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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十卷:赤血神针

2015-11-24 10:41:01

  【妖刀记】第十卷:赤血神针   内容简介:   武功练得越高,才越知道惧怕——现在,耿照终于深深体悟。制服鬼王、夺刀救人??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如入无人之境;但为何,孤独感却越来越深?刚失去明栈雪,又与阿傻重逢!耿照硬着头皮袚雷劲,这回是救人还是害己?   天不怕地不怕的琼飞,终于闯出大祸!昔年枣花村里一水之恩,符赤锦背后的势力于焉登场!她不信五帝窟,不信岳宸风;不信天、不信命,不信公理,不信他人之力??在白皙美艳的红衣少妇心中,究竟有何算计?   Image and video hosting by TinyPic   【第十卷:赤血神针】第四十六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阴宿冥习武的过程,与历代的九幽十类之主大不相同。   想要一统三道,君临玄冥,除了手段残毒之外,还须有高强的实力做后盾。   但集恶道的武学清一色是至阴邪功,如聂冥途的青狼诀、狼荒蚩魂爪等,就算练到了三道无敌的境地,也还是地道的阴寒功体。   以阴寒功体压服三道,待掌权之后再来参研至阳至刚的《役鬼令》,不啻是事倍功半,甚至须冒走火入魔、功体尽废的奇险,也未必能有所成。因此三道冥主谁也不服谁,阴宿冥之师、先代鬼王纵使练有役鬼令神功,也没有克制狼首与恶佛的把握,彼此忌惮,勾心斗角,终在莲觉寺栽了大跟斗。   阴宿冥却不同。   她虽是女儿身,投入其师门下时,集恶道的祖制早已不存,先代鬼王率领残部远遁他方,独揽大权,再不用提防恶佛狼首,他的徒弟自不用从「森罗冥象功」练起,辛苦练了一身冥邪阴功,然后与其余两道培育的继承人争夺门主宝座,得胜后再舍弃半生阴功修为,从头练过纯阳功体的《役鬼令》。   阴宿冥从小只练役鬼令,内力极纯。耿照一使出「汲」字诀,阴宿冥猛被推上高潮,阴精溃堤而出,顿时尿了个魂飞天外,雪臀下汁水淋漓,淅淅沥沥的流了一地;紧接着一股暖流自交合处溢入耿照体内,细细绵绵的,却又温润滑腻,与碧火真气稍一碰撞,便如糖膏般相互交融。   「役鬼令」的真气虽绵密,毕竟是后天之功,在先天胎息之前就像一只筛子,任它筛眼再细也拦不住水流,转眼就被丝丝渗透,真气结构被转化改变,瞬间走遍耿照全身,成为碧火真气的一部份,越滚越强,如鼎之沸。   役鬼令是极高深的内家绝学,本就有护体之能,内力不致轻易泄出;《天罗经》的采补法纵然神奇,至多是势均力敌,双方原该有些拉锯。谁知内力一入耿照体内,就被碧火神功吸纳同化,吸力渐渐大过了拉力,阴宿冥的体内犹如打开了一处缺口,功力源源不绝送出。   「……主……主人!媚……媚儿好舒服……好……好快活……」   美丽的混血女郎闭目摇头,浑身紧绷,雪白丰润的胴体弓如活虾,美得咬牙切齿,语无伦次:「要……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好酸……好酸……啊啊啊啊啊啊……」   忽没了声息,湿淋淋的臀股一僵,体内深处早已顶到底的巨物竟突破肉壁,缓慢、但滑顺地插入一处难以想象的地方。那异样的穿刺感是如此清晰强烈,甚至能感觉鶏蛋大的钝尖紧紧卡入「那个地方」,然后徐徐插进去……   (剧痛、撕裂、肿胀、贯穿、快美……)   她所知的一切字汇都无法形容身体里的感觉。   美丽白晰的鬼王仿佛被撕裂了灵魂,张大唇瓣却发不出声音,浑身冒着冷汗,剧烈颤抖,痉挛的美肉夹紧狰狞的入侵异物,束着肉茎根部、如一整圈肉膜般毫无空隙的玉门仍不住溢出清澈透明的阴精,仿佛阳物刺破了她身子里的一只水囊,漏出的水量十分惊人。   天罗采心法「入宫吐涎」一出,坚硬似铁的巨物如神龙般突入中宫,役鬼令的护身气门登时被破,阴宿冥喘息如兽、眸泛水光,不断堆叠的肉体高潮已近乎痛苦的程度,她苦练十年的内力一如失控的精水,不多时已漏出近三成的元功;若非她天赋异禀,筋骨远较常人强健,只怕早已脱阴而死。   耿照汲出鬼王的三成功力,体力精神也到了尽头,缓缓收心吐气,退出消软的阳物,只觉体内真气异常畅旺,如洪水奔流,唯恐四关心魔又将爆发,顾不得椅上美人狼籍,就地般膝坐下,调息导引。   他用功两刻有余,头顶冒出氤氲白雾,将内力一一收束,无不妥适,隐约察觉所得竟还多过了原先自鬼王处所汲取的内力,脉象却十分稳定,暗忖:「看来碧火神功各关之问,相差不只是倍数而已,便是吸了鬼王的元功,还探不到三关的底。明姑娘说一年之内若能突破第七关,堪抵内家正宗十年的苦练,看来一点也没夸大。」起身拿布巾抹干汗水,回见阴宿冥兀自昏厥,气若游丝,身上那件绣着金线蝴蝶的黑绸短兜还在,只是系颈的细绳被他扯断,兜巾掀至乳下,弹出一对乳质绵软的雪白双峰,鹅卵似的分向两边斜坠,乳上布满殷红的指痕,更衬得杯口大的浅色乳晕粉嫩酥滑,几与肌肤同色。   她下身尽管狼籍,黑绢绑成的丁字形骑马巾却几乎完好如初,只裹着饱满阴阜的丝巾被扯至一旁,粉色的外阴胀卜卜的,犹如一只熟裂的水蜜桃,被巨物久撑蹂躏的两片蜜唇还有些合不拢口,吐浆似的淌着一小注温热的白果儿粥。   耿照替她解开红绳,腕间、踝上都勒出了微泛青紫的血痕,可见动情时挣扎之剧烈,连弄伤了自己也毫无感觉。忽见她口唇歙动,低声道:「主人……媚儿……还……还要……」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两朵红艶艶的彤云,形状姣好的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耿照将她横抱上床,低头凝着她俏丽的脸庞。阴宿冥闭着双眼,弯翘的浓睫振颤如蜓,樱唇微撅,两只坠如鹅卵的雪乳急遽起伏,身子却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   「不能要啦。」耿照忍不住摇头:「再要一回,你会死的。」   「楣……媚儿……要……还要……」她蹙着眉头奋力开口,仿佛用尽了仅存的力气,眼泪却从紧闭的眼角扑簌簌地流下来。耿照微微一征,想起明栈雪说她「天生好淫」,此际却觉阴宿冥幷不如何淫冶放荡,只是楚楚可怜。   她体力耗尽、元功折损,又泄了个死去活来,连挪动指头的力气也无,按说只要捆绑严实,再制服面壁而眠的老番婆,耿照便可扬长而去。转念又想:「明姑娘绝顶聪明,她既吩咐我留在这里,自有她的道理。我该不该自作主张?」他无法判断这是否也在明栈雪的计算中,一时沈吟难决。怀里的阴宿冥却软绵绵地攀着他的颈子,眯着猫儿般的朦胧褐眸,呻吟道:「主人……媚、媚儿……要……还要……」   耿照被弄得心烦意乱,鼻中嗅着她的浓烈体味,下身陡地硬起,将雪白丰满的胴体放倒在软榻上,拨开沾满粘腻淫水的骑马巾,推着她橘酥酥的浑圆膝头分开大腿,龙杵「唧!」一声长驱直入。   「啊啊……呀!」混血女郎粉颈一昂,吃痛似的拱起雪腰,迷乱的神情既痛苦又欢愉。耿照正要提枪猛攻,见她双手高举,十根雪白修长的玉指奋力伸来,臂间夹起一对蛋壳般的细白圆乳,喃喃絮喘:「主人……抱……媚儿……抱……」   (这……这是那个剥皮换脸,夸口要一统七玄的极恶鬼王么?)   低头凝去,雪肤娇靥的混血美人五官深邃,湿润的杏眸眯成了细细两弯,眼角直欲滴出水来;那一对沈甸甸的雪乳因仰躺之故,在胸前扩成了两团大白馒头,乳晕及乳蒂又缩成白面团上的两点红梅。   她的胸脯颇为丰满,推送时不住弹跳打圈,无论份量形状都像极了两头狂奔的大兔,望之诱人。然而躺平之后,被腴厚的胸腋、粗大的肋骨一衬,白馒头似的圆乳便显得有些玲珑,虽然单掌难以握实,却不觉其大。   阴宿冥手脚修长、肩膀宽阔,熟透了的美艶胴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超龄的危险魅力,毫不逊于横疏影、明栈雪等;但此刻她却只执着地伸臂索拥,犹如一名天真的小女孩。耿照提防有诈……虽然怎么想她都没那个力气了……暗含一口碧火真气,俯身将她抱个满怀。   「啊、啊……好快活……媚儿好快活……」阴宿冥发出甜美的叫声,浑然忘我,嗓音虽未大变,口气却充满稚嫩童真,伸臂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已被蹂躏得一片狼籍的嫩膣里忽又掐紧,汨汨泌出滑腻的蜜汁,倦乏已极的身子开始发烫,竟是十分动情。   (原来……你只是想要人抱么?)   耿照发现她自称「媚儿」时,便似换了个人,原本的剽悍残毒、甚至是狂妄野心俱都不见,如此成熟美艶、火热性感的动人女郎,摇身一变,忽成了个无助娇弱的小小女孩儿。其中反差之大,却又与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矛盾特质隐隐相合,更添奇异魅力。   怀中的雪玉人儿楚楚可怜,他正要挺动臀股,好生抚慰,谁知颈间突然一束,竟是阴宿冥双腕幷起,死死扼住他的喉管!   「糟……糟糕!中计了!」   两人身体相叠、四肢交缠,性器紧紧嵌合,便在这无边的香艶淫靡之间,却弥漫着致命杀机。耿照膂力过人,又有碧火真气护持;阴宿冥连番泄身,痛失三成珍贵元功,彼长我消之下,按理绝对制不住身上的男人——这个道理她明白,耿照也十分清楚。   他撑着床榻亟欲起身,阴宿冥却奋起余力,搂着他的颈子不放,白晰的双臂蟹钳似的牢牢攀住,娇润的身子被拉得离床数寸,悬空滴下汗来。   她元功一失,却拜体内极度的虚耗所赐,神智终于稍稍恢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无边春梦,这小和尚破了役鬼令神功的护身气门,夺走她辛苦修练的元功;单论危机,远大过与狼首交锋之时,稍有不慎便是脱阴散功的下场。这才装作神智涣散——其实换散的是体力——伺机反扑。   耿照毕竟江湖经验不足,交媾的过程中渐渐失了警戒,仓促间被攻了措手不及。   但女郎扎扎实实高潮了几回,娇躯倦乏,残余的力气决计扼不死他——   思绪方起,阴宿冥已张嘴凑近他浮凸鼓动的颈侧,洁白的贝齿几乎碰上肌肤,浓烈如麝的香息滚烫灼人,喷得他颈后汗毛竖起!   瞬息问,一幅青翼带血的蝙蝠图样掠过耿照的脑海,那是白骨红灯之上、代表集恶道的标志。而此刻死缠在他怀里、张口迫近颈动脉的,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吸血雌蝙蝠!   人的牙齿咬合力道之强,甚至远胜臂力,阴宿冥虽泄得死去活来全身酸软,仍能一口咬破耿照的颈动脉。这也就是她扼颈的真正原因——女郎残存的气力无法徒手掐死男子,却足够将他的脉管扼得浮凸而起,以方便落口!   耿照双掌撑在榻上,已不及将她扯下,仰头又被缠得死紧,根本无从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省悟过来,腰臀用力一挺,粗硬的龙杵狠狠贯进膣里,直捣花心!   「啊!!」   阴宿冥被插得昂颈尖叫,双手脱力,整个人向后仰倒,「砰!」摔回床上。   耿照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两手箍住她的腴腰,将雪臀悬空抬起,片刻不停地向前挺刺,沾满稀薄白浆的龙杵飞快进出蜜壶,直要将水滋滋的嫩膣插出火来!   「啊、啊……放、放开……不……你……下、下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被挑刺得摇头乱叫,火焰似的暗红卷发披散在床上,原本还想反抗的双手如今只能仰举在耳畔,难以自制地胡乱揪着垫褥,几欲发狂。   悬空的腰臀以惊人的力道昂挺甩动,犹如岸上垂死挣扎的鱼,激烈到要折断了似的;说是迎凑,更像抵不住花心的酸软痛美,不由自主地抽播。   「啊啊、啊……哈、哈……不、不要……放开我……放……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狠插了她百余记,插得她花枝乱颤,失控尖叫,声音又突然低了下去,只余粗浓的喘息。他将她翻过来,一手压着她高举的左上臂,另一手抓着她的屁股,一径埋头狠插。   阴宿冥肩臂关节受制,动弹不得,叫骂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无助地任他摆布。   她疲软的身子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被翻得蜷腿侧卧,颤抖的手指仍只揪着丝缎垫褥,堆雪似的两座乳峰溢成一团,中间一条延伸直下的狭长深沟,柔软的乳肉失去了原本浑圆饱满的形状,只余一大片腴沃腻白。   她咬牙喘道:「你……你敢这么对我,本……本王定要……将你碎……你……你做什么?」喉音一紧,绷出一丝惊惶。   「你放心,我没开过女人后庭的。」耿照在她身后侧躺下来,右手从她腋下穿过,从榻上铲起大把娇绵雪乳,五指还未用力,酥脂似的乳肉已缢满指缝,挤蹭着汗水「啾、啾」几声,竟比蒸好的乳糕还要细滑;另一手顺着她汗湿的肥美雪臀滑入股问,抹着粘腻的蜜汁抬起一条笔直修长的美腿,腰臀一挺,硬翘的龙杵又「唧!」贯入她腿   心,热刀切牛油似的直没至底,紧啜着滚烫异物的蛤嘴被挤出了一小团稠浆气泡。   「啊……呀……」混血女郎短短一唤,呼痛似的娇吟忽然变成了充满愉悦的喘息。   耿照屈起左膝顶着她雪白的长腿,继续维持她抬脚大开的淫靡姿势,空出来的左手环过玉人的雪润腴腰,一路顺着平坦小腹摸入湿透了的细密毛丛之中,用食、中二指箝着她饱满腻滑的肥厚外阴,右手却用力掐握她绵软的雪乳,下身飞快进出着,狠狠刨刮着她的浆腻娇软,直要将美丽的混血美人揉碎在怀抱里。   「你……放开我……唔唔……啊、啊……」她扭动身子试图反抗,不料紧凑的膣管套着阳物一阵旋扭,反将自己搅得手足酸软,柔软的花心子里隐隐漏出一股稀浆,竟似要丢。   女郎死死咬着牙关,弓着身子簌簌发抖,忍辱不屈、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充满矛盾而诱人的魅力。身后的男子益发抖擞精神,雄根悍然进出。   又插了百来下,交合处烫得仿佛要烧起来,龙杵活像一根捣进蜜水囊中的炽红火炭,不住搅出粘稠湿润的「噗唧」劲响,声音之大,竟如泼水打浆一般,片刻也不休止。   「这样,舒不舒坦?」耿照轻咬她白晰的耳垂,贪婪地舐着她发根颈背的浓烈汗嗅,「媚儿?」   阴宿冥身子一颤,原本的快美似是陡然间又翻了一倍,泄了一整晚的阴精又差点溃堤涌出,膣管深处本能地一缩,堪堪忍住了逼人的尿意,原本的咬牙苦忍却成了失控的浪叫:「不……不许你这么叫……叫我!你、你……啊、啊……你这下……下贱的小和尚!」   从背后原本就难以深入,再加上她的雪股又大又圆、腴嫩肥美,连着大腿的部位亦十分有肉,毋须刻意翘起美臀,已将男子结实的小腹顶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使力,每下都是撞进了绵股又立刻弹出,始终只有前半截牢牢嵌在穴儿里。   耿照初次与横疏影欢好时,就是将绝色佳人摆成了牝犬般的淫艶姿态,从臀后深深占有了她。横疏影的比例虽完美修长,身子却颇娇小,除了那双傲人的巨硕乳瓜之外,其它部位俱是玲珑细致、秾纤合度,令人爱不释手。   拥有异国血统的美丽女郎却与耿照一般高,骨架粗大,丰腴的屁股乍看比男子还宽,浑圆弹手,侧躺时犹如两座巨大的白桃山。耿照试了几次都难以突破软绵绵的大白桃,胸膛索性离开了原本紧贴着的玉人雪背,左掌按着阴宿冥的腰脊,身子微微下滑,一父合处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卜」字形夹角。   这个角度刨得更深更紧,圆钝的杵尖似乎刮到了一处铜钱大小、触感有些粗糙的位置,阴宿冥顿时没了声音,翘臀拱腰,身子蓦地大抖起来。   「要死掉了、要死掉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被掐得一阵舒爽,不假思索地刨刮几下,顶着那妙处扭腰一旋,忽听身前玉人尖嗓一抛,顿时从呻吟转成了哭叫,甩头剧颤:「再来会……会死的……啊、啊、啊……我不想死……呜呜呜……我……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她崩溃似的一仰头,失声尖啼,一股晕凉爽利的琼液注满膣管,娇嫩火烫的肉壁死命掐紧,强大的吸啜力道将失控的阴精喷挤出去,雾状的水露劲射而出,溅湿了榻上的丝缎垫褥!   阴宿冥死命娇唤一阵,歪着雪颈软软不动,覆盖头脸的暗红浓发之下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原本剧烈起伏的背脊慢慢没了动静,全身上下只剩不受控制的肉壁仍不停收缩,带着火辣辣的余劲。   耿照差点射将出来,只觉这回的阴精特别浓,晕凉凉、冷飕飕,温腻之中挟着一股极阴寒气的奇特感觉,不只从未在其它女子身上尝到过,便与她前度所泄相比,也绝不相同。   他还没使出汲字诀,阴宿冥的护身气门就像被刺破了一个极细极细的针孔,内力源源不绝地逸失,却也不能自行转入耿照体内。内力的失衡牵动周身气血,散功的速度竟还快过了「入宫取涎」所为,阴宿冥顿时陷入昏迷,忽地喉头一抽搐,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这是……回光返照!)耿照陡地会过意来:阴宿冥的体质再怎么异于常人,经过一晚十来次的泄身,阴精、元功的折损终于超过身体所能负荷,这次高潮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命在垂死之前会自求延续,因此泄出的精元也特别浓厚,一旦泄完便是她的死期。   他看不惯集恶道的残毒作风,却从没想过要她的命——至少不是在床第之间。   役鬼令的护身气门已破,浓厚晕凉的阴精喷泄而出,饱含阴宿冥的生命精元,就算不用汲字诀,也无法阻止功力的逸失。按照这样的流失速度,一刻之内美丽的鬼王将油尽灯枯,大罗金仙也无救。   事不宜迟,耿照定了定神,忙运起「汲」字诀吸纳元功,一边转化成更精纯的碧火真气;双手分握两只汗湿腻滑的雪乳,拇指压她胸前的「膻中穴」,将运化后的功力,由「少商穴」重新注入女郎体内。   但碧火功与役鬼令毕竟非属同源,阴宿冥没练过《通明转化篇》,体内两股真气不能无端合流,自行融会。   因此注入她体内的真气仍是外物,活化气血的同时,不免与役鬼令的纯阳真力相斥,又受阴中巨物的同源吸引,一吸一斥之间,周行完毕的碧火真气悉数沈入下丹田泥丸宫里,积聚成一枚似有实体、约莫珍珠大小的阳丹。   阳丹一成,顿时发挥固本培元之效,元功不再流失,隐隐有凝聚之势。只是这一轮汲取之下,阴宿冥又折了近两成元功,剩下一半功力,但总算检回了一条命。   耿照察觉她体内的变化,不再灌注真力,改以内息推动、活络她体内的气血,脉象渐趋稳定,内息虽不似原先那般澎湃充盈,却更致密精纯,丹田中隐约有股跃动之力——   白晰的混血女郎「啊」的一声苏醒过来,高耸的雪乳之下怦怦有声,仿佛一瞬间从静止冰封的状态之下被人解放,血色涌上娇靥、浓息喷出鼻端,自唇瓣处迸出带着些微   血味的兰麝香唾,乳房甩动、汗水溅出毛孔,阴道里剧烈收缩……「唔……」耿照机伶伶一颤,被夹得咬牙昂首,精关几欲失守。   他警省过来,压着她的腕子高举过顶,牢牢摁在床板上,低喝道:「不许动!」   阴宿冥却仿佛重新注满了活力,仰躺在榻上,拼命挣扎。无奈两手被制,一双修长的腿子又分跨在男子的熊腰两侧,拳脚功夫全使不上来,唯一还能活动的,也只有套着阳物的下身而已。   她恼恨已极,又挣扎不脱,索性把腰一挺,脚掌踏实床板,开始上下挺动阴部,旋扭屁股,疯狂掐绞、套弄着体内的粗长巨物:「下……下贱的小和尚!瞧……瞧本王收拾你……啊、啊……唔,好酸……你、你敢插本王的穴儿……本王……啊、啊、啊……本王……本王……干死你……啊呀、啊啊……干死你……」   话撂得极狠,自己却三两下便浪叫起来,膣户里的劲道之大、叫声之活力充沛,仿佛又回到了殿中与狼首对峙时的巅峰状态。   耿照又好气又好笑:「才回魂的人是你,却要如何干死我?」   「罗……罗唆!」美丽的混血女郎正美得魂飞天外,偶一回神,兀自不肯松口:「瞧本王……把你这贼……贼鶏巴折……折断了去!贼和尚、死太监……啊、啊啊啊啊啊……」   「那就请大王专心干我吧!」耿照略感疲倦,随手摸过红绳,老实不客气地捆起她的双腕。阴宿冥奋力挣扎,晃得一对丰满白晰的雪乳汗渍飞溅,却只是徒劳。他缓缓抽动着,滚烫的巨物刮得她浑身酥颤,边凑近她耳畔呢喃:「……这样舒不舒服,媚儿?」   女郎被他刮得又疼又美,眼角迸泪:「别……别叫我媚儿!不……啊啊……不许你叫!」耿照不与她斗口,只加重抽送的力道和速度,插得她双乳抛跌,高高抬起的两只脚儿乱摇,娇声呻吟:「啊、啊、啊……好……好酸!那儿……那儿不行……轻点儿……啊、啊……」   耿照心想:「要干死我也是你说的,这会儿又不行啦。」   话虽如此,混血女郎咬着嘴唇颤抖呜咽、又狠又娇的模样着实诱人,他身子一乏,定力也变差了,揉着她绵软白晰的双乳,不觉欲念大盛,肉茎似又膨胀了一圈,硬得像烧火棍似的。   女郎身子一僵,似被撑肿了、插疼了,昂颈娇颤:「呜呜……又变……变大啦!好胀……好硬……唔、唔、唔……」不敢再逞强乱扭,余力一脱,软软瘫在榻上。   耿照的欲火却无法平息,拔出巨阳,单臂箍着她的腴腰一提,浑似挂着一头晕厥的长腿白鹿,将她抱下床来,如摆弄玩偶一般,让酥软的女郎扶着床前的镂空门扇,勉强翘着雪臀站定,从背后插进她娇润的身子。   粗长滚烫的巨物分裂玉唇,排闱而入,阴宿冥只摇头哭叫着,软软攀着镂窗,娇腻的喉音如诉如泣,满口的污言咒骂都成了销魂呻吟。   「你让我喊你媚儿……」他俯贴着她雪白的美背,抱着她的大白屁股悍然进出,从阴户里挤出的淫水顺着打湿的金红耻毛淅沥而下,在地上滴了浅浅一洼。   「……我便不干你了,好不?」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不要……」   阴宿冥被他撞得整个上半身都挨上了镂花门,腌户里吓人的酸软使她不由自主幷起膝盖,踮高了赤裸的雪白脚尖,两条粉腿成了个内八的「儿」字,又圆又大的雪白屁股挂在耿照双掌之问,湿洒的腿心被插得外阴翻开,露出内里的鲜红嫩脂。   「那你让我喊你媚儿,我便干你够够的,好不?」   「干……干我……」她早已捱不住了,被抽插得晕晕迷迷,只听进了那个「干」字,浑身的快感仿佛被瞬问打开,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啊、啊、啊……好……好舒服……好舒服……」滑嫩的乳肉被挤入镂花孔眼中,恣意变形,连膨起的乳蒂都卡入了一枚空心花样里,随着身后剧烈的撞击,磨得又红又肿。   