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遗篇】 作者:zzsss1 2019年7月13日
第一章 死存亡阵云高,狼烽夜举。
黄昏,不远处升起一股黑烟,盘踞在空中成了一片乌云。乌云压顶,如垂天
之幕。
流星,数不清的流星,落进樊城,燃起了通天大火,将樊城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在火海中的樊城,已经摇摇欲坠,但终究还是没有陷落。大火照亮了江
面,像一面透彻的镜子。
襄阳城的头顶,也是阴云密布,飘洒着如开春时节般纷飞柳絮般的雪花,在
城垛子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仿佛连城墙上的血迹都开始凝固。
樊城和襄阳隔江相望,汉水像一条白色的丝带,将他们隔开。一边是烈火焚
烧的地狱,一边是绝望的冰天雪地。
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手按城堞,遥望着北方。
北方没有夕阳,只有在樊城燃烧起来的大火,将北方的天空照映地一片血红,
红彻了天际。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天的尽头。
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北方早已不是汉人的天地。对于南朝的子民来说,他
们的天,到此为止。
汉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事重重。
“靖哥哥,今天才是大年初八,就上城头来察看樊城战事了?”身后走来一
名四十多岁,貌美端庄的女子,关切地问。
这两人,正是名震中原武林的郭靖黄蓉夫妇。
江山危在旦夕,两人义不容辞,携全家老小,布衣客卿,助京西安抚使守卫
襄阳。
郭靖将手往北一指,说:“蓉儿,你看,那道道流星,皆落樊城。我恐怕…
…”郭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不忍从自己的
口中说出来。
“恐怕樊城会陷落?”黄蓉很快接上了他的话。
郭靖沉默,点了点头,目光从爱妻的身上移开,继续往北方眺望过去。
汉水北岸,乌云更加浓重,火势也更加猛烈。
“那是回回炮!”黄蓉说,“西域机石,能飞三百步,落则玉石俱焚。”
黄蓉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元军的攻城器械。
“回回炮……”郭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城垛子上的冰渣,说,“好厉害的
杀器,当之无不溃烂成泥!”
黄蓉搂住了郭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靖哥哥,你说……
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襄阳吗?”
“……”郭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地说了句,“放心!”这两个字像是安慰,
又像是敷衍。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襄阳城廓的千步外,不知从什幺时候建起了一道高墙,像一个巨大的水桶,
把整座城池都罩在了桶里。高墙越筑越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高出了襄阳城墙。
围墙隔绝了襄阳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粮草水源和援兵。江面上,千帆张
扬,封锁了襄阳援救樊城的道路。
想必,元军是要先破樊城,让襄阳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但是襄阳只能袖手旁
观,任由唇齿相依的樊城自生自灭。
“若是守不住……”黄蓉仍然轻轻地说,“我们让襄儿、芙儿逃出城去,你
和我在城里殉国吧……”
郭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北方的烽火,低头去看妻子。一个女人,能说出如此
大义凛然的话来,让他热泪盈眶。
忽然,远处杀声四起。
郭靖又朝着远方望去,浓烟中,无数兵丁举着火把,像成群的萤火虫一般,
开始朝着樊城破败的城墙涌去。他们的头顶上,划着巨大弧线的流星火球仍然不
绝,落在城头,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光。
城头如飞蝗一般的火矢雨落而下。在烈火中,竟然还有忠义之士在殊死抵抗。
“蓉儿,别担心,我们可以守得住,”郭靖继续安慰道,“六年了,襄阳从
未失守过。这一次,虽然艰难了一些,但肯定也能守得住的。”
远处元军开始登城,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声打成一片,如同一场送葬的水
陆道场。
“嗯,我们可以守得住……”黄蓉笑着说,眼里不知不觉已泛出了泪花。
“蓉儿,你可记得,过儿当初送给我们的那把玄铁重剑吗?”郭靖忽然问道。
“当然,我放在房间里。”黄蓉抬起头说。
“那你可记得,你从桃花岛带来的《武穆遗书》吗?”
“傻瓜,那是为了帮助你守卫襄阳,我特地从桃花岛里偷出来的,怎幺会忘
了呢?”
“你说……”郭靖顿了顿,“《武穆遗书》乃是汉家兵法,若落到元人的手
里,又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什幺,襄阳不是……”黄蓉本想说襄阳不是好好的吗,可是抬眼就
看到在烈火中摇摇欲坠的樊城,说话顿时没了底气。襄樊本就是一体,如果樊城
失守,襄阳必定不保。
“当年岳武穆中兴宋室,横扫残虏,气吞万里。若是这遗书落在元人手中,
后果不堪设想!”郭靖沉重地说。
“那……你的意思……”黄蓉问。
“独孤大侠的玄铁重剑,重逾八十斤,若将此剑熔了,把《武穆遗书》铸进
其中,或能逃过一劫。”郭靖说。
“还有靖哥哥你的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都是天下武术绝学,绝不能让元
人得到。蓉儿这就按你的意思,将遗书和秘籍铸进剑身之内。他日若是忠义之士
重新匡正天下,或许有用。”黄蓉说。
“那就铸成一刀一剑,剑曰倚天,刀曰……”郭靖沉思道。
“屠龙!”黄蓉脱口而出。
“好!快去吧!”郭靖拍拍黄蓉的背。
“那你……”黄蓉又担忧地问。
“我再在城头站一会。”
事实上,郭靖的一会,就是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像一具雕像般,
一动不动。
风雪仍在飘舞,在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甚至连眉毛上,胡子上,都像是
一夜之间忽然白了。
汉水对面的元军,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朝着樊城进攻,一个晚上几乎没有
断绝过。樊城就像一个大火炉,火势也从未减退。城上城下尸积城上,血流成河。
“郭大侠,这幺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幺?”一个体态臃肿,四五十岁的中
年男子,裹着厚厚的锦衣,仍冻得簌簌发抖地向他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襄
阳守备,京西安抚使吕文焕。
吕家的势力在整个朝廷中屈指可数,吕家的人也颇受皇上倚重。吕文德奉命
驻守襄阳,吕文焕是为副使。可是不久前,吕文德病故,吕文焕成了襄阳守备。
。
郭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中年男人,虽然外面包了一层锦绣华
衣,但腹中却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着一帮大侠从旁协助,襄阳恐怕早已沦
陷。
但是襄阳不可万。襄阳一亡,荆州的门户就被洞开,两湖之地不再为大宋所
有。川陕、两淮之地就被分割,元军的水师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长江天堑,
便不再是天堑。
江南,大宋的心脏。或许此时,大宋的皇帝,正在临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将士,都已杀红了眼,
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发挥着他最后的光芒。一堆堆残垣断壁,像是在朝着他唇齿相依的
兄弟告别,一缕缕升空的黑烟,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头。郭靖无法想象,一个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
足足烧上一整夜。樊城的城头,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侠?郭大侠?”吕文焕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吕守备,”郭靖这才转过头,说,“你看,樊城的战事……”他的话说了
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这位草包守备宣扬消极思想。毕竟,他还是襄阳城里
的主子,三军上下的旗帜。如果他倒了,襄阳很快也会溃散。
“樊城?”吕文焕眯着眼睛,朝着江对面望了望,忽然吓了一大跳,叫道,
“这,这幺多战船?”
郭靖说:“战船倒还是其次,你看看那鞑子的回回炮,所到之处,皆尽糜烂!”
吕文焕又看了看,说:“不就是投石器吗?我襄阳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说,“大火在樊城足足烧了一夜,我怕继续这样下去,樊城
会沦陷。”
“郭大侠,你的意思……”吕文焕后退了半步问道。
“请大人组织精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转身,跪倒在吕文焕面前。
“哎呀!郭大侠,你,你这是何苦?快快起身!”吕文焕很是倚重郭靖,急
忙将他搀扶起来。
“元军擅长围城打援,前者两淮的张世杰,四川的夏都统,几次增援,都被
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时我们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样下场!”吕文焕
说。
“可是,难道守备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樊城的兄弟们……”郭靖的话未说完,
忽然从对岸传来一阵震天巨响。
“不好!”郭靖冲到城墙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面望去。
樊城的城墙,经受了一整夜的焚烧和炮击,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倾颓,露出
一个几丈宽的口子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吕文焕总以为襄樊挺过了六年的围困和重击,这一
次定然也能安然度过。樊城城墙的轰塌,将他从美梦中砸醒。
“岳父!”“父亲!发生什幺事了?”耶律齐和郭破虏一起奔上城楼问道。
“樊城……樊城丢了……”郭靖悲愤地说。
“什幺?”耶律齐和郭破虏大吃一惊,也俯上城墙观望对岸。
浓烟中,扬起一幕巨大的尘埃。尘埃和冲天的黑烟一起,翻滚着升到了天际。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浓烟里,在黑幕般的尘埃中闪着火光。
又是一阵巨响。樊城的城墙终于完全倒塌,火势一下子更猛烈起来。
元军的号角和战鼓一起响了起来。陆地上是号角,战船上是战。密密麻麻的
元军轻骑,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开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杀过去。纵马野战,是元军
所长。
可令人惊奇的是,在樊城的废墟里,居然还有火矢抛出。经历了九死一生的
幸存者,还在为大宋的江山,作着最后的抗争。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军的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地扫荡着整座城池。在骑兵后面,是一支
更加庞大的骑兵步兵队伍。步兵的阵地上,旌旗飞舞,枪戟如林。
“守备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齐愿为先锋!”耶律齐恳求着吕文焕。
吕文焕一动不动。
“齐儿,算了!来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刚
才他求吕文焕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实在太猛烈,能经得起一整
夜的焚烧,已是奇迹。
樊城被围的这几日,郭靖也想过要去救援。可是元军水师统领刘整,率着当
今天下最精锐的大元水师,拦在汉水中间。若是轻易带兵出城,势必要先和刘整
的水师较量一番。即便能侥幸穿过江面防线,围着樊城的还有不计其数的陆上人
马。纵然再次侥幸,冲破了重重防线,入援樊城,人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来,襄阳必定空虚。能够进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无济于事,只能
白白地承受炮击。回回炮威力惊人,聪明如蓉儿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阳城里作殊死一搏。
从城墙倾塌的缺口望进去,无数蒙古骑兵掠过城里的巷子,屠杀着城中的军
民。
“该死!他们居然屠城!”郭破虏说。
“樊城丢了……樊城丢了……”吕文焕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了,口中不停念叨着。
“守备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加固城防,抵御元军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线生
机!”郭靖急忙向吕文焕建议。
“来不及了……”吕文焕摇摇头,呆呆地朝着城楼里走去,“襄阳必定陷落
……”
“岳父,这守备大人实在无用,不如一刀将他杀了。郭伯父自行当守备!”
耶律齐狠狠地说。
“住口,别胡说!”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御封的守备。我若是将他杀了,
城中必定大乱!”
“父亲!”郭襄从城楼下跑了上来,说,“母亲知道父亲在城头观望战事一
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让父亲回房,暖暖身子!”
“襄儿……”郭靖深沉地将自己的女儿搂了起来。
“父亲,你怎幺了?”郭襄显然有些吃惊。
郭靖指着泛白的东方,说:“襄儿,你要记住了。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如
果……如果,我是说万一,襄阳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记得,往这个方向去。那里
是临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宫,是大宋国的都城!”
“好,父亲,我记下了!”机灵的郭襄用力地点了点头。
郭靖又回头望了一眼汉水的对岸。流星已经没有了,大火也渐渐小了下去,
废墟上只有杀气和堆积的尸体,唯有浓烟依然在空中翻滚。
他永远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
2019-7-13 第二章 流星坠落的天际
流星,万千流星,开始朝着襄阳城坠落。撞击在城墙上,爆炸出毁天灭地的
威力来。襄阳城也开始燃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黄蓉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从她的头顶上飞过,
落在城内各处,所到之处,无不烈焰焚烧,草木糜烂。
元军攻克樊城几日后,就开始朝着襄阳城猛攻,同样是用回回炮攻打城墙。
当年孟珙大将军苦心经营的襄阳城,被时人称为固若金汤,在如今炮击之下,
碎成了一堆堆废墟。
火石撞击在城楼上,城楼倾颓,撞击在城墙上,城墙千疮百孔。
一队被熏得面目漆黑的宋军将士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子上逃了下来。
黄蓉抽剑将他们拦住,喝问道:“你们干什幺去?”
“女侠,你就放我们过去吧!城墙上到处都是大火,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呀!”
宋军官兵诉着苦,完全不顾黄蓉的阻拦,从她的身边逃了开去。
“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黄蓉大声娇叱,“城墙上不能没有人!”
城头的戍卫一旦撤下,城防就空虚了。那样一来,元军可能根本不用回回炮,
就能轻易破城。
“娘,让我们上城头守卫去吧!”郭破虏带着几十名丐帮弟子来到黄蓉面前。
黄蓉略一犹豫,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
“走!跟着我一起上城墙!”郭破虏大喊一声,对着身后的丐帮兄弟道。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震天的巨响,伴随着忽如起来的火光,落在了郭破虏的
身后。爆炸的冲击将郭破虏和黄蓉一起炸开很远,同时还将五六名丐帮兄弟碾成
了齑粉。
黄蓉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眼前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头顶上像瀑
布那般落下来许多灰尘,又将她的眼睛蒙蔽了。
“黄帮主!黄帮主……”黄蓉隐约听到耳边有许多声音在喊她。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问道:“虏儿呢?”
“娘,我没事!”郭破虏看上去比黄蓉好得多,只是衣服上有些烧焦的痕迹,
脸上涂满了黑灰。
看到郭破虏没事,黄蓉这才安了安心,问道:“你爹呢!”
“不知道!”郭破虏好像耳朵里也在嗡鸣,声音比黄蓉还大。
“黄帮主,我方才见到郭大侠了,他往二张庙去了!”一名丐帮六袋弟子说。
“快去把他找来!”黄蓉不知道郭靖这个时候忽然去二张庙干什幺。
“是!”六袋弟子答应一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可是刚刚跑出两步,又是
一颗巨大的火石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掀起七八块路面上的青石板。那丐帮弟子
更是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娘,我去找爹爹!”郭破虏说。
“慢着,我去!”黄蓉阻止了郭破虏,“你带人上城头去,城墙之上不可无
人!元军一轮炮击之后,定然要挥师夺城!”
“好!”郭破虏点点头,“娘亲千万小心!”
“你也千万小心!”黄蓉用打狗棒撑起自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二张庙
走去。
襄阳城已是一片火海,道路两侧的民居屋顶浓烟弥漫。黄蓉穿过几条巷子,
到了襄阳城中心。
二张庙就坐落在一排民居中间,红墙金瓦。一年前,元军围困襄樊,义军首
领张贵、张顺率三千武士增援,突破元军重围,杀进城里。围城五年,从未有宋
军将士能够冲破元军的阻截,这一次,二张顺利入援,令襄阳城的军民士气大振。
可是不久之后,两人先后作战死。襄阳城的军民为了纪念这两位勇士,在城
中设立二张庙,以示纪念。
庙里,十分安静。仿佛把外面的炮火连天都隔在另一个世界里。郭靖跪在二
张的雕像前,一动不动。张贵、张顺的塑像,目光凝视前方,威武高大。
“靖哥哥,元军以用回回炮轰击襄阳,你还在这里干什幺?”黄蓉跑到郭靖
的身边喊道。
“二位壮士,百死一生,入援襄阳,如此壮举,实为郭某倾佩!今日鞑子又
临城下,襄阳危在旦夕,郭某唯有效仿二位,只求一死以殉国家!”郭靖回答黄
蓉的话,却对着二张的雕像叩拜起来。
黄蓉见郭靖如此,也跪在一旁,对着二张的雕像磕头。
两个人行礼完毕,郭靖牵起黄蓉的手,说:“蓉儿,如今襄阳城已成强弩之
末,破城是早晚的事。你我需尽快安排身后之事!”
这一次,郭靖不再欲言又止。襄阳城破迟早的事,他和黄蓉已都是心知肚明,
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黄蓉眉目传情,温柔地望着郭靖,说:“靖哥哥,能与你死在一起,蓉儿也
是心甘情愿!”
郭靖道:“倚天、屠龙可打造完成?”
黄蓉道:“神兵利器,需集天地日月之灵,方又奇效。蓉儿已令城内工匠,
日夜打造,料想再过几日,便能出炉。”
郭靖点点头,说:“此事切不可让吕守备知晓!”
黄蓉说:“你放心,这事乃蓉儿暗中行事,莫说是吕守备,就算是宋军的兵
将,也概不知晓。”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打破了庙里的宁静,整座庙宇都震动了一下。纵使二
张神灵,怕也保不住襄阳城了。
“走!”郭靖拉起黄蓉,说,“我们去城头!”
两个人从二张庙里出来,却发现天也黑了。明明只是正午时分,为何天一下
子就黑了?
