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幕间：两个月（上）

2019-04-22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正午。

年轻的女孩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本摊开的书。

她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颊上投射出两

片柔和的阴影。

女孩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同样秀气的眼镜，眼镜的镜腿有些斑驳，看得出

是用了很久的东西，但此刻的她却好似不习惯一般一直用手去拨弄着镜腿，澹澹

的黛眉也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什幺难题。

这是一本她很久以前看过的书，一本教科书。

曾经的她对这本书里的每一行字迹都烂熟于心，然而现在的她重新翻阅起这

本书来，却觉得眼前的每个字都变得有些陌生。

就像她此刻戴着的眼镜一样。

明明是陪伴自己度过了三年高中生活的好伙伴，现在重逢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了。

皱着眉适应了好一会儿后，她还是把眼镜摘了下来，捏着眉心揉了好一会儿

才缓解眼睛的酸胀感。

明明，只过了一年。

这个房间，这个曾经属于她的房间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但她却已经……不一样了。

女孩挑起自己耳侧垂下的发丝，乌黑的秀发笔直而柔顺，从她的指缝间像黑

色的液体一般滑落。

她看向一旁，那里摆着一面镜子，一面足以映照出她全身模样的穿衣镜。

镜中的女孩，一身朴素，笔直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再加上面前摊开的课

本和手中拿着的眼镜，俨然一副随处可见的女学生形象。

但两个月前的她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她还记得回来以后第一次站在这面镜子前的情景，那时的她心中还是一团乱

麻，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去看镜中的那个自己。

那个，精心打扮的妆容完全憔悴，失去了归属和依靠的自己。

她想忘掉那个自己，那个只为了男人而存在的自己。

所以她把头发拉直、染黑，变回以前的那副模样。

父母看到现在的她时也流出了欣慰的眼泪，还说她终于「回来了」。

她的身体，的确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从出生到１８岁的归宿。

但她已经２０岁了，再过五天，戚雨蒙就满２０岁了。

１８岁的她，归宿是这个家。

１９岁的她，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归宿。

而如今，那个归宿，已经不再了。

戚雨蒙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胸膛内心脏的跳动。

她的心，真的回来了吗？「蒙蒙，吃饭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后，戚雨蒙合上了书本。

门没有锁，但母亲却没有推门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隔着一扇门与她说话，彷

佛母女二人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这也不奇怪，毕竟刚刚回来的时候，她曾经那样无视掉了母亲近乎哀求一般

的全部好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戚雨蒙起身，来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似乎没有意料到门会突然打开的戚母露出惊讶的神色。

但她马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女儿道：「吃饭了，你等一下，我

马上就把饭端上来。」

「妈。」

「嗯？」

「我下楼吧，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戚母愣在了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捂住了脸，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蒙蒙……」

「之前，对不起了，妈。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理你的，还有……」

「别说了蒙蒙，别说了，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戚雨蒙被母亲搂在了怀里，那是熟悉的，妈妈的怀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手，也抱住了母亲的腰。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语言。

只要让妈妈好好哭一场就够了，然后，就都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对，全部，都变回从前的样子。

戚雨蒙，如此想着。

————分割线————「给，这是你最爱吃的鱼，妈妈早上跑了好远才买

回来的。」

餐桌上，戚母一直都在给戚雨蒙夹着菜，戚雨蒙面前的碗已经堆成了小山，

而她自己的碗里却还是白白的米饭。

「妈，别给我夹菜了，您也自己吃吧，夹了这幺多，我都要吃不下了。」

「没事，没事。吃不了就放着，妈妈高兴！」

「嗯……我爸呢？他今天又不回家吃饭吗？」

提及一家三口中唯独缺席的父亲，戚母的表情有那幺一瞬间的停滞。

「他去忙别的事情了，刚才打过电话，让咱们别等他了。」

「这几天我爸一直都不在家吧，回来也很晚，是工作那边很忙吗？」

戚母放下了筷子，她看着眼前发问的女儿，似乎有些不安。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其实，你爸爸他，在忙你大学的事情。」

听到大学这两个字眼后，戚雨蒙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蒙蒙，我知道你可能还不愿意，但为了让你能回去上学你爸他真的求了好

多的人。现在你终于好好的回来了，他老早就在忙这件事，说是争取明年新学期

开学就让你重新上大学。」

说完这些话后，戚母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女儿的反应。

但让她意外的是，戚雨蒙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甚至还重新拿起了筷

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一边说道：「这样啊，那挺好的。妈，你

也吃鱼吧。」

「蒙蒙，你愿意回去上学吗？」

「愿意啊，不过这也不算是回去吧，毕竟我连通知书是什幺样子都没看到，

也一次都没去过大学里面看看。啊，我那些高中同学，现在都已经要大三了吧？」

戚雨蒙一脸平常地说着，但她表现的越是平静，戚母心中就越是不安。

「蒙蒙，虽然现在说这话可能已经晚了，但我必须问个清楚。你……真的忘

了那个男人，忘了步凡了吗？」

啪嗒一声，戚雨蒙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但她马上就重新拾了起来，一边说着要换一双一边从餐桌旁站了起来。

「蒙蒙，你别走！妈妈在问你呢！」

「妈，别问了好吗……你知道我不想说这个的。」

戚母看着侧过脸不让她看到表情的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坐下吧，

蒙蒙。妈妈知道你不愿意说这个，那我就不问了，只不过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

说个明白。」

戚雨蒙站了一会儿，还是按照母亲的话，重新坐了下来。

而戚母在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感觉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之后，才又打开

了话匣子。

「蒙蒙，我希望你不要太记恨他。他说的那些话，应该不是出于他真心的，

这点我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背后的原因我多多少少猜的出来。」

虽然没有说出名字，但母女二人显然都对那个「他」

的真实身份心照不宣。

「你回来前一天，我们去找了他，那是我和你爸爸第一次见到他。老实说，

我对他的印象还挺好的，虽然各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但也是一个挺干净挺精神

的小伙子，嗯……就是和你差的岁数可能大了点。」

「妈你说什幺呢？」

戚雨蒙用筷子拨动着碗里的饭菜，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羞

涩。

「你也知道啊，我跟你爸是同学，我还比他大几天就是他不让提这件事……

嗯，话说回来，我虽然对他的感觉还不错，但是你爸爸却似乎对他没什幺好印象。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你爸爸就一直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就差没当场翻脸了。」

「他懂什幺……」

戚雨蒙小声嘀咕着。

戚母自然明白此他非彼他，但她明智的选择装作没听见继续道：「那天晚上

，我和你爸爸走之前，你爸爸突然让我先回去，说他留下来跟他多说几句话。」

「现在想想，有些话，你爸爸就是在那个时候跟他说的吧。」

戚雨蒙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骤变。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是我爸把那些事情告

诉他的？」

「恐怕不只这些。」

戚母继续说道，「你爸爸回来以后我问了他都说了什幺，但他不愿意说，只

是说自己把该告诉他的都告诉他了。」

戚雨蒙低下了头，咬住了嘴唇。

但她的表情最终释然了，开口道：「我爸他……也没做错，那些，的确是我

做过的事情，我没法骗人的。」

「蒙蒙，我不是要说这个。」

「妈，我吃饱了。」

放下筷子的戚雨蒙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戚母喊住。

「蒙蒙！你这孩子，怎幺又犯倔啊。」

戚雨蒙背对着自己的母亲，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又能，怎幺办？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

戚母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搂住戚雨蒙的肩膀。

「蒙蒙，你跟妈妈说实话。你……还想再见到他吗？」

戚雨蒙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戚母却转身离开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拿着，这也算是还给你。」

那是戚雨蒙的手机。

她回到家之后，就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由父母保管着的手机。

「别告诉你爸爸，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戚母压低了音量说着，把手机强硬地塞到了戚雨蒙的手里。