耿照听得亢奋起来,见她雪嫩的大白屁股不住摇晃,挥掌狠狠一拍,「啪!」白晰的臀瓣留下一个火辣辣的鲜红印子。   阴宿冥一吃痛,膣户里猛然收缩,美得膝弯发软,若非小腹被男子及时环着,已然脱力跪倒。   「媚儿身子里在使什么坏?」   「啊、啊……」女郎软弱地攀着镂花门,酸软的腰肢压得低平,踮着脚尖,兀自翘高雪股挨插:「美死了……大……大鶏巴厉害……好硬……啊啊啊啊!!」   耿照连连挥掌,片刻雪臀即布满红印,白晰的肌肤绷得红通通的又粉又滑,看似又丰腴了些。   女郎似乎相当喜欢被掴臀,异样的凌辱令她兴奋异常,湿热的阴道里更加腻滑。   他双手握着她鹅卵般的饱满双乳,端得混血美人的身子向后一扳,背脊几乎贴上他的胸膛,大把的滑嫩乳肉坠满掌心,几乎要从指缝间缢出。   原本水平进出的龙杵,忽然改成了向上挑刺,角度粗暴升格,撞得她身子一跳一跳的,仿佛被一根粗长的旗杆捅得直要飞了起来。   「我……不成啦!大……大鶏巴好……好狠、好厉害……插坏小穴啦……」   女郎汗湿的胴体扭得像一尾滑溜的鱼,被握紧的双乳却无法挣脱渔网,膣里的异物仿佛要顶穿了她,凶猛的高潮一瞬间将她的意识甩离地面:「媚儿要飞了……要飞了、要飞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胀起的肉茎再次突入到几近于「入宫取涎」的位置。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幷没有拿走什么,而是往里头灌满了滚烫的白浆;一胀一胀的喷射之问,膨大的伞状肉菇紧紧卡着剧烈收缩的娇嫩肉壁,直到花心完全浸泡在浓稠烫人的生命精华里,一滴也没漏出……即使得了碧火真气与阳丹之益,阴宿冥这回也真是「回光返照」了。   激烈的交媾与连绵不绝的高潮,榨干了她浑身上下的最后一点精力,耿照横抱呈现半昏厥状态的混血美人回到床上,不敢托大解开红绳,只取下了腿间那汁水狼籍的骑马巾。   以黑、青两色丝线平纹交织的纱质汗巾泥泞不堪,除了磨成粘糊状的细白爱液之外,还沾上了从充血肿胀的蛤嘴里卜卜吐出的稀薄精水。所幸老番婆备下两盆清水,他在盆中洗拧妥当,一条替自己抹去汗污,好穿回僧衣,另一条则拿来替虚脱的阴宿冥清理身子。   这是他自从懂得与女子交欢以来,所养成的好习惯。   与他有过合体之缘的物件,无论横疏影、染红霞、明栈雪,甚至娇俏可喜的小丫鬟霁儿,无一不是好洁的女子。床第之间恣意交欢的狼籍模样固然淫艶美丽,无比诱人,但美人儿还是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才好。   美丽的玄冥之主全身赤裸,无力地仰躺在榻上,任他拨开大腿,用沾湿的纱巾为她擦洗羞人的秘处。阴宿冥飘飘欲仙,片刻才又从九重天外落了地,洗净的嫩蛤沁出一点晶莹透明的液珠来,仰头颤抖吐气,咬牙低道:「你……杀了我吧。要不哪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耿照用指尖揉开那一丁点腻滑,沿着皱折丰富的娇嫩腴脂轻打着圈圈,「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他不擅言词,唯恐多说多错,索性不再界面,只用指尖轻轻抚摩。   女郎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昂着颈子微微颤抖,口中兀自逞强:「你……你是谁派来的?是聂冥途的同伙么?你……他让你来救他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叨叨絮絮问了一阵,阴部的温柔抚摸却带着强大的催眠力量与安心感,渐渐深浓的疲惫攫取了她,玉人轻鼾悠细,竟沉沉睡去。   耿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揉那滴液珠,兴许是她的爱液散发出新鲜皮革般的强烈气息,沁出粉润的蜜缝时,显得特别可爱。他将沾了膻麝气味的指尖含进嘴里,指腹上似有些痒麻,浓烈的气味冲入口中鼻腔,尝久了竟有烂熟石榴似的腥甜血气,令人回味不已。   一丝不挂、双手紧缚的赤裸美人被抱进床里深处,锦被拉至颔下,一方面也限制了她的行动。他把脱鞘的降魔青钢剑插在圆桌的中央,待阴宿冥恢复力气醒来,能挪动身子取剑,便得重获自由。   窗外,隐约浮露鱼肚白。   耿照心想:「先离此地,再去找明姑娘。」一跃上了房顶,推开壁板无声窜出,掠至大树丫间,回见房中美人拥被翻了个身,暗红色的粗浓卷发自雪白的肩头滑落。   美丽的混血女郎好梦正酣,微撅的樱唇轻轻歙动,梦里不知正唤着谁。   他一路飞檐走壁,径往娑婆阁奔去。只隔了短短两日,耿照的内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奔跑的速度更快,声息却如风过林摇一般;几个打扫的小和尚偶一抬头,连影子也没瞧见,只以为是大雁飞过,又或苍鹰般旋,继续倚着竹扫帚,低头猛打哈欠。   天未大亮,耿照小心摸近了娑婆阁。四周环绕的那片林里东倒西歪横着巡逻戍卫的小鬼,均是一指毙命,血都没多流半点,完完全全是明栈雪的作风。   她侵入这片林里只怕像风一样,杀人、救人皆是转眼来回,不费吹灰之力。   但……为何都到了这时,明姑娘还迟迟没去精舍接应自己?   耿照心中掠过一丝不祥,悄悄摸上阶台,推开阁门。   阴宿冥说的半点也没错。聂冥途畏之如猛虎的「机关」,其实就是刻满阁中每个角落的「天佛图字」;除此之外,就是一座再普通也不过的佛堂,但以聂冥途傲视天下的精绝眼力,这里却是处处杀机。   耿照抚着楼梯上密密麻麻的字刻,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聂冥途说他花了一年的工夫才参透千手观音像的秘密,练成『薜荔鬼手』……奇怪!二楼也到处刻满了字,连观音像上都有,他怎地不怕?」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爬上了脑门。   只有亲身去过娑婆阁二楼、参透观一首像秘密的耿照才知道:聂冥途绝不可能待过楼顶,也不可能从刻满天佛图字的观音像上悟出薜荔鬼手,除非……二楼的刻字伤不了他!   虽然不知个中究竟,但鬼王和明栈雪不约而同接收了一个错误的讯息——聂冥途畏惧天佛图字,在刻满图字的娑婆阁里他将无法睁眼、动弹不得,否则将引发「梵宇佛图」的旧创,死得痛苦不堪——这情报的前半截无误,后半截却错得离谱!   (聂冥途……不怕二楼的字刻!能阻止他的天佛图字只存于一楼!)   当然,聂冥途在练成鬼手之前一直逃不出这里,或许是二楼只在窗棂、楼梯盖板等地刻了天佛图字,因此他既不能看、也不能接近。如果是这样的话,褐开盖板、潜入二楼的明姑娘,恰恰便是聂冥途最好的偷袭对象!   耿照不敢再想,一撑扶手跃上梯台,以肩膀撞开盖板,在地上连滚两圈,闪入一堵书柜墙后。   他毋须眨眼适应黑暗——   背向阁门的镂花窗格已被打碎了几扇,将明未明的朦胧天光照入阁中,四下书柜倒落,经书散得一地;庄严的观音群像断手碎头,与破裂的围栏横七竖八,教人不忍卒赌。   两座倒落相叠的书柜底下,伸出一只白生生的修长裸臂,线条优美如鹤颈,肘关节却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向下折,看来既诡丽又恐怖。   耿照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被人抽干,怔望了片刻,才如梦初醒,低唤着飞奔过去:「明姑娘……明姑娘!」发了疯似的欲抬起书柜,呜呜使力的低咆声宛如野兽,带着悔恨与痛苦的哽噎……   (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早点想起来就好了——他嘶吼着抬起几百斤重的紫檀橱架,奋力一掀,砰的一声书架翻了身,几乎在结实的木地板上砸出坑来。橱下的女子被压烂了面孔,颈上只余头颅的轮廓,五官一团破碎。   耿照满脸是泪,跪在地上将尸体拖出,赫见女子一袭漆黑的紧身水靠,软绵绵的身段看似玲珑,却较明栈雪纤瘦许多,与她那既腴润又结实、兼具温婉与野性的修长婀娜相差甚远。女尸的腰肢硬直骨感,系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腰带,衬与滑软贴身的黑缎水靠,分外醒目。   他对这身装扮记忆犹新。在破庙中与明栈雪初遇的那一夜,他见过很多装扮相类的妙龄女郎,缒着肉眼难辨的丝索倒吊而下,包围了倾圯荒芜的残垣断壁。   (是天罗香的人!)   耿照抹去了脸上的灰尘泪水,不禁松了口气,忽觉自己无比可笑,若非不欲惊动他人,几乎要往地上一瘫,放声大笑起来;定了定神,才又恢复了一贯的细密冷静,目光四下巡梭。像这样的女尸还有三具,也就是说,天罗香今晚在娑婆阁之上,又折去四名好手。   四女之中有两人是一击毙命,伤口各只一处,一在心口一在喉头,另一人腰腿受创,但洞穿腹部的第三道伤口才是致命伤。而自书橱下拖出的这名女尸伤口最多,手折腿断,身上还有几个血洞,很难判断出哪一处才是取命的杀着;面孔只怕是她飞身撞上书橱之后,才被另一具迎面倒落的橱架压毁。   这意味着天罗香派出的刺客越来越强。   明栈雪仗着神出鬼没的轻功袭杀四人之二,却不得不与另两人缠斗,地板上还有几滩半涸血迹,说不定明栈雪也因此负了伤。   耿照想起当夜破庙里蚳夫人蚳狩云的话。她说明栈雪的武功太高,再追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可以想见,再出的刺客必定是蚳夫人心目中「不会徒增伤亡」的厉害角色。兴许……明姑娘十分忌惮、经常提起的那位「师姊」也亲自出马,才能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他强抑心中焦躁,细细将阁楼搜索了一遍,毫无意外地幷未发现聂冥途的踪迹,却见地上狼籍碎裂的杂物之间,有块长约尺许、形状狭长的木片,一面阴刻如盒盖,另一面的立体雕刻却像极了裙裾飞扬的下裳一角,其上绉褶宛然,甚至能辨出衣纽的样子,堪称活灵活现。   耿照抚着雕板沈思,心中一动,抬头四望,忽然起身奔至角落,翻过一尊斜倒破损的千手观音,果然背后裙角处缺了一块,形状恰与那木片相吻合。木片原是一个狭长凹槽的盖子,那凹槽的大小深度,正好容一部佛经收卷藏入。耿照心中叹息:「看来,聂冥途终究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却不知那经书里写得什么?」   眼看天将大亮,他在娑婆阁周边巡了几匝,不见有什么暗桩,又想:「天罗香一向有回头收埋门下遗体的习惯,必定派人回来。」在林中拣了裸繁茂的老树栖身,忍着饥渴疲倦,监视阁子内外的一举一动。   谁知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即将西沈之际,才有交班的集恶道小鬼前来。   耿照早一步避入阁楼横梁问的隐密交角,挖了个觇孔向外窥视,不久便见油彩绘面、绿袍耸肩的鬼王,策着骨肉如柴的乌衣追风马狂奔而来,风风火火的模样与前夜娇润的混血女郎判若两人,全然无法加以联想。   重要的囚犯逃跑了,偌大的集恶道却无一人察觉,阴宿冥气得发抖,挥剑斩了两名负责守卫的头目,命众小鬼沿山搜索。想也知道,这不过是亡羊补牢之举,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问,效用极其有限。   耿照见她踩着厚底官靴的步履有些不稳,暗想:「是你累昏了,没能起来审讯聂冥途,怎又怪罪旁人?」他不知集恶中人修练阴功,本就习于躲避白日;鬼王日间若无命令,众小鬼便躲在阴寒处呼呼大睡,养精蓄锐。此番走脱了聂冥途,的确是昨夜耀武扬威之后、日问宿卫太过大意所致,那两名鬼卒头目躲到山下饮酒作乐、蹂躏妇女,死也不冤。   那四具天罗香的女尸被阴宿冥收了去,耿照一路跟踪扛尸的小鬼来到觉成阿罗汉殿,阴宿冥命人抬出冰狱铁箱,唤来麾下的冥浑尸老解剖尸体,研究下手之人的武功路数。   先前死在林中的一干小鬼尸首,也幷排在大殿之上,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阿罗汉殿,飘散着衰腐难闻的死尸气息,犹如阿修罗场。   那冥浑尸老生得十分矮小,肌肤生满怪疣,头顶童山濯濯,腻滑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紫,再加上肥短而弯曲的粗腿,看来便如癞虾蟆精化成了人形,十分阴森。他操着一口细如筷箸的银刀,利落地将四女开膛剖腹,从脂肪堆里翻出脏腑,细细观视闻嗅,对阴宿冥道:「启禀鬼王,这四女乃是死于天罗香的『洗丝手』、『玉露截蝉指』之下。洗丝手是天罗香的入门基础,不算什么上乘武学;其套路六十四式,本门百鬼簿中早已搜集完全,只是心法不明,仅能发挥三成威力。   「那『玉露截蝉指』却是《天罗经》中的绝顶功夫,近一甲子以来不曾听闻有人会使,百鬼簿中仅录得一招。此间的六种手法全是初见,一击取命、招劲皆巧,堪称满载而归。」「这么说来,杀人者是精通《天罗经》的高手了?」阴宿冥蹙眉道。   「该当如此。」尸老舌尖一舐,嘿嘿笑道:「蚳狩云那老虔婆的修为不坏,可借老了,杀人的却是血气畅旺的青年人。天罗香门众甚多,却没听说有什么人才,要将玉露截蝉指使到这等境地,除非是蟰祖亲来。」阴宿冥重重哼了一声。   「我还没寻她的晦气,她倒是先踩上门来啦!就算是『玉面啸祖』雪艶青,劫了集恶道的人,本王同教她吃睡不得!」袍袖一挥,森然道:「传令下去,查出天罗香最近的据点,每日劫它个三五人来,须得抓活的,由本王亲自审问!」   随侍六鬼之一的负屈鬼领命而下。   冥浑尸老「哦」的一声,露出心痒难搔之色,频频搓手。   果然阴宿冥续道:「……问完还没死的,交由尸老处置。」斜睨了他一眼,森然道:「这一回,须拷问出洗丝手的正宗心法,补全百鬼簿的记载。唯面目不可有缺,须辨得清清楚楚,每颗头都要送回天罗香去,直到雪艶青把人交还为止。」   「属下遵命。」   天明之际,阴宿冥才又跨上追风瘦马,摇摇晃晃出了阿罗汉殿。   众小鬼将殿内洗刷干净,冥浑尸老移走了残尸,除了空气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脂肪臭气,大殿里空荡荡的一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耿照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象自己钻回大佛肚里的密室睡上一觉,再睁眼时便会看见一张笑吟吟的绝美娇靥,明姑娘又拎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又或好看的衣裳,新浴起的发梢还滴着晶莹的水珠,整个人如玉雪一般可爱……为了这一份痴望,他不敢离阿罗汉殿太远,白日便在大佛腹中的密室练功;入夜则抢在阴宿冥移驾之前离开,或躲在树上,或在能遥望殿中动静的某处屋檐交角,天明才又乘隙钻回密室睡觉,如此过了三日。   阴宿冥果真说到做到。她每天抓回三五名不等的天罗香弟子,施以酷刑拷问,起初耿照为了掌握明栈雪的行踪,就近听了几回;后来实在觉得太惨,众小鬼们逮回的弟子层级又低,问不出什么,往往捱不到天亮就死了,索性远远避开,不忍再听。   将人拷死了,阴宿冥便教小鬼割下头颅,附上一纸青蝠血笺,扔回逮人的天罗香据点。   七玄在三十年前的妖刀之乱后,灭的灭、隐的隐,本已元气大伤;战后,实力最强的狐异门又被正道七大门派连手剿灭,幷称七玄双璧的门主「呜火玉狐」胤丹书、「倾天狐」胤野夫妇双双遇害,魔消道长,实已到了极处。近年还敢打着邪派旗帜四处扩张势力的,七玄中便只有天罗香一家。   集恶道去抓了天罗香的弟子来,恰恰是狗咬狗一嘴毛,耿照出身白日流影城,一向以正道自诩,原该稳坐树头,看这些邪魔外道自相残杀。   但阴宿冥的拷问手段着实太狠,几次耿照都想掠下树去救人,须将指甲刺入掌肉里,直刺出血来,才能提醒自己不可冲动,万勿失了理智。到了第三天夜里,约莫阴宿冥也问烦了,掳来的那名天罗香弟子已奄奄一息,用了几样不轻不重的刑,便交由冥浑尸老处置。   耿照本在树顶默默监视,闻言不禁汗毛竖起:「交给那冥浑尸老,岂不是生剖了她?」待阴宿冥率众离去,忙跃上大殿屋脊,掀开壁板摸进横梁,赫见殿中一座光滑石台,一名赤裸的少女四肢被张成了「大」字,腕踝以铁环锁起,细白的奶脯不住轻颤着,两条细腿白晰笔直,平坦的小腹活像是仰翻过来的小白鼠,高高贲起的阴阜覆着茂密柔软的细毛。   冥浑尸老拿着尖细银刀,作势在她两边的锁骨及乳间各划一刀,嘿嘿笑道:「小姑娘!你有没见过自己的心,生得什么模样?待会我将你的腔子剖开来时,你便能看见啦!」   少女簌簌发抖,仿佛连喊叫的力量也无,乌黑亮丽的耻毛被细白的雪肌一映,倍显精神。   耿照心想:「集恶道中人如此残毒,我若坐视不管,与他们有什么分别?罢了罢了!」银牙一咬,纵身跃下横梁,低喝:「住手!」   【第十卷:赤血神针】第四十七折: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为防解剖时血气冲出,随风远送,阿罗汉殿中门窗紧闭,冥浑尸老乍见一条白影自梁间跃下、开声喝止,还以为是什么天罗香或五帝窟的好手闯了进来,谁知竟是一名年轻的小和尚,生得浓眉大眼、黝黑结实,相貌却是不识……   他对七玄中的名人了若指掌,可不记得有少年僧人模样的成名高手,生满凸疣的暗青丑脸上微一冷笑,怪眼斜也:「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坏你爷爷的好事?」银刃在肥短如棒槌的五指问滴溜溜一转,「唰,」一声刃尖朝下,径往少女胸口插落!   「且慢」   耿照足尖一点,飞身扑去,岂料冥浑尸老这着却是虚招,转头张口,「一瞒」的一声从喉间喷出大股红烟,烟浓如血,腥臭难当,不住迸出石砾般的细小颗粒,竟不消停。   耿照陡被血烟卷了进去,身子一僵,「砰!」摔落地面,抱头连滚几圈,似是痛苦难当,直至冥浑尸老脚边才不再扭动。   尸老张着血盆大口滚滚出烟,朝地面连喷了大半晌,这才意犹未尽地闭起嘴巴,鼻中「哼」的窜出两道淡淡余息,转头对面露惊恐的少女狞笑:「这『虾蟆烟』遇血即化,一会儿皮肉烂去,能硬生生抖出一副光洁完整的白骨来……」话没说完,烟中忽然探出一只铸铁似的黝黑手掌,牢牢箝着他的喉头,耿照挥去淡红毒物,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呃……」   冥浑尸老瞪大了黄浊怪眼,被扼的双脚离地,不住痉挛抽搐。   耿照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料想是体内的碧火功自行发动,真气流转之间,毒气竟不能伤,怒道:「以毒害人,好卑鄙的手段!」   冥浑尸老突然冷笑,圆滚滚的肚子乍胀倏瘪,脖颈膨开,一条结实的黑红色烟柱自喉底狂喷而出!   耿照及时偏开,双掌本能运劲一错,「不退金轮手」的无双刚力之下,「喀喇」一记脆响,冥浑尸老的颈项已应声折断;余势所及,癞蛤蟆般的胖大身躯一阵乱转,顶着软耷耷的脑袋乱喷红烟。   耿照忙一脚将尸体踢翻了去,尸身着地时面口朝下,这才阻住了腹中滚滚而出的毒烟。他有碧火真气护身,固然不怕「虾蟆烟」的剧毒,石台上的少女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所幸少女神智未失,及时闭住呼吸,幷未嗅入那含有剧毒的腥红烟气。眼见虾蟆烟逐渐扩散,却没有消失,空气浮挹着一条条淡红色的烟丝,随手一拨都能扰动些个。耿照嗅得久了,胸中隐隐有一股恶心烦躁的异样感,暗忖:「看来碧火真气也非不惧毒物,只是延缓了毒气入体的时间。」摸遍了冥浑尸老的外衫内袋,却找不到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   他跃上横梁,褐开一小片壁板,就着窗口深呼吸几口,又回到石台边。   那少女胀红小脸,稚嫩的身子微微扭动,细小的胸腔之内气息将尽,就快要憋不住了。耿照连忙俯身,张口堵住她的小嘴儿,少女本能地张开樱唇,贪婪吞着他度来的真气,乳鸽般的细小奶脯不住起伏,白得酥滑耀眼。   耿照喂了她几口真气,拾起尸老掉落的银刃,低声道:「别怕!闭住呼吸,我一定救你出去。」少女点了点头,抿着小嘴儿,眸中又涌起薄薄水雾,白晰的柔嫩面颊却羞得绯红。   他运起碧火功,瞧准了锁链的接合点用力一斫,「铿!」火星四泼,锁着少女右腕的粗链应声而断,但细薄如匕首的银刃也断成了了两截。少女的欣喜不过一瞬,旋即花容白惨,怔怔望着其它三条锁链;浓睫眨了几下,眼泪又滑落面庞。   耿照正自发愁,忽然「喀啦,亡一声,一人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把连鞘大刀,低着脑袋边走边瞧,嘴里兀自叨念:「喂,癞蛤蟆!大王在显义贼秃房里找到了这把刀,命你淬上无色无味、却又最猛烈的剧毒……」忽然呛咳起来,猛然抬头,正是阴宿冥身边六鬼之一的大头鬼。   耿照心想:「天助我也!」纵身扑去,双掌翻搅腾挪、如推石磨,一左一右划着两个同心异辙的大圆,用的仍是鬼手金刚部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   大头鬼身为鬼王长随、驾前六鬼之一,平日负责牵马,功夫见识远胜冥浑尸老,见这小和尚双掌如扫飓风,圆弧之间罡气纵横,难樱其锋,连忙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正要开口唤人,小和尚的一只手已轻飘飘地搭上刀鞘,敢情他一瞬问由极刚转极柔,竟连换气吐息也不必。   「这……这是什么武功?」无视于大头鬼的骇异,耿照「白拂手」一收,大刀旋即易主。   随手擎出鞘来,但见满眼冷冽寒光,却是一柄锋锐的厚背鬼头刀,厚重的刀板上镌有两道幷排血槽,形制颇有古意;近柄处有两枚指甲大小的篆字铭刻,青湛湛的刀刃上隐约透出血光。耿照惯见佳兵,目光如炬,不禁赞道:「好刀!」稍一闪神,大头鬼拍开镂花门扇,一跃而出。   「来人,快抓住他!」大头鬼足不点地、向外窜逃,却对殿外把守的鬼卒下令:「幷肩子齐上,莫要走脱了人!」砰砰几声,六扇门间全被推开,四名鬼卒抽刀涌入,大头鬼却已掠出两丈开外,背转身去放开手脚,便要全力狂奔。   (糟糕!)   耿照再不迟疑,刀鞘一抡,卷起一团毒雾扫去,鬼卒们微一踉跄,纷纷撞进门坎里来。   他勾住为首那名鬼卒的颈子,屈膝上顶,连人带鞘往后一送,将后面两名鬼卒撞得头破血流,眼见不能活了;接着运劲一圈,三具尸体滚进殿里来,最末一人本欲逃走,却被刚力扯得向后仰倒,身体倏被三柄戟出的钢刀贯穿。   耿照劲贯右手,大刀笔直射出,洞穿了五丈之外的大头鬼,连人带刀「笃!」