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山里人》
当无情的岁月吞噬了激情,你渐去的容颜在人海走远……
我们心中的爱是否也会一如流逝的风般飘散?
如果月圆月缺,潮起潮落,背影远走,泪眼朦胧……
你是否会想得起灯火阑珊之处有我在永远为你守侯?
--六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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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外的世界
走出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外面的城市是那样的复杂,我曾经单纯地以为所
有的天空都是那样蔚蓝,所有的空气都是那样洁净一尘不染的,但是我错了。
我是山里的孩子,十八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山里,那是一片乐土和桃源,
就像一个飘渺的梦一样和都市的喧嚣格格不入着--那里也有电,但整个山里的
夜晚都是昏黄的光,镇子里的邮电局有两个灯管,每次大人们从那里回来都啧啧
称奇着:这电灯不应该是圆的吗?怎么还会放白光?那里也有电视,每到夜晚六
点钟,小孩儿们准会全部守在村长家和他们的孩子王--村长儿子一起对着那满
屏的雪花着急乞盼,村长不紧不慢地摆弄着电视上两根天线的角度,外面还有几
个孩子不断地向里面大声报告着最高那座山上的电视转播灯塔亮了没有。
其实山真的很好--山里的人对山有着特殊的感情,有敬有畏,因为这连绵
着的青青郁郁的群山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吃饭的粮,做饭的柴,作衣的布,盖
房的木,哪一样不是山里出的呢?夏天放了暑假,和父母上山刨药材:黄芹有着
紫色的小花,微微的山风里静静招展;玉竹都是成片的,找到一株就可以在周围
挖个半袋子;桔梗更是神奇,同样大小的一株枝叶,在土地里就只有不到手指头
大小的根,可是到了山石里,那根可就粗了,不过也难挖得很。
一群人上山一去就是几天,只要带点干粮就行了,山里泉水清澈香甜,野果
也多--杏、山里红、高粱果(小草莓)、耦苈都那么好吃。冬天又是打猎的好
时候,山里雪大,一下就是几天封山,一到山上,兔子脚印遍地,野鸡、狍子、
狼也有,只是山里人很少杀狼,那是山的守护神--有了狼,兔子就不敢随便糟
蹋庄稼。
过年的时候最热闹了,大人高兴,小孩子更乐。每个村子都有集市,人多得
很呢!家家都去买些外面贩过来的年货--鱼,小孩儿的新衣服。炮仗是最受欢
迎的。丰年里的年关家家欢笑,谁家杀了猪都要请全村吃饭,这样轮上一轮正经
要热闹好一阵子的。
山里只有一条崎岖的公路通向外面,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马车,农忙时节侍弄
地平时上山挖药打柴年关去赶集都是满车人有说有笑。有几家生活条件不错的也
有自行车,我们这群孩子戏称之为铁驴,再大一大,又有几家买了摩托,我们又
给了个谑称--电驴。
爷爷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他该是中国最后一代私塾弟子吧,可惜生在那个
年代,太爷爷给他的书生功名梦就随着那时候弥漫的战火硝烟逝去了。但家中的
藏书还颇多,虽大都破破烂烂却也四书五经具全。小的时候,那些东西是我的噩
梦--别人家的孩子放了学写了作业后都在玩,可我不行,要背书,不懂可以,
但背不出来却绝对不行。每个月只有两天可以不背书,据爷爷说那是他们小时侯
给先生送东西的日子。
说来也许好笑,那时候的我虽然书上的大部分字都不认识,可却可以把那些
晦涩难懂的方块流畅地背出,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被逼出来的“满腹经伦”,我从
小学一路到高中语文成绩都非常好,尤其古文和作文,我在作文中“掉书袋”出
来的句子好多老师都不知道出自何处,偏偏又很贴切,他们只能一次次看着我兴
叹--这个小子究竟读了多少书啊!