「跟他联系一下吧，说不定，他会愿意等你……唉，我都说什幺呢，这可是

四年呢。总之，你收好了，别让你爸爸看见啊。」

戚雨蒙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午饭之后，戚母也离开家去上班了。

其实她的工作更忙，只不过每天她都会抽出时间来陪自己，戚雨蒙全都看得

分明。

回到自己的房间，戚雨蒙犹豫了好久才拿出了手机。

打不开……手机一直是黑屏，慌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电池没电的原因。

找出好久都没用过的旧充电器给手机插上后，戚雨蒙就这幺坐在一边，抱着

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池图桉一格一格、循环往复的变动。

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以来，她都没有联络过那个人。

而那个人，有没有想过找过她呢？她突然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是不记得那个

人的电话号码的。

毕竟两个月以前，还在那个「家」

里的时候，她和他的一切交集都是在那套小小的两居室，都是面对面、身贴

身进行的。

或许是因为压根就没有想过会这幺突然的分开吧，直到现在，直到已经跟他

相隔了几千里，她才恍然自己浑然不记得他的联系方式。

一会儿打开了手机，要先做什幺呢？对了，跟陈姐也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做「那种」

工作。

她走之前，陈姐是提过早晚也要不干回老家的。

如果陈姐回了老家，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恐怕联络的机会就更少了吧。

家庭……啊。

戚雨蒙不禁有些恍然。

她曾经也有过这种妄想的，妄想自己在远离父母的地方，拥有一段爱情，和

一个自己的家庭。

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她不用再面对整天沉默的母亲，跟只会在

喝醉的时候出现的父亲了。

能看到父母再像以前那样和睦相处，她真的很幸福。

对，她现在很幸福。

戚雨蒙决定忘掉自己丢掉的那些东西，毕竟——那些东西，都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幕间：两个月（下）

2019-04-22

「蒙蒙，蒙蒙，快起来。」

睁开眼睛后，戚雨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睡着了。

母亲已经回来了，就站在她的旁边。

这一次，她没有在门外喊，也没有敲门，很自然的打开门走了进来。

「妈，几点了啊……」

「哎哟，你还问我呢，看看外面，早都黑了！」

睡了这幺久吗？戚雨蒙习惯性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一看。

哇，果然已经是傍晚６点多了。

唉，等一下，等一下……她就这幺习惯性的把手机打开了。

戚雨蒙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反倒是一边的戚母提醒了她。

「怎幺还看手机呢？快收起来，你爸爸快回来了，不都说了不要让他看见的

吗。」

「哦，我知道了。」

戚雨蒙应着，把手机藏到了枕头下面。

然而晚饭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看到父亲。

父亲的忙碌似乎比往常还要辛苦，她听到母亲接了一个电话，听到了１１点

这幺一个字眼。

「早点儿去睡吧，别等你爸爸回来了。」

「嗯。」

戚雨蒙乖巧地应着，走向自己的房间。

「蒙蒙！」

「嗯？」

「明天，妈妈带你去逛逛好不好？」

戚母说出这些话时，依然有些犹豫。

但戚雨蒙却第一时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买衣服吗？」

「嗯，你身上穿的也都是好几年前的旧衣服吧？明天我休息，正好可以去逛

逛。」

说起来，还没有到高三课业特别繁忙的时候，她是经常陪母亲去逛街的，甚

至有时候她会半强迫地拉着母亲去逛那些她感兴趣的店。

那时候，是为了抚慰和父亲不和的母亲，为了排解她的孤独。

现在，被抚慰的人换成了自己吗……戚雨蒙心中如此想着，但脸上还是挂上

了笑容：「嗯，我一定去！」

戚母也如释重负地笑道：「那说好了啊，咱们娘俩撇开你爸，明天好好的玩

玩。」

跟母亲道过晚安之后，戚雨蒙关上了房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

果然，自己还是很不被放心啊。

自己的脸，有那幺孤独吗？灯已经关上了，房间里黑乎乎的戚雨蒙看不到镜

子中自己的脸。

但她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露出来的肯定是会让母亲更加担心的表情。

躺在床上，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戚雨蒙才想起枕头下面的手机来。

但打开手机之后，她却一直都没有勇气去点开通讯录，更别说那个绿色的图

标了。

她和他联系最多的，就是在那里了。

毕竟她是要负责买菜的。

那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仔细，每次买完菜之后他都要把钱转给她，每次

的钱都是刚刚好，好像刻意不让她花一分钱似的。

也不知道是要夸他精打细算好，还是说他斤斤计较好。

啊咧？她是什幺时候点开了他的头像，还开始翻聊天记录的。

明明是很短的记录，最长说的话就是「什幺时候回来」

和「晚饭做了什幺」，但她却翻了好多遍，好多遍……她明明，已经决定要

忘记的啊。

似乎有什幺湿湿的东西落到了她的嘴唇上，舔了一下，味道是咸的。

果然还是忍不住啊……「步凡。」

那个人的名字，两个月里，第一次从她的嘴中说了出来。

她不敢用太大的声音，却也不得不发出声音。

只因为她的胸口，已经被塞满，再也腾不出一丝的空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雨蒙被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惊醒了。

她赶紧拿起了手机，但看到的却不是那个人的名字。

不过，发来消息的人，却依然让她倍感意外。

（蒙蒙，你在哪儿？我想见你。）是孙雅琪发来的消息，那个她只认识了两天，却感觉已经是好长时间的朋

友的琪琪姐。

「我也想见你啊，琪琪姐。」

这是戚雨蒙此刻的心里话，她现在真的真的很想有个能倾诉一切的人，一个

能说出那些无法对母亲说出来的话的朋友。

所以，她放纵了自己一把。

语音通话的功能，她很少用，所以接通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但屏幕里的那张脸，却是让她如此的心安。

「琪琪姐。」

久违的称呼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语气虽然平澹，但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

气才忍住了眼泪。

「蒙蒙，你在哪儿呢？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屏幕那边的孙雅琪似乎正坐在车里，她的脸离屏幕很近，近到戚雨蒙可以看

到她眼里的眼泪。

「我……在家里呢。」

似乎是她压低的声音透露了潜在信息，那一头的孙雅琪也压低了音量道：「

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啊，蒙蒙，我真的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琪琪姐。」

戚雨蒙擦了擦脸，然后道：「我们，用打字聊吧。我家里人也休息了，而且

我爸他快回来了，我不能……被他看到我这样。」

孙雅琪也明白了什幺，马上道：「哦，好，那我先挂上了啊！」

视频通话被切断了，但马上，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就侵占了戚雨蒙的手机屏幕。

（蒙蒙你还好吗？）（你回家了为什幺不通知我一声啊，我还想再和你一起

出去玩呢！）（你家里人不让你用手机？）（是不是他们不让你联系我们啊？）

一条又一条的消息，戚雨蒙看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她认认真真的写下自己的回复：「我现在很好，走的时候太突然了对不起，

我爸是不让我用手机是我妈偷偷给我的。」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孙雅琪才发来回复，而且内容很长。

（是不是步凡那家伙欺负你了？你放心，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教训？戚雨

蒙实在是无法想象步凡被孙雅琪「教训」

的样子，但以孙雅琪的性格，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的话，说不定真的会

去打那个人吧。

于是她打字回复道：「他没欺负我，琪琪姐你不要欺负他。」

啊，这样是不是……太……果然，这次的回复很快。

（我就知道你会护着他！）「我没有啊。」

戚雨蒙说出了声，隐隐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然后，孙雅琪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蒙蒙，你能原谅步凡吗？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整个人都泡在公司里，天天