郭靖、黄蓉抬头望去,只见从襄阳城里升起的浓烟,在空中积成了一团乌云,
像几天前的樊城之战那般。乌云遮蔽了天光,如同天狗吞日,把整座襄阳城变成
了黑夜。
“事不宜迟!快走!”黄蓉催促着郭靖。
两人施展轻功,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和瓦砾,不一会儿已到了襄阳南城。
城楼上的官兵已乱作一团,奔逃的奔逃,呼救的呼救,剩下的几人,不是躲
在墙角簌簌发抖,就是鼠窜而行。
“守备大人何在?”郭靖拉起一位顿在城垛子下的士兵问道。
“不知道……我没见到过大人……”那官兵显然已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连
贯。
“那胆小如鼠的吕文焕,定是又避到那个角落里去保命了!”黄蓉愤愤地说。
“郭大侠,黄女侠,快趴下!”刚才还在抖个不停的官兵,忽然朝着两人一
扑,将二人推倒在地。
郭靖黄蓉的身子刚着地,整座城楼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枚火石撞击在城墙上,
天崩地裂地燃烧起来。
黄蓉的背心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回过神来,又见漫天飞舞的火石接踵而至,
噼里啪啦地打在城墙和城楼上。
火石以摧枯拉朽之势,顿时将城楼打得千疮百孔。
“快离开这里!”黄蓉喊道,“这城楼马上就要塌了!”
她推开压在身上的那名官兵,不料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满手鲜
血。那官兵已被火石的碎片击中,流血而亡。
郭靖叹道:“又是一名忠义之士,殒命沙场!”
面对像天谴一般降落的火石,连他和黄蓉都感到害怕,别说这些士卒了。但
是坚守襄阳六年之久,在最后关头还能舍命救下他们的,当然也是忠烈。
两人急急离开城楼。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城楼就在一次次的炮击下彻底坍塌
了。
呜——元军的号角开始响了起来。稍顷,战鼓也擂了起来。
“不好!鞑子要夺城了!”黄蓉道。
“蓉儿,快去调集丐帮弟子,上城头守卫!”郭靖说。
“丐帮弟子都去了东城,已经没有人手可派了!”黄蓉跺着脚急道。
“郭大侠,让我们去吧!”几名满脸是血的官兵道。这些人刚才因为躲避炮
火,逃到了城下,现在元军一轮回回炮打击之后,攻势稍缓,步骑紧接着要夺城,
他们又要返回城头戍卫。
“好!”郭靖拍拍他们的肩膀,道,“保重!”
往往说保重的时候,都是离别的时候。郭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见到
这些官兵的脸,他只想把他们的相貌都一一铭刻在心里。
几十名满身血污的官兵登上城墙,手执长矛弓箭,准备殊死一战。
天空中的乌云积得更厚了,像一块巨石,悬在襄阳城的头顶。
“靖哥哥,我们也上城墙!官兵人少,怕是挡不住鞑子大军的冲击!”黄蓉
说。
郭靖点点头,尾随着那几名冒死登城的官兵上了城墙。
郭靖从城头眺望下去,襄阳城外还有一堵大墙。六年的时间,这堵墙越来越
高,几乎把襄阳城的阳光都快遮蔽了。城墙与大墙之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
着百余架回回炮,由于元军要夺城,继续发射炮火可能会误伤了自己人,此时这
些回回炮已停止了发射。
密密麻麻的步骑已开始朝着襄阳城墙冲杀上来。
那些官兵见郭靖和黄蓉也登上城头,精神为之一振,但目光仍是呆滞麻木,
仿佛他们知道,今天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官兵们拉满了弓,瞄准了城下。
“等等!”郭靖说,“等他们近了再射!”
元军的轻骑有如飓风一般,很快就杀到了城下。
“放!”郭靖大喝一声。
飞矢七七八八地射到城下,顿时城脚人仰马翻,一片哀嚎。但元军人多势众,
很快就把云梯架上了城头。
郭靖往城下望去,城脚下蚁聚着许多敌兵,纷纷顺着云梯往上登城。
郭靖大怒,手起一掌,就把云梯又推翻下去。但是倒了一部云梯,紧接着又
是几十部云梯架了上来。
郭靖虽然身负降龙十八掌绝学,但是也难敌人多势众。只见他双掌翻飞,却
怎幺也打不过来。
“靖哥哥,快让开!”黄蓉不知什幺时候,推了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有一
个大缸。
那些官兵见了,急忙一起帮她把大缸从车上抬了下来,抱到城墙上,往城下
倾泼下去。
缸里俱是火油,火油一落地,黄蓉便搭弓上箭,箭头点起火来,一箭朝城下
射去。火油遇到明火,瞬间烧成了一片汪洋。
蚁聚在城下的元军,顿时鬼哭狼嚎,葬身火海。
“好!”官兵兴奋地大叫,“让他们也尝尝被火烧的滋……”
话未说完,一枚火石撞破了城垛,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碾压着城头的士兵。
紧接着,火石炸裂,惊天动地,城墙又颤了一颤。
“不好!”郭靖大叫,转眼向城下望去。那百余架回回炮,又开始发射起来。
想必是元军见攻城不成,又开始炮击。
“快!到城下躲避!”郭靖大声疾呼。
黄蓉回过头,见到的场面令她花容失色。无数火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冒着
黑烟,又朝着这边猛扑过来。
“靖哥哥,小心!”黄蓉一把拉住郭靖,施展轻功,飞跃下了城墙。
两人刚刚落地,就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响,流星火石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墙
上。落地的火石借着惯性一番冲撞之后,紧接着爆裂开来,燃起大火。
“岳父!”耶律齐飞掠而来,“鞑子大军攻城甚猛,恐怕城墙捱不过多时了!”
黄蓉道:“齐儿,过儿和龙姑娘现在何处?”
耶律齐道:“与二武兄弟在西城组织义军抵抗!”
襄阳守城的官兵,伤亡惨重。郭靖早已意识到城防空虚,不得不调派人员,
组织义军。
郭靖道:“好!齐儿,你来了便更好了!如今襄阳东城、西城、南城均遭回
回炮轰击,官兵死伤不计其数。唯有北城,被刘整水师围住,未见动向。你且随
我领兵从北门杀出,痛击鞑子的水师!”
“好!齐儿正有此意!”耶律齐已被回回炮的连番轰击气得牙痒,此时见郭
靖要杀出城去,当然应允。
“郭大侠,你们做什幺去?”吕文焕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身上披着好几层
重甲,连走路都不甚利索。
“郭某有意要从北面杀出,痛击江面上的刘整水师!”郭靖道。
“不可!”吕文焕道,“城防已是空虚,哪里还有兵杀出去!何况这一去,
败多胜少,得不偿失!”
“守备大人,我们不能在城里坐以待毙,唯有出城一搏,方有胜算!”黄蓉
解释道。
“不行!不行!”吕文焕一跺脚,身上的铠甲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前些
年,我兄长在时,几番突围,皆被击败。出城对战,唯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兄长,正是襄阳前守备吕文德。
“你若是执意要去,你便自己一个人去罢了!要兵,便是一个没有!”吕文
焕又补充说道。
2019-7-20 第三章 故技重施
“方才真该将吕文焕那懦夫一刀杀了才对!”黄蓉愤愤不平地说。
“蓉儿,算了!守备大人说得对,就算我领兵杀出去,胜算也很小!”郭靖
沉默着开口。当初张贵、张顺兄弟二人,冒死突围至龙尾洲,被元军射杀。出了
这襄阳城墙,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郭大侠,黄帮主,大事不妙!”一名丐帮弟子急匆匆地跑来,道,“鞑子
又开始夺城了!”
元军似乎是一轮炮击,一轮夺城。如果夺城不成,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一
轮夺城。此时,回回炮的炮击明显少了下去,城外又是号角和战鼓齐鸣。
“走,去看看!”郭靖说。
迎面跑过来一队浑身血污的官兵。黄蓉将他们拦住,问:“你们这是到哪里
去!”
官兵领头的百夫长指指不远处的城墙,道:“南楼鞑子军的攻势稍缓,我等
去西楼增援!”
郭靖道:“西楼驻有守卫,你们去做什幺?”
百夫长道:“听说西楼上的兄弟们九死一生,伤亡惨重。我怕西楼有失,就
带一队兄弟前去看看!”
襄阳西面,是元军攻势最猛烈的一方。元军统帅阿术正是坐镇在西面的元军
大营里头。
郭靖感觉眼眶一热,拍拍他们的背,说:“保重!”
又是保重!
“郭大侠也保重!”百夫长没有行礼,却朝着郭靖和黄蓉点了点头。
官兵从城墙的马道登上了城楼。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惯性碾压,
随之爆炸。那一队官兵几十人,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可这还没停止。又是一连串的火石接踵而来,同时落在城楼方圆不过几十步
的范围之内,让整座城楼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火海中,官兵撕心裂肺
地惨叫,手舞足蹈地挣扎。
郭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虽背负一身武功,依然没有办法在这座死神
凝视下的襄阳城里,救出任何一条命来。
不一会儿,惨叫声渐渐息了下去。方才还是活生生的几十条人命,一下子全
都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黄蓉忽然拉住了郭靖的手,说:“靖哥哥,如果他们知道登上西楼,会要了
他们的命,他们还会来吗?”
郭靖说:“南楼和西楼,又有什幺区别呢!”
黄蓉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郭靖问:“虏儿在哪里?”
“东城!”
“那我们就去东城帮助虏儿守城吧!”
郭靖和黄蓉、耶律齐三人,直奔东城。可是刚刚赶到城下,就听见一声惊天
动地的巨响,紧接着烟尘漫天,像忽然之间起了大雾。
襄阳城墙终于抵挡不住连番的轰击,在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之后,轰然倒塌。
城墙上的士兵一下子被埋进了瓦砾碎石之间,连惨叫声都没有,顿时被压得
粉身碎骨。
“虏儿!”郭靖和黄蓉同时大叫,飞升跃上坍塌的废墟,顶着炮火,寻找起
儿子的尸首来。
“爹,娘,孩儿在这里!”襄阳城墙倒塌了一道百余步宽的缺口,所幸郭破
虏并没有站在那道缺口之上,要不然,纵使他武功通天,也是逃不出这灭顶之灾
的。
“虏儿!”郭靖、黄蓉同时跃上城墙,抱住了郭破虏。
死守襄阳,虽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的
面前,为人父母的又怎能忍心?
“爹,娘!我没事,可是城墙塌了!”郭破虏说。
郭靖手搭凉棚,朝着远方望望,回回炮还在发射。
“快,把这个缺口堵上!”郭靖说。
想必元军很是依赖回回炮,炸出一个缺口后,并没有急着进攻。他们要等一
轮炮击完毕后,再继续夺城。
“大家快来!这里城墙坍了!”郭破虏对着身后的丐帮弟子大喊。
“郭大侠,黄帮主,郭少侠,丐帮弟子死伤过半,已是没有人手来堵城墙了!”
一名丐帮八袋弟子说。
“官兵呢!官兵去哪里了!”郭靖似乎有些愤怒,大声吼道。
“爹爹,你有所不知。东城的官兵,已被守备大人调去守备府防御了!”郭
破虏说。
“城都不保了,光保守备府有什幺用!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找吕大人理论!”
郭靖一甩袖子,就要往守备府走去。
“靖哥哥,”黄蓉拉住了郭靖,“来不及了!炮击马上就要结束了!”
密集的火石已经渐渐稀少下来,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席卷而来的夺城大战。
城墙已现缺口,如果这个时候元军杀到城下,就可以从缺口鱼贯而入。
“郭大侠,让我们来吧!”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走到城下,“我们这
里有工匠,有年轻力壮的汉子!”
郭靖说:“不行,你们是百姓,快回到城里去,此处危险!”
“郭大侠,城若是不保,我们皆是鞑子的刀下之鬼,到时焉有军民之分?”
百姓道。
“……好!有劳诸位父老了!”郭靖热泪盈眶。
“来,快到这里来!”郭破虏大喊,指着身下的马道,“从这里把石材拉上
来,从上面往下填,先把缺口堵上再说!”
瘦骨嶙峋的马,瘦骨嶙峋的驴,瘦骨嶙峋的骡,还有同样瘦骨嶙峋的人,一
齐用力,瞬间把几千石的大青石抬到了城墙上。
呜——元军的号角。
“快快快!”郭破虏大喊,“把石头都推下去,鞑子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轰隆一下,一车石材从城墙上倾斜而下,填进了缺口。
石材的尘埃未定,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炸得那帮百姓残肢断臂齐飞,
哭爹喊娘。
“快躲下去!鞑子的炮击还没结束!”郭靖看到这些无辜的百姓,为了帮助
重建襄阳城墙,死于非命,顿时心如刀绞。
可是后面又冲上来许多百姓,冒着炮火,将石材一车车地填进了缺口之中。
等到元军的步骑杀到城下时,襄阳的城墙又重新树立起来。
只是临时填补起来的缺口,毕竟不像泥土砌成的墙体。虽然碎石堆得比原来
的城墙还高,但前后都有一个巨大的缓坡。元军便攀着城外的缓坡,开始登城。
“丐帮弟子,听我号令!放箭!”黄蓉大喊。
三三两两的飞矢抛射出去,虽然也射杀了不少元军士兵,但终究敌不过他们
人多,已有几名蒙古勇士登上了城楼。
“郭大侠,请给我们一点兵器,我们帮你登城御敌!”刚刚填补完缺口的百
姓,又一次主动请缨。
“好!”这一次,郭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不让百姓协助守
城,恐怕襄阳真的要失守了。
百姓领了兵器,杀上城头,和络绎不绝登上城墙的元军厮杀起来。
“爹爹!元军从缓坡登城,人数越来越多,该如何是好!”身经百战的郭破
虏也没了方寸,向郭靖求救。
“既然他们杀上来,我们就杀下去!”郭靖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好男儿,
死又有何惧?”
郭破虏点点头。
郭靖父子几乎是同时纵身一跃,飞也似的往斜坡下掠了过去。
“宋人杀出来了!”元军中有人在大喊。
几十支长矛,朝着郭靖和郭破虏一齐刺了过来。
父子二人同时顿住身形,迎着那几十杆长矛,一掌拍了出去。
长矛齐断,元军纷纷惊恐地后退。
郭靖又是一个俯冲,在缓坡上自上而下,手起掌落,拍在了那个领头的元军
胸口。
那元军哼也不哼,身子横飞出去,哗啦啦地撞倒了身后的许多士兵。顿时,
十几名鞑子军滚作了一团。
城墙上的丐帮弟子和百姓们也没闲着,立时拉满了弓,朝着那滚在一起的人
群就是一顿乱射。
元军被射得一片惨叫,死伤了七八名勇士。
“他就是郭靖,不能让他跑了!”元军又有人大喊,又是几十支长矛一齐戳
了过来。
郭靖临危不惧,只见他双脚一点,飞身而起,从长矛之上翻身掠过,身轻如
燕,落在那队元军之中。
元军只觉得眼前一花,待他们明白过来之时,郭靖已到了他们的身后。
郭靖又是噼噼啪啪一顿掌击,元军死伤枕藉。
“杀!——”忽然,喊杀声从四面响了起来。元军已见到郭靖从城头杀下,
纷纷向他围了过来。
当当当!
元军的后营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天色已晚,统领阿术见襄阳城尚未攻破,便鸣金收兵。顶着夜色攻城,难免
会平添许多伤亡。此时的元军,胜券在握,已没有必要和宋军死磕。来日方长,
襄阳终归有一天,会落到阿术的手中。
“靖哥哥,你没事吧?”黄蓉也掠在城墙,担心地察看起郭靖的身子。
“不碍事,都是些虾兵蟹将……”郭靖还没说完,忽然不远处又是一阵巨响,
烈焰滔天。
“快,回城里!”郭靖拉起黄蓉,掠上了缓坡,避到城墙后面。
“爹爹,敌人已经鸣金收兵了,为何还有炮击?”郭破虏喊道。
郭靖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怕是今夜,这
炮击是不会停歇了的!”
几天前,也是郭靖,站立在这襄阳城头,目睹着樊城的陷落。元军对樊城的
炮击,比起今日之襄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整一夜,回回炮的轰击从未停
止过,最终才导致樊城城墙倒塌,城池陷落。
看来今日,元军是要故技重施,要彻夜地襄阳城轰击了。
城头的乌云丝毫不见消散,反而越积越厚,大有将襄阳城压垮之势。
一道道火光在浓烟中穿行,又重重地落到襄阳城里。滚压,爆炸,轰隆之声
不绝于耳。
“郭大侠,鞑子是想毁了襄阳城啊!”一名民兵握着长矛,头顶似乎已受了
上,汩汩的鲜血不停地流下来,让他整个脸面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们是要毁了整个天下!”郭靖说。
元军夺城的人马退去之后,夜色便越来越浓重。但是元军的炮击反而变得愈
发猛烈,襄阳城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盏明灯,一直在燃烧,正如几日前的樊城一
般。
“靖哥哥,”黄蓉的俏脸上,也是涂满了灰尘,“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她指的是回回炮的炮击。宋军面对炮击,竟然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纵使
再坚固的城墙,也终有一日会被攻破。
“蓉儿,你说得对,”郭靖说,“如果不杀出城去,我们没有一丝胜算。”
黄蓉说:“我现在就和守备大人去说,让他派出精兵……”
“不,”郭靖急忙阻止道,“不行!吕守备胆小如鼠,一定不肯冒这样的险!”
“难不成坐以待毙?”黄蓉又急了起来。
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又是一颗火石落地,火光一下子冲天而起,照亮了黄蓉
精致的五官。
郭靖伸手替黄蓉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过儿和龙姑娘,这几日在城里组
织义军,如果我们有了义军,就不必指望吕守备的官兵了。”
黄蓉终于露出了笑容,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过儿了!”
郭靖挽了黄蓉的手,从掩体后起身,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过儿!”
两人刚要动身,忽然有一名官兵急急跑来,道:“郭大侠,吕大人有请,要
去郭大侠一起商议军情!”
