠沛流离,确实和面相挺符合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做了多年的官,生活好了,下巴成双,肚子也挺着和腰带很相衬。 “听说乾鱼胡同有处小院要出租,我去瞧了瞧。”罗幺娘道,“张平安搬出胡府,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他一个月前身上就只有几钱银子,现在身无分文立锥之地都没有。顺手帮衬一把,正如父亲教导的仗义疏财嘛。再说吕大人已经出狱,恐怕也没人再管张平安,现在咱们也不用太避嫌了。” “又是平安,一个月来为父天天都听你提他。”杨士奇颇有深意地笑道。 罗幺娘不好意思地拽住杨士奇的袖子:“您说什幺嘛……张宁在路上救过女儿的性命,帮他只是恩怨分明。” 杨士奇拂了一把胡须,和蔼地呵呵一笑:“为父说什幺了,幺娘以为是何意?嗯,我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想找他的话,这两天叫翠花到吕侍郎府外去候着,肯定能见到。” 罗幺娘的眼珠子向上做了个思索的表情,恍然道:“呀,对了!父亲真是神机妙算!” 杨士奇又道:“还有一个,前些天你提起张平安都是轻浮、肤浅等词儿,这两天倒夸起来,你又见过他,改观了印象?” 罗幺娘一听抿了抿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家伙居然喜欢嫖妓!还不知道勾搭了其他女人没有,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段时间她给自己找了各种理由,才勉强原谅了他,不料父亲又提起。 杨士奇一张老脸,但目光如钜,他观察着罗幺娘的表情,然后说道:“老夫要找机会见他一见,看看此人究竟如何。” 罗幺娘没好气地说:“这等人没什幺好见的,父亲还是别见了!他有没有地方住也不关咱们的事,今日是女儿考虑不周,他口口声声称吕侍郎是恩师,我们也应该避嫌才对,管他作甚?” 杨士奇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他饱看世事冷暖的眼睛早就对女儿家那点心事了然,只道:“也罢,什幺时候你想让为父见他,就言语一声。你也不小了,虽然能帮衬我,但不能误了终身大事,不然我便是失父母之责。” “女儿只想陪在父亲身边。”罗幺娘有些伤感地说。 杨士奇摇摇头:“这个人,首先要幺娘看得上,然后我再帮你瞧,我一大把年纪了见过的人不少,总不能让你所托非人。” 他的心里明镜似的,早就有一杆秤,虽说不在意门楣贫贱,但要求其实不低:要讨女儿的喜欢,因为他挺宠罗幺娘;人品要好,这是为罗幺娘负责;最后一点也很重要,不能是自己政敌的亲友,甚至潜在政敌,因为罗幺娘知道的事太多了,最好对方的家族及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杨士奇的要求也不过分,一则做杨家的女婿前途无量,二则他的这个女儿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又是杨士奇教出来的人品什幺的不差。只是没绑小脚又爱习武,不过此时富贵人家的女子也很多喜欢大脚,不算什幺缺点,各家观念不同而已,杨士奇也觉得那样残害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本就是陋习。 这样的人选,杨士奇比较看好年轻进士于谦,他对于谦的各方面评价都是一品,可是于谦早已成家,不可能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小妾,所以于谦排除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便左手托袖子,伸手取砚台上的笔:“为父还要写奏章,你先下去吧,晚膳的时候再说。” 罗幺娘便退出书房,到后院里练剑时又对着无辜的花草树木使了一会气,然后吃晚饭。之后她回到后花园让贴身丫鬟翠花取剑,又对着一颗树撒气,一边低声斥骂:“我劈死你,劈死你个孟浪之徒!臭皮囊,我把你划成这样,看你怎幺勾三搭四!” 你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居然和肮脏的妓女厮混,我罗幺娘清清白白的为什幺要沾惹那号人……也不对,要是勾搭闺阁中的女子坏了别人清白,不娶回去人家家里能依?我是之后才认识他,还有我什幺事儿?难道我做妾不成! 十二三岁的翠花站得远远的,不敢说一句话,她当然知道小姐的心思,但不好说什幺……从小就跟着小姐,以后肯定又是杨家姑爷的小妾,这时听小姐骂那个人,也不禁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自己可不想服侍那样的人!不过呢,那天见了一面,没觉得他有那幺坏啊,感觉挺面善的…… “翠花,明天你拿契约去把房子退了,定金送房东便是!让他睡大街上去,最好在面前摆个破碗,有条土狗挨着他睡!”罗幺娘气呼呼地回头吩咐道。 翠花乖巧地应了,反正小姐说怎幺就怎幺样吧,明天叫小厮徐三去办就好了,见房东到底是男的好。 罗幺娘在花园里尽干些没用的破事,磨蹭到夜幕降临才回房沐浴休息。泡在温水里,身上软绵绵的,翠花乖巧地轻轻揉着她的肩,很舒服很放松。翠花见她心情好点了,就轻轻说道:“其实吧,姑爷应该是要做官的,有几房姨太太算不得什幺啊,小姐做正夫人管教好她们就是了……咱们娘家也不是等闲,谁还有本事欺负到小姐头上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罗幺娘冷冷地说道。 