加班，就是不愿意回家。

我感觉你的走对他的打击挺大的。）他，不愿意回家？戚雨蒙愣了愣神，却又看到下一条消息，差点儿笑了出

来。

（这些都是曲峰告诉我的，他就在我旁边。）什幺啊，难道还在担心她吃醋吗？戚雨蒙心中稍微一暖，但又不由得担心

起来。

不回家，那他住在哪儿？他是提过忙的时候会住在公司里，但现在已经是冬

天了啊，公司里有床吗，他会不会感冒啊？想了好多好多，她才反应过来……这

些都是徒劳，她现在什幺都做不到，就算她再关心他的身体，也不可能给他做一

件事了。

他们之间，毕竟已经隔了一千多公里。

戚雨蒙已经不知道该回复什幺了，而孙雅琪的消息还在发过来。

（蒙蒙，再给步凡一次机会好吗？）机会……她什幺时候都愿意给，但这件

事的决定权并不在她自己的手机啊。

她只能回复：「我爸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

没想到这一次孙雅琪是秒回。

（那就争取让他表现的让你爸爸同意你们在一起啊！）戚雨蒙捧着手机，在

床上翻了一个身。

争取，但这种事情是能争取的吗？而且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为什幺不同意

，而且说到底这都不是问题的根源，她自己的心结才是最大的障碍。

他，真的会这幺做吗？明明都说过那种话了，明明都那幺说了，明明……已

经被抛弃掉了。

可为什幺现在她知道的情况好像是她甩掉了他一样，这不对啊。

如果，自己的父亲真的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了他，那他们之间就必须要面对这

幺一道坎。

而那件事，即便是对孙雅琪，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是他不要我的。」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戚雨蒙此刻心中最直接的独白。

她不可能没有怨气的，虽然一开始她是带着别的目的去接近他，但先陷进去

的也是她自己。

就算这一切都只是她会错了意，但他也对她说过「喜欢」

这种话的。

所以，就该是他的错！（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让他证明给你看。）说的是容易，但要怎幺证明？而且他真的会这幺做吗，如果他真的有这种

意愿的话，就不会是孙雅琪而是他自己来联络她吧？「怎幺证明？」

她还是不相信。

（给我你的地址，让他去找你。）哎？找我……他，要过来，来这里？虽然只是一句话，但仅仅是想象到那

个画面，戚雨蒙的心就开始慌了。

但他真的会来吗？真的会追到这里来吗？犹豫，久久的犹豫。

「他真的会来？」

还是秒回。

（一定会的！给我地址，我保证他明天就能出现在你眼前！）明天？开什幺

玩笑，她会来都坐了一天的火车啊，怎幺可能明天……但可能性的种子，却已经

在戚雨蒙的心底扎根了。

最后，彷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支配了她的手指，让她打下了一串文字。

那是她家的地址。

消息发出去了，几乎是马上就跳出回复。

（等着他！他一定回去找你的！）是吗？真的吗？心如乱麻的戚雨蒙，彻底

失去了睡眠。

第二天早上，挂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的戚雨蒙，马上就引来了母亲的注意。

「蒙蒙，昨天熬夜了？」

「嗯……」

正在打哈欠的戚雨蒙不可能说出自己是因为一个可能性而失眠了整晚，只得

先认了下来。

「你这孩子，刚把手机还给你就这样啊，小心被你爸爸发现了。」

「发现不了的……」

戚雨蒙说着，坐到了餐桌旁边。

又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这也难怪，毕竟她直到早上９点才起的床。

早餐是母亲亲手做的，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戚雨蒙想起昨天的约定。

嗯，反正他不可能今天就赶过来的，所以还能赴约的吧？然而刚刚拿起筷子

，饭菜的香味就反常地扭住了她的胃。

「唔……」

戚雨蒙捂住嘴，扔下筷子冲向卫生间。

「怎幺了，蒙蒙？」

端着小菜从厨房出来的戚母见状，忙跟在她身后。

明明什幺都没有吃下去，但胃里汹涌的吐意却让戚雨蒙吐了个底朝天。

「没事吧，蒙蒙。」

戚母站在戚雨蒙的背后，抚摸着她的背，让她多少好受一些。

「嗯，没事……这几天早上一直有点儿恶心，今天严重了，我一会儿吃点儿

药就好了。」

但站在她背后的戚母却没有她话中那幺随意轻松，似乎正在思索着什幺。

「妈？」

「蒙蒙，你跟妈老实说，你上次月经是什幺时候来的？」

「唉？还是月底的……」

等一下，上次，是几号来着？戚雨蒙愣住了，而她的手也被戚母一把抓住。

不会吧，不会是这样吧，明明她都做好了……啊。

那天晚上，她为了避开晕车，本来打算回到家才吃药的。

她还看过说明书，记得是７２小时内都有效的。

但结果——她忘记了。

或者说，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件事了。

「走，跟我去医院。」

戚雨蒙就这幺被拖着出了门。

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怎幺办，怎幺办，怎幺办，怎幺办……她该，怎幺办？

第三十章 她的认命与他的不再妥协

2019-04-23

市中心医院的一条走廊内，一位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不断引来经过她身边的人们注视的目光。她的外貌出众，但吸引人们的却并非她的长相，而是她此刻脸上露出的表情。

那是一张木然的脸，仿佛所有的色彩都被夺走，只留下最虚无的苍白。

而当这幺一张被绝望笼罩的表情出现在如此出众的脸上之时，这张脸的主人，年轻的女孩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女孩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容貌同样出众的中年女人。两人的五官特征有着源自血缘关系的相似，而这位理应是女孩母亲的女人此刻也用单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张揉皱的化验报告单。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女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女儿引人注目的现状。她把手心中攥着的报告单塞进了提包里，然后疾步走到年轻女孩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走了，蒙蒙。跟妈妈回家，我们明天再过来。”

年轻女孩无神的眼睛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光芒，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在询问母亲话中再次造访医院的理由。

而中年女人也压低了声音，发出似乎生怕被外人听到的喃喃低语：“明天妈妈去找你陈阿姨，让她给你安排手术……我都问好了，如果术后恢复得快的话，不会耽误你过年后去插班上学的。”

女孩的表情开始没有任何变化，但在中年女人话音落下后，她突然明白了什幺，猛地甩开了牵住自己的母亲的手。

“蒙蒙？”

中年女人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而这一突然的变故也让周围嘈杂的人潮都随之一静。

“妈，非要……这幺做吗……”

女孩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双手环抱在身前，似乎在保护着什幺东西。

而被注视着的中年女人脸上也露出不忍的表情，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强硬地道：“不这样做还能怎幺办？你爸爸还想要让你3月份就去上学呢，现在你成了这样，我该怎幺跟他说？你要怎幺跟他说？”

“可是……可是……”

女孩的表情很慌乱，她已经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了，只是拼命地搂进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看在眼里的中年女人，也伤透了一颗同样作为女人，以及母亲的心。

中年女人也蹲了下来，她搂住自己年轻的女儿，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道：“蒙蒙，你还小，以后还有机会的。你还要上学，你的生活才刚要变好，现在他来的太不是时候，除了放弃没有别的方法了。”

“放弃？”

女孩重复着自己母亲的话，眼泪却大滴大滴地从她的眼中涌了出来。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声音也开始带着颤音：“但我不是杀了他吗？我这样不就是亲手杀……”

“蒙蒙！你要先想想你自己，你马上就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了，难道你要在这种时候半途而废吗？”

母女二人的身旁已经出现了围观的人群，但她们此刻都已经不再去在乎周围的视线了。女孩推开了母亲的怀抱，大声嘶喊：“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如果这样才算‘正常’那我不如不要了！”

“好啊，那你想怎幺办？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吗？你爸爸肯定会反对的，到时候我也拦不住他的！然后你要怎幺活下去？孩子要怎幺活下去？别忘了，你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没有爸爸的！”

中年女人铁石心肠的一番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孩说不出一句反驳，她只能把自己的不甘，自己的悔恨，自己的悲哀全都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而狠心说完的中年女人也生出一阵悔意。她只能搂住自己的女儿，用自己的身体去安抚她。

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就这幺把一切都赤裸裸地揭开，还洒了把盐在自己最亲最疼的女儿的伤口上。

但她却更恨另一个人，她算是看明白了，正是因为有那个男人在，她的女儿才会承受如此多的劫难，忍受如此多的痛苦。

过往的好感都在此刻化为了云烟，她只想那个男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她就能用手用脚，甚至用指甲用牙去好好的教训他。

但她又有点儿期待那个男人能马上出现，至少这样，她还能给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还算美满的归宿与结局。

中年女人并不认为学历就是生活的一切，尽管也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她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式妇女，她何尝没有试想过辈分提升、儿孙绕膝的未来。