“哦?”郭靖一愣,显然他没有想到吕文焕会主动邀请他商议军情。
“郭大侠,请!”官兵让出一条路来,让郭靖和黄蓉先行。
官兵将郭靖和黄蓉领到了守备府门前。果然,整个守备府守卫森严,郭破虏
说得没错,吕文焕已将东城的戍卫全都调遣过来,包围自己的府邸了。
郭靖见了吕文焕,问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吕文焕的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他仿佛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见郭
靖来了,笑道:“郭大侠,你白天说,想要杀出城去?”
郭靖道:“正是!”
吕文焕道:“那现在我给你五百死士,你还愿意去吗?”
“啊!”郭靖一愣,没有料到吕文焕的态度会忽然转变。
“回回炮连番轰击,襄阳只守不攻,终是不妥!”吕文焕说,“本将已经想
过了,唯有毁了鞑子的回回炮,方能渡过此劫。”
“既然大人吩咐,郭某万死不辞!”
2019-7-20 第四章 榷墙倒塌
郭靖点了五百精兵,到了城头,郭破虏和耶律齐已候在那里。郭破虏见了
郭靖夫妇带着人马回来,急忙问道:“爹爹,娘亲,吕大人这番召你们前往,
所为何事?”
郭靖把吕文焕让他出城偷袭之事一一说了一遍。耶律齐一听,道:“岳父,
此去凶险异常,我随你一道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郭靖道:“不必,只让虏儿与我一道去便成!你与岳母一道在城头率领丐帮
弟子继续守城!”
黄蓉没有作声,点点头。丐帮弟子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不像官兵那般训练
有素。她和耶律齐是新旧两任帮主,如果他们两人不在了,保不准丐帮弟子群龙
无首,难以应敌。
郭破虏一听,自己要随父亲一道前往敌营偷袭,大喜道:“如此甚好!”
郭靖指着拿出坍塌之后又重新堆积起来的碎石坡,对身后的官兵道:“兄弟
们,若是打开城门,怕是让鞑子察觉,我们从这个坡上越过城墙而出。”
“但凭郭大侠吩咐!”官兵们早已对郭靖敬佩地五体投地,无不应承。
郭靖转身刚要走,黄蓉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郭靖回过头。
“小心,千万小心!”黄蓉似有千言万语,却被凝噎在咽喉里,只是重重地
说了六个字。
郭靖将手覆在黄蓉的手上,说:“放心!”说罢,便将手从黄蓉的掌心抽出,
带着人马登上了石坡。
郭靖在石坡上转过头对黄蓉和耶律齐道:“等下回城,以唿哨为号。若是来
人不打唿哨,皆用弓箭射杀!”
黄蓉和耶律齐一起点了点头。
郭靖父子带着五百死士越城而出,悄悄地摸向元军阵地。
出了城墙,不远处的回回炮阵地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巨大的弓臂将火石不
停地抛到空中,拖着浓烟滚滚的尾巴,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流星一般,坠落
到襄阳城里。
郭靖抬头往天,天上见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一片低沉的乌云。乌云压得很
低,让郭靖差点透不过气来。
五百人蹑足潜行,摸到了元军的阵地前。在一排回回炮的前面,筑着一道矮
墙,矮墙是为了防备宋军起兵突袭炮军阵地所设。回回炮后面不远处,是一道榷
场的围墙,围墙的墙角下,驻扎着一排元军的大营。隔着围墙,还有更多的连营。
郭靖带人躲避在矮墙后面,对郭破虏道:“虏儿,你率两百五十人,从右侧
杀入。为父率两百五十人,从左侧杀入。你我以火箭升空为号,一齐发难,让鞑
子左右不能兼顾!”
郭破虏从矮墙上探出头张望了一番,道:“爹爹,鞑子人多势众,我们一起
杀出,怕是很容易惊动了贼人。”
郭靖道:“切记,休要恋战。只要烧毁了鞑子的回回炮即可!一旦得手,以
锣声为号,撤回襄阳城里!”
郭破虏点点头,带着人马去了元军的右翼。
郭靖见郭破虏就位,令人点上一支火箭,对空射去。
郭破虏见到信号,大喊一声,率人翻过矮墙,势如破竹一般,杀进了元军的
回回炮阵地。郭靖也不甘落后,立时从左侧杀入,对着元军的炮兵,没头没脑地
就是一顿砍杀。
“不好!有个袭营!”正在不停发射炮弹的元军,见有宋军杀出,急忙四散
奔逃开去。这些开炮的鞑子军,不能野战,顿时被宋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郭靖见赶走了炮兵,急忙对身后的将士道:“快,烧了这些机石!”
宋军也不怠慢,从鞑子军的火石堆里,就地取材,将火油、硫磺、稻草统统
丢在回回炮上,一把火放了。顿时,烈焰冲天而起,巨大的回回炮像一尊沉默的
雕像,在烈焰中轰然倒塌。
“快!那边还有几台!”郭靖喊道。
元军围攻襄阳,除了北面,东西南三面,各设了百余架火炮,一时半刻,根
本不能尽数毁坏。
“爹爹,”这时,郭破虏率着人马,从另一侧杀了过来,与郭靖会合,“我
在右侧毁了五六架火炮,可是这里数量实在太多,不能尽毁!”
郭靖道:“能毁多少算多少!赶紧,用火烧!”
宋军一边往着炮机上泼着火油硫磺,一边抛射着火箭,如火蝗漫天,顿时整
个元军阵地上,成了一片火海。
“郭靖,你好大胆子,竟敢来袭我大营!”宋军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元军统
帅阿术,他带着大队人马,从阵地后的大营里杀了出来。
“虏儿,快撤!”大出郭靖意料的是,元军的反应竟如此迅速,急忙让郭破
虏的人马先行后撤,自己断后。
“想走?怕没那幺容易!”阿术策马飞驰上来,手里的大刀朝着郭破虏的头
顶直劈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郭破虏自幼随着父亲习武,降龙十八掌已练得纯熟,见敌将的大刀砍来,急
忙将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来刀,双掌齐出,拍在了阿术的马颈之上。
这一掌威力惊人,竟把阿术连人带马,一拍推得往地上倒了下去。
阿术身为元军统帅,自然也不是庸手,凭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乳臭未干,竟敢与本帅动手!”阿术大怒,提着大刀腾空而起,以劈山之
势,对着郭破虏又砍了过来。
郭破虏眼见他来势凶猛,急忙双脚一踮,身子往后退去四五丈之远。只见他
还未落地,双脚又是朝地下一点。急速后退的身子,忽然又朝前弹射过来,手中
的掌风凌厉,照着阿术的面门直拍过去。
阿术那一刀很是沉重,切入地下三分,一时之间难以收回。只见他双臂往上
一抬,将刀杆立直在地上,身子绕着直立的刀杆,陀螺似的盘转半圈,抬起脚朝
着郭破虏踢来。
郭破虏人在空中,忽然掌心往下一沉,打在阿术的脚心。
以攻代守!
两个各自退出半步。
郭靖见儿子和敌将鏖战不下,心里急切,顿时一个飞掠,奔上前来,要去为
郭破虏开路。
“站住!”忽然,他的身边响起了一阵大吼,元军副统帅阿里海牙也杀了过
来,挽起雕弓,朝着郭靖劈面一箭。
郭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弓法自是纯熟。只见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探,将
那支雕翎箭凭空抓在手里,一个翻身,把箭镞又朝着阿里海牙射了回去。
阿里海牙拔出佩剑,将箭隔开,对着郭靖一指,道:“郭大侠,大汗甚是器
重阁下。阁下为何不知好歹,屡次抗拒天兵?”
郭靖道:“将军此言差矣!郭某虽生长在草原,但终归是汉人。今日元军挥
师南下,欲夺襄樊,大汗当年之恩,只能容郭某来世再报!”
“不识好歹!”阿里海牙道,“给我上,无论死活,将他拿下!”
当先两名元军,一枪一矛,朝着郭靖的左右两边刺来。
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一手拳,一手掌,从斜刺里朝着那两件兵器的杆子上打
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枪杆和矛杆一起断裂。那两名元军已是震裂了虎口,掌
心酸麻不已。
“快上!把他们围起来!”一旁的阿术见自己一时半会竟战不下郭破虏,暗
赞其少年英雄。但终归是在战场上,钦佩归钦佩,真正厮杀起来的时候,还是你
死我活!阿术身经百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让身后的士兵一齐上前。
宋军死士也立时掩杀上来,和元军一番混战。可宋军区区五百人马,又怎敌
得过鞑子的千军万马,顿时被围在中间。
郭靖与郭破虏贴背而立。郭靖道:“虏儿,今日与为父战死沙场,可有遗憾?”
郭破虏道:“男儿理当效命沙场,何来遗憾之说!”
郭靖点点头,赞道:“好男儿!今日一战,你我当使出平生所学,能杀几个
鞑子,便算他几个!”
“好!”
郭破虏的话音未落,迎面已是七七八八地许多长矛一道刺了过来。
好个郭破虏,张开右臂,护着父亲避开枪尖,左手一掌已拍了出去。掌心拍
在枪杆上,十余杆长枪齐断。
这一面,郭靖也是如此,右臂护儿,左手出掌,一下子便打断了元军的许多
长矛。
打断一撮长矛,又是一撮一齐刺了过来。父子二人四掌齐出,挡者披靡。只
是纵使郭靖父子武艺高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的,已是大汗淋漓。
郭靖大喝道:“今日战死也罢!”身子已掠入了元军之中,使出了浑身解数,
将一拨元军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武艺再高,也敌不过人多。郭靖虽然驱散了一队元军,但冷不防之下,已被
一支流箭射中了手臂,血流如注。
“父亲!”郭破虏甩开纠缠着他的敌兵,飞掠过来,“你没事吧!”
郭靖道:“不碍事,还死不了!”
元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响起,又是无数敌兵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郭破虏道:“爹爹,与他们拼了!”说罢,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已抱定了必
死的决心。
“郭伯伯,过儿来也!”忽然,人群之外,一声大喝。这声音虽不响亮,但
像一把刀子一般,深深地镌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术大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杀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一位独臂
大侠。
“杨过!”阿术大惊。当年蒙哥汗率军攻打襄阳,正是丧命于这位大侠之手。
到而今,元军只要一听到神雕大侠杨过的名号,无不胆战心惊。
“鞑子!纳命来!”杨过没有持剑,持的却是一杆长矛。喊话的时候,手里
的长矛已飞了出来。风驰电掣一般,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矛尖已到了阿术跟前。
“不好!”阿术急忙将身一侧,但为时已晚,肩膀竟被长矛贯穿过去。巨大
的冲击力,将他的身子甩出三四丈远。
“是神雕大侠杨过!”元军顿时乱作一团。
“快!救元帅!快,保护回回炮!”阿里海牙见阿术负伤,一边让人前去救
援,一边让人马保护回回炮。
这时,郭靖父子趁着敌军慌乱之际,只凭着两对铁掌,杀出了重围,与杨过
会合:“过儿,你来了?”
杨过点头道:“听闻郭伯伯率军出城,料想敌不过鞑子人多,过儿便率着义
军,前来接应!”
“好!”郭靖绝处逢生,大感意外。
“龙儿也来了!”杨过道。
“宵小贼寇,也敢犯我疆土,今日便让你们来得,去不得。”一阵悦耳如银
铃般的女声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清风,似乎将积压在战地上的乌云全都拂尽消弭。
小龙女确实是从天而降的,宛若九天之上飘落凡间的仙子,带着一袭白衣白
裙,一尘不染,随风而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元军已是看得呆了,却不知她是从何而降,只道真是仙女思凡,全都木立当
场。
小龙女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朱唇之间吐出,像琴声一般悦耳动听。若不是在
这炮火纷飞的战场之上,简直令人怀疑这是在舞雪的江南,雪花落入一层轻纱般
的薄雾之中。细听流水,是她那款款吟唱的句子。仰望白云,是她翩翩起舞的衣
袂。
小龙女落地之时,马上打破了元军如梦幻般的迷境,手中的淑女剑迎风一舞,
顿时剑气纵横,刮得那敌兵脸上生生作痛。
“快!快!杀了他们!”阿里海牙如梦初醒,大声疾呼。
杨过也取出了君子剑,纵身一跃,身子已离了马背,掠过百千元军的头顶,
落到小龙女身边。
两边贴背而舞,君子剑和淑女剑同时画出一个半圆,茫茫剑气,合成了一个
完整的圆形。
元军顿时丢盔弃甲,伤了七八名将士。
“过儿,你在此处抵挡敌军,我去毁了他们的回回炮!”郭靖道。
“郭伯伯放心!”杨过淡淡地说道,仿佛对面的敌兵,不过是一群小儿罢了。
郭靖飞掠至一架回回炮前,开炮的元军见他杀来,早已丢下火石,顾自逃命
去了。郭靖抬起双掌,掌落,气贯长虹。那巨大的回回炮,竟在他的掌击之下,
轰然调转了方向。
“爹爹,你这是作甚?”郭破虏也赶了上来,问道。
郭靖一指那火炮阵地后的榷墙,道:“毁了这榷墙,打开襄阳的生路。”
“好!”郭破虏会意,也帮着父亲去推那回回炮。
官兵和义军一起杀上来,拉动炮架,将就近的十余架回回炮调了个方向。
“快填火石!射!”郭靖大喊。
原本对准了襄阳的回回炮,这时已尽数对着元军的榷墙。官兵和义军一道,
在炮架的臂弓上,填上了火石。
流星,这一次坠往榷墙。比襄阳城墙还高的榷墙后面,还有无数元军大营。
流星撞击在榷墙上,烈焰、浓烟顿起,那榷墙竟晃了一晃。
榷墙虽然建得高过襄阳城墙,但只是为了围困襄阳而建,不及襄阳城墙那般
厚实,厚不过六七尺而已。回回炮一发,重千钧,落地深七尺。
两轮炮击下来,那榷墙轰的一声,扬灰万丈,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榷墙一倒,墙后一片惨叫,想来是压死了不少鞑子。
“郭伯伯,”杨过和小龙女掠到郭靖身边,小龙女雪白的衣衫上,竟滴血不
染,“鞑子军越来越多,义军难以抵挡,不如撤回城里,再做打算!”
郭靖点点头,道:“好!”马上令官兵烧毁了回回炮,带着人马重新杀回了
襄阳城。
2019-7-27 第五章 刘吕恩
怨暮云依旧低垂,压在襄阳城上,越来越低,仿佛要把整个襄阳城都压碎成齑粉。
杨过和小龙女两骑当先,领着义军和官兵回城。刚到城下,忽然迎面一阵飞
矢射来,亏得杨过和小龙女身手敏捷,急忙挥剑格开。
这时,郭靖从他们的身后策马上来,打了一声唿哨,城头的飞矢才终于停了
下来。郭靖道:“出城之前,我与你郭伯母有言在先,以唿哨为号,方能入城!”
杨过闻言,心中暗暗敬佩郭靖黄蓉处事谨慎。
一行人进了城。黄蓉见郭靖手臂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痛万分,问道:“你不
碍事吧?”
郭靖道:“无妨!”
杨过和小龙女先后见过郭靖夫妇,道:“可恨那鞑子,日日用回回炮轰我襄
阳。这一战,终于毁了他们几十架大炮,打得着实痛快!”
“郭大侠,你回来了?战况如何?”吕文焕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吕大人,郭某烧了他们几十架火炮,推倒了榷墙。不负大人所托,特回城
缴令!”郭靖说着,就把令牌交给吕文焕。
“好!”吕文焕把令牌接在手里,“如此一来,襄阳……”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枚火球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顺着马道
滚落下去。马道上正又两三名官兵走上来,被火球碾过,顿时只剩下一大片烧焦
的痕迹和一滩血迹。
“妈呀!这是怎幺回事?”吕文焕抱着头大叫。
郭靖急忙扑上城头,向元军的炮兵阵地眺望,只见刚刚被他烧毁的回回炮,
很快又被新的替代上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继续朝着襄阳轰击。
“靖哥哥,”黄蓉握住郭靖的手,“鞑子还有备用的炮架!”
郭靖捣毁的回回炮,对于元军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新的回回炮不断被
推到前线,继续向雨点一般,无情地抛射过来。
“快!保护吕大人!”郭靖大喊,“快躲到城下去!”
话音刚落,旁人还来不及反应,轰隆隆的火球,如天劫一般,又落在城头。
城头的火势更猛了,好像要把整个襄阳全都吞没。
“郭大侠,你,你随我来!”吕文焕说着,就被几名官兵护着,返回守备府
去了。
郭靖对黄蓉和杨过、小龙女道:“你们在此候着,若是听到号角,就赶紧上
城御敌!我去去就回!”
黄蓉不放心地道:“我随你一道去罢!”
郭靖没有办法,只有和黄蓉一起,到了守备府前。
两人刚要进门,忽被两名守卫拦下:“大人吩咐了,只需郭大侠一人进府!”
郭靖转身对黄蓉道:“蓉儿,你就在此等我。我与吕大人商议完大事,马上
出来。”
黄蓉点点头。
郭靖进了守备府,黄蓉左等右等,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郭靖背着一
张宝雕弓从守备府里出来。
黄蓉一见那张弓,镔铁打造,上嵌金色龙雕,大惊道:“靖哥哥,你们在里
头谈了些什幺?你又为何背了一张御赐的雕弓出来。”
郭靖把雕弓从背上取下,拍了拍弓身,道:“蓉儿真是好眼力。这张弓,乃
天子御赐之物,精钢锻造而成,能开三百石,射两百大步。天子曾将此弓赠予吕
文德将军,可惜吕家开不了此弓,吕文焕便将此弓转赠于我。吕大人让我……”
“报!”郭靖正说着,忽有探子前来禀报,“吕大人,城头炮击暂停,北城
刘整率水师登岸,停下城下,要与大人对话!”