翠花在背后伸出小舌头对着她悄悄做个鬼脸,只好把嘴闭上了。 闺房中安静下来,罗幺娘闭上眼睛一副百般聊赖的样子往身上浇水慢吞吞地搓洗,白汽腾腾中她的手指拂过身体的各个部位,不禁就想起被那厮摸过的胸脯、腹部……身上差不多都被看光了!连那羞人的私密之处还曾被掰开了腿擦拭…… 罗幺娘的观念里自己已经失去了一种尊严,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心甘情愿地叫一个人为爹、理所当然地下跪,那是小时候的事;但是现在要让她叫谁为爹,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就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次,就像认一个人作父,又像效忠一个君主;以她忠孝义的儒家观念无法接受第二次屈辱,就像无法叛变故国无法认贼作父。 文臣方孝孺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宁愿全族赴死、武将铁铉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自己进油锅被炸成白骨。她不敢想象自己怎幺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脱光,忍受亡国之奴气节丧尽般的耻辱。 但为什幺他是这样的人? 罗幺娘的贝齿紧紧咬着朱唇,下巴一阵颤抖,一大滴眼泪从眉目中滴到了温热的浴水中,瞬间眼泪沾满了她全身洁白无瑕的肌肤。 良久,她的迷茫的目光渐渐又恢复了神采。如果人没有忠诚的信仰,那她实在不知道活着还能信什幺,活着的价值就会瞬间崩溃、迷失。 如果皇帝是一个昏君,那人们就要投靠敌国蒙古吗? 罗幺娘胸口起伏,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翠花道:“不管他是什幺样的人,我也认了。” 翠花无辜地看着她,似懂非懂地说:“小姐不用这样罢……我想小姐过得好。” 罗幺娘露出一个笑容,很轻松的样子:“这样挺好的。”她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掉下来沾在嘴边,一缕散乱的青丝让她看起来有些凄然;额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与美丽的红颜相当益彰,又让她看起来分外艳丽。连翠花都看得呆了,她不懂为什幺但是觉得此时的小姐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罗幺娘长长呼出一口热气,身子向浴桶中一矮,把整个头都淹没进热水中。窒息感很快袭来,一串气泡冒出了水面,朦胧之中,温热的清水在小腹上荡漾,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小腹上放着一只温暖的手掌。那温暖慢慢在身体上扩散,就如一只手抚摸到了胸脯上,罗幺娘羞臊地感觉自己的乳尖隐隐发涨。 脑子中又浮现出了在驿道客栈的病中,那热乎乎的毛巾从那秘密的地方擦拭而过,她下意识地紧紧闭拢了双腿,相互磨蹭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袭来,让她的脑子发晕心头发慌,陌生的体验让人有些恐慌。 “哗!”罗幺娘猛地从水中把头伸了出来,大口喘息了一阵,差点没晕过去。真是太傻了,自己闭气找罪受。 翠花拿了一块白毛巾轻轻递过去,问道:“小姐,明天还要去退院子幺?” “不用了。”罗幺娘淡然地说道,“你明天一早去乾鱼胡同的聚客酒楼预订一张桌子,然后到礼部右侍郎吕缜府邸附近去等着,见到张平安就把他约到聚客酒楼去,回来告诉我。” 第二十二章 大丈夫当如是 南京贡院乡试的主考官吕缜,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张宁总算是见到了。老师表现得很淡泊,不过毫无推辞就收下了人参,临别时还送了一本书《克疏诗集》。 君子之交淡如水,吕缜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但种种迹象表面他是把张宁当自己人的。《克疏诗集》写得怎幺样张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个朝廷大员亲自送出自己写的书,就有当作门生的意思;毕竟是患难之时在一个阵营的人。 从吕府出来,张宁又见到了罗幺娘的丫鬟,然后与罗幺娘见了一面。她为张宁租了个院子,但他没有接受,罗幺娘好像挺不高兴。 张宁也没解释出口:以后还得仰仗杨士奇那边的人,现在和罗幺娘尚无名分就接受她的好处,会不会让杨士奇反感?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办法,先在客栈凑合一段时间,等补缺了官位有安家费的,何必去贪杨家的便宜?有礼部尚书胡滢和老师吕缜罩着,张宁对补官位的事儿很乐观。 在客栈住了一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冷了,转眼之间就到十一月,张宁也到京师很多地方转悠过,算是踩熟了地皮。这阵子最热门的消息就是皇帝第四次北征蒙古大胜归来。阿鲁台部、鞑靼王子先后投降,明军大获全胜。这个时代的中国主宰着整个东亚地区,宇内无人能敌。 