可能是被爷爷感染的,也可能这种性格本就一脉相传,父亲也有逼我学习的
习惯,不过还好不是书本,而是他生平唯一的嗜好和得意绝技--二胡。这个中
国古老的民族乐器是那个我觉得无比黑暗的时候我唯一的乐趣,盛夏吃过饭的时
候坐在小院子里,听着马鬃摩擦琴弦震动皮鼓传出的悠扬乐声,我很容易的就陶
醉了,琴弦把手指磨出水泡都浑然不知。
就这样在四书五经和二胡中我走完了从小学到初中的路并以优异的成绩(英
语除外)考上了高中。
高中的时候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县城,楼多了,也终于见识到了日光灯管和
电风扇。比起村里,这里无疑要开放得多,我也开始对外面有了一些向往,小孩
子总是渴望新奇的东西的。
我知道考大学是唯一的途径,所以我学习很努力刻苦,成绩也很让人满意。
山里只有一趟汽车每天中午来回往返,我也每周都回家,但却没办法赶上汽车的
时间,所以我是跑着回去。山里的生活给了我一副好身板,三年的高中生活有让
我除读书、写作、二胡外,又有了一个爱好:篮球。
这当然与我们的体育老师有很大关系,听他自己说他曾是北京体育大学运动
系的学生,当年“六Si风波”的时候也激进了一下,结果当然是被“发配”到我
们这个偏僻的地方作教书的。他的水平的确不是盖的,到了大学我才知道我这个
来自农村的小子居然有一套自己不觉得怎么样,却足够吸引女生眼球的球技--
当然是拜他所赐。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说不清楚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那是
个单纯的地方,人人淡薄宁静与世无争,却遗憾地存在于这个喧嚣复杂的功利世
界,现实的冲击力有多大谁会想像得到……
人总是要向高处走的,这是宿命--生存的宿命。都说弱肉强食是动物界的
法则,可人类社会又会文明多少?优胜劣汰?不过是改了个说法而已,为什么弱
者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以文明科技自我标榜的强者哪来的权力剥夺别人的生存空
间?
我来到北京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天空可以是灰的,人生也同样如此。燕园是坐
落在北京繁华之地海淀中的H大的校园一隅,风景秀丽,环境清幽,那时也算是
我的乐园了。这里也有很多树,尽管我叫不出名,但那种熟悉的草木香气常使我
流连忘返。
其实H大在名校林立的北京并不是很有名气,只是有几个专业诸如我们商学
院和电力学院实力在国内数一数二,拥有国内一流的专家院士,但论综合实力充
其量只能算是二流高校。初来的时候很多同学怨声载道,学校没有实力,教学楼
不漂亮,图书馆藏书很少,当初为什么不报某某学校等等,可我却觉得一切都是
那么新鲜,世界那么大,未来那么远……
记得和萧思云的初次见面是在我报到那天下午的宿舍楼前,那个时候,我还
不知道她就是我们班的,她一个人开着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在一群男生的口哨和
女生的议论中停在我们楼对面的女生4楼。那时的她披着黑瀑布般的头发,一副
橘黄色太阳镜遮住了灵秀的大眼睛,上身着白色吊带小背心外披一层清纱,小巧
圆润的肚脐上面还有一坠修饰,下身是天蓝色紧窄的超短裙,紧绷的大腿几乎全
部裸露在外,腿型修长完美,再下面几条白色带子把她的莲足和厚高的鞋底绑在
一起,每个可爱的脚趾上都是粉红色的指甲油。
她带给我的悸动不言而喻--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欣赏一个
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强烈青春美的女人而心中产生强烈震撼,她太美了!每个男人
都会觉得能拥有她是一种莫大的骄傲,我也一样,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根本不
可能的--我们之间的差距太远,她可以开跑车,住高级公寓,而我的行囊除了
几本旧书外只有一个二胡--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永远不可能会有交点……
报到了,该交学费了,我也彻底傻了。对那个初出山里的我来说,这个外面
的世界虽精彩却也有那么多的无奈--H大昂贵的学费让我把助学贷款当作唯一
的救命稻草,可到了这里才知道这个贷款要第二学期才能下来,而这半年的时间
我不会得到任何资助,几近身无分文的我要怎么样才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半年?