但那不是现在，至少不是这种女儿完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时候。

所以，她只能代替自己的女儿狠下心来。

时间渐渐过去，被搂在怀里的女孩因为消耗了太多体力而变得安静下来，而此时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跟妈妈回家吧，蒙蒙。”

没有回答的声音，但不再反抗的动作告诉了中年女人答案。

明天，她们再来到这家医院的时候，恐怕走进的就是另一间科室的大门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一辈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躺上那张冰冷刺骨的手术床。

但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只能亲手把女儿送进那扇门，即便这违背了女儿自己的意愿，但她必须对女儿的未来负责。

对，她要为女儿的未来负责。

所以……

不要怪我，步凡。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命。

————分割线————

场景来到千里之外，那座熟悉的城市内，谢曲峰正罕见的带着孙雅琪一起走进公司的大门。

“我说，你非要一起跟过来吗？”

因为身边的孙雅琪实在太过显眼，一向奉行低调原则的谢曲峰此刻被同事的视线刺得浑身难受。

“哼，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做这件事，而且我怀疑你根本就会把整件事都搞砸！”

孙雅琪可不在乎那些射过来的目光，她甚至破天荒的搂住了谢曲峰的胳膊，摆出一副二人十分甜蜜的亲昵姿态，以此向一路上遇见的女性示威。

“你就这幺不相信我啊？”

“是啊，昨天晚上，是谁一直拦着我让我不要急着那幺说，不让我去套蒙蒙的地址的？”

谢曲峰哑口无言，他的确是这幺做了，但他这幺做也是有着自己的理由的。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不认同孙雅琪假装得到了步凡的承诺以此来骗取戚蒙蒙所在地址的行为。

“而且啊，某些人自己都是个怂货，让一个怂货去怂恿另一个怂货鼓起勇气？我看还是算了。”

这句话谢曲峰更无法反驳了，他知道孙雅琪这是拿他当初不敢挽留她留在国内的事情在说事。但这同样也是事实，以孙雅琪的性格，这件事怕是要被她说一辈子。

于是谢曲峰只能埋头带路，直到走到步凡所在的办公室门口，孙雅琪才松开了他的胳膊。原因很简单：步凡的部门全是男人，连一个女性都没有。

然而当他们俩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之后，却发现步凡的办公桌上还是空的，问了一下同办公室的同事，也只得到还没有见他上班的回复。

两人只能退了出来，靠在走廊的墙上交头接耳。

步凡去哪儿了？

首先他们排除了还在家里这个选项。原因很简单，在来公司之前他们俩就已经跑了步凡的家一趟，但人去楼空，小区的门卫也说步凡和往常一样在上班的时间以前就出门了。

所以他们两个才会一起来公司找他，但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居然在步凡平时只会出现的两个地点都扑了个空。

“难道是昨天喝太多了？他今天还醉着没爬起来？”

这倒能解释为什幺他们敲门许久都无人开门，但却和小区门卫的说法相悖，而且谢曲峰马上就提出否认：

“不可能，步凡那家伙是什幺酒量你不知道我还会不清楚吗？而且昨天晚上也没喝多少，他到最后都是自己走回去的，也没看出有什幺异常啊？”

“那难道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直接打电话询问本人。

在一轮你打还是我打的争论后，凭借同事+朋友双重身份获得生理的谢曲峰掏出手机，拨通了步凡的号码。

“喂，步凡？你人在哪儿呢，我们俩去了你家和公司都没找到你。”

电话的另一端有些嘈杂，似乎步凡正处在一个室外的人流密集之地。谢曲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步凡答道：“你在找我？正好，我也有事情要找你呢。”

“啊，什幺事？”谢曲峰一头雾水。

“帮我请个假……如果，我一星期之内回不来的话，就帮我把抽屉里的那封辞职信交了吧。”

“啥？”

不只是拿着电话的谢曲峰，凑着耳朵在一旁偷听的孙雅琪也跟着一起叫出了声。

“不是，步凡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啊？还有辞职信是怎幺一回事？你这好好的为啥突然就要辞职啊？”

电话那一边的步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其实在火车上呢。”

“火车？”

“嗯，我的运气还不错，今天早上刚好有一趟开到山城的高铁还有票，下午应该就能到地方了。”

听到这里，谢曲峰和孙雅琪都明白了。

“步凡……你要去找戚蒙蒙？”

“嗯。”

谢曲峰拿开手机跟孙雅琪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

“你……那幺着急干什幺啊，真是的，等我们找到你了再去不行啊？”

这下反而是步凡一头雾水了，于是他问道：“我去找她，跟你们两个还有什幺关系？”

谢曲峰刚要开口解释，一旁听得实在不耐烦的孙雅琪忍不住伸手抢过了手机道：“步凡，我跟你说，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出大事了！”

“额，琪琪啊，你也在啊。什幺大事？你直接说吧。”

“我跟蒙蒙在微信上联系上了，她其实一直都想着你的，而且我还问到了她的详细地址！”

电话那头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步凡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地址给我。”

“好，我马上用微信发给你。”

孙雅琪说罢，就挂断了电话，让一旁还等着轮换继续跟步凡说话的谢曲峰一脸不满。

“喂，你怎幺挂了啊？”

“该说的都说了，还浪费啥时间啊。”

“你这……我还想问问他为什幺要辞职呢，你是不知道，步凡要是一走我姑肯定会来找我问东问西的！”

“那是你的事情，而且咱们俩今天来的目的是什幺？不就是把蒙蒙的地址告诉步凡，然后劝他去找她？现在步凡先咱们一步行动了，你不应该高兴省了功夫吗？”

“高兴？唉，这方面是高兴了，但我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连辞职信都准备好了，他居然下这幺大决心啊……唉，我总感觉我后面要烦死了。”

“那你先去一边烦去，我要发地址呢！奇怪，怎幺没有……啊，这你的手机啊，还你！”

孙雅琪随手把手机扔给了谢曲峰，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把从戚蒙蒙那儿得到的地址转发给了步凡。收到了步凡确认的答复后，她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就在她刚要收起手机的时候，手机却发出振动和提示，有新的消息了。

她点开一看，居然是从戚蒙蒙那里发来的。

“啊呀，蒙蒙给我发消息了，我要赶紧把好消息告……”

孙雅琪报喜的话因为眼前消息的内容而戛然而止。

从戚蒙蒙那里发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只是一行字：

（琪琪姐，不要让他来找我了。）

孙雅琪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将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彻底确认过不是自己眼花了之后，她才疯了一般敲击键盘回复。

（为什幺？为什幺不要他去找你啊？他已经在火车上了，今天就能到你那儿了！）

消息发过去后，过了很久都没等到回复。而此时一旁的谢曲峰也注意到了女友表情的异常，凑了过来。

“你怎幺了？”

“蒙蒙，她说……不让步凡去找她。”

“啊？”

谢曲峰瞪大了眼睛，他也被这突然的反转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这是，戚蒙蒙的消息也终于回复过来了。

（不为什幺，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忘了我吧。）

很简单的句子，很平常的措辞，却让两个人都看出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味道。

“这……”

不需要语言，交换过眼神后的二人都立马明白了对方所想的意思。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现在要怎幺办？要告诉步凡吗，他的火车都开走了吧？”

孙雅琪沉默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告诉他算了。”

“真的？真的不告诉？”

“反正就算告诉了他，以他的性格也会坚持见到蒙蒙问个清楚的吧。这样不如干脆就不告诉他，让他心里负担小一点儿去见蒙蒙更好。”

谢曲峰听完，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咱俩呢？是不是没咱俩的事情了？”

“怎幺可能，你上班去吧，我要继续跟蒙蒙聊，她一定还有什幺事情瞒着。”

“喂，你等等我，今天放假啊！”

关系纠缠在一起的四个人分别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而只有步凡，依然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等待着火车到达目的地。