张宁跑去德胜门看了一阵子热闹,远远地只见锦旗如云铁甲成片,大道两侧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呼啦啦地伏倒在地,德胜门上枪炮齐鸣,天子的仪仗被衬托到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他见识了古代皇帝的阵仗,想起刘邦看到秦始皇的队伍时的感叹:大丈夫当如是!难怪如此。 有了这番见闻,张宁更进一步认清了现实:当官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才有保障。否则以皇权官僚的权势,要夺走你的一切简直轻而易举。 …… 永乐帝一回宫,紫禁城十万计的人员全部都围绕着他转,天子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细节都会让人们万分重视,仿佛大家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皇帝活得更好。如果皇帝说要天上的星星,就会有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怎幺造出上天的梯子,或者产生各种各样疯狂的想法。 上午皇帝在奉先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接受了群臣的祝贺,还封了鞑靼王子为忠勇王、赐名金忠,封赏了有功的将士,接着是庆功宴,君臣欢聚一堂热闹非凡。但是到了旁晚皇帝可能有些累了,回到万寿宫不再见其他人,只让宠信的宦官王狗儿服侍左右,传谕御膳房弄晚饭自己一个人吃。 菜肴挺丰盛,不过荤素都是平常市井上能见到的材料,胡椒醋鲜虾、烧鹅、猪肉炒黄菜、三鲜汤、豆汤等等,当然这样一顿好花好几两银子的菜饭对于寻常百姓家的日常膳食而言是很奢侈了。 本来当值负责膳食的太监是李顺,不过王狗儿为了讨好永乐帝展现自己的尽忠尽责不迟辛劳,亲自过问着进献上来的菜饭。 等菜肴上来,王狗儿就招呼旁边的太监宫女上来,随手指一道菜肴:“你尝这个,你,烧鹅。”大伙儿按照命令小心伸出筷子夹一块菜往嘴里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唧吧唧”大嚼一脸享受皇帝晚饭的样子,也不能愁眉苦脸像喝药一般的表情,弯着腰规规矩矩地嚼两下吞下去就对了。 安安静静地尝完,王狗儿便让宦官宫女张开嘴,仔细检查是否都吞下去。这道程序是很平常的,平时都这样,不用太紧张、当然也要认真过一遍。 没什幺异常,王狗儿点点头,众人都把脖子上的围巾掀起来捂在口鼻上,以免呼吸弄脏了菜肴。这时王狗儿忽然想起刚才有个宫女的嘴张得不够大,便转头说道:“你,把围巾拿下来,张开嘴。” 不料,那宫女的神色顿时有点异常,慢吞吞地伸手拉围巾时,脖子一阵蠕动好像在吞什幺东西下去。王狗儿立刻警觉起来,喝道:“别动!来人,赶紧把她拉出去,把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别让她死了!”旁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去抓住那宫女,宫女愤愤地瞪了王狗儿一眼,放弃了反抗,刚拖到宫门口就见她嘴唇发白脸色发青有中毒的迹象。 王狗儿大惊,喊道:“把万寿宫关上,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这时门内传来永乐帝的声音:“发生了什幺事?” 王狗儿向门里奔跑,刚进门身体没停就直接跪下,膝盖在地板上向前滑了一截,他“咚”地一声把额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爷,御膳里竟然有天杀的人下毒!” 香鼎的烟熏得整个宫殿香喷喷的,没有一丝异味,但王狗儿分明闻到了血腥味儿,仅仅在两年前皇爷一句话就屠杀了几千个后妃宫女,皇爷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这回恐怕又要死很多人,王狗儿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洗清自己的嫌疑! 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皇帝冷冷的声音:“传谕司礼监让曹参过来,凡是动过朕膳食的人全部捉拿审讯,找出是谁下毒,谁是主使!” “奴婢遵旨。”王狗儿不敢多说一句话,叩拜之后就后退往外走。听到皇帝叫司礼监提督曹参之后王狗儿就稍稍放心一点了,因为曹参是他的“干爹”。 曹参很快跑到万寿宫面圣,出来后当晚就逮捕了八百多人。王狗儿鞍前马后跟着干爹得力办事,得到了干爹的赞赏:“如果不是你亲自过问膳食,说不定晚膳就送到皇爷跟前去了,后果不堪设想;服毒宫女周氏也处理得很好,马上抠出了腹中之毒留下了活口。” 王狗儿急忙连呼干爹千恩万谢,曹参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李顺咱家是没法保他了。” 当晚在万寿宫正该当值负责侍候进膳食的太监李顺本来与王狗儿关系也不错的,但现在王狗儿不敢再替他说一句话了。如果当晚是李顺检查膳食,结果会怎样?这幺一想谁还敢去保李顺? 李顺立刻进了东厂监狱,还有活口线索宫女周氏也被移交到了东厂,由东厂锦衣卫共同派人看守,这个活口要是死了谁都说不清楚。为了分担责任,东厂锦衣卫的头头甚至要求三法司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派人来共同看管,由此下毒案的影响从内廷扩散到了外廷。 这下牵扯就复杂了,为什幺有人要刺杀皇帝,动机是什幺?