吕文焕从府里出来,先朝着郭靖点点头,又对那探子道:“走,前面引路,
去听听他要说些什幺!”
“蓉儿,走!”郭靖将雕弓重新背好,拉起黄蓉便走。
“靖哥哥,这究竟是怎幺回事?”黄蓉感觉自己有些糊涂。
“到了城头,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郭靖牵着黄蓉,一起迈开步子,往北城
飞掠而去。两个人身怀轻功,自然一下子赶到了吕文焕的前头,躲藏在北城的城
垛子下。
襄阳北城,依靠汉水。汉水虽然已经被刘整的水师封锁,但由于船上难以发
射回回炮,因此只围不攻。北城的城墙依然完好无损。
郭靖和黄蓉隐身于西北夫人城上。夫人城,当年前秦苻坚挥师南下,与东晋
刺史朱序战于襄阳。序母率娘子军登城御敌,屡挫强敌。后人因纪念序母韩夫人,
便将此处城楼定名为夫人城。
郭靖和黄蓉坐下城垛子下,郭靖问道:“蓉儿,你可知吕大人与刘整的恩怨?”
黄蓉道:“如今的守备吕文焕大人,倒是与刘整无甚恩怨。只是前任守备吕
文德大人,却是逼反刘整的罪魁祸首。”
郭靖点点头,接着道:“鞑子的水师统领刘整,原是赵方将军和孟珙大将军
麾下的大将,善水战,曾率十二骑夺下金国的信阳城,人称赛存孝。后孟大将军
病故,刘整归于吕文德统领。吕文德依附奸相贾似道,迫害刘整,方才使得刘整
以泸州十五州之地降元。”
黄蓉道:“正是!刘整降元,全是吕氏所迫!”
郭靖道:“吕文焕大人虽与刘整无甚过节,但终归是自己的堂兄害得刘整走
投无路。如今鞑子兵临襄阳城下,多是刘整为了报复,而出的主意。”
黄蓉惊问:“吕大人要你做什幺?”
郭靖道:“射杀刘整!然后倾襄阳之兵,突破汉水防线,收复樊城!”
黄蓉道:“刘整为人谨慎,只怕没那幺容易射杀!”
“城上的宋军听着!快让吕守备到城头一叙!”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城下有
人大喊。
郭靖和黄蓉从城堞的口子上偷偷往下张望,只见距北边的汉门两百五十步之
地,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的老将军。
刘整六十多岁,仍是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他的身后,仅跟了五六名随从。
“不行,靖哥哥,”黄蓉重新躲回城堞下,道,“距离太远了,纵使御赐的
宝雕弓,也万万射不出两百五十步之远。”
“我道是谁在城下吆喝,原来是刘整刘大人,”说话间,吕文焕也登上了城
楼,“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吕守备,今日刘某前来,无非是想奉劝阁下一句。大军围城,六年有余,
襄阳岌岌可危。如今更有西域飞石,所到之处,无不倾颓糜烂,襄阳城破,指日
可待。大人若是识时务,不如弃城投降。大汗必定大有封赏。”
“刘大人,”吕文焕道,“你自个儿当了叛国之贼,却也要说动本守备与你
一道同流合污,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吕文焕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招呼郭靖:“郭大侠,快!快射他!”
郭靖摇摇头,道:“大人,距离太远,怕是射不到。”
“吕大人,此言差矣……”刘整又道。
“咳咳!咳咳!刘大人,江边风大,你说什幺,本守备听不清楚!”吕文焕
故意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来步,道:“吕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元薛禅汗……”
“咳咳!刘大人,还是听不清你说什幺!”吕文焕又道。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却是再也不肯往前继续挪动半步。他本是宋将,知
晓宋军的神臂弓,能射一百五十大步,他必须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要不然随时
有可能被射杀。
“我大元薛禅汗甚是钦佩大人,若是守备大人纳城来投,定然加官进爵,荣
华富贵!”刘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道。
黄蓉又把头探出城垛,往下望了望,对郭靖道:“靖哥哥,看那刘整,是死
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现在摸约两百二十大步,你有把握吗?”
这一边,吕文焕又在不停催促:“郭大侠,快动手!”
郭靖对黄蓉道:“无甚把握!不过也只能试试!蓉儿,且把金箭给我。”
黄蓉马上摸出一支金箭,交给郭靖。郭靖把箭接在手里,搭弓上箭,把宝雕
弓拉得满圆,弓臂吱吱作响。
“就在此时!”黄蓉大声叫道。
郭靖迅速将身子探出城垛,略一瞄准。弦响,箭出。
金箭破空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如闪电一般,直奔刘整的胸口而去。
“不好!有暗箭!”刘整正专心地跟吕文焕说话,哪里能防备暗箭。但是他
身边的侍卫早已看在眼里,急忙往刘整的身上一扑。
郭靖纵使内力再刚猛,膂力再刚强,但相距足足两百余步,那侍卫也非庸手,
已是在金箭射到刘整身上之前,护住了刘整。
噗嗤一声!金箭贯穿了那侍卫的后背,扎入刘整的胸前。
刘整和那侍卫一道,咕咚一声,滚落马下。
刘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鲜血。大惊之下,急忙低头
望去,只见金箭扎入胸口寸许。若不是那侍卫替他挡下了这一箭,恐怕他的胸口
早已被箭镞穿透。
“御赐宝雕弓!”刘整一见胸口的金箭,认出是大内皇宫之物,惊叫道。
宝雕弓开三百石,射两百步,若非膂力过人,很少有人能拉开此弓。他万万
没想到,郭靖曾是箭术大师哲别的弟子,竟真能将此弓拉开。而且,还在两百步
之外伤了他。
“没错,正是御赐宝雕弓!”郭靖从城堞上喊话下去,“你这逆贼,今日郭
某就替天子,赐你一箭!”
黄蓉急忙一拉他的衣袖,低声唤道:“靖哥哥,快,他还没死!”说着,又
递给他一支金箭。
郭靖忙又搭弓上箭,嗖的一下,又朝着刘整射了过去。
但刘整身边的侍卫,早已将刘整护了起来。郭靖一箭射去,只射杀了挡在前
头的一名侍卫。
剩余的几名侍卫,赶紧将刘整拖出三百步之外。
“吕文焕,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刘整怒不可遏,指着吕文焕骂
道。
“刘整,你好自为之!”吕文焕还没答话,郭靖已把话头接了过去,“今日
算你命大,若改他日,郭某必定取你性命!”
“郭靖?好,老夫记住你了!”刘整气急败坏,领着侍卫退回本阵去了。
“吕大人,请恕郭某无能,有负重托,不能手刃了刘整老贼!”郭靖急忙将
宝雕弓呈上请罪。
吕文焕叹息一声,道:“郭大侠,此乃天意,怪你不得!二百二十大步之外,
能伤了刘整,已是不易。”说罢,便垂着头返回守备府而去。
“靖哥哥,鞑子劝降失败,必定又是一番猛攻……”黄蓉的话还没说完,襄
阳城又是一阵晃荡。
“鞑子又开始攻城了!”郭靖道,“事到如今,只能作死守计了!”
东城、南城、西城,又是无数流星坠落下去,惊天动地,火光冲天。这一回,
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都靠了岸,无数鞑子军朝着北城城楼涌来。
“蓉儿,刘整那老贼是要报一箭之仇来了,你快去让过儿和龙儿把义军拉到
此处防守!”郭靖道。
昨日元军猛攻东西南三面,吕文焕已将北城的人马,都抽调到三面防御。如
今刘整忽然发起猛攻,官兵一时半会调度不过来,郭靖只能去请杨过和小龙女前
来协助守城。
黄蓉走后,郭靖又看左右的官兵,无不伤痕累累。原来,这些都是从东西南
三面城楼里调换下来的伤兵。
“郭大侠,鞑子人多势众,襄阳城会不会……”官兵道。
“不会!”郭靖马上接过话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精神萎靡的官兵,忽然振奋起来,高声呐喊道。
无数云梯架上了城头,元军开始登城。
襄阳城头飞矢滚石齐下,顿时杀上许多敌兵。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赶来。杨过问道:“郭伯伯,怎幺回事?”
郭靖叹息,摇头:“吕大人令我射杀刘整,不料路程太远,竟被左右侍卫救
下。如今刘整要报一箭之仇,已令水师尽数登岸,强行夺城!”
杨过往城下一望,自负如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汉水之上,船叠船,
船靠船,淤塞了整个江面。汉水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一般,簇拥在城墙
下,纷纷攘攘地朝着城头爬来……6、血与火郭靖走下城楼,却见许多面无表情
的官兵,抬着尸首,垒到一处,点起一把大火,将尸体付之一炬。
这些捍卫襄阳的勇士,很多人连名字都还不为人知,就全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城里到处焚烧尸体,但巷子里,城头上,仍然有许多刚刚战死的官兵,
热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叹息一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台阶上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他紧阖双目,抱着长矛,僵
硬地卧在中间。
要是换在以往,郭靖见到这样的尸体,必定会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鞑子大
军合围襄阳,每天不知道又多少这样的好男儿殒命沙场,他早已麻木。
郭靖刚刚坐下,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郭靖没有吃惊,反而感到喜悦。尸体睁开眼睛,说明他还活着。
“郭大侠……”那少年见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少年不过是太累了,打了个盹。郭靖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刘整刚刚那波冲击,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吗?人山人海,城墙都几
乎被挤垮了!”少年不停地说着,好像只有说话,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恐惧。
刘整被郭靖射伤,盛怒之下,将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部靠岸,冲击夺城。一番
血战之后,刘整大军才稍稍退却,但是没人知道,什幺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别怕!”郭靖朝着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幺话来劝慰他。形势
如此,就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襄阳城迟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国的打算,但
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纪这幺轻,怎幺就来从军了?”郭靖问。
“去年家里人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无以生计……”少年黯然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这在血液中燃烧的城头,舍死奋战?
“郭大侠,襄阳的得失,和你并无干系,你又为何要来助守备大人镇守襄阳?”
少年显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问。
“我不知道,”郭靖仰头望天,“可能是天命驱使吧!”
郭靖不想对少年灌输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
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幺原因可以驱使他来奋战襄阳。
“郭大侠,你说……我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得住吗?”少年问。
郭靖说:“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说:“当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丧命
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楼一震,了望台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鞑子来袭,赶紧备战!”
郭靖抬头一看,只见北城城楼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刘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虽然水师刚刚登岸,但是从几里之外的东
城和西城调集几架火炮来,根本不是难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赶紧抱起长矛,往城楼上奔去。
郭靖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可亲,他甚至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儿子郭破虏。
只是在这幺小年纪的时候,虏儿何曾尝试过这等血与火的洗礼?
“郭伯伯,刘整老贼运来了回回炮,开始轰击北城!”杨过与那少年擦肩而
过,快步走下楼梯,对郭靖道。
“北城墙厚,快让大伙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说。
郭靖刚说话间,一枚巨大的火球从他的头顶掠过,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
受惊的野马一般,疯狂地碾压践踏起来。
适时,正有一队官兵赶来增援北城,从巷子里经过。火球碾压过来,避无可
避,尽数被碾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此处危险!”郭靖道,“快随我上城楼!”
郭靖说着,拉着杨过一起登上了城楼,黄蓉早已在城头等候。
刘整的大军退后两三里重新列阵,正虎视眈眈地准备着下一次冲锋。
黄蓉拉过杨过,道:“过儿,我要你率着义军,躲藏于城墙后面,纵使城破,
无论死伤如何,都不要回击!”
“郭伯母,这是为何?”杨过显然不能理解黄蓉的话。
黄蓉探出头,指着汉门道:“你知道这个城门,为什幺被称为瓮城吗?瓮城,
是为瓮中捉鳖。我要你不惜代价,不要回击鞑子,待鞑子轻敌,攻入首道城门之
后,你和郭伯伯再领兵杀出,也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杨过在纷飞的炮火中点了点头。
火石呼啸着撞击城墙,襄阳北面的城墙,也在烈焰之中颤抖起来。巨大的火
石,一下穿透城楼的东西两面墙壁,将好端端的一座砖楼,砸了个透心凉。
一轮火石过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
城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元军的号角,万马踩踏的脚步声,惊天动地。
杨过往城下望去,果然见许多元军,推着几架巨大的冲车,快速地朝着城脚
蜂拥而来。眨眼时间,已攻到了城门之下。
黄蓉拉住杨过,道:“休要妄动!”
轰!轰!轰!元军的冲车撞击着襄阳城门,城门上的灰尘和城墙上的泥灰,
顿时被撞得纷纷落下。
杨过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瓮城四周。
忽然,哗啦一下。襄阳的城门终于被攻破,元军丢下冲车,大喊一声,杀进
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门,杀过一个天井,里头却还有一道城门。
“杀!”郭靖大喊一声,城头埋伏四起。
官兵和义军弓箭、弩箭一齐从四面墙头,朝着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军
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惨叫震天。
鞑子们见中了埋伏,纷纷又往城外退去。谁知后部的人马,哪里知道前部遭
遇了什幺,只道襄阳城门被攻破,一心只想杀进城里,建功立业。后退的人马和
从后面杀上前来的人马混到一处,互相冲撞踩踏,死者不计其数。
“蓉儿,快!往下浇火油!”郭靖大声疾呼。手机看片:黄蓉带着几十名义
军,已推着车子,载了一缸火油来,往瓮城的天井里浇了下去。
瓮城四面皆墙,唯有前后两道城门可以进出。此时前头的城门紧闭,后头的
城门虽被攻破,但皆被后进的人马牢牢地堵了起来,进入瓮城天井里的数百名鞑
子兵,无处躲藏。
黄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个瓮城里烈焰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
的大火炉。鞑子们的惨叫之声愈烈,宛如地狱一般。
后面的元军,见瓮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军的埋伏,急忙后退数里,让出
空间,使进入瓮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鞑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
里还有命在!
“诸军将士,听我号令!快随我一道,杀出城去,将鞑子赶回江面!”
郭靖拔剑,大声呼喊道。
“靖哥哥!”黄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儿,怎……”郭靖的话还未说完,城头忽然又是轰隆一声,碎石齐飞,
炸得城墙上的官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
“快!隐蔽!”郭靖来不及杀出城去,刘整的回回炮马上接踵而至。
这时,汉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齐齐对准了汉门瓮城,就是一通胡
乱的炮击。
刘整已将这场攻坚战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刘整意识到自己中计之后,急忙
下令炮兵,照着汉门猛轰。汉门有伏,势必有善战的宋将在瓮城附近,因此不管
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齐朝着城头落了下来。
一通炮击之后,刚刚稍退的元军,又是齐齐一声呐喊,朝着汉门冲击过来。
此时瓮城里的火势已经燃尽,骑兵踏灭了残余的火苗,从前部己军的尸体上
踩过,攻到内城门下。
原本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官兵和义军,在几轮炮击之后,已变得寥寥无几。四
面城头,已躺满了尸体。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抛下屈指可数的飞矢,继续射杀敌
军。
“兄弟们,快上城墙!”郭靖大声招呼避在城墙脚下的官兵和义军,让他们
一道上城墙,抵御进攻的敌军。
放开外城,将元军引入瓮城之中,关门捉鳖,虽然烧死了许多鞑子,但也把
外城城门拱手让给了刘整。如果再被敌军攻破内城,整个襄阳转眼之下便要沦陷。
几队官兵和义军听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头抗战。
轰!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内城门下,开始撞击城门。
“过儿!”郭靖对杨过道,“你在城头指挥官兵和义军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杨过问道。
“若是鞑子攻破城门,我自在门口堵着!”郭靖说。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的冲击?”杨过问。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战死,来个痛快!”
轰!襄阳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郭大侠,小心!”郭靖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郭靖回过头,见是那位刚刚与他聊天的少年,便点点头,道:“你也小心!
无论城破与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这几日,襄阳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许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许多,死得
根本不值。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在混战中白白丢了性命,实属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这场血战中断绝了。
轰!整个襄阳城楼都颤了一颤。
“丑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筝般悦耳的声音,像山间空灵的滴水
声,荡涤了血染的沙场。
一袭白衣飘落,像一只风中飘荡的蝴蝶。
“龙儿,你干什幺?”杨过见小龙女跃下城楼,急得大叫。
小龙女依旧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手中的淑女剑已龙吟而出。剑光闪处,鞑
子纷纷落马。
那元兵见小龙女忽然从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长矛一齐朝她刺了过去。
小龙女双脚刚刚落地,身子又像风筝般飘了起来,跃过中敌兵的头顶,降落
在他们的身后。元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口一凉,血洒当场。
“快去助龙儿!她一人之力,定然难敌这许多敌兵!”郭靖道。
杨过和郭靖也是纵身一跃,从襄阳城头跳下。两人齐齐落地,杨过急着寻找
小龙女,见着元军挥剑就刺,顿时元军人仰马翻。
郭靖一落地,就见迎面杀来一名大汉,看此人的装束,像是元军的千夫长。
那千夫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不避不退,抬手就是一掌。他这一掌,是像耳光一样扇出去的,掌心灌
注了降龙十八掌的真气。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长连人带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马一起在地上翻滚,撞倒了后面敌兵,直到一头撞到城墙上,头破血流。
郭靖一个箭步,赶到了城门下。冲车两侧,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着车上巨
大的撞针,撞击城门。
郭靖大喝一声,飞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两人合抱的撞针上。沉重的
撞针原本是朝着城门撞去,受了这一掌,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晃了过去,
顿时把冲车那侧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处横飞。
这一侧的元兵,见郭靖欺近前来,急忙拿了长矛,朝着他狠狠戳了过来。
郭靖见矛来,也不招架,手按冲车龙尾,一个翻身,翻到了冲车那侧。只见
他双手暗运真气,猛地拍在冲车上。那巨大的冲车在掌击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
去,移出一丈多远。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飞了出去。
“郭伯伯!”小龙女牵着杨过的衣袖,朝着这边掠来,一路青光乱闪,杀那
些元兵卒子,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鞑子人马太多,光凭我们三人之力,怕是杀
不过来!”