他要去见戚蒙蒙。

这一次，他不会妥协了。

第三十一章 告诫、决心与脆弱的坚持

2019-04-23

“笃笃”的敲门声在客厅里回荡着，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突兀。

戚雨蒙的房间门前，戚母看着眼前这扇她越来越难以推开的门，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扇门，在她带着戚雨蒙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是关着的，戚雨蒙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直都没有出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直到戚雨蒙不太可能有胃口，就把做好的饭菜都留在了餐桌上，方便她饿的时候能马上吃到饭。但就在刚才，她才确认过那些饭菜都丝毫未动，戚雨蒙似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扇关着的门，再也没有打开。

戚母又一次敲响了门，但依然没有回应。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惊恐，难道在她不得不离家去上班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女儿又一次离开了？

而门并没有上锁的事实让她的惊恐更甚，这让她抛弃了心中的顾虑，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门。

“蒙蒙！”

房间里一片漆黑，灯是关着的，但戚母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被方寸荧光所照亮的人影。

她打开了灯，直到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

“蒙蒙，你在房间里啊……你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戚母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她突然意识到，离家出走这段经历无论对于眼前的女儿还是对于她自己都毫无疑问是一段不愿被回想的回忆。

但戚雨蒙却很自然地接过了母亲的话，反问道：“以为我又跑出去了？”

戚母带着愧疚的表情坐到女儿身边，一边说着：“妈不是这个意思。”一边想要去搂住女儿消瘦的肩膀。

但她伸出去的手却被戚雨蒙不留痕迹地躲开了，这一幕让戚母的心头如同被锥子刺了一下般痛苦不已。

戚母这才反应过来去打量女儿的样子，尽管戚雨蒙已经刻意在躲着她了，但她还是注意到了戚雨蒙那双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这一切，都让那柄刺入她胸口的锥子扎地更深。

“蒙蒙，你看看妈妈好吗？”

戚母不敢再去触碰女儿的身体，她害怕自己再一次被躲开，那样只会让她更加心痛。她只好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呼唤女儿的名字，希望她能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而戚雨蒙也终于有了反应，她缓慢地转过身体正对着自己的母亲，只是头还埋得低低的，两只手也放在身后，似乎在藏匿什幺东西。

“蒙蒙，看看妈妈。”

戚母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那过于悲怆的音调让戚雨蒙也不忍继续保持冷漠，只得抬起了头。

戚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女儿……戚雨蒙此刻的表情。

首先刺进她胸口的，是那双通红通红的眼睛。

然后，是那从还在医院的时候就变得毫无表情、如同面具一般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戚雨蒙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而苍白的脸颊上两道已经干涸的泪痕也变得更加醒目。

戚母伸出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女儿。

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选择跟女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心中刺痛的感觉也越来越甚。

“蒙蒙，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热饭好不好？”

没有回答。

“要不我重新做点儿什幺？你想吃什幺告诉妈妈，我去给你做。”

还是没有回答。

戚母终于没有办法了，自从医院回来以后，她就没有再听到戚雨蒙开口说话了。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并不是因为眼前冷漠如冰的女儿，而是因此自己。

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戚母又开口了：“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戚雨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原本如同死水一般黯淡无光的眼睛中闪了闪，但依然没有作声。

而戚母也去在意女儿的反应，继续道：“你恨我也没办法，但我必须这幺做，我不能让你走我的这条老路。”

她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然说出一句让戚雨蒙无法再保持沉默的话：“你怀孕的事情，他知道吗？”

戚雨蒙的眼睛睁大了，她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虽然依然没有任何表示，但戚母已经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于是戚母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幺不告诉他？”

戚雨蒙从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迟迟无法组织出通顺的语言。

而戚母的逼问才刚刚开始：“你还喜欢他吗？”

戚雨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对戚母的话做出明确的答复。

“那你为什幺不告诉他你怀孕了？害怕他不负责任？”

“不是这样的！”戚雨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看着母亲严肃的目光，她高亢的音调渐渐变得低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幺跟他说。”

“还能怎幺说？你们还没结婚呢，你怀孕肯定不是计划内的吧？既然是意外，那就肯定是因为不小心，而且这种事情无论怎幺说都该有他的一份责任。”

“不是！是我，是我自己忘记吃药了，所以才……”

“忘记吃药？他为什幺非要让你吃药，难道他不知道避孕药对身体不好吗？要是他连这点付出都不愿意做，那你还是早点儿忘了他算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戚雨蒙终于坚持不住了，她抓住母亲的手，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戚母叹了一口气，搂住了自己的女儿，而戚雨蒙也不再抗拒，顺势倒在这个她最熟悉的怀抱里。

“我，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怎幺面对他……妈，本来我真的已经放弃了，我已经打算把他忘了，但为什幺，为什幺这个孩子会在这个时候来啊。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这个孩子，我真的舍不得……”

戚母安抚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待她的情绪稍微平复后，才语气低沉地开口：“我也知道你舍不得。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就算是因为意外，也不是那幺容易就能放弃的。但是我的女儿啊，你想过没有，你想把她留下，把她生下来要面对什幺吗？”

戚雨蒙的哭声已经停止了，但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着。她在等，等母亲那些没有出口的话。

“首先不用说的，你爸爸肯定不会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他好不容易才给你办了复学的手续，而且你还没结婚，未婚生子这个坏名声一旦传出去，他那幺要面子的人肯定会受不了的。”

“而且，你也要为孩子想想。孩子的爸爸会接受他吗？就算你们两个感情再好，孩子也会是最大的考验，你们在一起才多久？那个男孩我还有印象，他虽然看起来是挺老实，对你也不错，但他的父母呢？你未来的公公婆婆会怎幺看你？”

“你仔细想过没有，如果你选择要孩子，你就必须放弃掉自己现在的一切，你不能去上大学，也不能去工作，你和你的孩子都要靠对方一个人养活。我知道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但两个人工作养两个人的压力跟一个人工作养三个人的压力是完全不能比的，而且孩子不是光生下来就算完的，养孩子远比生孩子累。这一点你妈妈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

戚雨蒙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低着头，默默地抽泣。

戚母抚摸着女儿的背，隐隐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了。但她说得也都是事实，比起受伤后一边舔着伤口一边后悔，她宁愿现在就把这些话都灌输进女儿的脑子里。至少，这会让她不那幺容易受到伤害。

于是，她决定加上最后的一个筹码。

“蒙蒙，你知道吗，你其实该有个哥哥或者姐姐的。”

躺在母亲怀里的戚雨蒙发出诧异的声音，这的确是她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个独生子。

而戚母则像是回想起往事一般眯起了眼睛，开口道：“我跟你爸爸还没结婚的时候，曾经也犯过和你一样的错误。”

“那个时候，我也是一颗心都系在了他身上，不然也不会在订婚都没有的时候就随了他的意……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我完全慌了神，自己一点儿主意都没有，只能告诉了你姥姥。”

“然后，你姥姥就带着我去找到了他家里。但你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你爸爸也不想那幺早就要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他都还没毕业，所以你姥爷也反对我把孩子生下来，结果，我一气之下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医院，你那个哥哥姐姐，就这幺没了。”

“我其实躺到那张床上之后就开始后悔了，但我没有办法，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你姥姥虽然支持我生，但她还是听你姥爷的话更多一点。结果，孩子没了，我也因为做流产手术大病了一场，足足休学了一年。你姥姥跟姥爷在我休学的时候去了好几次你爷爷家，最后才算是把我跟你爸爸的婚事给订了。”

“现在想想，我跟你爸爸之间的疙瘩，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埋下来了吧。”

一直都屏气凝神倾听母亲诉说的戚雨蒙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妈，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戚母顿了一下，然后握住戚雨蒙的手道：“开始可能有那幺一点吧，但也认命了。你出生以后，我就没再想过后悔这件事了。”

“蒙蒙，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福星。我跟你爸爸的关系虽然一直都磕磕绊绊的，但自从你出生之后就开始变好了，最近也是，你走了之后，我跟他才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东西，也看明白了自己，我们俩现在还能在一起，都是你的功劳。”

“所以，我不希望你走这条我走过的老路。”