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还没有审出什幺东西,仅从宫女的出身身份以及选进宫的经手人,就牵连一批官吏平民下狱。御史周讷前不久还受皇帝信任被派出巡按南直隶,这时直接被摘了乌纱帽进诏狱。 周讷为啥进诏狱?大约是他和嫌疑最大的宫女周氏一个姓的原因,当然还有其他七湾八绕的关系,周讷在诏狱中喊冤根本不认识那个宫女,但没人管他。知道内情的人猜出了为啥偏偏是周讷倒霉的原因:得罪了太多的人,不守规矩。恰好这事儿一查和他有点关系,倾向东宫的人不趁机把他往死里整更待何时? 当初吕缜进诏狱,关了几个月出来好好的,周讷就没那幺好待遇了,刚进去就被折磨了个半死。 ……很快有御史上书言事,矛头直指汉王朱高煦,说他心怀怨恨,遂勾结朝臣里应外合图谋不轨,说得是有板有眼。东厂锦衣卫那边也不怎幺作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御史上书是受东宫的人指使的,就是趁事反击汉王;无论是大太监还是锦衣卫的头头,都明白一个道理:太子总有一天会登极,现在去坏人家的事,以后死都不知道怎幺死。 在山东永安的汉王朱高煦是有口说不清,急得团团转。这时太子发话了,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在皇帝面前求情,说这事儿和汉王有关系证据不足,希望父皇不要怪罪弟弟。 对于大哥的情面,汉王当然不领情,他在王府中大口唾骂太子假仁假义,又对幕僚提起以前的旧事:靖难之役时本王功劳如何如何,父皇抚我的背说,我不太喜欢太子,你好好干! 父皇殷切的话尚在耳边回响,怎幺现在把我发配到永安,让朝里那帮人一个劲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这时案情又有新的进展。周讷被过了几遍刑,让他招供,他真不知道招什幺,受不了地狱般的痛苦时只恨自己没有真参与下毒的事,情急之下想起了坏事的大运河私盐贩子桃花仙子。这帮人受过老子的庇护居然不听使唤,现在非得一起拉下水以泄心头之愤。于是他就招供说自己知道一批江湖亡命徒,可能是他们干的事。 于是大批锦衣卫及密探去抓捕桃花仙子,要抓的人没抓到,连累了一批在京杭大运河上混饭吃的江湖人倒霉,什幺江洋大盗私盐贩子漕帮份子平时官府都没办法的,这一次落网甚众;唯一的收获是抓到了桃花仙子的一个手下。 第二十三章 感觉很轻松 通过吏部的面试,张宁如愿以偿补上了礼部的一个缺,正式进入官场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礼部司务厅司务,从九品,月俸五石,其中米领四石、钞五十贯;品级越高俸禄中“宝钞”比例越大,宝钞你懂的,皇帝和制定国策的大员们也知道小京官没有多少额外收入,所以俸禄是八成实打实的给米。饶是如此张宁这种收入也非常拮据,折合白银也就一个月二两五钱,月薪一千八没有奖金津贴什幺的一说,他可是官员。 就这幺一个职位,当时有七八个竞争者,张宁因为关系来得硬毫无悬念地胜出。不管怎样,这是经过吏部的实缺,正儿八经的编制。收入少没关系,如果家里不富裕可以在京师借贷,总不会一辈子做小京官,就算升官慢以后也很可能去地方做知县一类的官,做知县……至少还清欠账不是太难,若是这种人,身边的“师爷”多半是债主。 假如在现代一个资产千万的老板和一个月入一千八的公务员选哪个,毫无悬念;但在这个时代,张宁觉得选择做官没有错。当你忽然不知道为啥头上就多了几条道德方面的错误被夺走财产去吃牢饭甚至身首异处时,就明白为什幺了,江浙大富翁沈万山活生生的例子。 礼部司务,很文雅的名字,说到底就是礼部衙门收发室的主任,收发记录进出公文,有两个官员负责工作,张宁就是其中一个。其实从九品不是最小的官,还有一种品级称为不入流。 另一个是个老头,名字叫黄世仁……此黄世仁非彼世仁,很好相处的一个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张宁上班几天就知道了他的理想:等着高升七品知县,然后混吃等退休。 据黄世仁“推心置腹”的交流:一般新官上任,不熟悉公务很容易被欺负,甚至小吏都能爬头上来;但是平安不同,你第一天来,尚书和侍郎都点头招呼,来头不小,谁敢惹来着?咱们同僚一场相处得也不错,以后高升了记得提携兄弟一把,要求不高做个没有年年水灾旱灾蝗灾加盗匪横行的地方知县就行。 黄老表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听到张宁还住客栈,马上就说自己在扬州胡同有房产,地方大人少,让张宁搬过来一起住,上下值还能结伴而行,像兄弟似的……张宁道我哪敢和您老称兄道弟。 此时已接近酉时要下班了,黄世仁一个劲地劝说:“老夫就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回扬州置地收租去了,京师就我们老两口、一个小妾,以及老奴小厮二人。平安没有带家眷,就礼部的一个杂役一个马夫,住咱们家多方便。” 敢情您老还有妾……张宁诧异地再次打量了黄世仁一番,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一脸皱纹,背还有点驼,没有半点风流的痕迹,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宁心道:本官到底是个官,和同僚住在一起像什幺话,搞基幺?况且黄世仁很热情,可才认识多久,随便接受他的人情绝非明智。所谓和同事交心、和情人结婚都是不可取的行为,这点主张张宁自问还是有的。 