牢牢钉上一株老干,鬼头刀直没至柄,晃都没晃一下。   夜风拂过,大殿正面的六扇明间又「砰砰砰」被吹得骤然阖起,六鬼之一的大头鬼及五名鬼卒,转眼都成了货真价实的幽冥之鬼,殿外的阶台却连血都没溅上一滴,快得不及瞬目,无声无息。   耿照推门而出,从尸身拔下那柄厚背鬼头刀,就着月光一瞧,刀身的铭刻虽是篆字,笔画却十分简单,依稀辨出是「神术」二字。   他不知此刀大有来头,乃当年「十五飞虎」候据赤尖山作恶时,由一名率兵攻打山寨的南陵王公手里所得。「黑虎」鲜于霸海甚爱此刀,便是化名显义剃度出家,仍将这柄神术带来了莲觉寺。   将大头鬼的尸身在树丛隐密处藏好,又回到阿罗汉殿。   这次有锋锐厚重的神术刀在手,轻易便将锁链砍断。他系刀于背,解衣环住手脚发软的少女,将她横抱起来,低声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想法子除去铐镣。」不待她答应,飞也似的掠出了大殿,径往山下的阿净院行去,不多时便回到曾与明栈雪住过的那座廊舍,进的也还是同一个房间。   上座院里早已天翻地覆,法性院众弟子被剥去面皮,觉成阿罗汉殿成了生割活剖的屠宰场,山下倒是一片平和,看似与前几日一般无二。   耿照小心闭起门窗,点燃灯芯,从柜中取出一套簇新的尼衣递给少女,忽觉斗室之内,仿佛处处仍留有明栈雪的痕迹,心中隐隐刺痛:「不知明姑娘她……现下是否平安?」   那少女放下吊帘,瑟缩在床榻里更衣……她身上本没什么衣物,兰衣下便只一具裸裎的温热娇躯,那尼衣也不过就是里外两件的单衣缁袍,穿来不甚费事;便听帐里窸窸窣窣一阵,片刻探出一只鹅颈似的白晰玉手,将解下的兰衣还了给他。   衣柜里还有一只小布包,贮有金创药、跌打酒等物事。耿照接过外衫穿上,顺便将布包递了进去,又到外头打了满盆清水,从香积厨弄来些许肉脯干果,还有一小壶酒,心中不由感叹:「原来照料一个人的吃食伤药、日常用度,竟是这般不易!」   带着食物回到房里,少女已梳洗完毕,换上尼衣,将乌亮的长发在左胸前拢成一束,赤着一双玉颗似的晶莹裸足,倚着镂花床扇,低头坐在床边。   她容貌娟秀,以清水布巾洗去血渍风尘后,看似十三、四岁的年纪,周身曲线虽被宽大的缁衣所掩,雪白纤细的半截裸颈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诱人风情。   耿照将食物放在几上,远远地坐到了圆桌畔,解下新得的神术刀置于桌顶,翻起倒扣在盘中的一只粗瓦杯,随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杯缘就口的一瞬间,才发现手掌微微颤抖,阿罗汉殿中的情景飞快在脑海重现一遍,胸口闷郁难解,似将呕吐……   (我……杀了人……)   虽说集恶道中人死不足惜,但这却是耿照平生头一回杀人,还一次杀了五个。折断颈骨、撞碎胸肋的触感犹在,连「喀喇!」的脆响似乎仍迥荡在耳边,还有甫出喉头的温粘鲜血……   若非担心吓着少女,耿照很想趴在桌下大呕特呕,直到吐尽满腔的酸恶为止。但他现在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面孔白得怕人……   少女鼓起勇气抬头,本想冲着恩人一笑,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僵白硬冷的死面,不由得往床里缩了缩,颤声道:「恩……恩人!您……您身子不适么?还是中了那红烟的毒?」   连唤几声,耿照才回过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今日杀了人,心里有些难受。」   「那……那些恶徒!我、我恨不得……」   似是想起刑求之苦,少女浓睫密颤,捏着衣襟的小手绷得青白,忍不住咬牙切齿;忽又想起了什么,微感错愕:「恩公,您是头一回杀人么?」   耿照不觉苦笑,伸手摸了摸头,才记起自己仍扮作僧人,更觉荒谬:「姑娘,比丘杀人,是犯了波罗夷(指戒律中的极重罪),死后要堕入阿鼻   地狱的……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很常杀人么?「   少女听得微怔,忽然噗哧一笑,见他神色肃穆,才又慌忙掩口,红着脸低头嚅嗫道:「我……我见恩公武功高得很,想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口没遮拦,请恩公不要见怪。」咬唇轻颤的模样楚楚可怜,令人不忍苛责。   耿照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妨的。」   少女才又展颜一笑,细声道:「我……我叫郁小娥,敢问恩公大名尊号?」   耿照略微思索,回答道:「我是寺中僧人,法号庆如。是了,郁姑娘,你是怎么落入了集恶道手中?」那少女郁小娥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近日敝门分舵之内,已有数人无故失踪,我与门中的姊妹外出加强巡逻,却遭一批鬼卒偷袭,可恨那白面伤司不畏刀剑,杀之不绝,同行的姊妹们俱都牺牲,只有我被抓了回来。」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又道:「我听说玉面蟰祖正四处寻找一名女子,我若握有此人的行踪,幷有把握将其擒捉,不知天罗香出不出得起花红?」   小娥浑身一震,低头不语,似是在说:「他连这也知道!」低垂眼帘,睫毛一阵轻颤,半晌才抬头道:   「此事乃我门中机密,原不该说与外人知悉,但恩公救我性命,小娥不敢隐瞒。那贱人与本门有偌大冤仇,数月以来,在东海各地诱杀本门的弟子,门主下令缉捕。数日前在莲觉寺发现贱人踪迹,本门八大护法齐出,却被她害死了一半儿,贱人逃之夭夭,迄今下落不明。」   耿照心怀一宽,喜动颜色:「天可怜见,明姑娘平安无事!」忙轻咳两声以手掩口,唯恐教郁小娥窥破了机关。   郁小娥恍若不觉,续道:「我家门主恨极了那贱人,却不愿教她落在外人手里。恩公若信得过我,不妨将下落说与小娥知晓,由我代恩公向门主禀报。」   他只为打听明栈雪的消息,明姑娘既不在她师姊手里,不必无端惹上天罗香,摇手道:「不妨。我与蚳夫人也算是熟稔,她若知我要出面,兴许愿意付出代价。」   郁小娥双颊晕红,细小的胸脯怦怦直跳,微露一丝羞涩,细声道:「恩公真是英雄了得。我们平日想与姥姥说上一句话,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耿照不欲与她深谈,一指几上包着肉脯干果的油纸包,淡然道:「你先用些饮食裹腹,待气力复原了,我再为你削去手脚上的镣铐。集恶道中人均是夜晚行动,白日歇息,姑娘可乘明日午时下山返回来处。」   他救郁小娥下石台时,只来得及斩乱锁链,圈住踝腕的精钢镣铐因为没有钥匙,无法打开,只得在两面各划一刀,慢慢以刀刃锯深;待其中一处刃口割得差不多了,再用蛮力扳开,如此方能取下。   郁小娥艰难地移动双手,打开纸包,撕了一片肉脯欲放入口中,谁知双手才刚举至胸口,又「碰!」坠落床榻,精钢铸成的手铐几将床板撞出坑来。耿照看得不   忍,心想:「难怪她更衣如此缓慢,那镣铐份量着实不轻。」走近身去,也在床沿坐下,将肉脯撕成小块喂她。   郁小娥羞红雪靥,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吃着,一会儿又轻声道:「恩……恩公,小娥想喝点酒……夜里好……好冷……」   耿照虽不觉寒冷,却也依言斟了一杯,让她偎在臂间,小心喂饮……郁小娥满满喝了一杯,双颊酡红,兀自闭着眼睛,忽然轻轻扭动身子,低声轻呼:「好……好热!好热!」却连耳根都红了。   她伸手似想略宽衣襟,让滚烫的肌肤透透风,岂料双手一举起,钢镣旋即往下一坠,鲜笋尖儿的玉指却已勾住了衣襟,「唰!」一声破风利爽,黑绸尼衣分了开来,露出其中的雪白胴体,细薄如女童的身子晶莹可爱,隆起的饱满耻丘上头覆满卷茸,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处最不像小小女孩儿,乌黑粗浓的毛根无比茂密,滑亮柔软,充满浓浓的情欲挑逗。   耿照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正要替她拉过衣襟掩起,忽被郁小娥的小手捉住。她羞得闭目仰头,温热的唇瓣贴着颈背一路上行,几乎含住他的耳珠,吐息全喷进了耳蜗里:「恩……恩公!小娥蒙你搭救,无以为报……恩公若不嫌弃我,小娥……小娥还是处子,愿服侍恩公,给恩公生……生孩子……」说到后来声如蚊蚋,羞不可抑,稚嫩的童音却有着说不出的诱人魅力。   耿照本欲将她推开,一只右手却被她拉到了腿心里,指尖滑过那茂密浓卷的乌黑细毛,摸上一只肥美的软滑嫩鲍,虽是浆腻已极,蜜缝却粘闭成浅浅一道,确如未经人事的处子。   郁小娥屈膝一幷,紧紧将他的手掌夹在腿间,饱满的阴阜笨拙地挺动着,粘滑的蜜汁在指掌间磨出了杏浆也似的细白沫子。   大大敞开的衣襟之间,只见她身子细小如女童,一双娇小鸽乳晶莹可爱,分置于白晰纤薄的胸脯两侧,隆起小小两团,便似两枚玲珑适口的雪面包子;铜钱大小的乳晕光滑细致,与顶端膨大的乳蒂同是鲜艶的栗红色,衬与稚嫩幼小的身子,竟是无比诱人。   这郁小娥的模样,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比霁儿小着一两岁,浑身透出的鲜嫩稚气恰恰紧扣着她口中的「处女」二字,然而异常茂盛的深浓耻毛与栗红色的艶丽乳尖又充满挑逗。   耿照虽无意占她的便宜,鼻端嗅着乳脂一般的幽幽体香,裆里不觉硬起,连忙撑起身子,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无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郁小娥抬起脉脉含情的湿润双眸,笑吟吟道:「恩公的内功真是厉害,小娥自出江湖以来,还没遇见过任何一名男子,能够拖延『七鳞麻筋散』的药力直至一刻锺后才得发作。莲觉寺内幷无武僧,却不知恩公是哪位高人门下?」抬起一双玉笋儿似的细小藕臂一推,按着他的胸膛,轻轻巧巧将男子推倒在榻上。   耿照只觉天旋地转,但手脚筋全都使不上力,才知中了暗算,咬牙暗忖:「我救出她时,她分明就是一丝不挂,这麻药却要藏在何处?」试图提运内息,但他幷非穴道受制,又或血脉被封,碧火真气纵能隐约察觉到散入各处筋脉的药气,麻药溶于血液之中,却不知从何逼出体外。   郁小娥作势拍了拍掌心,灵巧地踮脚起身,全没将踝腕的镣铐放心上,也不去掩起批开的衣襟,任由光洁幼嫩的胴体裸里示人,扭着小小的屁股踱至桌畔,拈起粗陶杯子走回床边,妩媚一笑:「恩公不在房里时,我在茶水里加了点好东西,只是恩公的内功太好啦,不多喝些,小娥实在是不放心。」捏开他的下颔,将剩余的茶水全都灌入他口中。   耿照被她制住咽喉,呕之不出,直到全咽入腹中,郁小娥才肯松手。   他瞪大了眼睛,怒道:「郁姑娘!我好心救你,你怎地下手暗算?」   郁小娥格格娇笑,宛若十几岁的女童身子里住了一名成熟妩媚的女郎,怡然道:「所谓『送佛送到西』,恩公既救了小娥,将一身的精纯内力也送我可好?」   耿照一楞,突然会意,不禁又急又怒,又觉诧异:「郁姑娘!你小小年纪,别做这等败坏德行的阴损之举,将来长大了……」话没说完,面上已狠辣辣地挨了两记。   郁小娥杏眼圆睁,咬牙切齿,狠笑道:「小贼秃!待姑奶奶将你吸得油尽灯枯、求死不能,你再来后悔自己滥耍嘴皮!」将尼衣褪去,裸着身子扒开他的裤头,差点被弹出的勃挺怒龙打中面颊,不禁咬牙睁眼:「这……这么大的物事!忒粗忒硬……还不弄死了我?」   终究捱不过心中的贪婪念头,狠下心蹲在男子身上,一点、一点将巨物挤入阴中。她身子细小,玉户自然也窄浅,被滚烫狰狞的怒龙刨刮着撑挤开来,两条嫩腿像打摆子似的不住颤抖;才纳入一半不到,便已顶到了头,心想:   「本以为要使用『腹婴功』合起门户,让他磨破点油皮渗出血来,装作处子,谁知这厮如此硕大,若是硬插了进来,只怕真要见血。」调运内息,缓过一口气来,天罗香嫡传的「腹婴功」所至,窄小的阴户里陡地油润起来,一瞬间汨满温热融融的腻滑粘浆。   她屈腿翘臀,按着耿照的小腹奋力驰骋,尖尖的细薄雪股骑马似的前后剧摇,渐渐尝到了巨物的好处,放声娇吟:   「哈、哈、哈、哈……好爽利!啊、啊、啊……唔唔……好硬!硬……硬死人啦!呼、呼……啊啊啊啊啊……」明明生就一副纯洁幼女的面孔身段,那股嚣狂的浪劲却令人瞠目结舌。   即使她分泌异常丰润,窄小的膣管与粗大的阳物比例太过悬殊,贴肉狠套了几百下,耿照忽觉精关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啜巨力夹紧前端,猛将滚烫的阳精汲出体外,心中一动:「天罗采心诀!」浓浆灌满了郁小娥的腹中,烫得她身子拱起,也小小地丢了一回。   他年轻力壮,这几日都在大佛腹中练功,没有了明栈雪那样的稀世尤物同修,贮存的量相当惊人……郁小娥被射得花枝乱颤,低头「呜呜」一界唤几声,总算记得将汲出的精华纳入腹中,一滴也没漏出,轻喘着媚笑道:   「好……好补人的阳精!我……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若……若能吸光你一身的功力,纵……使只得五成可用,从此……从此我便扬眉吐气啦!啊、啊……」还没缓过气来,突然耿照抱着她一翻,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在榻上,又硬起的龙杵「唧!己一声长驱直入!   郁小娥仰头一僵,「呀!」一声短促尖呼,只觉身子仿佛裂成了两半,一根梁柱也似的巨物串着小小的身子,仿佛要将她撑挤贯穿。   她半晌才苏醒过来,小手在榻上胡乱揪抓,又痛又美的灼热刨刮令她无法自制地哭叫起来,身上强壮的男子正凶猛地撞击着她,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凶物开垦着她泥泞的窄小蜜缝。   「你……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啊!好大、好痛……啊啊啊啊……救命……不、不要!啊啊啊啊……麻……麻筋散……你……怎么……啊啊啊啊啊——」   麻筋散不是毒药,不能运功抵御,也无法凭空逼出体外。但耿照以碧火真气运行全身的筋脉,将药气全都逼到了一处,本欲用真气冲破肌肤,藉鲜血把药力逼出;谁知郁小娥使出了「天罗采心诀」,他便将大部分的药气逼入精中,通通还给了她。   郁小娥手足酸软,被插得乱摇蚝首,转眼间高潮即至,阴精像堰口溃堤般暴泄而出,喷得一榻湿淋淋的浆水横流,连纳入的阳精也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弄脏了白晰细嫩的下身。   耿照恼她恩将仇报,虽未吸取其功力,却以<通明转化篇>的汲字诀一吸再吸,郁小娥的高潮持续了将近一刻,一连泄了六七回有余,从呻吟到浪叫、从浪叫又变成尖叫,最后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翻着白眼、全身抽搐,竟尔昏死过去。   若非是明姑娘有先见之明,指点他「天罗采心诀」之秘,又有碧火神功护持,纵使耿照功力远胜于郁小娥,今日只怕仍要栽在她手里。   耿照吸纳阴精里的元阴之气调补,将剩余的药气借着汗水由毛孔中逼出……汗水不比精血,散药的速度也快不得;待将筋脉里的「七鳞麻筋散」悉数逼出,窗外已露一丝曙光,一夜又已过去。   (明姑娘既未落入天罗香之手,为何没回来寻我?)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夜,杂识纷至杳来,当中却没什么有用的头绪。依明栈雪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必定不会、也放不下心让他一个人待在莲觉寺里,而不先做好交代,可见当夜离开娑婆阁时情况之紧急,迄今仍无法赶回。   「再等她几日吧!」   他喃喃自语着,举目四顾,才发现明栈雪仿佛无处不在,这间小厢房的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倩影流连,言笑晏晏。   ——我乃堂堂谷城大营参军曹文秀之妻,也是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我的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呢!怕你在柜里打起鼾来,小尼姑闹个没完。   ——鶏肠小肚!你比曹参军家里那口子,还像谷城县的媳妇儿。   他沉默地穿好衣服,将那柄锋锐的神术刀连鞘负在背上,没理瘫软在榻上、全身赤裸,兀自昏迷不醒的郁小娥,正要推门而出,手掌却停留在斑驳的糊纸门上。   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生出感应,瞬息间,他的五感变得极其敏锐,隔着门墙,也能清楚感应到门外的动静……门廊两端一左一右,各有一人行来,又同时停步;左侧的脚步机敏灵动、佻脱飞扬,虽然触地的声响极轻,却一刻也不曾静止。   而右边那人步伐细碎,却是一名女子。   两人都没说话,停了片刻,又各自迈步,在廊间越走越近,眼看便要于厢房门前交错而过。   (是我……多心了么?)   阿净院中小尼姑甚多,清晨洒扫庭除、洗衣布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耿照微一苦笑,正想着要不要拿块布巾裹起宝刀,也好方便行走之时,身旁忽然「喀啦!」连声爆碎,整排窗扇被人扫了开来,一股风压直朝他脑侧勾至!   耿照一低头,及时闪过一条浑圆结实的笔直劲腿,双掌运劲一推,房门「哗啦」飞了出去,猛将来人撞落廊阶。   他乘机掠出厢房,拐弯朝门廊的左侧尽头奔去,忽听脑后劲风呼啸,连忙侧首让过,赫见一柄明晃晃的分水峨眉刺划过耳际,本想回身抡臂、将之逼退,蓦地想起:   「是……是她!」   心知此人之手绝不能碰,身子一缩,弯腰疾退了几步,一团彤艶艶的娇红丽影掠过头顶,刮过一阵温润幽甜的乳脂香,来人肌肤白腻、妩媚丰腴,正是赤帝神君符赤锦。   「贼小和尚,总算逮到你啦!」   另一人怒吼着自门窗破片中一跃而起,身子犹在半空,已然连踢三脚,耿照仓促间以「榜牌手」相应,来而必往次序井然,那人三腿都踢在肘、臂、手背之间,仿佛踢的是一堵石砌高墙,被一股浑厚的反震力道弹了回去,落地时占住右侧门廊,再度形成包围之势。   「呸!」她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明明是颇为可爱的脸蛋,却露出毫不相称的狠笑:「看不出你功夫不坏啊,小和尚。上回是故意给我难看了?」   耿照心中暗叹:「怎就偏遇上了这个麻烦精?」拱手道:   「少宗主!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是存心得罪你,麻烦请你高抬贵手,莫再寻在下的晦气。」   那人自是五帝窟的少宗主、「剑脊乌梢」漱玉节的掌上明珠,当日曾经擒下「小和尚奸细」的漱琼飞了。   却听琼飞遥遥唤道:「符赤锦!你来得正好,帮我捉了这个贼小和尚,我记你一笔功劳,大伙儿以后多看得起你些。」   耿照心想:「原来她们是偶遇。」想起当日也是在此撞见她与何君盼联袂欲往王舍院,料想帝窟之人,本就在这儿为两位女神君安排了住宿。   他不知集恶道在王舍院还头立威,自也不知道漱玉节已下令众人集结于王舍院,却忽然想到:「奇怪!照理符赤锦应该跟在岳宸风身边才是。大清早的,她在这里做甚?莫非……岳宸风也来了?「浑身绷紧,不觉转头四顾,伸手握紧了神术刀。   符赤锦面色一冷,耸肩嗤笑:」我要你们看得起?哼!「抬望了耿照一眼,妩媚笑道:   「典卫大人真是好牺牲哪!纡尊降贵的剃个大光头,扮成了和尚,难怪咱们上天入地,直要将越城捕翻了过来,却都寻你不着……你那大胡子兄弟,还有那白脸儿小娘呢?怎不出来见人?」   耿照心怀略宽:「看来老胡是平安逃走啦!阿傻也没让漱玉节交出去。」定了定神,沈声道:「符姑娘!我是亡命之徒,谁来栏我都只能拚命。我与岳宸风的梁子,便让我与他自行解决如何?」   符赤锦的武功属性不利于正面交锋,必须暗施偷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耿照赌的正是她聪明机灵,决计不会鲁莽行事,徒然增加自身的风险。   适才符、漱两人在门廊偶遇,琼飞想来个出其不意,以手势示意她噤声,抢先动手。破门后符赤锦虽认出了耿照,攻势却也不甚积极,自也与「血牵机」的武功特性有关。   琼飞见她似无出手之意,居然被这贼小和尚说动,气得哇哇大叫:「符赤锦,你这吃里扒外的婊子!你敢放他,我便教你吃不完兜着走!」符赤锦面上一片漠然,似对她的辱骂无动于衷,抿嘴冷笑:「漱琼飞!搞不清楚的人只怕是你。你可知道,这个人为何绝不能放?」   琼飞最恨别人当她是三岁孩儿,气得暴跳如雷,尖声道:「我怎会不知?爷爷说了,这小和尚能解雷丹,是对付岳宸风的唯一机会!他……」忽然睁眼闭口,楞了一楞。   符赤锦圆睁杏眸,失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琼飞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知自己铸下大错,捏紧拳头,咬牙道:「符赤锦!你……「忽从怀中摸出一柄蛇形匕首,径朝符赤锦掷去!   耿照挡在两人中间,微微侧身闪过,心中叹息:「用这种方式承认泄秘,岂非平白饶上一把刀?」   果然符赤锦酥手一招,笑吟吟地接下匕首随意把玩,抿嘴也眸:「看来,这消息九成九是真的啦!漱琼飞,你可真是蠢到了家。但愿你记取教训,别上街跟谁都说一遍。」红裳一扭,腴润如葫芦般的姣美身形没于转角,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越飘越远,片刻便消失不见。   琼飞起脚欲追,又见耿照精壮的身子拦住去路,满腔怒火全往他身上发泄,咬牙道:「贼小和尚,都是你!己运起「蝎尾蛇鞭腿」,「唰唰」几声朝   耿照攻去,勾、盘、踢、扫,声势极为凌厉,蹴得耿照双臂幷拢,不得不以手肘承接她狂风暴雨一般的踢击。   两人一个猛攻、一个死挡,渐渐退到长廊尽头,空间陡地变大。   蝎尾蛇鞭腿的套路本就十分华丽,周围门窗围栏的阻碍一去,琼飞的腿法益发大开大阖:连踢侧、落腿倒勾,使到酣处,整个人几乎足不点地,仅以腰肢为支点,头脚四肢上下旋扫,几成一团旋风。   耿照单膝跪地,以肘护头,似乎被踢得抬不起头来。   琼飞心情大好,暗忖:「瞧我一招『回天纵地……蝎蛇齐飞』踢爆你的狗头!」