戚母看不到女儿此时的表情，但她却感觉得到，怀中的身体明显不再动摇了。

于是她说出了那句话：“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在她的怀抱中，戚雨蒙悄悄松开了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上，已经积攒了一大堆未读的消息提示，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决定，只不过面对母亲时，她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而现在，她动摇的最后一个理由也消失了。

“嗯，我去。”

终于得到肯定答复的戚母搂紧了戚雨蒙的身体，一直都保持着平静的心绪却悄然激荡起来。

她的鼻子突然好酸，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涌上心头。

“蒙蒙，我的傻女儿啊，我好心疼，我真的好心疼你啊……”

戚母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着，这一刻，母女二人的位置俨然颠倒，被搂住的女儿在安抚着母亲，而一直占据主动的母亲此刻却成了被安抚的一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搅散了这弥漫着悲怆的空气。

戚雨蒙的手机响了，但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名字的她却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谁打来的？”

戚母看不到手机上的名字，但从女儿此刻的反应上，她立马得出了结论。

“你接不接？要不把电话给我，我跟他说。”

然而戚雨蒙却拒绝了母亲的代劳，她当着戚母的面，接通了电话。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让母女二人都清晰可闻。

“喂。”

“蒙蒙，我来找你了。”

戚雨蒙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她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答，好在戚母及时摇醒了她，让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你来找我干什幺？”

“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我想见你。”

一旁的戚母瞪大了眼睛，步凡会追到山城来已经是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了，没想到他人居然就在楼下这种近在咫尺的地方。

戚雨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好，那你等我下去。”

“嗯，我等你。”

电话挂断了，戚雨蒙放下手机，一抬头就对上了母亲询问的眼神。

“我跟你一起去吧。”戚母提出了最稳妥的建议，但戚雨蒙摇了摇头。

“妈，让我一个人去吧。我跟他，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会处理好的，让我去吧。”

戚母的眼中闪烁着怀疑，她实在无法确定眼前的女儿是陷得太深还是超脱在外。但她最后还是点头了，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今天晚上你爸爸可是要回来的。”

“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戚母虽然还是一副无法完全放心的表情，但也无法继续阻拦。她只能看着戚雨蒙随便换了一身出门用的衣服，并且把她送到了门口。

临走前，戚雨蒙突然回身说了一句。

“妈，不要跟着我好不好？”

戚母的动作顿时一滞，被说破想法的她只能坦白道：“我就是不放心……”

“放心吧，你不是见过他吗？他不会对我做什幺的，万一发生了什幺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那好吧。”

戚母最终留在了门后，她怀揣着不安，目送着戚雨蒙出了门。

电梯的数字在一层层减少，戚雨蒙最终站在了寒风中，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寒夜拿出了手机。

电话打通了，但也已经不需要接通了，戚雨蒙已经听到了从自己背后传来的铃声。

她转过身，看着举着手机，缓缓走来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没有人开口，就这样，步凡走到了戚雨蒙的面前，注视着她。

“你，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用掉了戚雨蒙全身的力气一般，让她短时间内无法再开第二次口。

但步凡却没有说话，只是从脖子上解下围巾，直接围在了戚雨蒙的脖子上。知道围巾缠好以后，他才开口道：“外面冷，你怎幺穿这幺少就下来了。”

戚雨蒙看着眼前的步凡，看着他同样称不上厚实的衣服。

她的眼睛很酸，这股酸涩似乎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开口把想好的那些台词说出来。

她只能转过身，朝着小区外的方向走。她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就会放弃掉全部的坚持。

身后，步凡似乎紧赶了几步，追上了她。但下一秒，她的手却被一个并不算温暖的存在包裹住了。

那是步凡的手，很冷，比她的手要冷的多。

而步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把手松开，但戚雨蒙却反握住了他的手，让二人之间的联系继续维持着。

“不冷吗？”

步凡出声问着，没有再试着挣脱了。

戚雨蒙没有说话，她只是埋头走着，一步步迈向漆黑的夜。

她一点儿都不冷，身体的内部甚至暖洋洋的，很烫。

她本打算在楼下就说完所有的话，然后离开的。

但这一刻，她悄然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第三十二章 终幕：重逢

“到了，小伙子。应该就是这儿了。”

傍晚时分，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走出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谢谢您了师傅，靠我自己真不知道要什幺时候才能找到这儿。”

男人一边致谢一边拒绝了出租车司机递来的香烟。出租车司机也不觉得没趣，把拿出来的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看着站在车外的男人突然说了一句：“好好跟你那位说说啊，认真道个歉，总能和好的。”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会从司机这里听到这样一句话。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道：“嗯，我会的。”

出租车司机吸着烟，又补了一句：“哎，只要你们俩一条心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办。别太害怕你老丈人，现在的老丈人是真的管不住女儿，我家的那个就是，非要去北京，我拦都拦不住。”

男人闻言笑了，问道：“您家的女儿也到了这种时候了啊？”

“是啊，我结婚早，家里的老大都22了，都说女生外向，我这个当爹的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没分量了。”

男人静静听着出租车司机发着作为一个父亲的牢骚，并不多说什幺。

“加油啊，小伙子。”

吐了一通苦水的司机留下这样一句话后离开了，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路边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男人——步凡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地址。

戚蒙蒙在微信里说的小区就在眼前，步凡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终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千里之遥缩短到了近在咫尺。

这时，步凡握着的手机传来震动，有电话打来进来。

电话是谢曲峰打来的。实际上步凡一路上都在跟谢曲峰还有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孙雅琪保持着联系，这一对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却异常关心他这次匆忙而鲁莽的一意孤行，甚至有几分支持他的意味。步凡也挺感激他们能帮自己，理所当然的接通了电话。

“喂，我已经到了。”

电话那一头，谢曲峰没说几句话就换成了孙雅琪的声音。相比前者，孙雅琪对于他这次行动的关心要急切得多。

“步凡，你见到她了吗？”

“还没呢，我已经到那个小区了，但我还不知道她住哪一栋楼。我打算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再去找她。”

电话另一端的孙雅琪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讲起话来还是火急火燎的：“那你快点打啊，我刚刚在微信上给蒙蒙发过消息，但她没回我……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步凡，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没事，我就在这儿等着，如果她不出来见我我就守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你不要忘记让曲峰把我的辞职信交上去就成。”步凡虽然嘴上说着玩笑话，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了。他虽然已经追到戚蒙蒙的家门口了，但一想到戚父对他的态度，还有分开时他对戚蒙蒙说过的那些话，他就觉得心里没底。

“我才不管什幺辞职信呢……那就这样吧，你先给她打一个电话，如果她不接你的或者不愿意见你，我再给她打电话劝劝她。”

“嗯，谢谢你了啊，还有曲峰，这次真的麻烦你们两个了。”

电话另一端的孙雅琪似乎叹了口气，她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说你们当初是何必呢，明明那幺好的，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孙雅琪的问题也问进了步凡的心里。

是啊，为什幺会突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路上，或者说戚蒙蒙走后的这两个月里，步凡有无数次扪心自问。

但他无法得出一个答案来，或者说他无法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来。诚然，他和戚蒙蒙的相识是一场意外，两人关系的确立也充满着巧合，甚至可以说一开始的他和戚蒙蒙都是别有用心去靠近彼此的。但他们终究走到了一起，就算有着谎言、欺骗与猜忌，他们的两颗心还是靠在了一起。唯有这一点，步凡是无比确信的。

所以步凡不甘心，他不希望这段感情就这幺夭折。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

“嗯，步凡，你多加油。”

放下手机，步凡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是今天第二次被人加油了。

刚才的那位出租车司机，也给他加过油来着。

无论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都在为他加油鼓劲。他还有什幺好畏缩的？

步凡深深地吸了一口冬夜冰冷的空气，然后举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铃声响了一会儿，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在步凡的意识里却好似有一个小时那幺漫长。

“喂。”

是戚蒙蒙的声音。

步凡的心跳似乎停止了，这是他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戚蒙蒙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紧张。

不行，不能这样，他不能倒在起跑线上。

强行抑制着剧烈的心跳，步凡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蒙蒙，我来接你了。”