哈哈,半年--在山里可以眨眼即逝,可在这里我却觉得它是遥遥无知的漫长。
那几天我找了很多老师包括领导寻求帮助,结果却是那么让我失望:婉言相
拒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冷嘲热讽也有之--我永远记得遭受这样的挫折那
一刻--我感觉自己瞬间浑身被冰封了,一阵彻骨的阴冷从我头顶直泛到脚底,
系主任办公室里的落地镜中我的眼神一片空洞,眸子里是死灰一般的沉寂。年少
轻狂的我终于有了悲伤的觉悟:这就山外的世界,这些就是山外世界的人。
身处这样的一个环境,我只能绝望,无尽的阴霾云雾一般笼罩在我心头赶不
走驱不散,那几天的我行尸走肉一般往返教室和寝室之间,耳边一遍遍重复着主
任书记们那绝情的话,这一辈子里我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可以把一个刚见面的
人的话永远记在心里了。
班级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的情况,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因为上课整整一
个星期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我害怕他们也是一样的冷漠,我不敢也不堪
再承受什么打击,我像一个害怕光明的野兽,只想躲在黑暗的角落,独自舔舐伤
口。
班里的其他25个同学只是知道我叫林鹏,住在男2楼303室,是特困生
而已。在他们眼里我孤僻、偏激、不合群,总之很难接触--他们又哪里知道我
心里的痛苦和愤懑?生活委员收班费、团支书收团费,当我支支唔唔说没有的时
候,他们的表情有些无奈,有几个富家子弟也在嘲笑,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心已
经麻木的人还会在乎些什么?
我知道和班级里同学的关系不好有一半是我的错,毕竟他们还远不像领导们
那么事故,只是我太固执地以为他们也应该和那些伤害我的人一样而不愿意接近
他们而已。大部分城里的孩子其实也是一样的天真,他们极少认识农作物,但却
对农村生活充满向往;他们也很希望自立,所以又对早当家的农村孩子很佩服。
所以虽然知道我很难接触,但还是有人试图帮我溶入这个集体,年轻人总是
比较单纯和充满热情的。体育课上知道我的篮球技术很好之后,他们每次打篮球
都叫上我,几个同学更是偷偷在我的桌上摆放各种招家教的海报,我永远感激他
们--他们让固步自封的我认识到了同样作为年轻人的他们真诚的一面,也让我
那时侯的生活出现了转机。凭着出色的中文功底和一手好字我轻松地找到几份家
教工作,有了经济来源,虽然仍旧紧巴巴的,但毕竟同以前已是天壤之别。
渐渐的,我的心情再没有那么坏了,在班里话也多了起来,我真的以为我人
生里的这次危机就要过去了,我可以凭一己之力在山外的这个广阔天空中开拓人
生的新境界了,可我又错了--世界远没有那么简单。命运在这里再次和我开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一共带着四份家教,离学校都不是太远,星期四、五晚上的那份是教一个
外企白领叶启荣的的儿子李曦历史。那个星期五是九月二十一号,我备过课后敲
开了她的家门,却发现迎接我的是她完全不同于平时几乎是冷酷的脸。
“林鹏,你是不是偷了我家的钱?”叶启荣甚至都没有让我进门就在楼道里
厉声问我。
“什么啊,阿姨?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钱?你--你丢钱了吗?”我被这突
如其来的一问整得有些懵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你别装蒜了,我真没想到看你一本正经地像个老实人,好心地帮助你,原
来却是这样龌龊!”她劈头盖脸的这一番话显然已经认定了我偷了她家的钱,看
样子似乎还为数不少。
“阿姨,我想你是搞错了,真的不是……不是我,请问……请问您丢了多少
钱?”这个时候我还算有一些急智,知道她已经认定是我,现在也许改变只好转
移她的注意,然后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
“你还有脸问这个?自己还没来得及查吗?哼--再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
把那三万块钱还给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天呐!--三万?!我头上居然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多了这样一笔在我而言无
疑是天文数字的债,“阿姨,你冷静一点儿好吗?你和小曦都对我很好,我怎么