早将祖父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伸手往地上一撑,双脚开成了一字,如风车般旋扫而落——   谁知蹲在地上的小和尚突然窜了起来,双手「唰!」穿入腿风之中,其中一只奇准无比,一把扣住了她的腰际重心,另一只却绕过隆起的圆饱耻丘与之相扣,就这么摔布袋似的把她往地面上一砸,琼飞闷叫一声,当场半晕过去,软绵绵地摇头呻吟。   所幸她是被摔在廊阶下的花圃软泥之上,若换了石板地,便是脑浆迸流的下场。   耿照的手眼功力远胜从前,一照面便看出琼飞的腿法华而不实,这路「蝎尾蛇鞭腿」的招式虽极华丽,脉络上似更应偏重内力与腿劲的锻链,临敌时绝非一径埋头施展,而是似静还动,起脚便要制敌于死。如当日在王舍院中,琼飞曾欲以对付那潜行都卫弦子时的架势,才是蛇鞭腿的正路。   他故意示弱,诱使她得意忘形,一边往闲阔处退去,待琼飞不知死活准备施展绝招,再以一路「戟槊手」   突入中宫,猝不及防将她制服,以免她死缠不休。耿照轻而易举撂倒琼飞,正要奔出廊舍,忽听一声旱雷似的霹雳声响,脑门顶上恶风卷扫,连忙着地一滚,身后的长廊围栏却被打了个稀烂!   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锐利如刀的劲风已至面门。眼看脑袋就要被鞭风摘下,耿照忽然凌空叩首身子一翻,「啪啦!」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鞭只打中背门的神术刀,打得鞘上缠革爆裂、铜件零星四散,百余斤巨力被宝刀及碧火真气卸去六成,其余悉数贯体而出。耿照落地一滚飞入门廊,一口鲜血全喷在廊间的窗纸上。   面檐上,一人纵声大笑:「好身手!数日不见,阁下简直是脱胎换骨!」   耿照心底一寒:「是『奎蛇』冷北海!」   他虽避入廊间,长逾三丈的鳞皮响尾鞭却丝毫不受距离地景所限,远处冷北海手腕连抖,屡屡作响的叠角鞭梢如活物般一路追赶,逼得耿照伏低窜高、不敢停步,所经之处窗门皆烂,廊庑间一片连珠似的爆碎密响,竟无一时半刻消停。   响尾鞭既重又快,还能无声无息地变换方位,防不胜防,耿照一路往廊底逃窜,眼看又被逼回了原处,忽觉脑后鞭势一缓,眼角瞥见仰躺在花圃边缘的琼飞,心中一动:「投鼠忌器!」背鞘擎刀,迥身「唰!」削下一小截鳞角鞭梢来。   冷北海一凛,脱口赞道:「好俊刀法!」须知响尾鞭虽有千钧鞭劲,凌空却无着力处,挥刀一砍,就跟砍风中的芦花、水底的游鱼一般,落空者十有八九。   耿照听音辨位,回臂一刀削断鞭头,劲力是天下无双的碧火真气,刀法却是儿时与木鶏叔叔在长生园中劈柴成束,挥刀万千次而柴束不倒所缎链出来;劲道之巧、出手之快,乃是无数年月积累而成,普天之下更无一门刀法能模拟速成。   冷北海鞭势略阻,眼看耿照便要奔到少宗主身边,此时方赶至现场的七、八名潜行都卫更不犹豫,各持兵器扑向耿照,将他团团围住。檐上,身经百战的冷北海面色丕变,原本便白惨的瘦脸更是白得一丝血色也无,怒喝:   「都退开!别碍事——」却已经来不及了。   寒光忽绽,宛若暴雪怒潮,「无双快斩」一经使出绝难停手,男子的身形一瞬间没入银灿灿的光团之中,那七八名黑衣女郎仿佛被刀浪吞卷吸入,手中兵器叮叮咚咚一阵急磕乱碰,连人带刀又被倏然膨胀的刀风弹了出去,远远摔开,俱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耿照好不容易收束真气,一刀「铿!」斫在阶台上,这才停住了「无双快斩」的惊人刀势。   正欲挟持琼飞突围,忽然感应背后杀气,霍然转身、右腕一痛,只见一抹窈窕修长的乌黑丽影单膝跪地,由下而上拔出腰刀,速度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耿照回过神时,神术刀已凌空转得几转,脱手飞向脑后。   然而世间至快,却绝快不过发在意先的先天胎息,耿照心念未动,犹拖着一串血珠的右掌突然暴长,握住刀柄往下一拖,斜斜停在来人的颈侧。   「且慢!」   他本不欲杀人,锋锐难当的神术宝刀凝而不发,那人颈侧白晰的肌肤泛起一片微悚。晨风吹过,几根柔软蓬松的乌黑鬓毛粘缠飘落,却丝毫沾不上明如霜镜、隐泛血光的青钢刀面,扑簌簌地刮了开去。   修长出挑的黑衣女郎面无表情,一点也不为所动,仿佛钢刀架的是他人的脖颈。   耿照认出她便是当日与琼飞发生冲突的潜行都卫弦子,随手点了她的穴道,心中暗忖:「你家少主为了鶏毛蒜皮的事,处处欲置你于死地,你却仍要为她拚命。」视线移到左手,却见她掌中的握柄极长,犹如「双手带」的大剑一般,平直如长剑的刃身单面开锋,刃头斜切,竟是一柄颇为罕见的单锋直刀。   这种刀是由古时的铁制环首刀转变而来,形制朴拙,在刀剑仍未细分的时代里被广泛应用,又称「古剑」。   耿照只看了一眼,便估出刀的份量短长、重心配比,确实非是凡品。只是弦子虽生得高挑窈窕,使这种硬梆梆、直挺挺,又长又重的厚脊刀仍嫌沈了些,她专拣出鞘伤人的拔刀术练,那是将兵器之失降到最低,大大发挥了所长,可见其用心。   取得人质,耿照不慌不忙,目光四下巡梭,去寻那开声喊停之人,见黑衣女郎们簇拥着一名温婉娴雅的宫装美妇,驻足于月门之外的一顶垂纱华盖下,却是帝窟之主漱玉节。   她身畔一名麻衣葛巾、白发白眉的黝黑老者,面色虽然黯淡,似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样,神情却是桀惊不驯,目空一切,正是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银环金线」薛百胜。   「真是冤家路窄啊,耿家小子。」老人双手环抱,稀疏的白眉一挑,冷笑:「你不但做了小和尚,还挟持一名死士,啧啧。若非立场相左,老夫倒是欣赏你的特立独行。」   耿照哭笑不得,面上却不露喜怒,淡淡回答:「老神君好。若我记忆无差,喊停的人似乎幷不是在下。」他在渡头识得薛百胜以来,一直佩服老人的豪侠胆色,尽管在僵持对立之际,仍不愿失了礼数。   薛百胜疏眉微挑,正欲开口,忽见花圃上的宝贝孙女动了一动、闭眼发出微弱的呻吟,扬声道:「琼飞!你别动,爷爷一会儿救你出来。」原本稍稍平霁的目光骤地一寒,宛若实刀实剑。   琼飞神智未复,依稀辨出了祖父的声音,喃喃呻吟:「爷爷……爷爷……」小嘴一扁,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滑下她雪白柔嫩的面庞。   耿照心想:「你踢我的时候这般狠,现下当着众人的面前,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漱玉节看似心疼不已,一挥柔荑,抬头对四面道:「都下去!除了两位神君,全都退到周边守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这间廊舍。」温温望了耿照一   眼,一个字、一个字道:「没有我的命令,连一只麻雀也不许放。」众人轰然相应。   连檐上的冷北海、她身边的潜行都卫全都退出了庭院,那斯文的黄衣姑娘何君盼伫在另一侧的月门边,模样虽然温婉守礼,耿照却记得她有一记曾打得老胡口吐鲜血的绝招「过山刀」。   闲杂人等俱都离去,漱玉节清了清喉咙,冲着他微一点头,淡然道:「妾身漱玉节,见过流影城典卫耿大人。」耿照可笑不出来,手握钢刀,点头还礼:「久闻宗主的大名,请恕在下不便行礼。」   「不妨。」漱玉节说道:「妾身已将余人遣出,足示诚意。望耿大人高抬贵手,先将小女放回,贵我双方也才能坐下来,好生详谈。」耿照摇头。   「宗主与岳宸风之间的牵连,在下前几日也算亲见,岳宸风要杀我,我却不能死在这里,我跟宗主没什么好谈的。还请宗主让在下离去,一日之后,我可保证令嫒平安返回,不损一丝一毫。」   谁知漱玉节竟也摇了摇蚝首,髻上簪的飞凤步摇微微颤动,漾开一片金芒。   「耿大人既知『九霄辟神丹』一事,便知我之难处。今日,决计不能让耿大人离开,妾身唯一能通融的,只与耿大人坐下来谈谈而已。」   (连女儿都要挟不了她……)   握刀的手不禁紧了一紧,被弦子以拔刀术砍伤的手掌仍血流不止,耿照心中暗叹:「看来,今天是非杀出去不可了。快想想,耿照,快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脱身的办法?」目光缓缓四下游移,希望能灵机一动,脑海里突然蹦出金蝉脱壳之计,一边漫不经心地口头应付着,藉以争取反应的时间。   「既然如此,我与宗主还有什么好谈?」   「能谈的可多了,耿大人。」   漱玉节温婉一笑,美丽的容颜上掠过一丝狡黠,瞬间忽有种少女般的俏皮灵动,仪态风姿却依旧完美,半点不失雍容。   「譬如说是……合作?」   【第十卷:赤血神针】第四十八折: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合作?」   耿照反应快极,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登时雪亮。   岳宸风恃以要挟帝窟者,除了那不知名的「至宝」之外,便是紫度神掌的雷丹。   耿照误打误撞吸走了薛百誊的雷劲,挽救老神君于五内将焚之间,若能如法炮制,将五岛众高手的隐患一一祓去,这下可轮到岳宸风倒大楣了——这是漱玉节的如意算盘。可惜道理虽不能说错,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当日明栈雪为他易筋拓脉之后,曾三令五申,不惜板起绝美娇颜,严正警告:「虎簶七神绝虽属同源,然而碧火功毕竟不是紫度神掌,否则何须分作两门?你的护体真气抵挡不了雷劲,这次没事,是旁人几辈子都遇不上的运气;再来一回,极可能将你殛成了焦炭,连我也不能救!下次断不许如此了,听见没有?」   光吸薛老神君的雷丹便差点赔上耿照的小命,漱玉节的修为绝不在薛百誊之下,眼下已无明栈雪的臂助,岂能说吸就吸?何君盼年纪轻轻,内力亦十分浑厚,又是纯血处子、元阴滋润,养出的雷丹也不容小觑,更别提五岛内还有这么多受制于岳宸风的好手……   若在一个月以前,耿照既知此法难行,就算不在第一时间据实以告,也必定接口应对。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回望着娴雅的黑纱丽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钢刀稳稳架着弦子白晰眩人的长颈,对方稍有蠢动,便是血溅三尺的局面。   漱玉节淡淡一笑,美眸中却无笑意,暗忖道:「这少年不好对付。」嗓音不紧不慢,悠然道:「当日典卫大人在树顶听了许久,料想应知,本门众人受制于那「紫度神掌」之患,若无九霄辟神丹,难逃五内俱焚的凄惨收场。」   「宗主应寻名医丹士,在下不通丹道,只怕帮不上忙。「   漱玉节蛾眉微蹙,一旁的薛百剩拗得十指如炒豆一般,嘿嘿怪笑:「别跟这小子废话!他能吸化雷丹,必与那厮同路。待老夫拿将下来,慢慢拷问出化解雷丹的方法便是。」下巴一抬,满眼都是衅意:「来!耿家小子,当日密室之中,咱俩还未分出胜负。今日你只消在老夫手底下走完十合,老夫便放你自去,绝不阻拦!如何?」   耿照动也不动,半晌突然抬头。   「老神君放我自去,那旁人呢?」   薛百剩嘿嘿两声,却不界面,一双怪目迸出锐光,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耿照沈声道:「宗主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不见有合作的诚意,既胡乱拿言语挤兑,又想赚我放人。待我行出三十里后,自会将两位姑娘放回。请!」   须知岳宸风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受困于天裂妖刀,得耿照出手才能脱险,此事被他引为平生奇耻,欲杀耿照而后快;五帝窟替岳某人办事,又岂能不知?是以耿照一听薛百胜的说法,便知两人在扮黑白脸儿唱双簧,把自己当成了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耍弄。   把戏被揭,漱玉节仍是从容不迫,微笑道:「贵友尚在帝门手里,典卫大人若不乖乖放下钢刀,妾身便将他交了出去。」   耿照知她说的是阿傻,摇头:「宗主此时才要交人,倒霉的是五帝窟。我的朋友暂寄在此,日后我会回来带他走,届时只怕宗主拦不住。「见漱、薛两人面面相觑,   扬声喝道:   「宗主!我是亡命之徒,谁敢拦我,便只有拚命而已!「转过刀背,往弦子颈间劈落。   「且慢!」   漱玉节素手一扬,仿佛下定决心,敛衽垂颈,袅袅下拜:「是妾身胡涂,若有得罪处,请典卫大人莫放心上。五帝窟有求于典卫大人,是诚心诚意要与大人合作,望大人放还小女,敝门上下将奉大人为上宾,绝不加害。」   以她统辖五岛高手、总领一门豪杰的身分,这话实已说得软极。耿照心中不无慨叹:「为了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面上似不为所动,沈声道:「要谈合作,我只听宗主一句话。」   漱玉节与薛百誊交换眼色,纤纤玉手一挥,何君盼会过意来,回头吩咐了几句。   月门外,一名潜行都卫领命而去,片刻后阵阵脚步窸窣,原本退至小园外的帝窟人马纷纷撤出廊间。耿照运起先天胎息监听动静,声息直退出里许才渐失标的,众人俱都撤离了阿净院。   小园廊内,除了受制的双姝之外,偌大的五帝窟便只剩下宗主及两名神君。   耿照眉目不动,沈稳如山,仍在等待。漱玉节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字地说:「五帝窟与那岳宸风之仇,不共戴天!愿与典卫大人合作,共谋应付之策!」   「好!」他幷未考虑太久。   盱衡形势,帝窟众人的所欲与所惧与他最为一致,孤身一人或许利于逃亡躲藏,却无法挽救阿傻,或从岳宸风手里夺回赤眼。   还有另一件事,也令耿照放心不下。若郁小娥所书非虚,明姑娘幷未落入天罗香之手,以聂冥途的武功和伤势,要偷袭得手、伺机逃亡不难,想撂倒武功智计均超人一等的明栈雪,还要挟持她远离莲觉寺,这可能性实在太低。   扣除这两者,还有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令其无法返回耿照身边,与之会合?   ——尽管万般不愿,他仍无法驱除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的「岳宸风」三字。   明姑娘与岳宸风,就像针锋相对、势均力敌的两枚箭镞。光与影、刚与柔,彼此了解却又实力相若,只要任一方稍占优势,便要立刻吞噬对手……:(有没有可能在当晚,岳宸风也来到莲觉寺,在娑婆阁撞见了那一场激烈的围杀搏斗,乘机抓住了明姑娘,以致天罗香出手落空?)   他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至岳宸风处一探,以确定明栈雪的失踪与他无关。   耿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杂识,本要放还琼飞,忽听漱玉节低声道:「请典卫大人放回小女。」心念一动,倒转神术宝刀,啪啪两声,拍开弦子的穴道。   尽管隔着层层衣布,仍能清楚感觉她的肌肤细如敷粉,曲线滑如水的美背浑无半分积赘,纤匀之余,偏又不露一丝硬峭。这冷冰冰如霜刃一般的女郎,身子却柔若无骨,耿照想起当日枕在她胸前之时,那枕着两只薄膜水袋似的温绵细软,耳根微微一热;心神略一恍惚,掌中余劲所及,推得弦子往前踉跄几步。   她还未回过头,微带透明的手背已绷得青白,那柄直刃刀泛着狞恶青光,似将出手。   「弦子,过来!」漱玉节扬声叫唤。   苗条的黑衣女郎闻声一停,还刀入鞘,长腿交错,飞快回到主人身边,垂首静立一旁。耿照也将神术插回鞘中,弯腰把琼飞抱起,薛百誊奔前几步,厉声道:「交给老夫,别拿你的手碰她!」   耿照想起曾在密室之中口出狎亵,虽属无心,到底是在人家爷爷面前说的,一时间理不直气不壮,只得讷讷将人放下,琼飞却晕晕迷迷的攀着他的脖颈,叠声轻唤:「爷爷……爷爷……」苍白的小脸泛起两抹热病似的晕红,不见了平时的骁悍跋扈,出乎意料的可爱了起来,犹如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微蜷小猫,令人不禁又爱又怜。   薛百誊接过孙女,回头交给漱玉节,冲耿照冷笑:「你好得很啊!净吃小女娃豆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耿照脸一红,讷讷挠着光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活逮的小男孩,支支吾吾:「我……不是……唉……」忽生感应,猛地仰首下腰,及时避过迎面一爪!薛百誊却毫不放松,唰唰两声,铸铁也似的黝黑十指屈成鹰爪,由上往下一抓,眼看便要将他剖腹开膛!   「老神君……你这是做甚!」   耿照着地滚开,衣襬被扯去了一幅,模样十分狼狈。   薛百胜冷笑不语,手上奇招叠出,变幻纷呈。他虽折损了三成功力,但雷丹尽去后,又经数日的调养,与密室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耿照避过两合,第三招再无闪躲的余裕,忙不叠地叫苦:「上当!」双掌回旋扫出,大开大阖,以「不退金轮手」之招相应。   薛百胜的「蛇虺百足」是天下硬功中的绝门,指间能持刀握剑,转动巨戟大枪、独脚铜人等重兵如无物,十根手指坚逾金铁,足以洞胸穿腹。耿照的手掌与之相触,就像撞上了精钢硬岩,若非有碧火真气护体,早已筋骨摧折。   他挡得几下,忍痛向后跃开,赫见两臂条条瘀青,如遭鞭笞,风吹直若针刺,痛楚难当。   薛百胜也不追击,摆开架式,冷笑道:「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耿照闭目咬牙、喘息浓重,片刻忽然睁眼,大喝一声易守为攻,招式变得极其刚猛,拳掌如锤突进,劲风迫人,正是当日聂冥途用以对付《役鬼令》神功的一路「金刚杵手」。   薛百誊双目一亮,大声赞道,,「来得好!」十指紧握,也把拳头当成了铜瓜铁锤来使。两人四臂抡扫,直拳相对,竟爆出一连串金铁对撞的闷钝声响,震得人胸中沈郁,嗡嗡有声。   漱玉节静静旁观,心中纳罕:「这少年内力惊人,招数亦精,怎地两者却各行其是,配合起来如此生疏?不知他是本有一身深厚内功、新近才学了这路拳脚,还是原本就练熟了外门招式,不久前才得了一身内功?」   场中二人以快打快,一路二十式的「金刚杵手」转眼使到了头,耿照想也不想,顺手又从第一式用起。薛百誊是何等样人?一见他臂抬肩动,登时便认出了这一手,压着势头往死里打,耿照原本法度严谨的攻势一下便乱了套,慌忙还了几式「不退金轮手」、「白拂手」、「化宫殿手」的守势,新招一出夺人耳目,居然让他拚了个不进不   退。   薛百胜一凛:「这小子压箱宝还未出尽,瞧你有什么手段!」冶不防踹得他倒退几步,仍不追击,不紧不慢地拉开架式,眯眼冷笑,满脸都是衅意。   耿照不觉动了意气,心想:「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什么意思?」闭目思索片刻,改以一路「宝剑手」突围。薛百胜冷笑一声,五指幷拢成「斩魔剑」势,也以手刀掠、削、抹、刺,所使俱是长剑的套路。   「蛇虺百足」不单锻炼指力,也有对应的招式,一双精钢也似的指掌模拟百兵,合计一百零八式,故称「百足」。薛百胜半生浸淫兵器拳脚,耿照却只是半路出家,鬼手纵使精妙,临敌的威力犹不及原来的两成;要不多时,「宝剑手」也败下阵来。   他闭目片刻,改以炽烈如火珠的「日精摩尼手」对敌;落败之后,再换属性全然相反的「月精摩尼手」、招里藏招的「化宫殿手」、劲若阴雷的「宝钵手」,以及号称诸部刚猛第一、更胜于金刚杵手的「跋折罗手」……转眼金刚部八路使完,又改用莲华部的「红莲华手」、「宝镜手」、「宝印手」、「莲华合掌手」、「军迟手」、「锡   杖手」——薛百胜虽是一一击回,眼看自家的「蛇虺百足」也将到头,不觉心惊:「渡头交战时,他决计没有这样的身手!便是在密室里,也不过才换几路手法而已……短短数日间,他上哪儿学了这些奇招,又如何记得起来?」   「薜荔鬼手」本是天下擒拿手法中的绝学,招数之精、套式之繁,任一路练得精了,都足以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须得花费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苦功,方能够略有小成。   昔日聂冥途受困娑婆阁,花了一年的工夫,终于破解观音像与罗汉图的秘密,以狼首的武功才智,也得苦练二十余年,才将八部四十路的招式套路融会贯通。耿照入娑婆阁不过短短两夜,岂能尽学其招,还记得分毫不差?   旁人觉得神奇,耿照自己的惊讶只怕还在他人之上。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密室中与薛百誊交手之时。   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命,他顺手使出那几日间念兹在兹、不住钻研苦思的菩萨像招数,片刻一路「白拂手」即将使完,正自着急:「怎么办?怎么办?」脑海里忽浮现阁楼里的情景,幷非白驹过隙似的匆匆一瞥,而是完完整整的、犹如图片一般的清晰画面,可以任意检视画面中的所有角落细节,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恍惚茫然而产生动摇。   耿照在心里,错愕地对着那幅凭空浮现的阁楼内景发怔。   但现实中的拚搏已不容他犹豫——假想的「目光」由雕有白拂手的千手观音,移到了旁边紧邻的另一尊,耿照依样画葫芦,模仿精致的木雕手路使出从未练过的防御套路「榜牌手」,堪堪格住薛百胜的攻势。   也多亏薛老神君当时怒火上心,拚着不用内力,也要扇这「小淫侩」几耳光,逼得他不住对照心中的阁楼影像,一一模仿观音手法相应。之后耿照与狼首过招时用的那几路「薜荔鬼手」,可说是老神君于密室中一手催生。   这几日在大佛腹内等待明栈雪归来的同时,他又反复试验了几遍,现在不需要在脑海里叫出整间阁楼的场景了,只消想着「白拂手」,便能看见那尊雕有招式的千手观音,随想随有,还能叫出不同的几尊相互对比,又或与聂、薛交手的影像相对照,就像是这些画面被分门别类,放入不同的抽屉里——只消打开抽屉、取出图片,便能轻松   比对观视,一点儿也不费力。   (一格一格的……抽屉。画面就像图片,被分门别类放入了抽屉。)   ——夺舍大法!   琴魔将神识灌入他的脑中时,耿照感觉记忆像是一格格的屉柜,从原本所在的位置脱出,落入吞噬一切的黑洞里。