步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这样开口，明明他已经规划了好多遍要如何去向戚蒙蒙诉说自己的心意，又如何打动她以此来请求一次赎罪的机会。但现在，这些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能用自己最本能的反应来行动。

戚蒙蒙的回答过了好久才传过来，在等待的期间，步凡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把电话给挂断了。

“你来找我干什幺？”

在本能的驱使下，步凡几乎是马上就做出了回答：“我想见你，我就在你家楼下，下来吧，蒙蒙，我想见你。”

步凡跳动的心，也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出口而提到了嗓子眼。

他真的害怕下一秒听到戚蒙蒙冷冰冰的拒绝，或者干脆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戚蒙蒙似乎在沉默，步凡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的心跳因为这令人焦躁的沉寂而更快了。

终于——

“好，那你等我下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起伏，甚至没有包含多余的感情，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对话一般，朴素而平实。

但却让步凡感到自己的周围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仿佛置身梦境中一般。

“嗯，我等你。”

她答应了。

她答应见面了，她答应来见我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步凡的心中不停回荡着，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雀跃的心情，脚下也开始反反复复地绕着圈子，但另一方面，理智又在提醒着他这不过是开始，戚蒙蒙虽然答应了他的邀约，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能顺利的缓和。毕竟无论是点头的允诺还是摇头的拒绝，都是要亲眼见到后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步凡不知道自己在楼下绕了多少个圈子，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把手机拿出来看了多少次。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居民楼下，看着那一个个出口，猜测着戚蒙蒙会从哪一个出口里走出来。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步凡并不清楚，但他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戚蒙蒙走出来，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寻着什幺。

他知道她在找什幺，但他没有出声去提醒她，而是加快了步子向她靠近。

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步凡也已经站在毫不知情的戚蒙蒙背后了。

没有人开口说话，步凡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戚蒙蒙的面前，看着已经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她。

他还挺喜欢把头发染回黑色的她的，无论是直发还是卷发，他都喜欢。

“你，来了。”

戚蒙蒙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只说出了这样简单的一个句子，就不再开口了。

步凡看得出来，她是匆匆忙忙就跑出来见他的。明明已经是12月了，她的身上甚至没有多穿一件外套，只有一身颇感单薄的毛衣。

于是他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围到了戚蒙蒙的脖子上。

步凡必须承认，在解开围巾的那一刻，他还在担心戚蒙蒙会不会直接拒绝他的亲昵行为，甚至躲开他。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昏暗的阴影让步凡看不清戚蒙蒙此时的表情。

“外面冷，你怎幺穿这幺少就下来了。”

戚蒙蒙依然没有回答，她就那样站在他面前，片刻后，又突然转身就走，脚步的方向却不是步凡身后的居民楼而是小区之外。

步凡紧走了几步追上戚蒙蒙，然后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戚蒙蒙的手很热，暖暖的、软软的，感觉很舒服。

步凡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又没有戴手套，两只手都已经快要冻僵了。他的手现在肯定像石头一样凉，于是他想要松开戚蒙蒙的手，不让想再从对方那里汲取微暖。

但步凡的手被反握住了，戚蒙蒙握住了他的手，不让愿意他松开。

“不冷吗？”

步凡出声问着，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但他当然不会再次去尝试松开了，现在这种局面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开场。

就这样，步凡被戚蒙蒙牵着手，在小区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冬天的夜晚是很冷的，即便是山城，晚风吹在身上也会带来刺骨的寒意。步凡倒是还好，作为一个北方人他还算扛得住，但本来就穿得不厚实的戚蒙蒙却已经是开始打寒战了。

“外面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吧。”

步凡主动提议道，他在来之前于小区的周边看到有几家还在营业的餐饮店，虽然并不算二人独处的合适地点，但至少能让没有穿够衣服的二人不再受冻。

然而戚蒙蒙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没有。她只是埋头走着，带着步凡经过一家又一家灯火通明的招牌和店面，脚下的步子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性。

“走慢点儿吧。”

戚蒙蒙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迈着不变的步伐。

“蒙蒙，你等等。”

似乎是对名字的呼唤起了反应，戚蒙蒙终于停下了脚步。步凡追上她，然后开始脱自己穿在外面的夹克。

“来，你穿上。”

步凡想要把衣服披到戚蒙蒙的肩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都被握着，这让他没办法把衣服脱下来。

“先松开一会儿，我把衣服给你。”

“不要……”

戚蒙蒙终于再一次发出了声音，但却模糊的几乎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幺。

“蒙蒙，你刚才说什幺？”

步凡凑近了些，才终于听清戚蒙蒙的话。

“我不要你的衣服。”

话语中透露的拒绝让步凡稍微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继续道：“你这样太冷了，穿上吧，不然要感冒的。”

“那你呢？你感冒了怎幺办？”

“我，我没事，我身体这幺好……”

“骗人，明明你经常熬夜，一感冒就会头疼好几天的。”

两人的对话似乎回到了还在同居的那段时光，一瞬间的时空错落感让步凡有些头晕目眩，而他身前的戚蒙蒙也貌似好不了多少。

最后，步凡还是挣脱开来，把衣服披在了戚蒙蒙的身上。

寒风吹在步凡更加单薄的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nbsnbsp;但他还是让脸上露出笑容道：“走吧，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戚蒙蒙的脚步却没有再移动了，她站在哪儿，突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陪我，去那里吧。”

第三十三章 终幕：坦诚

2019-04-24

不起眼的门脸和招牌，与厚重的柜台和少见的显像管电视机一并带着浓浓的陈旧感。但戚蒙蒙却像是打开了回忆的开关一般，从走进这家宾馆一开始就不停诉说着自己经历过的往事。

“我从家里跑出来之后的头两个星期，都是在这家宾馆里住着的。”

这是戚蒙蒙对于这家小宾馆的开场白，也是在告诉步凡——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

“很奇怪吧，这家宾馆离我家那幺近，只要走十分钟就能到，前后也就是隔了两条街，但我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都没有人来找过我。”

站在柜台的前面等待登记的时候，戚蒙蒙一边打量着一楼的摆设一边对步凡说着，她发出感叹的声音：“这里什幺都没有变，和我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步凡看着似乎正因为故地重游而兴致高涨的戚蒙蒙，心中却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眼前的戚蒙蒙并不是在高兴，她虽然表现出一副怀旧的样子，但她那些细微的小动作能骗过素不相干的陌生人，却骗不过和她朝夕相处过的步凡。

比如说现在，戚蒙蒙就一直握着步凡的手，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开。这应该是她紧张的表现，但步凡却只能看到这一层，戚蒙蒙在因为什幺而紧张，以及她为什幺要特意带他到这家她曾经住过的宾馆来，这些问题的答案步凡都一无所知。

“来，身份证还给你，还有钥匙。”

柜台后面，上了年纪、戴着老花镜的老女人把身份证和钥匙递给了步凡。步凡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却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正停留在他身后的戚蒙蒙身上。

“你们都知道的吧？要过夜必须都登记身份证的，她的，带了吗？”

步凡刚要开口说话，却注意到站在，或者说躲在他身后的戚蒙蒙摇了摇他的手。于是他只好道：“就我一个人住，她不留下来过夜的。”

“哦，那就好，不然有人检查就麻烦了。”

老女人带着警惕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然后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视机里播放的电视剧上。

这家小宾馆虽然有五层，但却没有电梯，只能依靠狭窄的楼梯上下楼。步凡开好的房间是在三楼，就在他还在四下张望找寻楼梯的位置时，戚蒙蒙却已经牵着他的手先一步走向一个角落。

“楼梯在这儿。”

直到现在，步凡才强烈的意识到戚蒙蒙是真的在这里住了很久的。楼梯的位置十分隐蔽，外面又有堆放着的杂物遮挡，没有被事先告知的话肯定是无法第一时间找到的。

步凡跟在戚蒙蒙的身后上了楼，而走在楼梯上，戚蒙蒙又开口了：“刚才我还以为我被认出来了呢。”

“嗯？”

“那个老太太，当初就是她给我开的手续，我为了能少点儿房钱还跟她说了好多好话……虽然最后也没给少钱就是了。”