杨过与小龙女虽然一路如割麦般收割人头,但后面仍然紧紧地追来了一队凶
悍的元军。那队元军追到近处,直直的一排,长矛又是刺了过来。
郭靖道:“过儿,龙儿,快助我!”
杨过和小龙女会意,剑光一闪,已切断了那冲车上吊着撞针的前后两条绳索。
绳索一断,还没等撞针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风,拍在那撞针的撞头上。撞
针如一杆巨大的旋木,如飓风般横扫出去。那些元军的长矛还没刺出,已被撞针
扫得七零八落。
这时,襄阳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从城里杀出一对精壮的人马,见人就砍,
逢马就斩,顿时杀得元军大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头的官兵见了,也
弃弓换矛,杀下城来,把夹在瓮城里的元军统统赶出了外城。
郭靖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杨过,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连小龙女
雪白的长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迹。
“师父,我兄弟二人来迟,请恕罪!”来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两人。
郭靖道:“这几日为何未见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鞑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义军,已召集数百人。今日听闻
师父和杨大哥在北门大战,特赶来相助。所幸我等并未来迟!”
郭靖见二武兄弟召了一队精干的将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宴请元军被暂时击退,撤到了汉水岸边,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夺城。宋
军关紧了内外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郭靖在尸体叠了好几层的瓮城走过,心中不免失落。
虽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军的进攻,但下一次呢?
襄阳城墙已经越来越破败,如果城墙一旦倾颓,宋军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
抵挡蒙古铁骑的冲杀?他曾率领过蒙古铁骑和金国交战,自然对蒙古人的战斗力
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抹满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个孩子。他正是大战前和郭靖聊过天的
那个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可是百夫长手中的长枪,也同
时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两个人几乎是同归于尽。
这个幼小的儿郎,如果长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汉子。可现在他的身高不
过六尺,他的对手,长得几乎像一头直立黑熊。
郭靖很难想象,当这矮小的少年面对凶恶的敌人时,心里有没有害怕?可是
他终究是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当敌人身体被他刺进的瞬间,心中有没有震惊?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不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搏命,可是现在,他却僵硬地
倒在了郭靖的脚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当时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竟然问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将来要在襄阳树立一座丰碑,可以将他的名字铭刻上去。但是现在,他
成了无名英雄。
少年临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现在虽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
出一股杀气,但更多的是惊恐。
对面人高马大的百夫长,脸上却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许他没有想到,
这个羸弱的宋朝官兵,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简单的一刺,却刺中了百夫长的胸膛。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
最后的绝响。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虏从东城跑来。
“虏儿,你不在城墙上守城,到这里来做什幺?”郭靖站起身问道。
这几天,对于郭靖来说,全然没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
楼失守,将官阵亡。
“爹爹,鞑子撤兵了!”这一次,郭破虏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什幺?”郭靖道。
“鞑子军收起了回回炮,人马都撤回榷墙后面去了!”郭破虏说。
当郭靖跟着儿子一起登上东楼城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鞑子
军果真把几排炮架都收了起来,退回到榷墙之后。前面的阵地上,只留下了三三
两两的几个营帐。
“父亲,鞑子是要撤退了吗?”郭破虏问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墙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墙仍在,
却不知鞑子打的什幺鬼主意!”
黄蓉将打狗棒在残败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打落了许多泥灰来。
“蓉儿,你在作甚?”郭靖问。
黄蓉指着那掉落下来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阳的城墙,已经几欲
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这许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轰击,恐怕支撑
不了多久。”她抬起头,对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儿,你……你想说什幺?”郭靖不明白黄蓉说的话。
黄蓉接着往下说:“鞑子肯定也知道襄阳守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或许
是要招降!”
“做梦!”郭靖一拍墙砖,果真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块,吓得他赶紧收手,
“襄阳绝不会投降!”
黄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虏道。
黄蓉道:“这恐怕是由不得你们降不降的……”
“蓉儿,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黄蓉走近郭靖,低声道:“防备吕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惊,吕文焕刚刚令他暗中射伤了刘整,怎幺可能会有投
降之嫌呢?
“你说,我什幺时候算错过?”黄蓉不服气地望着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诸葛嘛!怎幺可能想错呢?”
“快!赶紧修补城墙!”郭破虏见父亲和娘亲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红了红脸,
赶紧指挥工匠修城。如果敌人再行攻打过来,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虏儿,”黄蓉从郭靖的怀里挣脱,“别费劲了,城墙怕是用不到了!”
过了几天,元军的营地里毫无动静,好像攻城暂告一段落。尽管黄蓉让郭破
虏别再修城墙了,但郭靖还是不放心,让工匠重新把破败的城墙修了起来。
这一日,忽然从元军大营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骑来,扯着令旗,径直到了
襄阳城下。
郭破虏急忙令将士用箭射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城下的元军将官道:“吾乃元军前部将军大达立,携阿里、张宏前来拜见守
备吕大人。还请少侠打开城门,我等有要事要与守备商议!”
“稍等!”郭破虏回头叫过两名官兵,对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禀报守备大
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赶去守备府后,郭破虏又对另一人道:“劳烦这位军爷,你速去
找我父亲,将鞑子要见吕守备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内的营帐找到郭靖。
适时,郭靖正与黄蓉、耶律齐、杨过等人在帐内商议军情,忽闻有元军将领
求见守备大人,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黄蓉脸色一变。
“靖哥哥,当速去阻止元将入城!”黄蓉道。
“嗯!”郭靖虽然不明白黄蓉的道理,但他始终对爱妻言听计从,急忙带着
杨过和耶律齐赶到东城。
“爹爹!”见郭靖赶来,郭破虏急忙迎了上来。
“元将何在?”郭靖问道。
“守备府里刚刚来了官差,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郭破虏道。
“啊?”郭靖大喊一声,道,“怎可如此疏忽?”说罢,便又带着人,急急
赶到守备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几名官兵在把守。见郭靖等人赶来,用枪一横,将他们拦
住,道:“郭大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郭靖道:“此事事关襄阳存亡,烦请军爷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府内!”
“不行!”忽然,身后走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官兵,长得满脸络腮胡,手里
提着双枪,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当差的,岂能违背了大人的意思?”
“军爷……”郭靖还欲再说。
不料那百夫长双枪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侠,末将平日里敬你是个英雄,
但若你要硬闯守备府,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末将奉劝郭大侠一句,速速离去,休
让我等当差的难做!”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面见守备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百夫长话没说完,手
中的双枪已如两条灵蛇出洞,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去。
郭靖无意与官兵动手,双脚一点,身子往后飞出数丈,避过了枪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饶,也是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对着郭靖又是一枪刺去。
一旁的杨过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长的枪杆上,将他手中的两
杆长枪径直打飞出去。
杨过道:“你这走狗,平日里只让兄弟们上阵厮杀,自己却躲在官府前也就
罢了,今日竟然还敢阻拦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毙了你的狗命!”说罢,暗
运内力,上前就要去杀那百夫长。
“过儿,罢了!”郭靖一把将杨过拉住,道,“他也不过奉命行事,休要伤
了他的性命!”
杨过见郭靖来劝,这才道:“你这狗奴才,若是再让你过爷瞧见你,必定要
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冲进府里,却见守备府内,已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将大
达立、阿里和张宏坐在下首,吕文焕坐在上首,几个人全然不像是敌人的模样,
反而推杯换盏,喝得十分起劲。
杨过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大喝一声:“呔!你们这几个鞑子,杀我
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还敢进城饮酒,看我不杀了你们,将你们的尸体丢
在城里喂狗!”说着,就要上前去打那几名番将。
“杨过,你休得无礼!”吕文焕见状,拍案而起,呵斥道。
“过儿!”郭靖赶紧拦住杨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你将他们一起杀
了,便是我等失礼,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杨过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声。
大达立见杨过断了一条手臂,举手投足之间,武艺却是不凡,便笑道:“这
位莫不是神雕大侠杨过?”
杨过道:“正是你家爷爷!”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大达立却显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为方才杨
过的失礼计较,“当年神雕大侠击毙我蒙哥大汗,至今让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
见,果然气度不凡!”
郭靖打断他的话道:“不知几位使者今日驾临城中,所为何事?”
大达立道:“这位……莫不是郭大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气度,不愧于哲别大师的得意弟子,”大达立道,“两百余步
开外,竟然还能射伤刘整,怕这个天下,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几位大侠都来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达立邀请郭靖、杨过和
耶律齐入座。
几人坐定,大达立继续说:“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城,确是为了商议襄阳
之事!”
“哦?不知来使有何高见?”郭靖虽然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
不知,请教对方。
大达立说:“自靖康以来,襄阳几经人手。如今几位豪杰协守襄阳,使我大
元累年不能下。围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间,诸位披肝沥胆,舍生忘死,
已是尽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获回回巨炮,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
襄阳纵使城厚池深,也经不住这累番打击。诸位已尽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诸位
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杨过拍案道,“城池未破,胜负未定。尔等即便是嚼烂了舌
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吕文焕见杨过如此无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大达立却道:“杨大侠,你虽忠义,誓与城共存亡。然吕大人有守土之责,
既为州牧,当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见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阳一旦城破,也是
多少生灵,毁于一旦。此事还请守备大人与几位大侠共三思。”
郭靖道:“来使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汉民,当以汉为尊。若是让驼酥羊酪执
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达立道:“郭大侠,你声名远播四海,天下无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
烈,换万人之屠戮,又岂是大侠所为?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从未食君禄,
又何需为天子卖命?天下谁主沉浮,又与郭大侠何干?”
郭靖道:“郭某虽不曾食君禄,却食的是天下之禄,自当为天下人效命。此
时,还请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几个人又饮了几杯酒,大达立继续劝慰吕文焕和郭靖,郭靖却是针锋相对,
丝毫不见下风。唯有吕文焕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酒毕,大达立等人起身告辞,道:“某人建议,还请诸位三思。大元帅有令,
以半月为限,若是半月之内,犹未见定夺,襄阳城必定又是灭顶之灾,还望守备
大人为万民计,为己身计,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对吕文焕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没有直接向吕文焕建议,却是问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达
立等人所言,也不无道理。纵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却苦了全城百姓。
吕文焕道:“郭大侠有何高见?”
郭靖道:“大人若为天下计,当死守不出。若为襄阳百姓计,可纳了元使之
言。只是大人既为襄阳太守,唯有以身殉国,方可全一世名节!”
吕文焕的脸色变了变,道:“此事容后再议,待我考虑再三,再作决断。”
6、血与火
郭靖走下城楼,却见许多面无表情的官兵,抬着尸首,垒到一处,
点起一把大火,将尸体付之一炬。
这些捍卫襄阳的勇士,很多人连名字都还不为人知,就全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城里到处焚烧尸体,但巷子里,城头上,仍然有许多刚刚战死的官兵,
热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叹息一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台阶上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他紧阖双目,抱着长矛,僵
硬地卧在中间。
要是换在以往,郭靖见到这样的尸体,必定会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鞑子大
军合围襄阳,每天不知道又多少这样的好男儿殒命沙场,他早已麻木。
郭靖刚刚坐下,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郭靖没有吃惊,反而感到喜悦。尸体睁开眼睛,说明他还活着。
“郭大侠……”那少年见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少年不过是太累了,打了个盹。郭靖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刘整刚刚那波冲击,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吗?人山人海,城墙都几
乎被挤垮了!”少年不停地说着,好像只有说话,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恐惧。
刘整被郭靖射伤,盛怒之下,将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部靠岸,冲击夺城。一番
血战之后,刘整大军才稍稍退却,但是没人知道,什幺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别怕!”郭靖朝着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幺话来劝慰他。形势
如此,就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襄阳城迟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国的打算,但
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纪这幺轻,怎幺就来从军了?”郭靖问。
“去年家里人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无以生计……”少年黯然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这在血液中燃烧的城头,舍死奋战?
“郭大侠,襄阳的得失,和你并无干系,你又为何要来助守备大人镇守襄阳?”
少年显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问。
“我不知道,”郭靖仰头望天,“可能是天命驱使吧!”
郭靖不想对少年灌输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
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幺原因可以驱使他来奋战襄阳。
“郭大侠,你说……我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得住吗?”少年问。
郭靖说:“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说:“当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丧命
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楼一震,了望台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鞑子来袭,赶紧备战!”
郭靖抬头一看,只见北城城楼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刘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虽然水师刚刚登岸,但是从几里之外的东
城和西城调集几架火炮来,根本不是难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赶紧抱起长矛,往城楼上奔去。
郭靖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可亲,他甚至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儿子郭破虏。
只是在这幺小年纪的时候,虏儿何曾尝试过这等血与火的洗礼?
“郭伯伯,刘整老贼运来了回回炮,开始轰击北城!”杨过与那少年擦肩而
过,快步走下楼梯,对郭靖道。
“北城墙厚,快让大伙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说。
郭靖刚说话间,一枚巨大的火球从他的头顶掠过,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
受惊的野马一般,疯狂地碾压践踏起来。
适时,正有一队官兵赶来增援北城,从巷子里经过。火球碾压过来,避无可
避,尽数被碾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此处危险!”郭靖道,“快随我上城楼!”
郭靖说着,拉着杨过一起登上了城楼,黄蓉早已在城头等候。
刘整的大军退后两三里重新列阵,正虎视眈眈地准备着下一次冲锋。
黄蓉拉过杨过,道:“过儿,我要你率着义军,躲藏于城墙后面,纵使城破,
无论死伤如何,都不要回击!”
“郭伯母,这是为何?”杨过显然不能理解黄蓉的话。
黄蓉探出头,指着汉门道:“你知道这个城门,为什幺被称为瓮城吗?瓮城,
是为瓮中捉鳖。我要你不惜代价,不要回击鞑子,待鞑子轻敌,攻入首道城门之
后,你和郭伯伯再领兵杀出,也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杨过在纷飞的炮火中点了点头。
火石呼啸着撞击城墙,襄阳北面的城墙,也在烈焰之中颤抖起来。巨大的火
石,一下穿透城楼的东西两面墙壁,将好端端的一座砖楼,砸了个透心凉。
一轮火石过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
城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元军的号角,万马踩踏的脚步声,惊天动地。
杨过往城下望去,果然见许多元军,推着几架巨大的冲车,快速地朝着城脚
蜂拥而来。眨眼时间,已攻到了城门之下。
黄蓉拉住杨过,道:“休要妄动!”
轰!轰!轰!元军的冲车撞击着襄阳城门,城门上的灰尘和城墙上的泥灰,
顿时被撞得纷纷落下。
杨过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瓮城四周。
忽然,哗啦一下。襄阳的城门终于被攻破,元军丢下冲车,大喊一声,杀进
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门,杀过一个天井,里头却还有一道城门。
“杀!”郭靖大喊一声,城头埋伏四起。
官兵和义军弓箭、弩箭一齐从四面墙头,朝着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军
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惨叫震天。
鞑子们见中了埋伏,纷纷又往城外退去。谁知后部的人马,哪里知道前部遭
遇了什幺,只道襄阳城门被攻破,一心只想杀进城里,建功立业。后退的人马和
从后面杀上前来的人马混到一处,互相冲撞踩踏,死者不计其数。
“蓉儿,快!往下浇火油!”郭靖大声疾呼。手机看片:黄蓉带着几十名义
军,已推着车子,载了一缸火油来,往瓮城的天井里浇了下去。
瓮城四面皆墙,唯有前后两道城门可以进出。此时前头的城门紧闭,后头的
城门虽被攻破,但皆被后进的人马牢牢地堵了起来,进入瓮城天井里的数百名鞑
子兵,无处躲藏。
黄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个瓮城里烈焰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
的大火炉。鞑子们的惨叫之声愈烈,宛如地狱一般。
后面的元军,见瓮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军的埋伏,急忙后退数里,让出
空间,使进入瓮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鞑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
里还有命在!
“诸军将士,听我号令!快随我一道,杀出城去,将鞑子赶回江面!”