要不是他及时忆起自己是谁,「耿照」早已不存于世,留下的是琴魔魏无音的意志。   (这奇妙的现象,一定是夺舍大法所造成!)   他收摄心神,默念着琴魔前辈所授的口诀,透过「入虚静」的法门,几乎是一瞬间便潜入了意识的空明之境,连一点困难也无。   朦胧之间,耿照只觉身在一片深幽无际的空间里,记忆的片段信手拈来,就像一   幅幅绽放着微弱光晕的半透明图画——   说是「画面」其实也不甚精确,他随手翻出一页,那是在娑婆阁前、聂冥途狠狠毒打他的某个瞬间。耿照轻触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光页,剎那间,狼爪着体的疼痛、身在半空的感觉,风声、蝉鸣、夜枭尖啼……一一历遍,真实得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夜。   他幷不知道,这些信息早已超越了他的知觉记忆,被无比妥善地储存在潜意识之中,人人都一样。   但「夺舍大法」彻底改变了耿照。对常人来说,掌管知觉记忆的「脑海」仿如其名,是一片不知深浅的灰色海洋,虽说是无边无际,却永远只能看见浮在海面上的记忆片段;一旦有新的记忆掉下来,旧的就会沈入海底,久而久之便不复想起。   经夺舍大法改造之后,脑海不再是一片无边灰海,而是一格一格的抽屉,所有存入的信息——无论有无自觉——都被分门别类地收进不同的抽屉。   对他而书,世上再也没有「遗忘」这件事,所有会经历过的事物、会拥有过的感觉将永不消失,只消他愿意,随时都能打开抽屉,把记忆取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回到   当下——   莲华部八路手法转眼已毕,耿照真气悠长,丝毫不倦,对薜荔鬼手的体悟越多,自信心也越来越强;手势一变,改以如来部的「施无畏手」拆解,三招里已能抢攻一招,有时还能稍占上风,逼得薛百胜回臂防守。   一旁观战的漱玉节焦躁起来,心想:「这少年的武功,怎地仿佛越打越多,招式倒像凭空生出一般,用也用不完?」忧心老神君大病初愈,再拖下去难免生变,转头道:「弦子,剑来!」   弦子解下腰畔的灵蛇古剑——那柄直刃刀——双手捧上。漱玉节接过一掂,对弦子使了个眼色,连剑带鞘往战圈掷去,清叱:「老神君接剑!」   耿照背向漱、弦二姝,乍闻脑后风至,回臂一勾,轻轻巧巧将整把灵蛇古剑抄在手里,冷不防薛百剩双手连击,更不消停,如雷奔电掣一般;耿照单臂连挥带格,硬是挡去了七八手,终究还是「啪啪啪啪啪」连挨五记,被打得向后飞出,百忙中转身一印,「砰!」与漱玉节对了一掌,只觉她掌心温软,轰出的掌劲却十分强横。   耿照的身形借力一抛,稳稳落地,忽有一道乌影粘缠直上,仿佛自脚底的影子里窜了出来!来人抢握灵蛇古剑的直柄,顺势一抽,森冷的银光由下而上,「飕!」一声掠过耿照的咽喉鼻尖,若非先天胎息生出感应,他抢先一步挪开分许,眼下便是一分而二的死状。   (好……好厉害的逆手拔刀术!)   耿照躲开致命一击,踉跄两步,一双铁铸般的鹰爪已扣住颈背肩胛,劲透筋脉要穴,掐得耿照膝弯一软,半身脱力,不由得单膝跪倒,手中的灵蛇古鞘匡当落地。   身后,传来薛百剩不满的声音:「宗主!你这是瞧不起老夫么?」   「老神君言重啦。再打下去,只恐惊动了旁人,难免走漏风声。」漱玉节温婉一笑,抿唇道:「老神君觉得如何?」   「确实不坏!有一拚的本钱。」   耿照半边身子酸麻,被扣住的肩臂剧痛难当,弦子划伤的虎口兀自淌血,不觉恼怒:「你们在胡说什么?堂堂一派之主,竟然出尔反尔,也不怕江湖人笑话!」薛百胜怪眼一翻,嘿嘿怪笑:「江湖打滚,出尔反尔的多啦!却非是咱们五帝窟。」   「什么?」   「你不是要看诚意么?这便是我家宗主的诚意!」薛百誊手一松,推得他向前几步,差点翻个了筋斗。耿照握紧创口,活动酸麻的腕臂,浓眉紧蹙,一下子摸不清这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闭口不语。   葛衣白巾的黝黑老人怪笑几声,负手道:「若无诚意,咱们就该绑了你去见岳宸风,虽不能解去雷丹的威胁,起码也能换几年解药;若想要了你的小命,方才亦可动手。不杀你也不会卖你,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再说了,你若能祓去雷丹,武功修为必定不弱。老夫前两次与你交手,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为防有个什么变数,只好试你一试。要不,我们的诚意既已拿出,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耿照半信半疑,漱玉节敛衽施礼,垂颈道:「适才多有得罪,请典卫大人原宥则个。」从裙裳里拈出一枚晶莹可爱的羊脂方坠,随手交给了弦子。   「这是敝门的疗伤圣药「蛇蓝封冻霜」,对于外门金创极具疗效,请典卫大人笑纳。」   弦子握着玉坠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拾起刀鞘,将灵蛇古剑还入鞘中,斜插腰后,小心旋开玉坠顶端的珠状枢纽,这方坠竟是一只精工雕琢的玉瓶。   她将形如鼻烟壶的羊脂玉瓶往掌心点了几下,倒出一大把蛙卵似的晶莹小珠,珠内一点漆黑药心,十分巧致。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相距尚不及一尺,见她修长的身子当真薄到了极处,浑如一片冷玉雕成,盾若刀削、鹅颈尖颔,如此高挑窈窕的人儿,纤腰却堪可盈握;略一俯身,怀襟里飘来一股温温融融的幽淡清氛,竟似晨雾间托着露珠的鲜嫩花草,分外宜人。   弦子拉起他的伤手,耿照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好了。」弦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浓睫微颤,冷道:「你知道怎么用?」耿照一时语塞,神情十分尴尬。她将大把药珠送入口中,姣美的尖颔一阵轻动,低头将嚼碎的药末唾在他的创口上,用撕成长条的白绢扎起。   耿照顿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那「蛇蓝封冻霜」   的药性所致,仿佛连她的津唾都有一股新鲜青草似的芳香,丝毫不觉污秽。弦子执起他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的斑剥长痂才刚要剥落,愈合大半的创口鼓起一条蜈蚣似的丑陋肉疤,横掌而过,正是那日夺采蓝之剑所遗。   弦子的十指便如她的人一样,极细极长,尖端如玉质般微透着光,指尖的触感微凉,若非还有匀了层粉似的酥滑,几与上等的羊脂白玉无异。   耿照的手被她捧在软滑的指掌之间,肤触又细又凉,呵痒似的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   他臊得耳根火红,正要寻个什么借口推辞,弦子忽从靴筒里抽出一柄蛇匕,冷不防地在他掌上划一刀,伤疤顿时迸裂开来,鲜血汨汩而出。   她的身手固然快绝,仍快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只是她这一着不带丝毫杀气,耿照虽已察觉,却没有抽身应变,静静看着她嚼碎药珠、唾在新割的伤口上,仔细用丝绢包扎妥当。   「用了蛇蓝封冻霜,」她垂首打了个小结,依旧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就不会留疤。」   「多谢姑娘。」耿照讷讷点头。   弦子也不理他,径自转身离开,苗条的背影冷若冰锋,未受脂粉沾染、鲜洌如沾露嫩草般的处子体香却在耿照鼻端萦绕不去,便如掌上她那凉滑细腻的指触,万般缠人。   耿照暗提一口真气走遍全身,不似有中毒的迹象,精神反而更加畅旺,双手伤处已无疼痛之感,那「蛇蓝封冻霜」果然是极名贵的金创灵药,稍放下心来,冲着漱玉节遥遥拱手:「多谢宗主赐药。」   漱玉节摇头微笑。   「是妾身谢典卫大人才对。敝门受制那厮多年,饱受欺凌折辱,若无大人援手,只怕苦日子便如漫漫长夜不见天日,不知伊于胡底。」耿照连连摇手,想了一想,又道:「有件事,在下须向宗主说明。」将方才遭遇符赤锦的事说了一遍。「我见符姑娘与岳宸风的关系不同一般,若将少宗主的无心言语泄漏给岳宸风知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漱玉节笑容倏凝,薛百胜见她神情不对,身形微晃,倏将昏迷不醒的琼飞远远抱开,怪眼一翻,沈声道:「小孩儿不懂事!说都说了,杀了她也没用。」   何君盼快步走过长廊,提着裙角衣带娉婷而来,也帮着劝:「宗主勿恼。都说是「拿贼拿赃」,空口白话,不止难以取信于人,若是扑了个空,料想岳宸风也放她不过。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典卫大人才好。「   漱玉节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咬牙道:「为了这个小畜生,我们还要担上多少风险,付出多少代价!啸舟……唉!」顿了一顿,似想起还有外人在,歉然道:「典卫大人,为防那厮突然杀来,妾身想在这阿净院里另觅一处房舍,让大人暂时栖身,不知典卫大人意下如何?」   五帝窟众人均驻守在王舍院中,这话是将他当作了盟友来征询,不但充分表示信任,也将耿照的安危置于第一优先。   「便按宗主的意思。」他也不想身处帝窟众人之间,行动难免不自由;思考片刻,突然抬头:「不过,我想先见一见我的朋友。」   耿照随漱玉节等回到王舍院的大院里,漱玉节命人安置了昏迷不醒的琼飞之后,亲自领着耿照来到后进的一小间独院之中。院里的厢房门窗镂空雕花,幷无加上铁链锁头之类,天井处有一片种满菜蔬的圃畦,环境十分宁静。   院外仅有两名潜行都的黑衣女郎看守,一见宗主前来,纷纷躬身行礼。   漱玉节玉手一挥,转头对耿照微笑道:「贵友便在房中,典卫大人请自便,妾身在此候着,不打扰二位啦。」耿照微微颔首,径自穿入月门、越过苗圃,走上檐前阶台,推门而入。   房中布置精洁,一人身穿雪白中单,赤足盘坐在锦杨上,模样像是行功已毕,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头黑发梳理齐整,在发顶上挽了个髻,更衬得容貌清秀绝伦,直比女子阴柔之美,却不是阿傻是谁?   当夜渡头一别,恍若隔世,耿照难掩心情起伏,迈步欲入,却不小心踢到门坎,差点栽了个大跟斗。   阿傻虽听不见,但再细微的震动都逃不过碧火真气的感应,倏地睁眼,却见一名年轻的兰衣侩人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五官既熟悉又陌生,不觉傻了,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个房间直发楞。   片刻他忽然醒觉,双目圆睁,张大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耿……耿照!」   畸零的语调嘶哑怪异,缺乏起伏,却再也熟悉不过。耿照大叫一声,张臂冲上前去,阿傻光着脚板奔下床来,两人在房中央撞成了一团,四臂交缠、又叫又跳;半晌耿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见你平安无事,真是……真是……」耿照横臂抹脸,咧着嘴大笑:「真是太好了!」   阿傻无法流泪,神情却也十分激动,无论如何比划也赶不上心急,嘴里咿咿呀呀乱叫一气。   耿照不住去拨他的手:「慢点……慢点!我看不懂!」四条手臂你推我搪的,最后索性朝天一掀,两人滚倒在地,放怀大笑;笑得累了,这才幷头不动,胸膛不住起伏,肚皮全朝向屋梁顶。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傻。」耿照目光投向房脊,喃喃说道。   阿傻未见唇形,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两人之间似有默契,天生聋哑的白面少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耿照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啧啧称奇:「她们对你不错嘛!小白脸。」   「还好啦。阿傻胡乱摸他的脑袋,呵呵傻笑:」你光头挺好看的,小和尚。「   「去你的!」耿照轻轻揍他一拳,自己也笑起来。   回想起来,渡头的那一夜简直就像是前世的死别。记忆中越是艰险难当,重逢后便笑得越酣畅,仿佛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茶余饭后兴之所致的趣闻谈资,如此而已。   阿傻本就是男生女相,梳洗洁净、换过新衣之后,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文质娟秀清逸绝俗,若再手持玉笛什么的,简直就像不小心坠入凡尘的的月夜谪仙。漱玉节故意隐匿不报,原是为了不遂岳宸风之意,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名少年身有残疾,十分可怜,偏偏样貌又讨人喜欢,这才把他留了下来。   这几日不只负责阿傻日常起居的侍女满怀怜爱,曲意照拂,就连外头看守的潜行都卫也频频趁职务之便,隔着镂窗大饱眼福,借机偷看这名苍白纤弱、比女子还要美貌的俊美少年,姐妹淘之间常私下品头论足,俨然是近期于潜行都之内最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耿照不知他在此间大受欢迎,明栈雪尚在之时,还着实担心了几昼夜。两人随手比划,最后索性席地盘腿,交换别后所遇。   当夜渡江之后,阿傻与老胡这一路遭黑岛埋伏截击,阿傻很快就被制服,昏迷不醒,对其后之事也不甚了了。这几日受到五帝窟的善待,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自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   耿照将被岳宸风追杀、破庙又遇天罗香,乃至赤眼失落等,扼要说了一递,歉然道:「修老爷子的明月环刀我没保住,应该也落到了岳宸风的手里。你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回来。」解下背上的神术刀:「这是我新得的一柄利刃,你拿去防身,权当是抵押罢。待我取回修老爷子的宝刀,你再还我便是。」   阿傻摇了摇头,举起疤痕累累、萎如枯焦的两只手,意思十分明白:「给了我也没用,你留着罢。「本欲接过神术刀掂一掂,谁知细瘦的臂膀完全撑持不住。耿照见状忙把刀接了回来,以免他砸伤自己。   阿傻勉强一笑,冲他比了比手势。   「我家的赤乌角刀很厉害,这刀还不够沈。」   耿照笑道:「我没打算对上赤乌角。除非万不得已,我见了岳宸风肯定是脚底抹油,先溜为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两声,又是一阵捧腹。   好不容易收了笑声,耿照从内袋里取出一只油布包,珍而重之的交给阿傻。   油布包着的正是「夜炼刀」修玉善修老爷子的遗物,西山清河修氏的族谱《铸月殊引》与《清河后录》两书。当日老胡在鬼头岭的草庐中搜了出来,交给耿照贴身收藏。纵使这一路历经艰险,他始终不敢大意,妥善保管。   「这你拿着。」   耿照看着他的眼睛,确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被遗漏。   阿傻忽有所感,咿咿呀呀地猛摇头,要将油布包推回去,双手却被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你听好,阿傻:若我有什么万一,我不希望这物事落到岳宸风的手里。我会想方治好你的手;在那之后,无论有多辛苦,你都要努力活下去,莫让修老爷和修姑娘为你白白牺牲。」   阿傻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将布包谨慎地收进怀里。   「要从岳宸风处夺回赤眼刀,送交白城山的萧老台丞,需要五帝窟的协助。她们有求于我,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待我打听到老胡的下落,再来与你会合。」阿傻点点头,比了个手势。   「我明白,我自己会小心。」耿照犹豫片刻,又道:「阿傻,我见到你大嫂啦。」   阿傻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无怒无喜,竟是毫无反应。   「明姑……明栈雪,她本来也在这里。是她从岳宸风的手里救了我。」   阿傻面无表情,片刻后才打手势:「小心她害你。」   耿照只得点头,半晌无言,又道:「她……似乎很惦记你,想见你一面。」   阿傻摇头。   「我没想见她。」   「你……还恨她么?」耿照试图望进他的眸中。   谁知,那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清澈眼底竟掠过一丝讶然,阿傻被问得有些错愕,怔怔发呆。那神情耿照会在「不觉云上楼」见过,就在他描违着与嫂嫂偷情的那一段时,同样的空洞淡漠,仿佛心上一片荒芜。   「恨?」过了许久,阿傻才笑起来:「我从来就不恨她。若不是你提起,我早忘了这个人。再说,我恨她做什么?就算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与她比将起来,我更该恨的……」   俊美的半残少年寂寞一笑,垂落长颈,微带透明的脸庞浮现淡淡青络。   「是我自己。」   ◇◇◇   耿照掩上房门,回见漱玉节还候在月门边,一身玄素相间,风姿凛秀如玉梅,心想:「她是一门宗主,何等气派!今日却屏退了手下之人,独自在此等我。」微感歉疚,躬身道:「劳宗主久候,是在下一时不察,多耽搁了时间。」   漱玉节微笑摇头。   「典卫大人客气。妾身已为贵友号过脉,抓了些温补的药,再多休息几天,自能恢复元气。典卫大人无须挂怀。」   耿照拱手。「多承宗主照拂,在下铭感五内。」漱玉节素手微抬,优雅地往后进一比:「有劳典卫大人移驾内堂,妾身已备好了茶点。请。」   两人幷肩走在长廊上,耿照嗅得她身上温温融融的兰馨芬芳,眼角余光中尽是雪肌腴漾,波涛汹涌,不禁心神一荡,暗忖:「也难怪岳宸风如此觊觎她的美色。却不知她芳龄几何?女儿都这么大了,怎地一点儿也不显老?」忽听漱玉节笑着问:「典卫大人在想什么?」   耿照面上微红,总不好和盘托出,灵机一动,摇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却不好直问宗主。」漱玉节瞥了他一眼,温婉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少女似的顽皮狡黠,仿佛看出他这话不尽不实,只是不戳破而已,抿嘴笑道:「典卫犬人但说无妨。」   「我见贵派行事磊落、气派雍容,宗主与薛老神君皆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会……与岳宸风那厮扯上了干系,为他所制?「   漱玉节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没甚不好说的。典卫大人可知,我五帝窟历代均是由女子掌权?「   耿照原本不知,但那日听琼飞与岳宸风的对话,模模糊糊得了些印象,老实道:「当日曾听少宗主提及。在下初涉江湖,之前的确不会与闻。」   漱玉节解释道:「我帝门嫡传武学,须纯血之人方能练成。而男子中符合条件者少,久而久之,便以女子为尊。帝门中,男子最高可做到神君,但若要继承宗主的大位,唯女子而已。」   「原来如此。」   「过去百余年来,这宗主之位多由红岛符家所有,但本门先代的」火日玉精「符承明符老宗主逝世后,后继之人才能平庸、难以服众,五岛之中便有人兴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纠众叛乱,欲以武力强行统一五岛,打破数百年来祖宗传下的规矩。」   耿照心念一动。   「这领头叛乱之人,莫非是男子?」   漱玉节抿嘴微笑,曼声道:「典卫大人好聪明。这人武功极高,单打独斗,门中任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说来也算是妾身侥幸,想了个法子将他制服,最后才平息这场动乱。事后论起功劳,众人都举荐我接掌宗主之位,妾身万难推辞,这一做便做到了今天。」   「宗主太谦虚啦。「耿照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漱玉节含笑不语;片刻,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符老宗主的小女儿,名唤符若兰,从小是与我一块长大的。她说符家几代都是宗主,断不能将大位交出,但她的武功、人望均不足以服众,闹了几次不肯消停,竟然提议摆擂台,以武论尊,胜者可一统五岛。   「符若兰武功有限,家传的帝字绝学」蛇蜕大法「练不到家,我与薛老神君都觉有诈,然而这却是最快、也最无可争议的法子,最后也只能答应。」   她叹息道:「后来发生的事,谁也料不到。」   「符若兰勾结了岳宸风那厮,偷偷将他送入岛内,本要趁乱偷取一样至宝,要挟我等就范。谁知岳宸风得手之后,却未将那宝物交给符若兰,反而趁着我与薛老神君交手之际,将雷劲打入我等体内。」   「场中就数我二人武功最高,居然被他轻易制服,众人碍于宝物,投鼠忌器,五岛首脑俱被挟制,从此生不如死。」   耿照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众人仇视符赤锦、乃至火神岛符家的原因,心中不无感慨:「一个人才济济、独立于世的门派,就这样被自己人给卖啦。却不知那符若兰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她与符赤锦又是什么关系?」   漱玉节察言观色,似是听见了他心中之问,淡淡一笑:「岳宸风控制五岛之后,头一个杀鶏儆猴的就是符家。红岛的高手被他清完了一轮,符若兰更是沦为他采补邪术下的牺牲品,不但全身元阴功力被汲取一空,死前饱受折磨,下场极为凄惨。」   符家的嫡裔折损殆尽,万不得已,只好从移居岛外的旁支找继承人。   