能……怎么能做那种事呢?我真的没有拿过您的钱--会不会是您放在哪里忘记
了……”
“看来你是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好……那好……”她没有再理我,而
是掏出了手机,没多久我就被几个警察带走了,我只记得其中的一个叫叶启荣嫂
子。
其实他们根本是没有权力抓我的,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但对法律几乎没有
什么认识的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折磨了一个晚上。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晚上我
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打,毒打,先是手,然后是皮带。
我死咬牙忍着流泪的冲动狠狠地看着他们,这是警察吗?怎么这么像穷凶极
恶的还乡团?我也没有承认,事情本来就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承认?最后他
们实在问不出什么了,第二天很无奈地把满眼血丝鼻青脸肿的我送回了学校。进
校门的一瞬间,我无法抑止地长吁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学校这样的能
给我安全感。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自己,这个社会还是要讲道理的。
到了宿舍,我却忽然发现我的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个舍友都用奇怪甚至
鄙视的目光看我,我笑着问他们怎么了,他们的回答却再次把我打进了冰冷的地
狱--有人怀疑我盗窃。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眼光大部分是含着鄙夷的,我的
心一凉:完了,完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了给我打击更大甚至让我绝望的事--学校给了我
一个留校查看的处分,我看着那张红头文件:鉴于林鹏同学在校外因行为不端被
控告有盗窃嫌疑,严重损害了学校和当代大学生形象,经研究决定给予留校查看
处分……
食堂前公告栏里,这份文件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看着对我指指点点的学生
们,我意识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一个小偷,哈哈,我--林鹏--是一个小
偷--小偷--我欲哭无泪,那天的晚饭我很难得地在拥挤不堪的食堂里独自一
人占着一个桌子。
本来刚刚燃起希望以为一切都会好转的我就这样再次轻易地被别人击垮了,
我发现我居然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痛彻肺腑的难受,他们不值得我难受,我只有
愤怒,无尽的愤怒,可我又该愤怒什么?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拥有这样的一切,现
在的境遇只是把我还原成最开始的状态而已,面对着这一切,我大力地喘气,仿
佛要把它们呼出我的灵魂一样,天色也开始逐渐暗下来,一如我的心情。
宿舍是没有办法呆了,拿出二胡,我走进了燕园。它是我最忠实的伙伴,也
是现在的我寄托对家人思念的最好方式了。
残阳夕照,红云萧瑟,悲伤的景,悲伤的人,于是那首同样悲伤的曲子《二
泉映月》就这样在燕园的树林间传出。从前的我不太喜欢这只曲子,她太悲伤,
生命中是应该充满欢乐的,而现在--我终于完全体会了阿炳创出这首曲子时的
心境。
明月 凄凉 独断肠--伴随着魂断神伤的乐声,我的眼前依稀浮起阿炳孑
然一身走在小巷的孤单背影,那样凄苦;她的心上人在离别之际含泪为他脱下红
肚兜,几多无奈?不眠之夜,他握着爱人唯一遗留之物声嘶力竭地哭泣……他爱
错了吗?没有人能告诉他,陪伴着他的只有明月和湖水,湖水不语,明月无声,
静静倾听他满腹的忧伤在指间流淌。
某些方面也许他还算幸运--他在乐曲中倾注的无尽的忧伤至少我会懂,可
我的痛苦谁来了解?我又究竟做错了什么?泪珠终于不争气地滚落我的面颊,一
滴,两滴……眼泪啊!如果你能流尽世间丑恶,那么我情愿就这样决堤般流干。
这一刻,我这个山里的男子汉就像摔倒的小孩儿望着妈妈一样委屈地哭着,
不断地自怨自苦,直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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