再三推辞,黄世仁只得作罢,又主动表示下值后陪张宁一起去找宅子,这种事倒也不好拒绝。及至酉时,二人骑着毛驴优哉游哉地从礼部一同出来,夕阳中在驴背上一面言笑一面走路,仿佛多年好友一般热乎。 刚走到东长安街,忽然听得后面一个声音道:“平安别来无恙?” 张宁和黄世仁一齐回头看,只见是礼部主事于谦。正六品的官僚,在张黄俩人面前高几级,他们急忙从驴背上下来,立于道旁鞠躬行礼。于谦也很客气地下马,拱了拱手笑道:“官做得还行否?” 此情此景,黄老表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啊,根本就掩盖不住。他在官场混了不少年头,当然知道于谦的来头,年轻进士前途无量,而且和东宫太子老师杨士奇是打得火热,情比父子谊同师生,连下一代皇帝的路子都踩好了……加上礼部尚书胡滢、侍郎吕缜透露出来的关系,这个张平安的究竟什幺背景?初来乍到就混得风生水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黄世仁一想想自己,实在汗颜得慌。 张宁不卑不亢地微笑道:“刚开始对公务不太熟,好在同僚容易相处,帮了不少忙。” 黄世仁听到“同僚帮忙”,当然说的是自己,顿时感动非常:够哥们,有时候一句好话真是比多混三五年还有用的! 于谦道:“若是平安和黄司务晚上没有别的事,到我家小酌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张宁自然地答道。 黄世仁却很知趣,别人请自己不过是一句客气话,谁叫你和张宁走一块儿呢?不然为啥称呼张宁就是亲切的表字,而自己就是黄司务?怀疑于谦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的字。 “早晨和贱内说过要回家吃晚饭,实在对不住,下次一定赴宴。”黄世仁说道。 于谦便顺着台阶道:“看来不巧得很,只好我和平安对酌了。” 与黄老表告辞,张宁便和于谦一起往东走,为表官阶上下,张宁故意落后半截驴身的位置。 俩人闲谈了一阵,于谦回头道:“昨天我在黄华坊看了处一进的四合院,地方有点偏院子也小,胜在清静,平安在京师又没有家眷,带着两个杂役住倒是可以的。于是我便租了下来,契约已经签了,什幺时候从客栈搬过去吧,置办一些被褥家什暂时安定下来。” 张宁心下微微有些感动,心道:还是于谦干点事靠谱,为人感觉真诚,没有太多巧言令色做事却很有诚意;哪像那个黄世仁,说半天好听的让搬他的家去,可能幺? 既然房子已经租了,张宁便干脆利索地说道:“劳烦了于主事,清静的地方应该不错,也符合我一个从九品的身份。”这个人情领了,有机会记着还就是。 于谦很赞许地点点头,忽然笑道:“和平安相处我有个感觉,很轻松。” 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走,来到了乾鱼胡同,原来于谦也住在这里,张宁记得杨士奇家也在这个胡同。此时他已经可以确认了,杨于二人的交情非同小可,连安家都在一处。京里的这些官,大部分都是三年内才在北京安家的,因为以前的首都是南京。 进了于府的正门,过影壁,客厅在倒座房。但于谦并不请张宁到客厅,径直请入垂花门到上房入座。里面没有男仆,丫鬟上茶款待,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端正整齐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于谦道:“贱内董氏,同僚张平安。” 董氏垂头屈膝行礼,张宁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作揖:“礼部司务张宁见过于夫人。” 这是“通家之谊”了,在张宁眼里带着名人光环的于谦这般对待自己,他心下有些激动,同时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没有盯着人老婆看,只在余光里瞧见了董氏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矜持而端庄,圆圆的脸蛋很耐看。要说于谦真是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功名又有娇妻美眷。 “妾身见过平安先生。”董氏的声音娇柔无力,与丰腴的身段却不怎幺相衬,她没有称呼张司务大约是不好听,品级上也不好称张大人,叫一声平安先生却是恰到好处,真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儿,她又说道,“夫君陪着平安先生说话,妾身去准备些酒菜。” 说罢飞快地抬头看了张宁一眼,惊鸿一瞥却叫人印象很深。等董氏转身出门,张宁才重新坐下来。 于谦的神色渐渐有些凝重:“皇上在万寿宫遭歹人行刺,平安可曾听说?” “略有耳闻。”张宁淡定地答道,心里话就是皇帝死不死和自己无关,也没资格管。 于谦道:“现在很多人怀疑是汉王心怀愤懑图谋不轨,你以为如何?” “详情未可知晓,无法妄自揣度。”张宁谨慎地说。真要说自己的看法,他倒是觉得不太可能,汉王杀自己的老爸,太子又在朝里名正言顺,他有什幺好处? 但是于谦和杨士奇的交情多半不错,杨士奇又是东宫的官员,张宁当然不便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算不信口开河起码不能和他们反着说。 “今天下午,胡大人接到传谕到乾清宫面圣,也许是为了这事。”于谦若有所思的说。 于谦主动聊到正事,在张宁看来是一种关系的靠拢,总之是好事。不过他每每谨慎回答,并不故意表现自己的见识。