符老宗主有个孙女儿,血统甚纯,其时业已许了人,丈夫是岛外之民。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谁知丈夫却在前度的动乱里死于叛党之手,十来岁的新妇顿成了小寡妇。   耿照心念电转,转头道:「那便是符赤锦啦,是不是?」   「思。算起来,符若兰还是她的亲姑姑。」漱玉节续道:「她运气不好。纯血男子与外岛女子能生出纯血女儿的,几十年间都未必能有一个,偏偏她就是了。她从小和岛上的牵连不深,连武功都是外学,怎么也轮不到她继位。反正早晚要嫁给外人的——大家都这么想,恐怕她自己也是。   「那时符赤锦新寡不久,才将丈夫的骨灰送回家乡安葬,又被接回岛上来担任神君;底下人瞒着她反岳宸风,事迹败露后,红岛被屠杀一空,她也教那厮给玷污啦。小的时候还是个挺好的姑娘,唉。「   耿照听得不忍,心下恻然,忽地浓眉一挑,击掌道:「是了,宗主不担心她会向岳宸风告密,是因为符姑娘对他的痛恨,其实幷不亚于岛内众人?」   漱玉节温雅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我担心得很。但君盼说得没错,若无实据,岳宸风未必信她。符赤锦是聪明人,这条线报不是大好便是大坏,她若想领这个功,这几日里必定会来踩踩盘子探探风。等她再出现,我们就要小心啦。」   耿照想想也是,眼看长廊将尽,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吐又觉不快,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宗主先前说的那个叛乱之人,是否就是那人称「苍岛战神」的木神岛神君肖龙形?」   漱玉节抿嘴微笑,幷未回答,片刻才淡然道:「在五帝窟之中,」肖龙形「这三字乃是禁忌里的禁忌,望典卫大人以后莫再提起。」语声依旧温柔动听,眸中却无笑意。   长廊尽头有间小巧的花厅,四下无人,只有弦子守候在门前,见得漱玉节来微一躬身,利落地将门牖打开,引领二人进入。「少宗主的情况如何?」漱玉节待耿照落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随口向弦子问道。   「少宗主用过汤药,这会儿应该睡了。」   「嗯。」   漱玉节眼神一瞟,毋须开口,弦子便会过意来,将门窗小心闭起、放落纱帘,以免厅内的密谈泄漏于外。正要退出厅去,却被漱玉节叫住:「你过来。」   「是。」   优雅婉约的雍容丽人端起几上盖杯,对耿照作势一停,殷殷微笑:「典卫大人,请。」耿照执杯还礼,一时摸不清她要做什么,盖杯捧在手上,却未就口。   漱玉节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香茗,拂去裙膝上那看不见的尘沙,怡然道:「妾身不只礼遇大人,更善待贵友,对于本门与岳宸风的前缘夙怨,也是推心置腹,尽说与大人知晓。这份诚意,望典卫大人心有所感。」   耿照点头道:「宗主之诚,更无二话。」   「既然如此,」漱玉节道:「该轮到大人显露诚意啦。」   耿照猝不及防,听得一楞。   「宗主的意思,恕在下……」   「老神君之疑,妾身同样也有。」   她若无其事的端起香茗,巧笑倩兮的模样,似与至亲闲话家常,娴雅中带着一派少女似的烂漫天真。「典卫大人虽为老神君祓去了雷丹,妾身却禁不住想:这手段是否十拿九稳?是不是可一不可再?能否救得我全岛之人……这些疑虑在合作前,须请典卫大人给个交代。」   耿照背脊发寒,强自镇定,沈声道:「宗主要如何交代?」   「也不难。只消典卫大人当着妾身之面,再施展一次祓除雷丹的绝艺,妾身更无疑惑,愿率我五岛之豪杰,供典卫大人驱策!」指着身畔侍立的弦子嫣然一笑,妙目凝光:   「请典卫大人一试,为这孩子祓去雷丹,如何?」   【第十卷:赤血神针】第四十九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莫说耿照措手不及,连素来冷面的弦子都怔了一怔,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极细极微的讶色。漱玉节命她解开两只臂鞲(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卷起袖管,伸出一双欺霜赛雪似的莹白皓腕,掌缘橘粉、青络淡细,肌下若有骨胳,只怕也是精雕细琢的玉架子。   「典卫大人若要施术,须一探脉门否?」   漱玉节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温婉的笑里似藏着一丝狡黠。   耿照忽觉符赤锦赠她的「狐狸精」三字考语,真是一点没错;狐狸若化成了人的形貌,约莫便是眼前身披玄素的淡雅美妇。   「还是典卫大人的拔雷之术,须触及身子其它隐密处?」她一打响指,玉靥上分明是言笑晏晏的模样,眸子里却连一丝笑意也无。「弦子,褪衣。」   修长的黑衣女郎想也不想,径伸手去解腰带,神情平静无波。   「且慢。」   耿照索遍枯肠,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变的说法,把心一横,举手喝止。「宗主,不用让弦子姑娘解衣。在下……幷无化解雷丹之法,当日救得老神君的性命,其实是侥幸。」匆匆将吸化雷丹的难处解释了一遍。   漱玉节冰雪聪明,纵使不通碧火神功,也约略弄懂了他的意思:耿照幷非是不能吸出众人体内的雷丹,只是若无明栈雪的帮助,他自体也未必能将雷劲化为己用;更别提在吸化的过程中,须冒雷劲灼身的风险——明栈雪说过了,上次没事,是耿照交了好运,可一不可再。   她轻轻一哼,放下盖杯,冷笑道:「原来典卫大人想做无本生意来着。妾身若不问,典卫大人打算何时才说?」耿照自知理亏,说开了反倒坦然,回口道:「宗主恕罪。方才为逃出重围,便是真的不会,也只能说会了;宗主若易地而处,能直承不讳否?」   漱玉节樱唇微抿,轻轻哼笑一声,却未答话。   「况且,在下幷非全然帮不上忙。」耿照见她幷未发作,心中又多几分把握,续道:「方才也曾提过,我有个朋友,是一位姓明的姑娘,对雷丹的了解远胜过我。明姑娘与那岳宸风有隙,我怀疑她的失踪与岳宸风有关。宗主若能帮忙探听明姑娘的下落,以她对雷丹的认识,必能解决五帝窟的心头大患。」   漱玉节冷笑:「本门未得好处,倒要先付利息了?典卫大人打的好算盘。」弯细的螺黛柳眉一挑,哼道:「你与那姓明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解紫度神掌的独门之患?你自称是刀皇传人,身上的内功既非轩辕紫气,更不是神玺圣功,分明是冒名顶替,究竟是何居心!」   耿照心中一凛:「听她的口气,倒像识得刀皇前辈。」摇头道:「那些传人什么的,也不是我自己所说。传授我武功者,幷未自称刀皇。」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琴魔、胡彦之、明栈雪,甚至是娑婆阁里的千手观音木像,幷无一个自称是武登庸:刀皇传人云云,全是某人的信口开河。   漱玉节冷冷一笑,停顿片刻,垂眸轻道:「是么?江湖传言刀皇的眉相特异,被称做是『凌云紫气』,唯其中一边留有刀痕,因此破了大富大贵之相。你所见到的那人,破眉处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耿照一下被问蒙了,心里直将老胡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想随便猜一边赌赌运气,忽忆起幼年时在龙口村与乡里顽童玩耍,有个握紧双拳、教人猜哪边有石子的把戏,心想:「她故意这么问,说不定武登前辈根本没有破眉,问题本身就是圈套。」一径摇头:「我说了,传我武功之人,幷未自称是刀皇。只记得是个白胡子老公公,连眉毛也是白的,没注意有什么疤痕。」灵机一动,突然问:   「莫非宗主曾经见过刀皇?」   漱玉节幷未理会,蹙眉片刻,忽又展颜。   「你很狡猾。」她雍容一笑,清亮的眸子掠过一抹狡黠,翻脸竟似翻书一般,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也罢!与聪明人合作,总胜过与蠢人搅和。只要你对本门还有用处,我们之前的协议依然有效。」唤来弦子,附耳吩咐了几句。   弦子领命而出,要不多时便带着楚啸舟回来,他的面色比数日之前更加苍白,印堂之间隐约泛着一股青雷紫气,行走时步伐踉跄,似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稍稍抑制身上的苦痛。   身后,又有两名潜行都卫亮出明晃晃的蛇匕,押着另一名苍白瘦弱的少年进来,却是阿傻「根据过往的经验,雷丹在中掌后五到七天之内将会成形。啸舟受伤已有数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漱玉节淡然道:   「你若能将他体内雷劲拔出,勿使雷丹成形,我便信你说的话,你我的合作仍如前度所议,绝不变卦。否则:……」玉指啪的一拈,那两名潜行都的女郎短刃交叉,架得阿傻昂颈而起,倔强的面孔微露一丝痛苦之色。   耿照莫可奈何,心想:「到了这份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搬开桌椅,扶着楚啸舟盘腿坐下,一手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另一手按着他背门「大椎穴」,一边思索当日在密室中雷劲入体的运行路线,低声对楚啸舟道:「一会儿行功之时,你千万不要运功抵御,专心想点别的事,莫想筋脉、真气便是。」   楚啸舟闭目不语,神情极是冷漠。   耿照运起碧火真气,徐徐送入他的体内。紫度神掌种雷成丹的道理,其实十分简单:雷劲入体时,便如细沙侵入贝蚌,柔软的蚌肉感受异物,又吐之不出,只好不断分泌粘液将之包裹,以减少疼痛;久而久之,侵入的细沙便成珠母,裹于其外的泌润却成了珍珠。   雷丹的生成也一样。   紫度神掌霸道无比,只消一点雷劲入体,便能炸得腔子迸开,内脏糜烂。   种丹则须逆运真气,就像是替火药硝石装上外壳、制成炮仗,延缓雷劲爆发的时间;一旦入体,受害者的真气自然发生感应,化不去、又逼不出,只好一层层裹将起来,结成丹气。   而居中的雷劲不散,一点一点渗出内丹,将之同化,受害者又须耗费更多的真气来包裹,避免爆发,无形中将雷丹越养越大……长此以往,雷丹终会超过体内真气所能负荷,须以药力凝缩压制,期限大约是一年。即使如此,一旦运使内力超过八成,体内真气失了平衡,也可能造成雷丹的爆发,便是「九霄辟神丹」也救不得。   楚啸舟中掌数日,正处于雷丹将成未成的阶段,真气密密裹着一点雷劲,在丹田气海之内滚成了一团,若实若虚。他全身的肌肉、筋脉反映腹中的激烈变化,其疼痛不逊于利刃搅肠戳腹;过去时常有人捱不住这种痛苦,索性一死以求解脱的。   耿照听明栈雪解释过雷丹的原理,此时以一丝碧火真气度入楚啸舟体内,走遍全身经脉,果然与明姑娘所说无不相同,暗忖道:   「我要应付的敌人自是越少越好。已被雷劲同化的内力不计,裹在外层的真气须先剥离,勿使结丹。」打定主意,运起碧火真气,源源不绝灌入楚啸舟礼内。外力入体,楚啸舟的真气自生感应,便要抵御;但先天胎息致密的程度,却使得天下一切护体气劲在其之前,硬生生成了渔网竹筛,半点也截不住水流。   楚啸舟原本无意催动内力相抗,谁知那股莫名真气竟丝丝透入,明明幷未失去内力,周身的内力却拦之不住,直如无物;他猛一抬头,沈声嘶吼道:「你这是什么邪功!」背脊一拱、手臂交错,便要将耿照的双掌格开!   耿照挪肩抬臂,身子似乎前后左右划了几个斜斜的圆,无论他如何挣扎,双掌始终牢牢按在前后两处穴道上,喝道:「别动!我不会害你。」持续催动内力,丝丝真气便如刀剑一般,将他丹田之内的滚热气团一层一层削去!   楚啸舟的下腹中如有无数尖刀攒刺,饶是他天生孤冷,也不禁咬牙低咆。   漱玉节起身趋前,终是不明所以,不敢横加出手,急得叫唤:「耿照!你……你对他做了什么?」那两名潜行都卫都忘了还要押人,舍下阿傻,不由自主围了过来。   弦子手按灵蛇古剑,摆出逆手拔刀的架势,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救人。   耿照丝毫不敢放松,碧火真气纵横切削、层层解去外壳的气团,终于露出其中的一点紫度雷劲,失去包覆的焦旱戾气「滋滋」迸出,灼血成烟、炙肉为炭,楚啸舟五内如焚,肌肤一瞬间涨得红紫,毛孔窜出丝丝热气,忍不住嘶声惨叫——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忙使出「汲」字诀,送入楚啸舟体内的碧火真气如潮水般倒灌而回,势之澎湃,   连同雷劲也一幷吸了回来,猛向后弹开,半空中伸手一撑,落地时已是五心朝天,浑身紫电奔窜、白雾蒸腾,拚着全身内力压制雷劲,避免它在体内炸开,却抽不出半点余力来化消。   (糟……糟了!)明栈雪的顾虑不幸言中,这是最糟的情况。   上一回雷劲失控窜走时,有明姑娘助他一臂之力,以她的碧火功修为,再来几个也能救;光凭耿照一己之力,能压制失控爆发的雷劲已属难得,不能将雷劲转化成碧火真气,引为己用,跟被种了雷丹有何区别?不过是从楚啸舟身上,再移转到耿照身上罢了。   「啸舟!」   漱玉节飞奔过去,命弦子将他扶起,一搭腕脉,果然已无紫雷之气。回头见耿照青筋暴出,浑身赤红,难掩心中骇异:「难道他竟不是将雷丹化解一空,而是吸进了自己体内?这却……这却是如何能够?」   耿照有苦难言,渐渐压制不住,只得以真气将雷劲裹起,心想:「完了,这下雷丹却种到了我身上。」   忽觉有人在身后坐下,随即贴来一片瘦骨嶙峋的单薄背脊,两人背心相抵,他背门「大椎穴」仿佛开了个孔,原本在脉中流窜的雷劲正无去处,一股脑儿从破孔窜入一处新天地,恰与当日耿照解救薛百胜的情景相仿佛。   一部份的雷劲脱体逸出,耿照压力顿减,心中却大起疑惑:「是何人救我?」睁眼回头,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来人一身雪白中单,浑身被雷劲殛得青筋爆出,胀红的肌肤直欲滴出血来,体温沸滚欲腾,丝丝蒸汽窜出毛孔,隐有一股烟焦气息,却不是阿傻是谁?   他的内力远不及耿照浑厚,但精纯处犹有胜之,若非如此,早已抵御不住雷劲,被殛成了一块焦炭。   耿照回过一口气,忙回身盘坐,双掌抵住了阿傻的背门,全力运使「汲」字诀,要将雷劲吸出。   殊不知阿傻练的也是碧火神功,真气的自体防御幷不下于他,可不是什么竹筛渔网,阿傻又没学过《通明转化篇》的心诀,无法与他连成一个共同循环的周天运行网络。碧火神功遇上碧火神功,一点便宜也没得占,任凭耿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所能汲出的雷劲也极其有限。   自他打通心魔二关以来,从未遭遇如此挫折:要救楚啸舟的自己反中雷劲,要救自己的阿傻又成了新的容器,这一小点还不成气候的雷劲在三人之间传来传去,居然纵横无敌,谁也拿它没办法。   耿照又气又急,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吸不出来,我便将内力灌进去,让阿傻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它!」加速催动内力,源源不绝送入阿傻体内。两人的内功毕竟是同源,阿傻纵使不懂转化之法,也能感觉体内涌入了一支生力军,仿佛原本将溃的阵势忽得援兵,反过头来压迫雷劲,要将它逼出体外。   大凡真气离体,多由肢体的末梢而出。二少内力合兵一处,碧火神功加上碧火神功,终于追得雷劲没命窜逃;这场奇妙的追逐起于任督二脉,雷劲便如带路先锋,后面跟着穷追不舍的百万大军,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竟然打通了阿傻各处筋脉阻塞,真气贯通全身,不下于打破心魔障的易筋拓脉之举。   眼看周天循环即将完成,被逼出的雷劲突然一阻,滞于手厥阴心包络经的「曲泽穴」,以及手太阴肺经的「尺泽穴」。这两处穴道分在双臂肘弯,阿傻筋脉一通,真气越滚越强,再加上耿照毫无保留地催动内力,依然难越雷池一步。   耿照连试几次,突然明白过来:「他双手筋脉已毁,肌肉萎缩,难出大力,连真气也无法通过。」但走到了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只得咬牙运功,抱着百死无悔的决心冲破滞碍。   阿傻所承受的痛苦则远超过了楚啸舟。雷劲虽是穷途末路,焦灼烈劲丝毫不减,散在全身筋脉中已如此难当,如今全集中在两臂之间,被浑厚的碧火真气不住挤压,几乎压缩成了两枚具体而微的小雷丹。   他的双臂皮开肉绽,鲜血流之不出,全化成淡红色的血蒸汽,肌肤焦臭如结痂,肉眼能见表面紫电窜闪,发出极其骇人的「滋滋」声响;饶是阿傻生性坚忍,亦禁不住张口低嚎,蹦出野兽般的怪异吼声。   诸女不禁色变,纷纷掩鼻推开,漱玉节拉着弦子后退些个,忍不住出声提醒:「耿照!你朋友已有血沸之兆,在这样下去,会将他活活烤死的!」   耿照如何不知,只是进退无路,阿傻的筋脉已经经不起雷劲的反复折腾,此时撤去内息,徒然害他送命而已。   恐怖的烧灼持续了将近一刻,两人均伤疲已极,雷劲却逐渐消失,不知消耗于何处,阻塞也较先前推进了不少,已致腕间的「太渊」、「大陵」二穴:片刻余劲透入手掌,终由指尖的「少商」,「中冲」两穴逸出体外,大功告成。   耿照缓缓收回内力,自行搬运周天,回复元气。阿傻身子一歪,侧倒在地,焦枯的两条前臂伤痕累累,创口处鲜血迸流,汨汨而出。在场众人之中,漱玉节最早回过神,命弦子为他满满敷上了珍贵的「蛇蓝封冻霜」,取药布仔细包扎。   睁眼一瞧,时近晌午,花厅内的座椅都恢复原状,楚啸舟已被移出。傍边置着一床软榻,榻上的阿傻双手包扎妥实,换下了汗湿如浸的单衣,正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漱玉节仍坐在主位上啜饮香茗,见他醒来,不禁微笑:「典卫大人的内力深湛,令妾身大开眼界。当年本门费尽心思,牺牲了几名一流高手,始终无法将雷劲逼出。能得典卫大人的帮助,紫度神掌不足惧矣!」   「宗主客气。我的修为只能应付尚未结丹的雷劲,若是成形已久的雷丹,恐怕得问明姑娘才行。」耿照一跃而起,活动活动筋骨,趋前去探阿傻的腕脉,见他脉象平稳,真气充盈,这才放下了心。   漱玉节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这点。   楚啸舟体内的雷劲被悉数吸出,足证这少年与那姓明的女子有门道,只消确实掌握雷丹的特性、生成以及化解之秘,她幷不缺高明的国手名医研制解药,这笔生意仍是十分的上算。   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典卫大人不用担心,妾身已派人潜入越城驿馆,监视岳宸风的一举一动。倘若那位明姑娘真在岳宸风的手头上,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命弦子取来一方白巾摊在几上,巾子里包着几片枯叶似的碎皮,既薄又脆;拿起一瞧,似能透光。   「这是什么?」   「是贵友褪下的痂皮。」   弦子打开阿傻臂上药布,厚厚的糊状膏泥之下,隐约露出粉红色的表皮,淡淡的刀痕旧疤犹在,却已非原先萎缩的枯褐死肉,而是新生的肌肤。   「这……这是怎么回事?」耿照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   「妾身也不甚了了。原本弦子为他敷药包扎,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裹好的药布突然松脱滑动,揭开一看,才发现焦萎的旧皮纷纷脱落,竟生出新的肌肤。」漱玉节道:「妾身曾听人说,若将玄铁研制成极细的带磁玄针,摩擦之后用以刺穴,将产生轻微的殛人电劲,有助于活化气血。他身上发生的异变,其理或与此有关。」   耿照观察片刻,难掩心中喜悦:「这么说来,他的手有机会能复原了?」   岂料漱玉节轻摇螓首,失笑道:「他周身气血被雷劲活化,再加上筋脉打通,真气充盈,纵使能再生新肉,却无法自行修补被挑断的手筋。断筋若能生出,又如何废去手足四肢?」   耿照愕然片刻,点头道:「能生出新肉,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垂落双肩,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失望。漱玉节静待片刻,才曼声道:「长是长不回去的,但未必便没有其它的办法。」   耿照心中一凛:「这便是她的条件了。」拱手道:「请宗主明示。」   「我五帝窟有三样至宝,除食尘弓、玄母剑之外,还有一样名唤」天雷涎「,既是世间至柔,也是世间至韧,不但能引雷走电,一旦注入内息,更可任意改变形状。   「这涎索的模样似一团凝缩的龙筋,撷取约一粒黄豆大小,注入内力,便可拉成数丈之长,绝不中断;灌注的内力越多,延展性越是惊人。迄今未有人能徒手拉断这」天雷涎「的,若要分段截取,须以秘法为之,否则连食尘玄母也砍不断。」   天罗香所持有的异宝「天罗丝」尽管更坚更韧,却无如此殊异的性质。   「本门曾送出过一枚米粒大小的」天雷涎「,妾身因此结识一位精通外科的医道大国手。我问他:」先生要这涎索何用?「那人回答:」断鹤续凫。可惜了一只用剑的好膀子,想随便找个人接上。「   想来似觉有趣,漱玉节微微一抿,笑道:「这位异人虽是游戏人间,开口却无空话。他若能『随便找个人』接上一条断膀,自能为贵友续以天雷涎,代替被挑断的手筋。」言下之意,竟要以宝贵的涎索相赠。   耿照又惊又喜,总算神智不失,转念一想,登时明白过来:「帝窟被岳宸风夺去的至宝,莫非便是『天雷涎』?」   「正是。」漱玉节颔首道:「这珍贵的涎索贮在一只名唤『亿劫冥表』的机关盒中,那盒子的样子十分特别,一见便能认出。妾身近日将与那位异人相见,请他为贵友治疗,待我等将金盒夺回,再以天雷涎为他接续手筋。」   她面子、里子俱都做足,耿照非给台阶不可,连忙起身称谢,算是正式订下了连手合作之盟。   漱玉节说到做到,在阿净院的另一头觅得一处独立的禅房,真金白银的打点妥当,让阿傻与耿照同住;撒去了原本看守阿傻的潜行都卫,另派贴身的侍女日日前去伺候汤药、摆布吃食,照顾得无微不至,转眼又过了三天。   这三日里,耿照一有空闲,便将碧火神功的心诀与《通明转化篇》传授给阿傻,指点他自行修练的法门,自己却早晚各花一个时辰的工夫打坐冥想,仿佛老僧入定。   连照顾二少起居的侍女盛月,都向漱玉节回报:「那小和尚怪得很,才刚起床不久,又坐着打瞌睡;午间用了膳,下午也睡。偏就夜里不睡,有时戌时不到就没了人影,非到子时才回。」   