郭靖拔剑,大声呼喊道。
“靖哥哥!”黄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儿,怎……”郭靖的话还未说完,城头忽然又是轰隆一声,碎石齐飞,
炸得城墙上的官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
“快!隐蔽!”郭靖来不及杀出城去,刘整的回回炮马上接踵而至。
这时,汉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齐齐对准了汉门瓮城,就是一通胡
乱的炮击。
刘整已将这场攻坚战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刘整意识到自己中计之后,急忙
下令炮兵,照着汉门猛轰。汉门有伏,势必有善战的宋将在瓮城附近,因此不管
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齐朝着城头落了下来。
一通炮击之后,刚刚稍退的元军,又是齐齐一声呐喊,朝着汉门冲击过来。
此时瓮城里的火势已经燃尽,骑兵踏灭了残余的火苗,从前部己军的尸体上
踩过,攻到内城门下。
原本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官兵和义军,在几轮炮击之后,已变得寥寥无几。四
面城头,已躺满了尸体。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抛下屈指可数的飞矢,继续射杀敌
军。
“兄弟们,快上城墙!”郭靖大声招呼避在城墙脚下的官兵和义军,让他们
一道上城墙,抵御进攻的敌军。
放开外城,将元军引入瓮城之中,关门捉鳖,虽然烧死了许多鞑子,但也把
外城城门拱手让给了刘整。如果再被敌军攻破内城,整个襄阳转眼之下便要沦陷。
几队官兵和义军听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头抗战。
轰!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内城门下,开始撞击城门。
“过儿!”郭靖对杨过道,“你在城头指挥官兵和义军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杨过问道。
“若是鞑子攻破城门,我自在门口堵着!”郭靖说。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的冲击?”杨过问。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战死,来个痛快!”
轰!襄阳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郭大侠,小心!”郭靖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郭靖回过头,见是那位刚刚与他聊天的少年,便点点头,道:“你也小心!
无论城破与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这几日,襄阳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许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许多,死得
根本不值。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在混战中白白丢了性命,实属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这场血战中断绝了。
轰!整个襄阳城楼都颤了一颤。
“丑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筝般悦耳的声音,像山间空灵的滴水
声,荡涤了血染的沙场。
一袭白衣飘落,像一只风中飘荡的蝴蝶。
“龙儿,你干什幺?”杨过见小龙女跃下城楼,急得大叫。
小龙女依旧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手中的淑女剑已龙吟而出。剑光闪处,鞑
子纷纷落马。
那元兵见小龙女忽然从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长矛一齐朝她刺了过去。
小龙女双脚刚刚落地,身子又像风筝般飘了起来,跃过中敌兵的头顶,降落
在他们的身后。元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口一凉,血洒当场。
“快去助龙儿!她一人之力,定然难敌这许多敌兵!”郭靖道。
杨过和郭靖也是纵身一跃,从襄阳城头跳下。两人齐齐落地,杨过急着寻找
小龙女,见着元军挥剑就刺,顿时元军人仰马翻。
郭靖一落地,就见迎面杀来一名大汉,看此人的装束,像是元军的千夫长。
那千夫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不避不退,抬手就是一掌。他这一掌,是像耳光一样扇出去的,掌心灌
注了降龙十八掌的真气。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长连人带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马一起在地上翻滚,撞倒了后面敌兵,直到一头撞到城墙上,头破血流。
郭靖一个箭步,赶到了城门下。冲车两侧,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着车上巨
大的撞针,撞击城门。
郭靖大喝一声,飞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两人合抱的撞针上。沉重的
撞针原本是朝着城门撞去,受了这一掌,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晃了过去,
顿时把冲车那侧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处横飞。
这一侧的元兵,见郭靖欺近前来,急忙拿了长矛,朝着他狠狠戳了过来。
郭靖见矛来,也不招架,手按冲车龙尾,一个翻身,翻到了冲车那侧。只见
他双手暗运真气,猛地拍在冲车上。那巨大的冲车在掌击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
去,移出一丈多远。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飞了出去。
“郭伯伯!”小龙女牵着杨过的衣袖,朝着这边掠来,一路青光乱闪,杀那
些元兵卒子,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鞑子人马太多,光凭我们三人之力,怕是杀
不过来!”
杨过与小龙女虽然一路如割麦般收割人头,但后面仍然紧紧地追来了一队凶
悍的元军。那队元军追到近处,直直的一排,长矛又是刺了过来。
郭靖道:“过儿,龙儿,快助我!”
杨过和小龙女会意,剑光一闪,已切断了那冲车上吊着撞针的前后两条绳索。
绳索一断,还没等撞针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风,拍在那撞针的撞头上。撞
针如一杆巨大的旋木,如飓风般横扫出去。那些元军的长矛还没刺出,已被撞针
扫得七零八落。
这时,襄阳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从城里杀出一对精壮的人马,见人就砍,
逢马就斩,顿时杀得元军大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头的官兵见了,也
弃弓换矛,杀下城来,把夹在瓮城里的元军统统赶出了外城。
郭靖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杨过,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连小龙女
雪白的长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迹。
“师父,我兄弟二人来迟,请恕罪!”来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两人。
郭靖道:“这几日为何未见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鞑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义军,已召集数百人。今日听闻
师父和杨大哥在北门大战,特赶来相助。所幸我等并未来迟!”
郭靖见二武兄弟召了一队精干的将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7、宴请元军被暂时击退,撤到了汉水岸边,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夺城。宋
军关紧了内外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郭靖在尸体叠了好几层的瓮城走过,心中不免失落。
虽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军的进攻,但下一次呢?
襄阳城墙已经越来越破败,如果城墙一旦倾颓,宋军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
抵挡蒙古铁骑的冲杀?他曾率领过蒙古铁骑和金国交战,自然对蒙古人的战斗力
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抹满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个孩子。他正是大战前和郭靖聊过天的
那个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可是百夫长手中的长枪,也同
时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两个人几乎是同归于尽。
这个幼小的儿郎,如果长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汉子。可现在他的身高不
过六尺,他的对手,长得几乎像一头直立黑熊。
郭靖很难想象,当这矮小的少年面对凶恶的敌人时,心里有没有害怕?可是
他终究是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当敌人身体被他刺进的瞬间,心中有没有震惊?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不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搏命,可是现在,他却僵硬地
倒在了郭靖的脚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当时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竟然问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将来要在襄阳树立一座丰碑,可以将他的名字铭刻上去。但是现在,他
成了无名英雄。
少年临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现在虽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
出一股杀气,但更多的是惊恐。
对面人高马大的百夫长,脸上却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许他没有想到,
这个羸弱的宋朝官兵,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简单的一刺,却刺中了百夫长的胸膛。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
最后的绝响。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虏从东城跑来。
“虏儿,你不在城墙上守城,到这里来做什幺?”郭靖站起身问道。
这几天,对于郭靖来说,全然没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
楼失守,将官阵亡。
“爹爹,鞑子撤兵了!”这一次,郭破虏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什幺?”郭靖道。
“鞑子军收起了回回炮,人马都撤回榷墙后面去了!”郭破虏说。
当郭靖跟着儿子一起登上东楼城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鞑子
军果真把几排炮架都收了起来,退回到榷墙之后。前面的阵地上,只留下了三三
两两的几个营帐。
“父亲,鞑子是要撤退了吗?”郭破虏问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墙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墙仍在,
却不知鞑子打的什幺鬼主意!”
黄蓉将打狗棒在残败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打落了许多泥灰来。
“蓉儿,你在作甚?”郭靖问。
黄蓉指着那掉落下来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阳的城墙,已经几欲
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这许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轰击,恐怕支撑
不了多久。”她抬起头,对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儿,你……你想说什幺?”郭靖不明白黄蓉说的话。
黄蓉接着往下说:“鞑子肯定也知道襄阳守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或许
是要招降!”
“做梦!”郭靖一拍墙砖,果真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块,吓得他赶紧收手,
“襄阳绝不会投降!”
黄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虏道。
黄蓉道:“这恐怕是由不得你们降不降的……”
“蓉儿,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黄蓉走近郭靖,低声道:“防备吕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惊,吕文焕刚刚令他暗中射伤了刘整,怎幺可能会有投
降之嫌呢?
“你说,我什幺时候算错过?”黄蓉不服气地望着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诸葛嘛!怎幺可能想错呢?”
“快!赶紧修补城墙!”郭破虏见父亲和娘亲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红了红脸,
赶紧指挥工匠修城。如果敌人再行攻打过来,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虏儿,”黄蓉从郭靖的怀里挣脱,“别费劲了,城墙怕是用不到了!”
过了几天,元军的营地里毫无动静,好像攻城暂告一段落。尽管黄蓉让郭破
虏别再修城墙了,但郭靖还是不放心,让工匠重新把破败的城墙修了起来。
这一日,忽然从元军大营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骑来,扯着令旗,径直到了
襄阳城下。
郭破虏急忙令将士用箭射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城下的元军将官道:“吾乃元军前部将军大达立,携阿里、张宏前来拜见守
备吕大人。还请少侠打开城门,我等有要事要与守备商议!”
“稍等!”郭破虏回头叫过两名官兵,对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禀报守备大
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赶去守备府后,郭破虏又对另一人道:“劳烦这位军爷,你速去
找我父亲,将鞑子要见吕守备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内的营帐找到郭靖。
适时,郭靖正与黄蓉、耶律齐、杨过等人在帐内商议军情,忽闻有元军将领
求见守备大人,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黄蓉脸色一变。
“靖哥哥,当速去阻止元将入城!”黄蓉道。
“嗯!”郭靖虽然不明白黄蓉的道理,但他始终对爱妻言听计从,急忙带着
杨过和耶律齐赶到东城。
“爹爹!”见郭靖赶来,郭破虏急忙迎了上来。
“元将何在?”郭靖问道。
“守备府里刚刚来了官差,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郭破虏道。
“啊?”郭靖大喊一声,道,“怎可如此疏忽?”说罢,便又带着人,急急
赶到守备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几名官兵在把守。见郭靖等人赶来,用枪一横,将他们拦
住,道:“郭大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郭靖道:“此事事关襄阳存亡,烦请军爷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府内!”
“不行!”忽然,身后走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官兵,长得满脸络腮胡,手里
提着双枪,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当差的,岂能违背了大人的意思?”
“军爷……”郭靖还欲再说。
不料那百夫长双枪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侠,末将平日里敬你是个英雄,
但若你要硬闯守备府,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末将奉劝郭大侠一句,速速离去,休
让我等当差的难做!”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面见守备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百夫长话没说完,手
中的双枪已如两条灵蛇出洞,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去。
郭靖无意与官兵动手,双脚一点,身子往后飞出数丈,避过了枪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饶,也是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对着郭靖又是一枪刺去。
一旁的杨过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长的枪杆上,将他手中的两
杆长枪径直打飞出去。
杨过道:“你这走狗,平日里只让兄弟们上阵厮杀,自己却躲在官府前也就
罢了,今日竟然还敢阻拦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毙了你的狗命!”说罢,暗
运内力,上前就要去杀那百夫长。
“过儿,罢了!”郭靖一把将杨过拉住,道,“他也不过奉命行事,休要伤
了他的性命!”
杨过见郭靖来劝,这才道:“你这狗奴才,若是再让你过爷瞧见你,必定要
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冲进府里,却见守备府内,已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将大
达立、阿里和张宏坐在下首,吕文焕坐在上首,几个人全然不像是敌人的模样,
反而推杯换盏,喝得十分起劲。
杨过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大喝一声:“呔!你们这几个鞑子,杀我
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还敢进城饮酒,看我不杀了你们,将你们的尸体丢
在城里喂狗!”说着,就要上前去打那几名番将。
“杨过,你休得无礼!”吕文焕见状,拍案而起,呵斥道。
“过儿!”郭靖赶紧拦住杨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你将他们一起杀
了,便是我等失礼,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杨过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声。
大达立见杨过断了一条手臂,举手投足之间,武艺却是不凡,便笑道:“这
位莫不是神雕大侠杨过?”
杨过道:“正是你家爷爷!”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大达立却显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为方才杨
过的失礼计较,“当年神雕大侠击毙我蒙哥大汗,至今让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
见,果然气度不凡!”
郭靖打断他的话道:“不知几位使者今日驾临城中,所为何事?”
大达立道:“这位……莫不是郭大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气度,不愧于哲别大师的得意弟子,”大达立道,“两百余步
开外,竟然还能射伤刘整,怕这个天下,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几位大侠都来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达立邀请郭靖、杨过和
耶律齐入座。
几人坐定,大达立继续说:“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城,确是为了商议襄阳
之事!”
“哦?不知来使有何高见?”郭靖虽然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
不知,请教对方。
大达立说:“自靖康以来,襄阳几经人手。如今几位豪杰协守襄阳,使我大
元累年不能下。围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间,诸位披肝沥胆,舍生忘死,
已是尽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获回回巨炮,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
襄阳纵使城厚池深,也经不住这累番打击。诸位已尽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诸位
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杨过拍案道,“城池未破,胜负未定。尔等即便是嚼烂了舌
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吕文焕见杨过如此无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大达立却道:“杨大侠,你虽忠义,誓与城共存亡。然吕大人有守土之责,
既为州牧,当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见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阳一旦城破,也是
多少生灵,毁于一旦。此事还请守备大人与几位大侠共三思。”
郭靖道:“来使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汉民,当以汉为尊。若是让驼酥羊酪执
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达立道:“郭大侠,你声名远播四海,天下无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
烈,换万人之屠戮,又岂是大侠所为?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从未食君禄,
又何需为天子卖命?天下谁主沉浮,又与郭大侠何干?”
郭靖道:“郭某虽不曾食君禄,却食的是天下之禄,自当为天下人效命。此
时,还请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几个人又饮了几杯酒,大达立继续劝慰吕文焕和郭靖,郭靖却是针锋相对,
丝毫不见下风。唯有吕文焕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酒毕,大达立等人起身告辞,道:“某人建议,还请诸位三思。大元帅有令,
以半月为限,若是半月之内,犹未见定夺,襄阳城必定又是灭顶之灾,还望守备
大人为万民计,为己身计,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对吕文焕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没有直接向吕文焕建议,却是问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达
立等人所言,也不无道理。纵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却苦了全城百姓。
吕文焕道:“郭大侠有何高见?”
郭靖道:“大人若为天下计,当死守不出。若为襄阳百姓计,可纳了元使之
言。只是大人既为襄阳太守,唯有以身殉国,方可全一世名节!”
吕文焕的脸色变了变,道:“此事容后再议,待我考虑再三,再作决断。”
8、襄阳沦陷二月二十四,虽然已经入春,但襄阳的城头,依然飘扬着雪花。
雪花落得并不大,已经整整三天,地上却只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春寒料峭,雪天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冷气一道肺里,让整个人都不
禁簌簌发抖起来。
“娘,这几日鞑子没有攻打襄阳,是打算撤退了吗?”郭襄包着厚厚的棉衣,
跟在黄蓉的身后问道。
“不!”黄蓉回头看了看女儿,说,“襄阳城弹指可破,鞑子绝不会把含进
嘴里的鸭子放跑了!”
“可是……他们到底想干什幺?”郭襄问。
郭襄长得一副甜甜的面容,和黄蓉有些相似。两道弯弯的柳眉,像夜空中的
新月。当她皱起眉头的时候,好像一潭春水,泛起了一波涟猗。
“他们想要我们自己送上门去!”黄蓉说。
“黄帮主!黄帮主!大事不好了!”一名丐帮弟子急匆匆地跑来,“守备大
人支走了丐帮弟子,打开城门,正在城下和鞑子盟誓!看样子,像是要投降了!”
“什幺?他这人……怎幺能这样?”郭襄一听这个消息,顿时花容失色。
黄蓉对此事虽然早有预料,但也不禁变了变脸色,问道:“耶律齐呢?”
丐帮弟子道:“耶律帮主得知此事后,明知事不可违,已率着丐帮弟子埋伏
在城中小巷之内,准备和鞑子巷战!”
“好!”黄蓉急忙转身对郭襄道,“襄儿!你快去找你父亲!”
“娘,你去做什幺?”郭襄焦急地问。
“我去城头,若是可能,定要阻止守备投降!”黄蓉说完,已急急地跑向城
头去了。
郭襄跺了跺脚,道:“这该如何是好!”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郭襄急忙调
转头,去找郭靖。
父亲在郭襄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像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有父亲在,天塌下来
的事情,他都可以轻易化解。当年的金轮法王、霍都王子……郭襄三步并作两步
跑进了郭靖的大帐,却见郭靖并不在帐内,便问门口的守卫:“可瞧见了我爹爹?”
守卫道:“郭大侠方才往二张庙方向去了!”
二张庙,张贵、张顺的祭坛所在。
郭襄急忙又朝着二张庙的方向跑去。战火纷飞中的二张庙,已被狼烟熏得墙
壁发黑,像是一座历经千年的古庙。庙顶的一处檐角,也被流星火石撞坏,露出
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郭襄推开山门,金顶下的张贵、张顺像,仍是目光炯炯有神,威武不凡。郭
靖和郭破虏两个人站在神像前,像是在争论着什幺。
“爹爹,”郭襄喊道,“守备大人出城投降了,你和弟弟还在这里做什幺?”
郭靖紧蹙的眉头见到郭襄忽然舒展开来,笑着道:“襄儿,你来得正好!”
“爹!”郭襄大急,“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守备出城投降了!”
郭靖道:“你母亲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早来晚来,都是一样要来!”
“那爹爹不准备做些什幺吗?”郭襄道。
郭靖道:“事到如今,爹爹也是无力回天了!襄阳城,势必沦陷,凭我与你
母亲,定然无力回天。此事,只能依靠后来人了。”
“爹,你在说些什幺?”郭襄大叫。
郭靖却没有理睬女儿,继续说:“爹爹毕生所学,最得意的不过降龙十八掌
和九阴真经,这两件武林绝学,决不能轻易落入鞑子手中。岳爷爷的武穆遗书,
也是兵家法宝,断不可为贼人所用。因此,爹爹要你们将这三样东西,带出襄阳
去!”