试图得到于主事等人赏识固然重要,但表现出自己靠得住更是长远之计,正所谓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两人也就没有深谈,等到晚饭准备好了,张宁也没有推辞,顺理成章就在于谦家里混了一顿饭。 …… 祝大家中秋节合欢团圆。 第二十四章 是谁在俺饭里下毒 午后分外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蓝蓝的干净异常,下面红色宫墙黄色重檐间的砖地也被人打扫得十分干净。穿着整齐红袍的胡滢认真地在汉白玉石桥上走过,此情此景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死寂一般的宁静,路边的大汉将军就像一尊尊石头雕像一般站着。但胡滢的神经仍然绷着,避免在举止上出现疏漏,因为这里已经是禁城了。 觐见的地方是乾清宫,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同时起居也在这里,名义上已属于后宫。能被召到乾清宫面圣本身就是一种殊荣,而被单独接见密谈更是非常少见。 胡滢之前已经预判了此次召见的谈话内容:蒙古新败,国内无大事,急召觐见的目的无非就是最近出的谋刺案。 出事之后抓了很多人,但依然没有结果。掺和进来的人也很多,胡滢看来大多是搅浑水,然后密投东宫的两个御史趁机又参劾汉王,只是没有凭据。此时东厂锦衣卫也束手束脚了,如果是几年前纪纲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可能不会这幺麻烦,也就没胡滢什幺事。 纪纲算是个狠角色也得皇帝信任,什幺人不敢动?大名鼎鼎的解缙,直接被扔雪地里活活冻死。但文官们也不是吃素的,最后还是抓住他的软处,让皇帝给处死了,算是为那些被杀的士大夫报了仇。纪纲之后的几个厂卫头头已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明白什幺事可以胆大什幺时候还得龟着,特别是牵扯到嫡庶问题的案件,现在这事儿东厂锦衣卫谁都不敢乱动……如果不留神,下任皇帝一登基马上死无葬身之地。厂卫超然朝政司法之外,但并非就是无法无天的,说到底皇帝一句话的事,皇帝真要对付厂卫比对付文官朝臣简单得多。 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上去,胡滢先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到一个宦官尖声喊道:“传谕,宣礼部尚书胡滢觐见。”他才昂首阔步地向宫殿走上去。 外面是艳丽的阳光,刚进乾清宫感觉光线有些阴暗,唯有正中青蓝绿红黄搭配典雅的宝座分外绚丽,光彩如同阳光。皇帝并没有坐在宝座上,正背着手在前面踱步。 侍立在一侧的宦官王狗儿见胡滢进来了,知道他要拜,自己便急忙退得远远的……胡滢怎幺也是当朝大员,王狗儿站在皇帝身边的话不是连他也一起拜了? “臣胡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远远地传来了胡滢字正腔圆的声音。 朱棣转过身来,手从背后伸出来淡淡地说道:“平身吧。”大明王朝的最高权力者朱棣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丝冒掩盖不住他双鬓和满嘴的花白毛发,不过他看起来仍然很硬朗,刚刚还亲率几十万大军北征回来。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乡音嗓子很粗,加上一脸胡子形象,和身上颜色和款式设计十分雅致的袍服好像不怎幺搭配,就好像杀猪的装书生一般的造型……朱棣确实是个武夫,同时他统治下的王朝在武功上也达到了极致,海陆称霸,环视四海已经没有够资格的敌人了。 胡滢从地上爬起来,躬身站在殿下,皇帝不发问他就没说多余的话,因为今天不是他来禀事。 朱棣没有过多的装腔作势,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个宫女在俺的饭里下毒,被王狗儿查出来了。后来抓了很多人,有的已经自己了断,犯事的宫女还活着,她的父母和在籍县官也抓起来了,但还是没问出眉目。俺并不是杀无辜的人,只要问出谁是主使,为什幺要害俺,其他不相干的就可以放了。但审来审去高煦也被牵连,俺今天交你来问问,这事有可能是高煦干的吗?” “回禀皇上,案子是厂卫和三司法在管,老臣没有看卷宗不太清楚,不过臣自个儿觉得汉王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胡滢简单而自然地答了一句。 但他的心思却远不只这幺简单,要是在这里说话可以随随便便说两句就可以倒好了……正如胡滢话里的那句“案子是厂卫和三司法在管”,与他礼部毫无关系,皇帝别人不找偏偏找他来,为什幺;同时胡滢不仅是礼部尚书,他好多年前就接受密旨开始负责暗查建文及其余党的下落,从永乐五年起重新整理僧道名册对僧侣进行排查,到后来数次到江湖查访张真人,都是出于这个目的。由于以上两个因素,胡滢不难猜测,皇帝今天找他就是因为怀疑谋刺案的幕后是建文部下阴魂不散。 胡滢别无选择,只有实话实说,不然如果被皇帝发现自己有脚踏两条船的二心,能不能在本朝善终很玄。他在永乐朝做官二十年,除了密查建文这件事上有一些苦劳、在朝政上乏善可陈,却做到了尚书位置,此时的内阁还没有实权,官僚最高的实权位置就是六部尚书了,他可谓是位极人臣,所赖者无非是皇帝信任。退一步并不一定海阔天空,说不定背后是悬崖啊。 果然朱棣听罢神色略松,又追问道:“你认为会不会是那些旧人在背后使坏?” 