「都没练功么?」特意安排不通武艺的盛月去,漱玉节主要也是为了这个。   不会武功的少女,不代表没有眼力,只是更不易令人起疑。   「没见他练过。」小侍女摇了摇头,又补一句:   「一整个人哪,就像木头。长得像,说话打瞌睡也像,闭着眼都不动。」   任凭漱玉节见多识广,也不知世上有这样一门「思见身中」的练功法。   耿照在空明之境里检视记忆,日日与老胡打、与狼首聂冥途打、与老神君薛百胜打,输在哪一招上便唤出再打过,打上五十遍、一百遍,直到完全克服为止。「薜荔鬼手」八部四十路绝学自不待言,更是早晚必修的日课;若有余裕,便与木鶏叔叔比赛砍柴挥刀,重温一下父亲姊姊,以及七叔的声音形貌,还有在流影城等着自己的一大一小俩美人儿……三日转眼即过,潜行都卫回报:岳宸风落脚的越城浦驿馆之内,幷未见得有形貌如明栈雪一般的女子。   随着三乘论法大会的时间逼近,城中管制益发严格。据说镇东将军慕容柔已抵达最近的谷城大营,似还没有进城的打算;地主东海经略使迟凤钧大人在城外的官道上设下岗亭,迎接陆续赶来的贵宾,一面为了凤跸之事忙得团团转。   倒是岳宸风没什么动静,整日在驿馆饮酒狎戏,屋中不住传来女子的呻吟娇啼,听得人面红耳赤,左右均远远避开,不敢打扰。漱玉节忌惮他的武功城府,严令潜行都诸女只得在周边打探,以免打草惊蛇,传回的讯息均是两手、乃至第三手之后,帮助不大。   耿照夜夜在寺中搜查,次序井然、无一遗漏,终于确定明栈雪不曾回来过。连山上的上座院那厢也很平静,媚儿那丫头耗损不小,这几日间甚是安分,没敢寻什么事端。当日在阿净院剧斗之后,由漱玉节花钱摆平,后来耿照返回现场,已不见郁小娥得踪迹。   ——一筹莫展五帝窟众人不无沮丧,因为无法预知琼飞闯下的祸有多大,唯一比死还令人难过的,便是等着死,这三天自是不好过。据说琼飞每天闹着要去杀符赤锦灭口,若非楚啸舟还在休养,只怕已联袂杀下山去。   耿照却始终相信,她一定会再来。   自从漱玉节下令移驻王舍院之后,连何君盼也搬出了阿净院,符赤锦当日是跟岳宸风一起离开的,身后受尽帝门中人的白眼,她有什么理由独自返回,还在阿净院里意外遇上了琼飞,得闻耿照能解雷丹的秘密?   可能性只有一个:符赤锦为了某种目的,也许是要拿(或藏)什么东西,又或与什么人悄悄会面,才独自来阿净院。此事漱玉节不知,岳宸风也不知,所以她才无法将情报泄漏出去。这三天的风平浪静,恰恰就是证明。   若符赤锦要保守的是某样东西,就未必会再回来;若她那天是来见一个人,很可能有再来的必要。   耿照的猜测果然成真。   隔天下午,一辆骡车停在阿净院门前,一名体态丰腴、头戴帷笠的白衣少妇掀帘下车,随着接待的小尼姑碎步而入,似与寻常的女香客幷无不同。   但耿照既有过目不忘的奇能,遥见那少妇乳沃臀肥,却有一把曲线凹陷的细圆葫腰,走起路来款摆生姿,探出袖口的一双柔荑如覆奶蜜,酥红处都成了细润的粉橘色泽,确是符赤锦无疑,一路悄悄尾行,跟来僻静处的一间小小客房。   比之五帝窟众人的居处,这里算是十分的简陋寒酸,斗室不过比两榻夹角略大一些,一张板桌一条凳,别的家生也放不下了。符赤锦平素爱穿红衣,此番变装前来,意在掩人耳目;耿照不敢太过接近,以免被她察觉,远远伏在房顶,由墙顶的镂窗望入。   只见符赤锦偷偷塞了一锭银子,打发小尼姑走,掩上房门之后,原本慵濑如猫的动作忽变得敏捷起来,快手快脚地翻动榻上的垫褥,又挪开桌椅细查其下,终于在墙角的砖缝中,以发簪尖端挑出一团灰白物事,似是纸拈一类。   符赤锦打开观视,片刻又将纸笺折起来,塞入缠腰的内袋里。   她一打开房门,正要离开,忽听「劈啪」一声劲响,檐上突出的覆瓦被鞭梢抽成一蓬碎粉,迎风洒落。符赤锦举袖挥开,向后跃入门中,以防鳞皮响尾鞭忽施偷袭,仰头怒道:「冷北海!别偷偷摸摸像个孙子,给姑奶奶滚出来!」   语声未落,长廊两边、小院四面黑压压地冒出人影,竟已将她团团包围。   符赤锦心中微凛,面上却泛起一丝蔑笑,扬声道:「怎地,人多欺负人少么?漱玉节!别净叫你的鹰犬爪牙来耀武扬威,自个儿却老躲在暗处,不丢人么?」冷北海收卷长鞭,从房顶一跃而下,冷冷说道:   「我当你是五岛血裔、宗苗之后,喊你一声『符姑娘』,料想人各有志,有的骨头硬、有的骨头软,半点也勉强不得。谁知你将琼……少宗主卖给了岳宸风,自甘下流,令人不齿!」   符赤锦蛾眉一挑,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将漱家丫头卖了?」厉声道:   「漱玉节,你出来!把话给我说个清楚!」   众人忽然静了下来,廊间人流向两旁分开,漱玉节扶剑袅袅而出,雪靥惨白,神情十分凝重。符赤锦原本恶狠狠瞪着众人,丝毫不让,一见她的神情,不由得微怔,蹙眉道:「你家丫头……真出事了?」众人听得恼怒,又叫嚷起来。   漱玉节素手微扬,止住骚乱,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咬牙一字、一字说道:「你跟岳……说了什么?」   符赤锦冷笑:「闺房里的取乐调笑,漱大宗主也有兴趣么?」见她神色不善,片刻才收起了蔑态,冷面道:「你若是担心小和尚之事,我什么都没说。信口无凭,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漱玉节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点头道:「好。」把手一挥:「让她走。」   「宗主三思!」   「万万不可!」   「绑了这婊子,去换少宗主回来!」   「够了!」漱玉节提运真气一喝,震得檐瓦格颤,在场几十人的叫嚷全让她压了下来。帝窟众人难得见她显露武功,不觉一楞,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你回去罢。这没你的事了。」纱袂翩转,鸾钗细颤,掉头便要离去。   「慢!」符赤锦喝道:「把话说清楚再走。岳宸风大清早便出城去了,说要往谷城大营见镇东将军,随行的还有将军幕府派来的使者。我离开驿馆的时候,他人都没回,要如何抓走你的女儿?」   漱玉节眼角一乜,却未回头,寒声道:「随我来。」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交错长腿,迈着细碎的莲步前行;所经之处,众人无不让出道来。符赤锦犹豫片刻,率性地尾随而去,无视于周遭亟欲喷火的僧恨目光,面带冷笑、夷然无惧,一路始终昂首挺胸。   漱玉节领她来到王舍院中,把众人都留在精舍外。   后进的一间雅房之中,但见一人躺在榻上,死活不知,全身衣发俱湿,仿佛刚从水中捞起;饶是如此,仍染得垫褥上一片血污,怵目惊心。那人和衣扎着白布,数名潜行都卫绕床奔走,捧水的捧水、拧布的拧布,忙成一团。   薛百胜一掌抵着那人背心,显是为他度入真气,正到了紧要之处,头顶冒出缕缕白烟。   符赤锦打量了那人几眼,蓦地惊呼:「楚啸舟l 」更骇人的是:他一条左膀齐肩而断,扎紧伤处的白色巾布早被鲜血染得黑红一片,兀自汨出点点腻滑,也不知用上多少宝贵的「蛇蓝封冻霜」,出血的状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断面平滑如镜,伤口却极难止血,正是岳家名刀赤乌角的特征。   (果然是他!)符赤锦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四下巡梭,只见平时楚啸舟佩在腰间的那柄单刀还在,被随意搁置在榻边一角,兴许是急救裹伤之际,不知谁解下一扔,以免挡路,但另一柄刀却不见踪影!   「食尘呢?」她面色一沈,森然道:「刀到哪儿去了?」   漱玉节面无表情,轻轻击掌,一名垂手侍立的黑衣女郎应声上前。   「你说。」   「禀宗主:今早少宗主与楚敕使不顾婢子们的劝阻,执意下山去寻符姑……符神君,婢子们遮拦不住,跟了一阵,就没了她二位的踪迹。   「众姊妹散开找寻,正午过后不久,才在小陵河下游发现楚敕使。他说少宗主被岳宸风所擒,就昏了过去,没见有食尘的下落。至于城里的情形,须问菱组的其它姊妹。」   小陵河乃是郦江、赤水间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几与越城同寿,同时也是连接城池与浦港的枢纽。南船北马在越浦下锚登岸,须改换小一点的沙船,循小陵河至城下;离人别赋、归客洗尘,也多假小陵河的砌石柳岸为之。   漱玉节接连问了几名潜行都卫,渐渐拼凑起事情发生的过程:   原来当日琼飞被耿照一把摔晕,醒来之后一口恶气全都移转到符赤锦身上,拉着楚啸舟去「杀人灭口」。她大刺刺的进了城,打听到岳宸风不在城内,居然大摇大摆地杀进驿馆,逢人就打,要他们「把贱人交出来」。   「说!」她揪着驿馆官员的衣襟,勒得他面色酱紫,几乎难以喘息:   「符赤锦那个婊子在哪里?没人,我打下你们一口牙,教你们喝风去!」   那官员哪里说得出来?一眨眼便吐出满嘴碎牙和着血,痛得晕死过去。   好不容易有一名马夫供出「曾见符姑娘套了车」,两人趁着衙门官差还没赶到,乒乒乓乓打烂了大堂里的几凳古董,扬长而去。后来不知怎地,在城外遇上了还没走远的岳宸风,下场便如眼前所见。   潜行都里负责监视城中驿馆的菱组一行,只见得两人离开,却未见岳宸风回来,推断琼飞与食尘都被他顺道带去了谷城大营,是以不曾看见。五帝窟所布置的眼线,幷未远及谷城,岳宸风一出越城浦,形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唯今之计,就只有「等」而已。   符赤锦本想说「你那白痴女儿是怎么教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冷笑:「你最好祈祷你一手调教的楚啸舟是个脓包,一照面便断臂失刀,给人扔进了河里。要不然,用不着我同他说什么小话,你自己掂一掂要用几条人命,来填小和尚那个血坑。」   忽听薛百胜厉声道:「娃儿!你说这话,与叛徒有什么两样!」怪眼一睁、精光暴绽,全身杀气迸发,缓缓站起身来。   「薛公公!」堂后一声轻唤,何君盼端着煎好的汤药掀帘而出,交给榻边的黑衣女卫,转头对符赤锦道:「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岳宸风所知难测,那人对谁都是冷酷无情,你留在那儿也没个照应,实在是太危险。」   「留在这儿才危险。」符赤锦蔑声哼笑:「我劝你们别想着救人。少打什么坏主意,人还有回来的机会;莫给了人家借口,平白赔上一个女儿。」咯咯几声,掩口而去。   此时,守在周边的众多好手都堵到堂前,阶下黑压压一片,几十只恶狠狠的眼睛直视着丰腴白哲的葫腰丽人,一步也不让。符赤锦全无惧色,昂首蔑笑:「漱玉节!管好你的狗,别教他们挡路,难看死了。」   漱玉节霜颜覆雪,拂袖叱道:「让她走!」   堂外众人沉默半晌,捏紧拳头,缓缓让出一条路来。   「传我号令,」帝窟之主咬了咬牙,神色一片静漠,朗声清道:「从现在起,谁都不许离开此地,不许前往越城浦救人,违令者视同叛徒,五岛永世难容!」   薛百胜重哼一声,怒道:「你是她妈你都不肯救,还不让我这爷爷去?」   漱玉节头也不回,冷道:「身为母亲,我可以陪女儿一起死。老神君若在岳宸风面前露脸,没有一击杀他的把握,我须点多少人马妇孺与你陪葬?」   薛百胜双目圆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片刻才垂肩低头,「砰!」起脚踹飞了一张颇沉重的黑檀绣墩,容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符赤锦出了王舍院,嚣狂的蔑笑一凝,忽变得无比凝重。载着她来的骡车早已在门前久候,她扶着车栏撩裙而入,信手放下小窗内的纱幔子,面上再也没有笑容,雪白腻润的丰腴娇靥微微靠着窗边,眸光空洞,似是心事重重。   早在骚乱发生之前,耿照便已溜下屋脊,避开众人的耳目,之后又抢在符赤锦前头溜出王舍院,弄来了一辆小巧的髹漆牛车,还有一套仆役的粗布衣裳,一顶遮住光头的油竹编笠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方面也越来越像明栈雪,想象力与行动力同样出色,总能在需要时变出合适的道具,或为手边仅有的东西发明合适的新用法。现在,莲觉寺法性院的少年僧人摇身一变,成了城中贵妇的牛车车夫。当然,车厢里不只没有盛装打扮的雍容美妇,恐怕连只死老鼠也没有。   他驾着牛车,不紧不慢地跟着符赤锦的骡车下山。对香客络绎不绝的阿兰山道而言这才是最好的掩护。   可惜有个笨蛋不懂。   一团乌影扣着骡车的底板,藏身在轴辐之间。耿照刻意放慢速度,远远窥看车下人的身形服色,心里已有了谱。   尽管那人隐藏得很好,骡车的轮子印痕却半点也骗不了人,哪怕车夫丝毫不懂武功,没多久便发现车辆的负重有异,掀帘与车内的符赤锦附耳几句,「吁」的一声长啸,将车子停在道旁。   一辆车里三个人,车座上的、车厢里的,还有车底下的,谁也没有动。   耿照「喀答、喀答」驱车靠近,直到两车幷齐,最后甚至超前了半个车身,骡车还是毫无动静。   (奇怪……难不成,她要等我走了才动手?)忽听那车夫喊道:「喂!前头的兄弟——」声音闷浊,又有些不自然的尖。   耿照一勒缰绳,探头应道:「什么事啊?」冷不防车夫双爪一探,径朝他咽喉抓来!   ——「血牵机」!   以耿照现下之能,与五里铺时相比,差别可说是天地云泥;符赤锦的血牵机秘术纵使神异,只要不贴肉相触,未必奈何得了他。但耿照不是为了打赢她而来,跟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只要能跟着符赤锦抵达目的地即可。   耿照从车座下抽出神术刀,似模似样的应付了傀儡几下,胸腹间故意露出空门,符赤锦咯咯一笑,手掌自车夫胁下穿出,运指如风,一连点了他几处大穴。耿照奋力配合,光溜溜的脑袋一歪,手足僵硬地坠下了车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小和尚,耿大人!」符赤锦嘻嘻一笑:「这辆牛车是女子的把式,你一个大男人缩在忒小的车座里,不觉得别扭么?」其时越浦左近的贵妇仕女外出,多由婢女仆妇驾驶这种华丽的小牛车,蔚为风尚。耿照来自更南方的流影城,繁华远不及三川,自不知有这些花样。   符赤锦没料到他一下便失风被擒,失笑道:「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蓦地车下银光一闪,几乎将她劈成两半!   她原本闪不过,但车夫一直被她拿在身前当傀儡,这迅捷无伦的一刀便由那倒霉鬼代为受了;两片尸块分裂的瞬息间,她忽扬手打出一蓬黄雾,来人正施展绝顶身法随影而上,颜面猛被黄雾一卷,登时翻身栽倒,修长苗条的身子轻轻扭了几下,旋即瘫软不动。   符赤锦好整以暇地跃下车来,咯咯笑道:「弦子呀弦子,枉费你跟了漱玉节这么久,豨蛇烟也不知放过多少回了,有没亲身尝过这烟的滋味?」可惜弦子再也无法回话。这烟连紫龙驹策影都能放倒,更何况一名冰肌玉骨的清丽女郎?   【第十卷:赤血神针】第五十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耿照乍见一张娇俏美颜倒在面前,弦子玉颈一斜、妙目紧闭,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少了平日那森寒冷漠的锐利目光,更衬得颔骨线条利落巧致,美不胜收。   不觉多看了几眼,心底暗叹:「你若不逞能,也让她封了穴道,不一会儿便得自由。这下可好,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   符赤锦舍了骡马残尸,双手分提二人衣领,连人带着兵刃,掠进道旁一处茂密的松林中。   林地里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辕衡、厢座等都做上了油亮的黑漆,看似十分坚固结实;车轮的中心轴般部分还镶有钢件,四只车轮各有三十二根幅条。极为考究,显是官家之物。   耿照恍然大悟。   「这才是她自越浦驿馆套来的车。方才那辆只怕是路旁雇的,可怜了那骡车夫。」   殊不知邮驿的绍车虽也是两匹马拉,却是结构简单的轻便小车。这辆车是岳宸风从毅城大营调来的数乘之一,充分反映慕容柔精细计较、眼底难容颗粒的脾性;这等用料做工,莫说是拉货载人,拿来当战车也使得。   符赤锦取出皮索,将他二人双手缚起,扔猪肉麻袋似的丢进车里,自己却披氅戴笠,跳上车座控缰,擅口中「吁吁」有声,一路往山下而去。   她握有盖了镇东将军官防大印的文书,放眼东海。那是几无不可出入的地方了。   耿照侧躺在车厢内的织锦软垫上。感觉车轮所经之处,从崎岖盘绕的阿兰山道。转成夯实了的平坦官道:不多时马蹄声喀搭脆响。蹄铁每一下都敲在砖石上,车外人声鼎沸,车行渐缓,吹进窗幔的和风里隐有一丝湿暖水气,蓦地省觉:   「她又回到了越城浦,这是要进城了。」   果然把守侧门车马道的官兵,一见文书上殷红如血的九叠篆,那斗大的「镇束将军印」五字简直就像催命符一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拒马、驱散行人,恭恭敬敬让马车通过。耿照从没来过号称「东海第一大城」的越城浦,只觉马车行驶在铺设砖石的街道上,十分平稳舒适。兜兜转转半天。花费的时间似乎比前一段的下山入城还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的喧闹逐渐消失。剩下清脆的马蹄声,射入小窗的阳光为之一暗,变成了迎风摇曳的叶影,仿佛连空气都沁凉起来。   符赤锦「吁」的一声停住车马,似对一人侃声道:「劳驾,我打无桃无镜处来。鶏鸣前至,想找干麂子的主儿要口烟吃。」   一把嘶哑老嗓应道:「姑娘要寻的主儿,是一还是俩?」   符赤锦回答:「是仨儿。」   咿呀一声,但闻枯技曳地沙沙有声,似是开了扇老旧的柴门,马车喀搭而入。   未几又停了下来。耿照心想:「这院子好小。」唯恐符赤锦突然打开车门,闭目不动,悄悄运起了先天胎息。   瞬息之间,耳力、触感、嗅觉等犹如伸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小于针尖的灵敏感应铺天盖地而出。洒满整个院落。声音、温度、气味……数不清的细小「粒子」反弹折射,在脑海中勾勒出周遭环境的轮廓,竟不下于亲眼所见。   他甚至能听见符赤锦跃下车座时,裙摆拂过草叶的声响:她衣襟里温温融融的幽甜乳香,还有行走之际。裙内微微汗湿的腴嫩腿根略一摩擦,那股子带着丰润液感的细腻丝滑——   隔着黑漆车板、绿草小径,更别提她身上层层裹起的衣物。渐行渐远的符赤锦在耿照的感知里几乎是赤身裸体:他甚至能穿透她千娇百媚的诱人胴体。直至皮下,听见血液流过管络间的细微声响,嗅出薄汗、津唾、淫水等髋液的甘美气味……   符赤锦却不知自己正被一双无形之眼监视着,快步走过庭中的一株老枣树,叶间透出一粒粒细小花蕾,还未开出小绿黄花。   厢房前一人推门而出,低低惊呼一声,喉音低哑富磁性,却是一名女子。   符赤锦迎上前去,与她四手交握,差点踏着步子雀跃起来,模样活像六七岁的女娃。   「数年不见。出落得这般美啦。」那女子赞叹着,伸手去掠她额前垂落的浏海。   「再怎么美,也美不过小师父。」符赤锦笑道。   同样是娇腻的语音,此刻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活泼欢快。仿佛变了个人。「上次没见小师父留下的字条,我可难过死了。还好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才又回头找去,差点见不到三位师父啦。」女子低声嗤笑,虽是无心使媚,声音却直教人耳根酥麻、胸间一阵奇痒,竟说不上是极苦还是极乐。   「鬼灵精!有什么东西是你找不到的?定是别处耽搁了,胡乱搪塞。」   两人挽臂而入,便似一对姊妹花儿。屋里一人重重一哼,声若铁砂磨锈、虎啸生风,双姝顿时收敛,符赤锦道:「二师父安好。锦儿给您请安。」耿照心想:「她说要寻的主儿是仨,看来还有一位大师父。」但无论如何感跑,屋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心跳,感觉不出第四人的存在。   「说事之前,先表立场。否则七玄大会之上。敌我难分。」那「二师父」开口如虎咆,峻声道:「我不让你小师父留信儿,她偷着留;我不欢迎你这时来,你终究是来了。既然如此,心里该有了准信。我料你在五帝窟不受待见,不如回来,好歹是个娘家。你道如何?」口气虽然严厉,内容却颇见关爱:斥责云云,不过作态而已。   符赤锦沉默了片刻,才道:「锦儿始终是姓符,二师父莫要逼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各位师父,指点锦儿一门武功。」语调低缓、口气淡漠,仿佛先前的欢快活跃全被一股脑儿地抽干了,又回复成车上那个倚窗蹙眉的小妇人。   那二师父「哼」的一声,冷笑道:「这儿没有能教外人的武功。出去!」连耿照都讶异于符赤锦的断然,更想不通她怎能在不留情面地拒绝之后,还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那与她感情甚笃的「小师父」甚至难发一言为她缓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房间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把极其怪异的嗓音,幽幽道:   「女徒,你想学什么武功?」尖亢的语调配上缓慢悠长、断断续续的口吻,犹如一名被老妖怪附身的孩童。   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带着诡异的嗡嗡共鸣,仿佛无处不在,尖亢处浑似一根扭曲的螺旋金针。无论如何闪躲。终不免被刺破耳膜,钻入最疼痛敏感的极深处;偏又不是直进直出。而是绞、旋、戳、拉无所不用其极,闻之心魂一夺,倍感痛苦。   那怪人话语一落,倏又没了声息,屋里只能感应到三人的存在,似乎开口说话的是只木偶一类。   耿照无比骇异,自有先天胎息以来,这缝从未被生过的事。「除非那人是僵尸,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一丝热血奔腾的极细声息也无,莫非真是非人的妖怪?」   符赤锦不敢不答。审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道:「回大师父的话,锦儿想请三位师父恩许,赐下本门至高的『旱地千里,杀龙吞云』心诀。」   那女子闻言失声:「你说什么?」   二师父更是气急败坏,虎吼道:「放肆!