“这……”郭襄道,“爹爹,你为什幺不自己带出去?”
郭靖道:“守土有责,唯死而已……”
“爹,”郭破虏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襄阳没了,我们还有
荆州,鄂州,我们可以去那里!”
郭靖沉默了片刻,暗暗垂泪道:“爹爹已向二位张公发过誓,要与城共存亡!”
说罢,不容儿子和女儿再辩,对二张的雕像跪下磕了一个头,道一声“得罪
了!”
说罢,起身,出掌如风。
降龙十八掌的内力拍到雕像上,立时将雕像拍得粉碎。原本威武的二张兄弟,
一下子倾颓下来。
张贵的腹中,藏着一柄利剑,寒光万丈,是为绝世神兵。
郭靖跳上神龛,用一层破布将那柄宝剑包了,交给郭襄,道:“襄儿,此剑
名唤倚天。”
张顺的腹中,是一柄大刀,同样锐利无比,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郭靖也将
刀用布包了,交给郭破虏,道:“虏儿,此刀名唤屠龙。你们二人带着刀剑,从
南门出城。”
他又将郭襄和郭破虏拉到近前,道:“你们二人若是出城,他日找个隐秘的
所在,让刀剑相磕。刀剑身中,藏的正是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天
下光复,便全靠你们了!”
“爹爹,我不想离开你!”郭襄已哭了出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垂落下
来。
郭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和女儿,道:“切记,一定要守好刀剑,切莫落
入鞑子之手!”
说罢,郭靖头也不会地走出了二张庙。
“爹!”郭破虏和郭襄不依不舍,紧跟在郭靖身后。
一直跟到城楼下,郭靖才回过头,道:“虏儿……襄儿……爹爹若不在你们
身边了,你们要好生照顾自己!”
“爹爹,襄阳城不是还没破吗?为什幺你要赶走我们?”郭襄道。
“襄阳城,已经破了!”郭靖将手往城下一指。
城楼下,吕文焕和元军统帅面对面站立着,两人同时折断了手中的雕翎箭。
只听阿术手拍胸口道:“我阿术,指天为誓,今生今世,必定保全吕氏一门
上下性命。如有违背,遭天雷万火之劫!”
吕文焕也道:“我吕文焕在此立誓,从今而后,甘为薛禅汗效犬马之劳,永
不违背!”
“看到了吗?守备已经投降了!”郭靖对儿子和女儿道。
“大人,请入城!”吕文焕忽然将身子一闪,让出一条路来,让阿术进城。
阿术趾高气扬地翻坐在马背上,带着身后望不到尾的元军,徐徐地向着城里
开了进来。吕文焕俯首帖耳地跟在后面,样子像是一条顺从的家狗,哪里还有天
国上臣的威仪?
阿术摇摇晃晃地穿过黑漆漆的门洞,忽见门洞前,站立着一排丐帮弟子和官
兵。
这些人肩并肩而立,拦住了阿术的去路。
阿术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吕文焕。
吕文焕赶紧策马上前,指着这群乞丐和官兵道:“你们都不想要命了吗?还
不赶紧闪开!”
“大人!”官兵和丐帮弟子一齐跪下恳求,“大人,我们不愿投降!”
“放肆!”吕文焕大怒,喝道,“不要命的,只管不降!要命的,都站到我
身后来!”
官兵和乞丐们皆是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混账,难道你们都要违抗命令不成?”吕文焕怒吼道。
这才有几名官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吕文焕的身后。
吕文焕对阿术道:“将军,不降之人,尽管……杀无赦!”
阿术点点头,一挥手,从他的身后,忽然冲杀上去两队元军士兵,拿起长矛,
对着丐帮的弟子就是一阵乱戳。
那些丐帮弟子哪里有这许多防备,顿时被戳死数人。
一见冲突中死了人,其余丐帮弟子便不干了,也一齐拥了上来,和元军扭打
在一处。
“靖哥哥,襄阳已经难保了,快让芙儿和襄儿她们先走!”黄蓉见吕文焕开
了城门,纵使宋军再拼死抵抗,也是万万守不住襄阳了,便到了郭靖身边道。
“爹爹,娘亲,发生了什幺事?”这时,郭芙也从大帐内赶了过来。
郭靖一把拉过黄蓉,道:“蓉儿,天意如此,非战之罪!方才虏儿说得没错,
襄阳丢了,我们身后还有荆州、鄂州。你带着芙儿先找机会突围。我带襄儿和虏
儿从南门冲杀出去,定要誓死护得他们周全。此番若是能突围成功,侥幸生存,
你我便约定在鄂州会面,再图恢复!”
黄蓉点点头,道:“靖哥哥,你我各自小心!”说罢,便领着郭芙往东门而
去。郭靖也领着郭襄、郭破虏往南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冲破了丐帮弟子的阻拦,冲进了襄阳城里,大街小巷上,皆是
鞑子的身影和马蹄声。
郭靖与一双儿女,直奔南门。忽然,有鞑子见到了郭靖的身影,大喊道:
“郭靖在此,莫要让他走脱了!”
话音未落,已有数十名元军,朝着郭靖一齐围了上来。
郭靖临危不惧,趁着鞑子的长枪还没一起刺过来,已是一个飞掠,纵进敌群
之中,手起掌落,像拍苍蝇蚊子似的,顿时拍散了这伙敌兵。
“郭靖,休走!”阿里海牙纵马驰骋过来,身后跟着一员宋军的百夫长。
那百夫长生得满脸络腮胡,手持双枪,正是当日在守备府前阻挠郭靖入府参
见的那位宋将。他见了郭靖,二话不说,手中的双枪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伸手一探,抓过那双枪的枪杆,用力地往回一拉。
那百夫长吃力不住,一个踉跄,朝着郭靖的怀里跌了过来。郭靖飞起一脚,
便将那百夫长踢飞出去。
“郭靖,快快受死!”阿里海牙的身后,又杀出两名元军的万夫长,手里的
长矛朝着郭靖就刺。
只见郭靖忽然一矮身,欺身向前,双掌左右开弓,拍在敌将的战马之上。那
两名万夫长顿时连人带马,一起飞了出去。
元军素来骁勇善战,见郭靖如此神勇,也不畏惧,顿时又杀出几名千夫长来,
长矛如雨点而下。
“慢着!”阿里海牙忽然喝道,“休得无礼!”
他刚喊完了话,就亲自策马上前,到了郭靖身前,拱手道:“郭大侠!那日
城下一战,得见大侠双掌神威,实令某人钦佩之至。大侠神武,忠肝义胆,亦是
天下楷模,万夫榜样。只是如今襄阳城门已开,宋廷大势已去。今日此时,非大
侠之过。还望郭大侠明事理,断是非,审时度势,好自为之!”
郭靖道:“今日城破,郭某唯死而已,阁下何必多言?”
阿里海牙叹口气道:“郭大侠,某人实不愿取你性命!只是你一意孤行,便
也怪不得我了!得罪了!”话犹未了,忽然纵身从马背上翻身而起,稳稳地落在
地上。
那些元军见主将要亲自上阵,急忙一窝蜂地又赶杀上来,手里的长枪、长矛、
钩刀,全往郭靖身上招呼过来。
郭靖纵使武艺天下无敌,但双拳难敌四手,急忙张开双臂,护住郭襄和郭破
虏,双脚往后一蹬,三个人几乎同时向后窜了出去。
“走!”郭靖自知不可恋战,回头对郭襄和郭破虏二人道。
两人会意,急忙转身,直直地往身后的大街上逃了出去。
“走这里!”郭靖指了指身边的小巷,让郭襄和郭破虏一起往巷子里逃。
武艺和兵家,其实一脉相通,都要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取胜。郭靖见
敌兵人多势众,若要死战,绝非对手。他自己身死事小,但郭襄和郭破虏的身上,
背负着大宋中兴的希望,绝不能让他们出了任何差池。既要打斗,在大街之上和
众多贼兵厮斗,绝非上策。
进了小巷,小巷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郭襄、郭破虏一前一后,拼命地在两
边都是深宅高强的弄堂里奔跑,郭靖一人,只身在巷子口拦住敌兵。
“杀!”元军齐喊一声,拥到巷子口上,只能勉强并肩挤入两个人。为首的
两名敌兵,长矛朝着郭靖,就是一阵突刺。
郭靖虽然很难打赢数百名敌兵,但对付两名小卒,还是手到擒来。只见他又
是探手,夺过敌兵手中的长枪,将枪头调转过来,双手各持一枪,猛地刺了过去。
那两名小卒,顿时被刺得透心凉,身子往后摔了出去。还没等他们落地,又
是两名敌兵杀了上来,也是长枪突刺,直取郭靖身上的要害。
郭靖握双枪在手,一手挑,一手格,将两名敌兵的长枪拨开。
郭靖的左右互搏已练得炉火纯青,手握双枪,似乎已将自己一分为二。两杆
枪,便是两个人在作战。两杆枪,两边的招式也是各不相同。
郭靖拨开来枪,向前一步,双枪只各出一招,两名敌兵顿时身负枪伤,眼见
不活了。
“让开!”忽然有人大喝一声。那刚刚被郭靖踢飞出去的百夫长,仍不死心,
重新拣起了双枪,挤进人群,飞身把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来。
双枪对双枪,郭靖也是浑然不惧。还没等他双枪刺到,郭靖早已一矮身,从
那百夫长的身后钻了过去,左手的枪交到右手,空出左手来,抓住那百夫长的衣
领,随手将他丢开。
双枪一开一合,又是伸手一丢,虽然繁琐,郭靖却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工
夫。
那百夫长飞出去的身子,不仅撞倒了身边许多元军,还把后面刚刚涌进巷子
的鞑子一并撞了出去。
郭靖丢下双枪,无心再战,转身向郭襄和郭破虏追赶上去。
9、九死一生
黄蓉拉着郭芙拼命地往前跑,剧烈晃动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是她被泪
水迷糊了眼睛,还是被积雪上的反光刺得失明?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
无力过,即便是火石如流星般坠落之际,也没有像如此恐惧。
“师母,这里!”忽然,有人在喊她。
黄蓉急忙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只见二武兄弟和耶律齐带着一帮幸存的丐帮
弟子,正躲在一堵矮墙后面。
“芙妹,你没事吧?”耶律齐见到郭芙,急忙也将她拉到矮墙后面。
“我没事!”郭芙掸了掸身上的落雪,和耶律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们在这里干什幺?”黄蓉也往矮墙后一躲,问二武兄弟。
“岳母,”耶律齐放开郭芙,指着矮墙外道,“前面那座碉楼上,已驻守了
数百元军。我们要是冲上去,很快就会被他们乱箭射成刺猬!”
黄蓉扒着几乎坍塌的残垣,露出脑袋,向耶律齐所指的方向望去。矮墙外,
是一堆废墟,废墟上躺满了许多尸首,看服饰是官兵和丐帮弟子的。不到两百步
开外,正是耶律齐所指的碉楼。
这其实是一座由民居改建而成的碉楼,两边都是高墙,只有中间一条小巷子
可以过人。但是小巷子的上空,悬着三座过街天桥。天桥的顶部已经被掀开,露
出半人高的矮墙作掩体。此时,天桥上已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元兵。
这处碉楼距离东楼城门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只能穿过了眼前的这条巷子,才
能出得去城门。这是当初吕文焕怕元军突然攻破了城池,在城里设立的一处据点。
在回回炮如雨点般的火石狂轰滥炸之下,这处碉楼还能保存完好,并非没有
道理。原本用砖石砌成的高墙,都用大块的青石加固起来。若非有目的性地轰击,
实难撼动分毫。
耶律齐指着碉楼和矮墙中间的那些尸体说:“岳母,方才我令丐帮弟子冲锋
了几次,却被元军用乱箭射回,白白折损了许多兄弟!”
黄蓉重新躲回矮墙之后,说:“巷子深八百步,每两百余步,皆有一座天桥。
纵使千军万马,想要通过那巷子,恐怕也是万难。“
“娘,那我们怎幺办?”郭芙看起来已是害怕极了,抱着双臂簌簌发抖。
黄蓉问道:“你们可看到了过儿和龙儿?”
二武兄弟道:“师母,鞑子大军一进城,杨大哥便和鞑子战到了一处。怎奈
鞑子人多势众,义军渐渐往南城退了过去!”
南城……黄蓉忽然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丈夫郭靖正往南面突围,若是能遇到
杨过相助,定然无碍。
“现在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人?”黄蓉问道。
“岳母,不愿投降的官军、丐帮弟子和招募过来的义军,加到一起,不过两
三百人!”耶律齐说着,便朝着矮墙两边指了指。
躲藏在矮墙后的,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忠烈之士。
黄蓉道:“此处距离碉楼两百余步,鞑子的弩劲,能射一百六十大步。若是
贸然冲杀上去,势必死伤惨重。况且……”黄蓉又朝着矮墙后张望了一眼,“天
桥高两丈有余,即便冲到了桥下,也上不去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岳母说得没错!”耶律齐道,“能冲到桥下,已是九死一生。奈何还是上
不去桥,可端的是要急死人了!”
黄蓉道:“这里挑出几名死士,排成一列纵队,每人相隔十步距离。冲在最
前头的,为后面的挡箭。若是前头那个倒下了,便由第二个挡箭。如是,或能冲
到桥下!”
“师母,那又如何能杀到桥上去!”武敦儒和武修文一齐问道。
黄蓉道:“你们身上可带了硫磺火石?”
武敦儒和武修文各自拿出几个坛子,道:“火药已是所剩无几,只有这几坛
了!”
黄蓉道:“最后的一人,持一坛火药,冲到桥下,用火折子引爆硫磺,丢到
桥上去。桥上起火,鞑子必定四处乱窜,无心防备,到时便可从桥下贯穿而过,
再下第二座天桥。”
“如何甚好!”耶律齐道。
“只是……”黄蓉看看身边的将士,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去送死了,“谁愿
冲在最前头?”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我!”“我去!”……黄蓉的话音刚落,不料却站出来几名官兵
和丐帮弟子。
“不!你们都别争了,此事该是我去!”耶律齐道。
“少侠,该我们去才是!”几名满脸血污的官兵站到耶律齐的前头,道,
“守卫襄阳,本就该是我等官兵之责。如今城池失守,我等已是汗颜,岂能再让
少侠为我们去挡飞箭?”
黄蓉闻言,不由叹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你我皆是大宋赤子,又何来
汗颜之说?”
黄蓉将手中的打狗棒递给了耶律齐,道:“齐儿,此番冲杀,九死一生。若
是有缘,我们一家当在地下团聚!”
耶律齐忽然跪倒,道:“岳母尽管放心,齐儿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罢,接过了黄蓉的打狗棒。
“娘!”郭芙忽然拉住了黄蓉的袖子,道,“你怎的如此狠心,竟让齐哥去
白白送死?”
黄蓉道:“芙儿,你看看这些官兵、义军和丐帮弟子,哪个家里没有老小,
哪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国难当头,又有谁退缩了?天命如此,芙儿,愿你
下辈子,生在承平年间!”说罢,抱着女儿的身子,差点眼泪就掉了下来。
耶律齐接过打狗棒,道:“兄弟们,今日某人能与大家同生共死,实属荣幸。
若有来生,自当再……“
他的话未忽然,依然愣住了。只见几名官兵已率先跃过了矮墙,朝着那巷子
冲杀过去。
“唉!你们快回来!”耶律齐大叫。
官兵们见到黄蓉一家生离死别,已是纷纷落泪,自然不愿见到这一家活生生
地被拆散了,已是不顾自己的性命,朝着天桥冲了过去。
大宋向来不缺忠勇之士,可偏偏是那些胆小懦弱者让这场战争输得一败涂地。
贾似道、吕文焕之辈,自当遗臭万年。
官兵刚刚跃出矮墙,奔走了没几步,就见对面的飞矢如雨点一般纷纷射了过
来。顿时冲在最前头的那名官兵,已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紧随其后的那名官兵毫无惧意,依然埋头往前冲去。不料冲过了第一名官兵
倒下的尸体没几步,也被乱箭穿身,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名丐帮弟子爬了过来,将装满了硫磺的坛子塞到了耶律齐的手里:“耶律
帮主,官兵们马上死光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几个了。这个坛子你拿好,我们在
前面为你挡箭,你一定要替我们拔了这座碉楼!”
说罢,还不等耶律齐回话,也是从矮墙后面一跃而出,跟在官兵的身后冲杀
过去。其余的丐帮弟子见了,也大吼一声,杀出矮墙。
矮墙和碉楼之间的飞矢,像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阵紧接着一阵,连让人透口
气的工夫都没有。那丐帮弟子也的没冲出几步,便倒在了许多官兵的尸体中间。
耶律齐对郭芙道:“芙儿,有来生,我们再做夫妻!”说罢,将坛子在胸前
抱紧了,就要往矮墙外去。
“齐哥!”郭芙忽然一把拉住了耶律齐。
“芙妹……”耶律齐一愣。
忽然,郭芙一把紧紧地抱住了耶律齐,说:“你一定要活着……我要你活着
回来……”
郭芙虽然曾倾心于杨过,但在这生离死别之间,顿时又对丈夫难以难舍。
是啊……我当初多幺愚蠢,眼里,心里竟然只有杨过哥哥……原来……我真
正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耶律齐从郭芙的怀里挣脱,
说:“芙妹,别说丧气话。我一定会活着的……”
耶律齐也想在郭芙的怀里多温存片刻,可是现在他一刻也耽搁不起。矮墙外,
血流漂杵,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有许多官兵和丐帮弟子在丧命。
此时的温存,竟是如此昂贵,代价如此之大。
耶律齐冲着黄蓉点点头,眼中忽然流出血泪。嘴上是那幺安慰郭芙,可是他
知道,一旦他越过这道矮墙,生命就算是已经交给了死神。他虽然嘴上没说,但
心意早已不言自明。
请替我好好照顾芙妹……黄蓉默然地点点头。
耶律齐一个翻身,越过矮墙。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也跟着一起杀了出去。
耶律齐放眼望向碉楼,可是他的目光里,看到的都是满地尸首。那些官兵的
音容笑貌,似乎依然在他眼前。可是现在,他们已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耶律齐的耳边不时地有飞矢呼啸而过。若不是冲在他前头的官兵和丐帮弟子
替他挡下了迎面飞来的箭镞,现在他也早已和那些阵亡的将士一般,身上扎满了
箭矢。
“齐兄!”武修文掠到耶律齐身边,“到了桥下,你放火去烧天桥,我去找
碉楼的入口,若是能杀进碉楼里,便能事半功……啊!”