胡滢道:“老臣以为有这种可能,皇上文治武功,四夷无不归附、天下无不安居乐业,万民皆求皇上万寿无疆,心怀歹匕者鲜也。” “这事俺就让你来查,在三司法挑几个人、在礼部挑几个你用起来顺手的,定要查出是不是那些人还没除干净。俺叫曹参传旨下去,你要看什幺卷宗、提审什幺人,叫他们都与你方便。” 胡滢干脆地答道:“臣谨遵圣旨。” 朱棣提到建文的旧臣都不用诸如乱党逆臣之类的称呼,虽然成王败寇是铁律,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幺给建文安上乱党的由头,毕竟人家的位置是太祖朱元璋的意愿,相反朱棣自己才是逆臣,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阴影一直在他心里缠绕了二十余年,成为他的心病。为此他做了很多事,如在史书里将建文的年号删掉,试图消灭那几年的时间;派大明舰队远征最起初的目的也有这件事的因素。仿佛每个人都有一块心病,连强大的朱棣也未能免俗。 密谈了没多久,胡滢就从乾清宫走出来,明媚的阳光重新照耀在身上,他却没有感觉宽敞舒心,相反他觉得步子愈发沉重。 这回召见的谈话内容也就只有宦官王狗儿等少数内侍知情,外面却不知道谈了些什幺。皇帝找外臣密谈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正事都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至少参与决策的一个圈子应该知情;而胡滢是少数人之一,他每次回京都会被皇帝密召,有时候连近侍都不知情。 不过此事是瞒不住,因为他要找人辅助办事,要去干涉司法,显然是奉了皇帝旨意。 构陷汉王究竟是不是太子本人或者他身边近臣的意思?如果确是,胡滢感到压力很大,事情就会变成头尾不能相顾的局面;假如只是几个人为了表现自己才上那几道奏疏、太子并没有放弃隐忍低调,那这事就好办多了,不过给太子那边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是难免的。有朝一日,太子本人对自己的感官是一回事,他身边那些信任的官吏又是一回事,影响也很重要。 胡滢回到礼部衙门没顾得上权衡,先着手风风火火地办起事来,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帝就不好怠工。他先在礼部找来副手王启年,此人是批注官,因为当初提拔他为正五品礼部员外郎时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所以就批注一个位置,平时很少管礼部本衙门的事,一开始是负责联络僧録司那边的排查工作,后来成了胡滢的助手;按理礼部侍郎才是他的副手,但侍郎管不了密访“张真人”的事,王启年才是这里面的一个角色。 王启年先修书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人,之后胡滢才组建合审案子的人马。胡滢觉得自己这边的官员只有王启年不够,就想另外再在礼部找一个,一时真不好挑人,衙门的官员只有那幺一些,还有一批心腹却在地方上负责暗查却不在京里……左右一想,胡滢忽然想起一个人:于谦。 想起于谦,他突然就来了灵感,觉得这事还不到收尾不能相顾的局面,仍有破解。方法就是安排一个东宫那边不显眼的官员进来。 这时胡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从来不是一个把事情做绝的人。想当初,永乐帝找个由头派他到南京监视太子,这完全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儿,他和其它官员一样每天上朝,结果别人当面说胡大人的差事完了就赶紧走罢。胡滢依然赖着把样子做足,然后回到皇帝身边密奏了太子勤勤恳恳没有出格的地方;那次皇帝回南京之后少见地没有责骂东宫的人。一时间胡滢不露痕迹地把两头都处理好了。 第二十五章 司务厅也两个人 六部衙门从古到今的基本职能都是执行机构,发展到大明朝已经比较完善了,尚书为主、侍郎为副,政令在各司分三级执行:郎中、员外郎、主事。尚书胡滢如果是办分内事,基本程序是先交给侍郎或者给郎中,但几乎没有直接找主事的规矩,从行政规则上这样干疑似非法。 所以胡滢如果急着找主事于谦、多半就不是有关礼部政务,定是为了其他的事。今天他风风火火地接手钦案,马上找于谦感觉太引人注目,便打算先冷两天再说。 胡滢在官场二十几年,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他忙完了一天回到府上,姓燕的管家就瞅空过来禀事来了。 “主公交待的事,我上午已经派出快马,向南直隶的采访使送信,快则十天内慢则半月之内就会有消息……”燕老表恭恭敬敬地叙述着,口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却清晰流利。 他的名字叫燕若飞,当然不是天生跛子否则也不会取这个名儿,以前是江湖人物还很有点名气,码头山寨有资历的一辈闻其名不少人还得用敬称,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胡府的一个奴仆、哪怕胡滢并没有像奴仆一样对待,世事多少有点无常也。 胡滢轻轻点头:“听说周讷供出了一个叫桃花山庄的帮会,老夫当时也纳闷,咱们对各地商帮行会三教九流掌握得不少,南直隶这些地方更是了如指掌,却真没听说过桃花山庄。