你开口索要此按,是何居心?」   大师父怪异的苍老童音又从不明处响起,伴随着嗡嗡共呜,倒比另外两人平和得多。「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了,是不是?那你该明白,这部『赤血神针』就连当年范釆强也功败垂成,就算我三人将残页交了给你,你又如何练得?」   「有时候,杀人未必要自己来。」那人尖声缓道:「有什么心思,尽管说出来罢。」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赤血神针』是哪个门派的武功,怎地从没题过?」只觉那段话里似有什么东西耳熟至极,索遍枯肠、绞尽脑汁,蓦地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范飞强……『万里飞皇』   范飞强!他们三个……竟是游尸门的人!「   ◇◇◇   原来符赤锦一身的武功非是五帝窟的嫡传,而是出自游尸门。   帝窟之中以女性为尊,这是因为纯血的男性生育力十分低落,纯血女子须与岛外男子通婚,才能令可练帝字绝学的特殊血脉延续下去,不致中断,纯血的男子遂成为完全的战斗部族,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岛上的纯血女性。   像薛百螣这样的纯血男子,一出生便已注定无后。   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拚命锻炼自己,经历严苛的生存淘汰,终成为强大的战斗机器,担任一岛之敕使、乃至于神君之位。除了守护,他们还必须负担传承之责,收养其它纯血男童为义子,以传承帝字绝学。   在五帝窟里,男性的纯血传承很难被视同亲族:他们的义子、义子的义子……都缺乏血缘的连结。   因此。地位较高的纯血男子也会收养外面的小男孩为义子,一方面可入赘其它的女性族系,透过结缘的手段来拉拢结盟,以巩固自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短暂拥有一个「家庭」的感觉——至少义子与义媳们,会对亲生的孩子充满感情,而非只视作未来的战斗或生产工具。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代宗主符承明的独子符宽,拒绝按祖宗家法来过活。他娶了岛外的平凡女子,隐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小山村里,那里一逢春末便开满香甜的枣花,宛若人间仙境。他诚实向女子表示,自己毕生可能无法拥有子息,但那个纯朴美丽的小村姑娘仍是非他不嫁,一双有情人终成连理。   然而世间万物,总不免有例外的时候。   百余年来,帝门男子成功令女子受孕的,只有三次。   前代的掌刀使楚湛然一夕风流,竟令侍寝小婢生下了楚啸舟;激玉节下嫁薛百螣的义子,促成两岛联盟,琼飞即为两人间的爱情结晶,血统之纯、资材之高,百年间无出其右者。   而第三次。便是符宽的妻子竟生下女儿。   夫妻两人宝爱至极。小名唤作「宝宝锦儿」,一家三口隐居在山明水秀的枣花村里,直到符老宗主拌逝、使者找上门来。   符宽憎恶祖宗家法,却一点也不恨母亲,听闻恶耗悲痛欲绝,连夜带着妻女赶回火神岛奔丧。   「少宗主远游多年,直到母亲不在了,方才记得回来。」夜半灵堂。红岛的老臣们紧闭大门,咄咄相逼:「这女子是谁?这小女孩又是谁?」「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符宽抬头挺胸,昂然回答。   家臣中掀起一阵骚动。「是……少宗主的亲生女儿?」「我方才说了,」符宽做怒道:「是我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小女孩的相貌是骗不了人的。   宝宝锦儿的白腻肌肤得自于母亲,那是山温水软之地孕育出的灵秀,但眉目问却像极了符家人;她姑姑从小就是个骄悍跋扈的大小姐脾性,据说老宗主童年时却是十分的沈静乖巧,便如眼前这个抱着一只木娃娃的小小女孩。   人群排开,颤巍巍地扶出了一名手拄拐杖的白发老妪,眯得几乎看不见的一双灰翳小眼凑近小女孩,端详了老半天,老妇人的眼角噙着泪,叹息道:「像啊!   真……真是像啊!像得都没边儿了。「」火日玉精「符承明是百年难遇的英主,外柔内刚、精明强干。牢牢压制住门里的各方势力。她一死,拥有」苍岛战神「肖龙形的木神岛封家蠢蠢欲动,火神岛不得不展开宗主大位的防卫之战。   让符承明之女、符宽的妹妹符若兰继位,原是诸策首选,却非是最好的选择——老宗主死得太早了,来不及培养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在五岛之间多结夙怨。人望不孚,连红岛内都有杂音。   此时此刻。众人看着这个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女孩,忽然彼现另一个方法或许更可行:让少宗主迎娶黑岛的少主漱玉节,两家先行结盟。黄岛的何家独善其身、代行白岛的薛神君为人刚正,都不可能与苍岛连手;一旦肖龙形野心暴露,没准还能促成四岛未有的空前大团结。   ——这几年,就先让少宗主代掌大位,漱玉节精明能干。即使让她弄权也无妨;嫁给纯血男子,注定不可能有孕,断她黑岛的一条优秀血脉!待宝宝锦儿长大成人,宗主之位还不是得乖乖将还符家?   众家臣交换眼色,仿佛在黑夜看见一线曙光。   「我说过了,我已娶妻,我的妻女就在这里。」符宽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紧握着掌里妻子冰凉柔软的小手,不让她抽去。「要娶漱家的女子,你们找别人去!母亲七七结束我就走,我自会为她老人家守孝,不用你们费心!」「这只怕由不得少宗主。」老臣们将一家三口团团围住,白烛焰摇之下,那一张张阴沈狰狞的面孔犹如从森罗狱里   爬出的噬人鬼卒。   「你们这是做什么?」说话的人,竟是一直跪在灵前流泪的符若兰。哭肿双眼的少女一损披麻,跺脚而起,拨开人团冲到兄长面前,张开双手,遮护着未曾谋面的嫂嫂和侄女,对家臣们怒道:「他是我哥哥,谁让你们这样跟他说话!我哥他……我哥哥……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了!你们……你们……」转身扑入符宽怀里,嚎啕大哭:「哥!妈妈她……妈妈她不要我们啦!呜呜呜……」众人一愕,不禁红了眼眶。纷纷低头。为首的几人跪了下来,举袖拭泪。   符宽轻拍妹妹的背脊,哽咽道:「丫头不哭!你还有哥哥,还有哥哥……」符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七七结束之后,符宽一家又多待了两个月,算算回岛已过大半年。   其间他绝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私下倒是时常接见前来慰问的各岛要人,黄岛何家、白岛薛家,甚至苍岛封家都派了人来。符宽性子温和,没什么架子,无论谁来都是亲自出迎款待,人望比妹妹好得多;只有黑岛漱玉节来时,因考虑妻子的感受。委请家臣接待致谢。   一日,金神岛薛神君前来,符宽少年时蒙薛百螣指点过武艺,感情甚笃,特别让妻子女儿出来相见。薛百螣见宝宝锦儿抱了个木娃娃,笑道:「木娃娃抱着不舒服,薛公公改天送你一个布娃娃。」锦儿摇头:「这不是木娃娃,是扯线傀儡。」逗得大人们呵呵直笑。   「你这扯线傀儡,」薛百螣逗她:「怎地没有线哪?。」「不用线。」宝宝锦儿有点不服气。她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大人的笑有很多种,这种可不是夸奖或赞叹的意思。   「好了好了,到花园玩去。小心别被猫儿抓伤啦。」符宽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送小女孩蹦跳而出,对薛百螣笑道:「薛伯伯千万别破费。内人缝了十几个布娃娃给她,这丫头从来不玩,只爱那个没线的小木偶。」「那肯定是像她阿爹,事事都跟人不一样。」薛百螣持须大笑。符宽的妻子阿荇亲自下厨,摆布了一桌的好菜,夫妻俩陪着他小酌。   阿荇冲着院里娇喊道:「宝宝,来吃饭啦!」连喊几声都不见小女孩进来,薛百螣笑道:「就让她玩儿罢。一会儿我来喂她| 」目光投向屋外,忽然楞住。   宝宝锦儿正坐在堂外的阶台上玩傀儡,她白嫩的十根指头悬在木偶顶上一寸处,不住轻轻颤动,木偶对着堂里的三个大人挥挥手、摆摆头,活物似的扭腰蹬腿,隐隐有些骄傲卖弄的神气。   符宽目瞪口呆。那只木偶他经常替女儿清理擦拭,用干净的布蘸点溶蜡抚摩,以免木质纳垢,弄脏、甚至弄伤了女儿的小手。他清楚知道木偶没有任何机关,也无一根足以操纵的丝线。   宝宝锦儿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表演还不止如此。   她手一颤,木偶缓缓伏地,蜷成一团。非常注重舞台效果的小女孩也跟着伏在阶上,伸长雪颈「咪呜」了几声,一条毛茸茸的小黄猫从阶台下窜了上来,锦儿捏着它颈后一按,手到擒来;明明她只是单手虚按着猫儿后颈,似抚其毛,无论小猫如何挣扎,却无法脱出掌握。   不一会儿小女孩坐起身来,腻润的小手掌微微抬起,离猫颈约有数分,猫还是趴地刨爪,挣脱不去,片刻才「瞄」的一声窜下阶台,跑得不见踪影。   「还是不行。」宝宝锦儿有些泄气,想要挽回什么似的。转头对着屋里的大人辩解:「上回我有让它站起来过!它明明就会的!」小嘴一扁,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符宽愕然回头。   「薛伯伯……」薛百胜举手制止,遥对小女孩笑道:「宝宝锦儿乖!薛公公问你,这么厉害的本事,是哪一个人教你的呀?」这个笑容她就懂了,说话的这个老公公眼神认真,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宝宝锦儿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娃儿,连忙破涕为笑,不免有些得意。   「不是一个,是三个。」她竖起三根粉嫩的手指头:「一个是小师父,她穿紫衣裳很好看,一个是二师父,长得像老虎,很好玩。大师父住在瓮里,我没见过他的样子。」薛百胜的面色越来越沈,转头问:「宽儿。这些事你都不知道?」符宽一脸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这些人却都是谁?」薛百螣沉默无语,左手突然闪电探出,扣住了符宽妻子的脉门。她露出惊愕的表情,俏脸都痛得白了,小嘴死死吐息,连声音也发不出。   「阿荇!」符宽心疼已极,急道:「薛伯伯!我内人不懂武功,不干她的事!」   「你的确身无武功。」薛百螣松开精钢似的黝黑手掌,锐利的目光仍盯着阿荇不放:「但方才锦儿说话时,你的眼神忽起闪烁。说!这是怎么回事?」阿荇抚着热辣辣的腕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含泪道:「我……我是突然想起来,在未嫁符郎之前,我曾在村里遇见一位外地来的紫衣姑娘,年纪还比我小着点,来敲我家的门,问我讨了碗水。」   「我见她不像口渴的样子,问说:」姑娘,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还是同行谁人受了伤,有什么病痛?『那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才说:「我有个家人,不能饮生水,水须以金铁煮过方能饮用。我一时疏忽,带出门的革囊有漏,害他现在没有水喝,身子很不舒服。』」当时阿荇觉得奇怪:那打了这碗水,他一样不能喝呀!   姑娘却道:「你家里是用铁釜煮的水,我等了一昼夜,就要等水泡得够久,掺血便可勉强代替。」阿荇一听吓坏了,颤道:「那……那得要用多少血?」姑娘却未回答。   她想了一想,又问:「若浸泡金子的话,也需一昼夜么?」姑娘点头。   「你等等。」阿薛转身进屋,片刻端出那只铁釜,还有一枚鶏心金坠。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把它浸在铁釜的水里,说不定就不用等上一昼夜啦!」   紫衣姑娘迟疑了一下,接过铁釜。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阿荇把坠子沈入釜中,笑道:「那也没关系。我娘生前乐善好施,经常被郎中欺骗,我爹说:」你舍了十人,其中有九个是骗子。『   我娘却说:「可救了一个人啊!怎么不值?『你拿去,就算骗了我,我也不恼你。将来你有机会,帮一帮别人也就是啦。」姑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谢,端着铁釜离开了。   「后来宝宝周岁时,」阿矜低声道:「有人把那枚鶏心坠子放在摇篮边上,我猜便是那位紫衣姑娘。适才薛伯伯说起,我才突然想到。」说着微微扒开了襟口,只见颈间一条掐金细链,那黄澄澄的鶏心坠子贴着细白的乳肌,分外惹眼。   「薛伯伯,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符宽问。   薛百胜回答:「若我没猜错,那三人是游尸门的余孽,身穿紫衣的姑娘便是『玉尸』紫灵眼。她有两个师兄。一叫『虎尸』白额煞,一叫『瓮尸』青面神,合称『三尸』。这三人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传授给锦儿的,似乎是一门名唤『血牵机』的歹毒武功,不知用心为何。」遥问小女孩道:「三位师父有没有常来看宝宝锦儿?」   「小黄花开的时候就来。」锦儿扳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来了四回啦!」   「那你怎没跟阿爹阿娘说?师父不让说么?」这回开口的是符宽。   「师父没有不让说。」小女孩狡黠一笑,掩不住那股子得意:「是阿爹阿娘没问。」大人们不禁哑然失笑。薛百脸放下筷箸。将锦儿抱来膝上号脉,沈吟道:「脉中有股土金之气,隐然成形,的确是修习游尸门『太阴炼形功』的征兆。   要废去此功,恐怕为时已晚,可惜了你女儿的好资材。「」这……练此邪功,会不会对身子有害?「符宽夫妇一总都急坏了。   薛百胜陷入沈思,一时无有反应,经符宽叠声催促才回过神,不耐挥手:「练武功能有什么坏?人的心思才叫坏!游尸门的武学便只这一部『太阴炼形功』。   其它什么走影剑、移尸手,通通都是这部功法的延伸。根柢原是不错的,只是后人练上了歪路,变得又怪又邪。「   「游尸门人一向有周游天下、掳走小孩授艺的坏习惯。但你可知道:游尸门中。连号称至高绝学的『赤血神针』,近世都有个『万里飞皇』范般强练得,独独有一门武功,至少一百年没题说有传人了。便是你女儿的这部『血牵机』?」   符宽夫妇面面相觑,更加忧心:「薛伯伯,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见多识广的白岛神君摇了摇头,逗着膝上的小女孩说话:「宝宝锦儿乖!那三位师父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教宝宝锦儿玩傀儡啊?『   「有。」小女孩总算等到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她觉得大人真是笨,差点让她辛苦背下的那四个字全派不上用塌。万一明年小黄花开的时候师父们不来了。而她又忘记了怎办?她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小师父也没解释,只说万一阿爹阿娘问了,这样回答便是。   席上,大人们全望着她。   「你要再问一次『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宝宝锦儿有些不耐烦了,想赶快结束对话出去玩。大人真是笨!连问问题都不会。   「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啊?」薛百胜啼笑皆非,只得耐着性子问。   「为了报恩。」宝宝锦儿一撑落地,飞也似的跑去花园找小猫。   ◇◇◇   ——还是大师父明白。   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昂然道:「大师傅,锦儿只想看一看『赤血神针』的古籍残页,如此而已。」那大师父「瓮尸」青面神无语,半晌没再开口,房中顿时又失了此人的生机气息。   二师父「虎尸」白额煞怒极反笑,低咆道:「你好啊!问你大师父要东西,连理由都不必了,好个五帝窟的赤帝神君!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有天大的能耐,吃定了我们非给不可?」   「锦儿不敢。锦儿敢开这个口,只有一个理由。」符赤锦的声音平板,可以想象那张平日千娇百媚、无比灵动的白晰面孔一片淡漠的模样。她顿了一顿,静静说道:「为了报恩。」   「你——!」哗啦一声,伴随着清脆的碎瓷声响,椅子「喀啦!」被踢倒在地,白额煞吼道:   「好!算我三人欠了你阿娘的。你要看,老子的这一页便给你看!看过后恩断情绝,你也别叫我『二师父』!」   「玉尸」紫灵眼低声道:「二哥!」白额煞怒道:「你最宠她了不是?你那张也拿出来给她,看完一拍两散,省得日后烦心!」   那紫灵眼没再接话,呼吸频促,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照心想:「她这样说,两位师父一定很伤心。她要那『赤血神针』的心诀做什么?莫非……是想献给岳宸风,来换回琼飞?」只觉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但一时又没有其它更合理的揣测,能解释符赤锦的行为。   ——倘若如此,献上耿照与弦子岂非更好?为何一定非要「赤血神针」不可?   片刻,青面神的苍老童声再度响起。   「老二、老么,你们要给我没意见,我是不会给的。」他缓缓说道:「女徒!   你所练的『血牵机』,是本门中最接近『赤血神针』的功按,连我们三人都没练成,可见你资材之好,已胜过了我等。「   「锦儿请大师父赐下心诀。」   「我不会给。」口吻苍老的尖亢童声道:「你二师父说了,不是游尸门的人,不能窥『赤血神针』之秘;若不是五帝窟之人,也毋须理会五帝窟的事。你明白么?」   符赤锦沉默片刻,低声应道:「锦儿明白。」顿了一顿,又笑道:「我车上有两头不请自来的大老鼠,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想先寄在师父这里,帮锦儿看着大老鼠。」   耿照心想:「她果然别有所图。」却听青面神道:「这我也不许。你带走罢。」合着这不通人情还是一脉所传,耿照几乎笑出来。眼看话不投机,符赤锦静坐片刻,便道:「既然如此,锦儿先走啦。改日再来拜望。」三人都不说话。   她推门而出,走到车边解开缰索。紫灵眼突然了追出来,低声道:「你过来。」把她拉到院落的另一头。两人在榭下贴面喃喃。无非就是「你心里有什么事跟小师父说」、「没事。小师父别瞎猜」之类,推来搪去的瞎缠夹一阵,两人也不觉腻烦。   耿照悄悄抬头,透过车窗的纱幔望出去。只见双姝幷肩坐在榭荫下,约莫是怕人听见,均是背对着马车、厢房的方向。   那紫灵眼人如其名,一袭紫绸衫子。丝缎般的及腰长发如瀑垂泄,颇有灵气。   比之于双乳傲人、丰腴雪润的符赤锦,她身段苗条得多,然而臀股浑圆、腰肢紧束。背影亦玲珑有致,全然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不会太老。   两人靠着头低声说话,哪里像是一对师徒?分明是姊妹淘的模样。   耿照百无聊赖,再度运起了碧火神功,将注意力放回适才的屋子里。却听青面神道:「……你把残页给了她,她下定决心、条件齐备。想做便做了;不给她,她心里有个显忌,做事便不会冲动。车里的人也一样。」白额煞哼了一声。   「她有事,怎不跟我们说?五帝窟这么好,都顾不上师父了?」   青面神道:「所以她心里的事。必定很难。难到不能扯上你我。还不够难么?」   白额煞一时语塞。片刻,又不服气似的说:「那又让老么追去?依她的性子,要什么有不给的?」语气已平缓许多。   青面神道:「只一页可不碍事。给女徒一点儿时间,想明白她会再来。」不多时,树下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幷肩回到马车边。   耿照总见了细微的叠纸声响,几能辨出纸质黄脆,心中暗忖:「那大师父料事如神,算摸透了她俩的脾性。」符赤锦与紫灵眼道别后,才驾着车离开小院,马车东绕西转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什么人?」门边似有守卫上前盘查,一见是她,连忙致歉:「是符姑娘。   小人走眼啦,快请进来。「门扉拉开,听来颇为沉重。以先天之功探听动静。十分费力。耿照先前听了大半天。略感疲惫:虽然符赤锦似乎不打算将他二人交出。   耿照仍不敢大意,暗中运劲弄松了皮索,万一情况不对,便能立时挣脱逃跑。   符赤锦将车辆停在一处极僻的角落,林荫几乎遮去午后骄阳,其时尚未入夏,周围却满是吵杂的虫鸣,可见林树之盛。她下得车来,小心打量四周,直到确定四下无人。才将二人提了出来,藏入一间小小的厢房。   趁着她去处理马车的空档,耿照一跃而起,观察四周环境,见房里的布置与莲觉寺王舍院的客房相仿佛,只是家俱、床褥等不如寺中所用华贵,心想:「这里果然是越城浦的驿馆!」不由得背脊一寒。若非岳宸风已去了毅城大营,此刻人不在城中,他几乎涌起一股马上逃跑的悚栗感。   ——果然武功练得越高,才越知道惧怕。   想起当夜在江对岸等着岳宸风的自己,耿照不禁微露苦笑。   (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有无明姑娘来过的迹象;若能取回赤眼,那就更好了!)片刻,符赤锦又折了回来。耿照闭目摒息,假装昏迷不醒,等着她来检视两人腕上的缚绳,却半天都没动静;等了许久,只等到一柄锋锐的蛾眉刺架上颈侧,冰冷光滑的精钢贴着皮肉。激起鶏皮似的微悚。   巧笑倩兮的雪润丽人凑近身来,体温熨开一片幽幽甜甜的醉人乳香。   「睡了忒久,也该醒了罢?」符赤锦咬唇轻笑,湿暖的香息呵在耳畔:「还是我该让外头的五百名刀斧手一涌而入。才能请得典卫大人起床?」   【第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