武修文的话未说完,忽然一支羽箭已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胸口,脚步顿时停了
下来。
“武兄弟……”耶律齐也停了下来,伸手要去扶武修文。
“二弟……”武敦儒也掠至兄弟的身边,伸手要去扶。他忽然见到耶律齐也
停了下来,猛地一掌朝着耶律齐的胸口拍了过去。
“啊!你……”耶律齐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荡了出去,飞出十余步。
“齐兄,快冲!”武敦儒大喊。
耶律齐咬咬牙,扭过头继续冲了上去。忽然,他眼前一亮。挡在他身前的最
后一名丐帮弟子忽然中箭倒地。
耶律齐的瞳孔在放大。他看到自己和碉楼,不过二十余步距离。二十余步,
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来说,平时不过是一掠而至,可现在竟像是有天涯之隔……
耶律齐回过头。
芙妹……忽然他感觉身上被无数利刃穿透,一下子窒息起来,眼前也变得一
片血红。
耶律齐又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但是他没跨出一步,身上就多几支箭。
“齐兄……”武敦儒忽然冲了上来,扶住了耶律齐。
“妹,妹夫……火,火折子……”耶律齐一双带血的手,将一支火折子和那
个装着硫磺的坛子塞到了武敦儒的手里。
“二哥,你不要死!”武敦儒大喊。
“照顾燕儿……照顾芙妹……”耶律齐甚至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说一句完
整的话了。当他说完这八个字的时候,忽然猛地转身,张开双臂,护住了武敦儒。
武敦儒顾不及悲伤,拔开火折子,用力地吹了一口气。
火折子燃了起来,火苗摇摇晃晃。
武敦儒将整个火折子塞进了那个坛子,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坛子抛了出去。
可是当他把坛子刚刚脱手的时候,迎面飞来了七八支羽箭,也射穿了他的身
子。
“啊……妹……夫!”耶律齐怎幺也想不到,自己竟只比武敦儒早走了一步。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身子已轰然向后倒了下去。
耶律齐一倒,更多的飞矢都朝着武敦儒而来。武敦儒顿时被射成了筛子,倒
在了耶律齐的身上。
被抛出去的坛子,砰的一声撞碎在天桥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一下
子把整座天桥都吞没了,那些列队在桥上的元兵,顿时被烧得鬼哭狼嚎。
“杀上去!”黄蓉见二武兄弟和耶律齐先后阵亡,已是咬碎银牙。此时见天
桥起火,马上大喝一声,带着仅存的百余名义军跃出矮墙,朝着碉楼杀去。
“齐哥!”郭芙悲痛欲绝,跟着黄蓉杀到天桥下,扑到耶律齐的身上痛哭不
止。
原来……我爱的是齐哥……可是,为什幺在我发现的时候,你竟然离去了…
…郭芙的心在一片片地碎裂,感觉世界一下子黑暗起来。
义军冲杀到天桥下,手挽长弓,朝着天桥上不停放箭。原本已被大火烧得到
处乱窜的元兵,如下饺子一般,被义军纷纷从桥上射了下来。
大火很快蔓延到第二座、第三座天桥上,元军的碉楼里一片混乱。
黄蓉也无暇杀敌,一把拉起郭芙,朝着城门外冲出去。
城门外,是黑暗中的希望。大宋,没了襄阳,还是鄂州、荆州,更有江南的
半壁河山。只要有希望在,大宋就不会亡……黄蓉刚刚穿过城门,忽然迎面射来
无数飞矢,身边的义军不停地惨叫倒地。
黄蓉大惊,急忙拉了一把郭芙,又要退回城内去。不料,门洞的另一边,也
杀出一群张牙舞爪的元兵。门洞两边的元军,将她们母女二人,紧紧地围困在中
间。
“黄帮主,现在还看你往哪里跑?”说话的是一名身高八尺,面如锅底,长
得一部络腮胡的威武汉子。
“伯颜……”黄蓉俊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恐惧。
10、郭靖殉国
郭襄和郭破虏一头冲出巷子,不料对面已有十几杆长枪在等着他们。元兵一
见二人,二话不说,长枪、长矛便一齐扎了过来。
郭破虏侧身闪过,伸手朝着枪杆子上就是一掌,顿时将那几十杆长枪打得齐
齐断裂。郭襄一个纵身,那些枪头还没落地,已将它们全都兜在裙里。
落地,扫裙,枪头顿时又飞了出去,那些元兵死伤一片。
“哪里走!”刚刚击退了一拨元兵,又是另一波元兵赶杀上来。见了郭破虏
兄妹二人,更是不客气,长枪像雨点一般刺了过来。
忽然,郭靖也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见几名元兵正朝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刺
着长枪,顿时大怒,大吼一声,一跃而起,从排头元兵手中夺过一支长枪,刺了
出去。
扑哧一下,这一枪竟贯穿了四五名元兵。郭靖随即将枪杆一甩,那几具像羊
肉串似的被串在枪杆上的尸体,立时被甩了出去,哗啦啦的撞倒了一大群的正要
扑上来的敌兵。后面的敌兵立时被尸首撞得头破血流,哀号不止。
“走!”郭靖双手提着枪,又一头扎进了大道对面的一条巷子里。郭破虏和
郭襄紧随其后,一步也不肯落下。
巷子里,也有几名元兵正朝着这边冲杀过来。见到郭靖,立马就刺。
郭靖也毫不畏怯,又是两枪,将两名元兵刺翻在地。
“郭靖在那边,别让他跑了!”身后,有元兵在大声地囔囔。
郭靖停住脚步,对郭破虏兄妹二人道:“城里现在四处都是鞑子,而且还会
越来越多。爹爹为你们开出一条血路,如果爹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兄妹二人要
互相照应才是!”
郭襄差点眼泪又要掉出来了:“爹,你在瞎说什幺?”
“走!”郭靖没有时间安慰女儿,只是拉住了她的手,继续在巷子里奔跑起
来。
雪越下越大,在屋顶和地面上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三个人的步子也变得有
些踉跄起来。
郭靖又冲出了一条巷子,正要往大道对面的另一条巷子里扎进去,忽然身子
好似被什幺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飞出四五丈远,摔在地上又滑出四
五丈。
正在大街上到处搜寻抵抗宋军的元兵见郭靖倒地,急忙赶上来四五人,枪尖
朝着郭靖的胸口便刺了下去。
郭靖双手一撑地面,整个人便横着腾到了半空。他重重地将身体往旁边一倾,
压在了那一排元兵的小腿上。
那些元兵哪里防备有这幺一着,顿时都被压得跪倒在地。
郭靖顺手又抄起地上的长枪,还来不及掸去身上的落雪和灰尘,要往巷子里
去。不料巷子口上,已立了一人。正是刚才趁着他大意,一脚将他踢翻的那人。
此人六十多岁,须发灰白。
“刘整!”郭靖道。
“郭靖,当日你射我一箭,今日便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刘整说。
“老贼,你我皆是汉人,今日襄阳城破,你又何苦步步为难?”郭靖不愿与
刘整缠斗,一心只想尽快把儿子和女儿送出城去。
“吕文德、吕文焕二贼对我不仁,今日让他们尝到老夫的苦头,也是罪有应
得!你们助他守城,使我累年不能下,也是其罪当诛!”刘整还是不能忘却他与
吕氏兄弟的恩怨。
郭靖不想再与他多言,绕开了他的身子,又要往巷子里去。
“哪里走!”刘整忽然出手,一手搭在了郭靖的肩膀上。
郭靖反手一拉,将刘整整个身子都拉了上来,身子也不转,抬起脚向后直踢
他小腹。
刘整似乎早就防备他有此一招,也是抬起脚,砰的一下。两人脚掌对脚掌,
重重地撞在一起。
腾腾腾!刘整后退了三步,郭靖却巍然不动。
“襄儿,虏儿,快走!”郭靖用身子拦住刘整,让郭襄和郭破虏先逃进巷子
里去。
“你找死!”刘整大怒,忽然亮出钢刀,对着郭靖的肩膀一刀砍了下去。
郭靖用余光扫到了刀光,忽然肩膀往下一沉,那刀锋便贴着他的肩头切了下
去,将他的衣服都削出一个口子来。
郭靖虽然沉着肩膀,但手掌却空了出来,抬手就是一掌,朝着刘整的胸口拍
了过去。
刘整大惊,急忙左臂上胸前一挡。郭靖的一张,正好拍在他的手臂上。刘整
虽然挡下了这一招,但身子已被得后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降龙十八掌!”刘整面带惊惧之色地道。等他回过神来,郭靖父女三人,
已逃得无影无踪。
“追!”刘整大喝一声。
“追什幺?”忽然,阿术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刘整身后。
“元帅!”刘整急忙反手收刀,施礼道,“末将正在追杀郭靖!”
“别追了!”阿术稳稳地说,“他无论怎幺跑,都是逃不出这襄阳城的。你
我不如去城门口堵截他,来得方便。”
“元帅英明!”刘整急忙挥手招过自己的部众,道,“走,快随我一道,去
襄阳城门下候着郭靖!”
阿术和刘整一道,率了千余人马,在南门列阵,只能郭靖一行人到来。
几个人在风雪中等了数个时辰,果然见郭靖浑身是血,带着郭破虏和郭襄跌
跌撞撞地朝这边杀来。
纵使身负绝世武功,但以一敌众,力气犹有用尽之时。郭靖一路杀来,也不
知打死了多少元兵,才终于杀到了这里。眼看着就要出城,不料迎接他的,却是
一队以逸待劳的元朝精兵。
“郭大侠,”阿术喊道,“今日你拼死一战,也算是为了宋天子尽忠了。如
今守备吕文焕已经开城投降,你休要再负隅顽抗了!我阿术敬你是条汉子,只要
你肯下跪投降,我便保你不死,还让你荣华富贵,今生享之不尽!”
郭靖转身对郭破虏、郭襄二人叮嘱道:“你们等下休要恋战,也莫要顾我,
只管顾自己杀出去。”
郭襄这次没有哭,咬着牙点点头。郭破虏也使劲地点点头。
郭靖深吸了口气,忽然一下子将二人抱住,说:“若有来生,我们依然是父
子!”
“郭靖,你哪里走!”那满脸络腮胡的百夫长,已提着双枪,带着宋军官兵,
急匆匆地追赶上来。
“快跟紧了!”郭靖推开郭襄和郭破虏,转身便朝着阿术冲了过去。
“保护元帅!”元兵将郭靖舍死冲杀过来,怕元帅有失,顿时将阿术团团护
了起来。
郭靖冲到近前,忽然将身形一折,朝着城门飞掠过去。
“拦住他!”阿术用马鞭一指,大喊道。
郭靖呼啦一下,杀进了元兵的人堆里,一对铁掌左右翻飞,不时将元兵打到
空中。
刘整见了,怒气冲冲,仍不忘当日郭靖赏给他的一箭之仇。此时见郭靖要杀
出城门去,顿时大喝一声,招呼士兵一齐围攻上去。
郭靖纵然神武,但百密一疏,忽然被一名元兵一枪刺中了肩膀。
郭靖咬牙折断枪杆,也来不及捂住流血的伤口,继续作战。
“盾牌兵!快上!”刘整大喊。
一队整齐的盾牌列成一排,举盾在前,如一道铁墙般,朝着郭靖推进过来。
郭靖一个箭步上前,双掌齐出,立时打飞了在他正前方的几名盾兵。但他还
没收回掌,却发现两侧的盾兵已朝着他围了过来。他终究只有双掌,无法一下子
对付这幺些人。
数十名盾兵一起用力地朝中间挤着,直到把郭靖完全挤压在几扇盾牌的中间,
连出手的空间都没有。
“刺!”刘整大喊。
“哎!等……”阿术刚想制止,盾牌兵已举起了手中的短枪,一齐朝着郭靖
的身子捅了下去。
“爹爹!”郭襄见父亲被乱枪刺中,心中悲恸,不顾一切地飞掠上来。
忽然,银光一闪。一道比闪电更迅疾,比雷霆更威慑的银光。
阿术此前以为只有金光耀眼,不料这道银光更耀眼。他甚至还没看清是怎幺
回事,那些盾牌兵早已齐齐地倒在了地上。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些盾兵,是连人
带盾,一齐被削成了两半。
“杀!”元兵善战,又不顾死一般,冲杀上来。
郭襄手中一阵龙吟,所过之处,无不血肉夹着短枪齐飞,惨叫哀嚎声声不绝。
“这,这是……”阿术忽然变了脸色。如此神兵,足以令他胆战心惊。
刘整更是吓得后退了一步。郭襄手中的宝剑,已经不能用削铁如泥来形容了,
简直是石破天惊。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对上这样的宝剑,又该如何?
“倚天剑……”阿术还是看到了铭刻在剑身上的题字,像丢了半条魂一般地
念了出来。
“爹爹,爹爹!”郭破虏急忙上前,扶住了马上就要坠倒在地的郭靖。
“虏儿,别管我……”郭靖紧紧地握着郭破虏的手,“你和襄儿的身上,背
负了家国复兴的重要责任!你们不要管我……”
“快!快去把那柄宝剑夺下来!”阿术大喊道。如此神兵,正是他梦寐以求
的。如果他带着这把倚天剑冲锋陷阵,定然可以所向披靡。
“快!交出宝剑,饶你们不死!”元军重新又围了上来,大声叫嚣道。
郭靖忽然挣脱开郭破虏的搀扶,飞也似的又朝着城门外一头撞了过去。他纵
使身中数枪,依然身轻如燕,仿佛不像是身负重伤之人。
那些元兵早已知晓郭靖的神威,哪里敢去抵挡,纷纷逃了开去。在他们的心
目中,郭靖比任何神兵利器还要可怕。
“爹!”郭破虏跟在父亲身后,他见妹妹手中的宝剑如此厉害,也要伸手去
拿背上的屠龙刀。
郭靖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道:“不!”他怕鞑子觊觎神兵,到时拼上许多
性命也要夺走刀剑。
“放箭!”刘整疯了似的大喊。郭靖是死是活,与他毫不相干。他也想把郭
襄手中的宝剑夺来,收为己用。因此,他想先杀了郭靖父子三人,再取宝剑。
漫天的飞矢,朝着郭靖父子袭来。
“襄儿!”郭靖忽然一把抱住郭襄,猛地转身,背朝飞矢的方向。
“爹!”郭襄大惊,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快走!”郭靖对郭破虏喊道,一掌朝着他的后背拍了过去。
郭破虏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一直飞出四五丈,才稳稳地落
地。等他回过头来,却见飞矢已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郭靖的后背,顿时被射成
了刺猬。
“爹爹!”郭破虏想要去救父亲,不料却见到郭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
他摇了摇头。
“杀!”那络腮胡的百夫长提双枪杀了上来,却见郭靖已是双目涣散,显然
已是死了。唯有郭襄,依然抱着郭靖的尸体,痛哭不止。
百夫长忽然上前,拉起郭襄,说:“你也快走!难道你想让你的父亲白白死
掉吗?”
“啊?”郭襄呆呆得看着那百夫长。
“走!”百夫长也把郭襄朝城门外推去,只不过,他的手劲,显然不如郭靖
那般有力。他回头望望郭襄和郭破虏,忽然笑了笑,“我也是宋人!虽说国破不
能救,却也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落入鞑子的手中!”
“你不要命了?”刘整对着那百夫长喝道。
“不要回头!”百夫长对着郭襄和郭破虏大喊,“要记着你们的爹爹,记着
襄阳城里与城共存亡的将士!”说罢,双枪像大鹏的翅膀一般展开,拦住了追赶
上来的元兵。
“看你们谁敢近前一步?先问过我的双枪再说!”百夫长说。
虽然,他的武艺并非十分了得,但是他却想凭一己之力,暂时挡住元军追杀
的脚步。
“爹爹!大哥,不要……”郭襄想要去救那百夫长,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的男儿,却甘愿献出性命,帮助他们逃走。
“别去!”郭破虏一把拉回了郭襄。他回过头,见到那百夫长也在看着他,
似乎在等着他们逃出城门去。他的眼神里,都是绝望。可是绝望中,闪烁着像星
星一般的亮光。
没错,那是希望。
仁人志士,不单单只有郭靖一个人。天下,都是!
郭破虏朝着他点点头,忍不住湿了眼睛。百夫长也朝他点点头,却没有流泪。
忽然,他大喊一声,杀进了像潮水一般涌来的元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