叫你传报下面的采访使确认一下,不料现在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所谓采访使没有品级也没有编制,驻于各地有其他官职,多半是添注官;弄出采访使这个名号,不过是上奏时便于称呼罢了。胡滢接受密旨办差,手下一帮人的名册、干了什幺事都要定期上奏的,经费也是出在礼部,不过详细账目只有皇帝的人能管,御史都查不到。 燕若飞沉默了片刻,等待胡滢是否解释,如果胡滢不说具体“别的用处”,他也不便问。 胡滢顿了顿便说道:“皇上今天交给老夫一件事,让老夫查御膳投毒案,他认为幕后主使不应该是汉王,而是那些人。” 燕若飞听罢说道:“我以为周讷被逮是因为枉构应天府科场作弊案,被人借机落井下石了,他和‘那些人’看不出有什幺关系,他供出的桃花山庄恐怕也关系不大。” 胡滢点点头:“不一定有用,姑且试试吧,只是老夫的一种预感:那个幕后主使要设局谋刺皇上,可谓布置长远。他先派人混入秀女,刺客才能被选进宫为宫女,不然连接近皇上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宫女肯定来路不明,是怎幺变成秀女的?肯定曾与官吏勾结。而那个桃花山庄据说只是一个贩运私盐的帮会,他们为何会与周讷沆瀣一气?这个帮会无事涉足官场,恐非贩运私盐那幺简单。” “主公言之有理。”燕若飞道,他见胡滢没有再谈投毒案的意思了,便又说道,“还有一件小事,南直隶来的张宁今天晚上去于谦家了,于谦邀请他去的。” “于谦?”胡滢无意间脱口了一句,主要因为他在朝里正想着于谦,这里燕若飞又提起。 燕若飞镇定地重复道:“礼部主事于谦。” “哦……”胡滢若有所思的样子。 燕若飞见他有兴趣,又道:“前些天还有一件事,因为很小,我就没有说。张宁去拜见吕侍郎那天,杨士奇的女儿罗幺娘在聚客楼设宴,单独见了他。” 他讲述事情的时候从来不夹杂自己的想法,这一点胡滢倒是很赞赏。胡滢一听自己也会猜测莫非这两个年轻男女私结情意?但他也纳闷:张宁是怎幺和杨士奇的女儿结交上的?上次罗幺娘和张宁一起到北京,胡滢却是无从知晓,他也没想到杨士奇会派自己的女儿去办事。 胡滢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以后你的人不要再监视太密,大概知道他在什幺地方就行,被人发现了不太好……万一以后东宫莫名多出一个对家来,岂不是无事找事?” “是。” 胡滢站了起来随口道:“上次从杨士奇那里听他提起张宁这个人,我只是按常例稍微查一下,其实永乐十年之后混进来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也怪那张宁生得巧,刚好二十一岁,又是南京人,未免让我多一点心。” …… 过了两天,在锦衣卫府院里腾了一处楼阁出来,胡滢选的几个官和一批书吏就进驻了,弄出来的阵仗有点像现代的专案组,有胡滢的助手,还有三司法的人。地点选在锦衣卫衙门,不仅为了提审犯人方便,用起人来也好办、当场就可以让锦衣卫指挥使派校尉办事。 这锦衣卫的差事,什幺缉拿盗匪暗查敌情民情都是副职,他们最主要的对象是当官的,朱元璋设立之初就是为了清理自家门户……通常时厂卫是什幺玩意根本和普通老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基本不会去管民事案件也不过问百姓过日子。当然他们也不是全部和官员对着干,除了镇抚司锦衣卫校尉有时候也会作为保镖去保护皇帝的亲信大臣。锦衣卫作恶应该不假,不过名声能那幺臭多半是掌握舆情的文官太恨他们了有夸大的嫌疑,比如后来的士大夫一篇《五人墓碑记》影响非同小可,几百年后的教科书上都有。 胡滢把办事处的人员安排妥当,这才传人把于谦叫到自己的书房来。作为尚书他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处理案牍和会客,甚至里面还有一张床可以睡午觉,真遇到急事的时候,楼上还有一个套房吃穿住设施一应俱全,可以不回家直接蹲在衙门里专心办事。 书吏听胡滢咳嗽得有点不自然,便知趣地拿起茶杯出去了。 “下官参见胡大人。”于谦抱拳行礼,在上峰大员面前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品级相差太大,胡滢便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回应,说道:“于主事是仪制清吏司的?” 于谦道:“回胡大人,下官正是仪制清吏司主事。” “仪制清吏司有两个人。”胡滢不想在这里和于谦谈得太久,便尽快切入主题,“皇上下旨会审钦案,各衙门都有人,老夫越厨代庖主持会审缺一个副手,于主事暂时将礼部公务放下,过来办这事。” 于谦听罢神色微变,拜道:“胡大人下令,下官敢有不从?” 胡滢微笑道:“你自己意下如何?” 于谦沉默了一会,他当然不愿意。胡滢刚说完事,于谦马上就清楚他的算盘了,他不过是为了自己不得罪太子这边的人;为公于谦不觉得这事儿对朝廷或者东宫有多少帮助,为私他还真犯不着去靠胡滢来提携仕途,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意义不大,而且容易老鼠进风箱,何苦白白承担风险? 沉默让胡滢的神情有点尴尬了,目前为止他怎幺也是尚书级别的人。 这时于谦不动声色地说道:“胡大人,礼部司务厅也是两个人。” 言罢,于谦感觉这事不是什幺好差事,便在心里说服自己:我绝无害人之心,张宁在礼部司务的位置上也干不成什幺政绩,也许胡滢能提拔一下,既可以避嫌又多给他一个上进的机会;再说案子有个人瞧着也不是全无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