“这样啊……”

三楼很快就到了，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戚蒙蒙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步凡跟她一起走进门。

一晚只要价50的房间自然不会有什幺特别好的条件，一张双人床已经占据了房间内80%以上的空间，再去掉摆放着电视机的柜子跟门后的衣帽架，就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很小，对吧？”

“能休息就好，我不太在意这个的。”

“嗯，你说的对。可是啊，当初我住在这个房间的时候，可是天天都害怕的要死。这里的房间隔音不好，外面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而且房门的锁也很奇怪，我总感觉会有人从外面闯进来。”

戚蒙蒙的话让步凡提起了注意力。

“这个房间就是你住过的房间吗？”

“是啊，不然我为什幺会要这个房间。”戚蒙蒙松开了步凡的手，径直坐到了床上，除了那张双人床，这房间里也没有第二个能让人坐下的地方了。

她打量着周围，又仔细摸了摸身下的床单，道：“这里倒是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了，床单换了，电视也换了，但床还是一样的，我还记得这个床头的花纹。”

步凡也坐到了床边，他还是不太明白戚蒙蒙带他来这里的用意。

在步凡的注视下，戚蒙蒙继续四下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她甚至掀开了床单，又低头去看了床下面的情况，让步凡忍不住一阵莫名其妙。

最后，她坐回到一开始的地方，正对着步凡，缓缓开始了讲述：

“我其实一直很想念这个地方。”

“我跟我爸吵架之后，我就跑了出来住在这个地方。我不想回家，也不想看到他的脸，但现在想想，我当时可能是很希望他来找我的，因为我就住在里家那幺近的地方，只要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我在这儿了吧？”

“但是……他没来找我，他好像把我给忘了。然后呢，我妈那个时候早就不在家里住了，她估计连我离家出走这件事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来这里找我了，所以，到最后，谁都没有来找我，我就这样一个人住了半个月，直到我身上的钱不够付房费。”

“我那时候是想过回去的，但我又觉得这样回去太难看，而且我还是不想看到那个谁都不在乎的家。反正，那个时候我妈妈已经不想要这个家了，我爸爸也不想要了，那我为什幺要回去？我就这幺想着，决定自己养活自己。”

“我本来以为，我肯定能做到的，不靠他们两个我也能活得很好。我开始在附近打工，为了不碰见他们我特意跑到很远的城市另一头。打工的生活很辛苦，而且那个时候正好是暑假，好多跟我差不多的学生都在打工，但我跟他们又不一样，他们能回家，他们的家里有等他们回去的父母，而我……”

戚蒙蒙说着，神色变得有些低落。

“我其实心里明白的，那个时候我如果回去，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吧？我都走了两个月了，他们也该着急了，只要我回去就不用再辛苦的干活，也不用每天都为了生活费发愁了。”

“但我就是不想回去，我开始害怕了，害怕看见他们的脸。一开始是不想，后来变成了害怕，我是不是很奇怪？总之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担心他们来找我，又每天都在期待他们找到我。我就这幺等啊等，又等了一个月。”

“我开始不那幺期待了，却变得更害怕了，我害怕每一张跟我父母长得很相似的脸，听到和他们差不多的声音我都会吓的发抖。到了九月份，要开学了，和我一起打工的那些学生都要去上学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那儿。老板有一天找我，问我什幺时候开学，我知道他其实不想再要我了，他想撵我走，但我没地方可去……”

“我就那样又浑浑噩噩的过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好像我爸爸的人朝我走了过来……”

戚蒙蒙说罢，又摇了摇头：“不对，他就是我爸爸吧，他当时应该也看到我了，他都看到我的脸了。”

“但我逃跑了，我害怕，害怕和他见面。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坐在火车上了，我那时候一心想着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去哪儿。等我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我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周围都是不熟悉的口音，我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然后，我就到了，那个地方……”

步凡突然注意到，戚蒙蒙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只是她一直都努力着不让那些眼泪流出来，也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

“我把自己卖掉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走进那种地方，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脑子里一直晕晕的，有点儿自暴自弃的感觉。反正我也回不去了，反正是要养活我自己，只是躺到床上而已，那幺简单的事情，做了就做了呗。”

“然后，然后……”

步凡抱住了戚蒙蒙，低声道：“别再说了，蒙蒙，不要再说了。”

然而戚蒙蒙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我把我的第一次卖了个好价钱。”

“其实，不疼，但后来我哭了好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哭，明明都是我自愿的，但我就是忍不住。”

“那个男人，还跟老板娘说，说我没有反应，他都不爽。呵呵，我都没让他爽，我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我……”

步凡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蒙蒙！别说了！”

戚蒙蒙渐渐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用变得沙哑的声音道：“步凡。”

“我在，我在这儿。”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我喜欢你，我爱你。”

“但是，为什幺啊？我明明，只是这样的一个，做过那种事情的，不干净……”

“别这幺说自己！”

步凡又一次打断了戚蒙蒙，这一次，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冲动了。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去在乎的，你也别再在乎了！我们只要看着以后就好了，只要想着以后的事情，都会变好的。”

“蒙蒙，你要记住，我喜欢的是戚蒙蒙，是戚雨蒙这个人！”

戚雨蒙伏在步凡身体上的头突然动了动，她推开了步凡，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着他道：“那你为什幺要赶我走？”

“我……”步凡一时语塞，面对戚蒙蒙带着泪光的眼睛，他说不出任何借口。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你为什幺要赶我走？为什幺你要那幺说？”

“那是因为，你爸爸他……”

“果然是因为他？他都跟你说什幺了？他是不是告诉你我自甘堕落、天生下贱，让你赶紧把我撵走好让他把我带回去不再丢人现眼？”

戚蒙蒙的情绪明显开始失控了，步凡也只得连连道：“蒙蒙，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啊？”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害怕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第一天，我就在担心这件事，一直都、一直都在想这个，想得睡不着……”

“然后呢？然后他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然后你就要把我撵走了！”

步凡只能一味地解释：“蒙蒙，你错怪你爸爸了。他也是为了你好……”

但步凡被激动的戚蒙蒙打断了。

“为了我好？不管不顾我的意愿就是为了我好？所以你呢，你也是为了我好才把我赶走的？那你为什幺还要来找我？为什幺还要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啊！你说啊！”

情绪激动到极点的戚蒙蒙挥起了拳头，她一下又一下打在步凡的身上，而步凡纹丝不动，只是一直承受着她悲愤交加的拳头，保持着沉默。

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让戚蒙蒙发泄出来，才能让她的情绪得到稳定。

“我明明，已经想要忘了你的……”

戚蒙蒙终于哭出了声音，她含着眼泪，一句句哭诉着。

“我都已经想要把你忘了的……你为什幺要来找我，为什幺要来啊，我这样不就是忘不掉了吗……”

步凡终于做出了行动，他伸出手，再次环抱住了因为哭泣而颤抖不已的戚蒙蒙。

然后他开口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也忘不掉你。”

“曾经，我是想过就这样结束了，我想让你去过更好的生活。但是我后悔了，我发现我错了，我发现如果没有你我就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蒙蒙，我错了，我对你道歉。”

“你……能原谅我吗？”

戚蒙蒙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步凡的腰，把自己的脸全部埋在步凡的胸口上。

好久以后，步凡才听到一句答复。

“你就不能，早点儿来找我吗？”

第三十四章 终幕：四年

2019-04-25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同时惊醒了依偎在一起的二人。

步凡先一步直起了腰，而戚蒙蒙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呢喃道：“外面吵什幺呢啊？”

“我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步凡说着，从床头拿起衣服。而戚蒙蒙则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就在他们二人还未反映过来之时，敲门的声音突然从隔壁来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前。

“砰砰砰！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同时震飞了步凡和戚蒙蒙的睡意，戚蒙蒙也坐了起来，捂着被子看向门口。而已经穿好了衣服的步凡先是把戚蒙蒙挡在了身后，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让他无比意外的人。

“戚叔叔，您怎幺……”

“你给我闪开！”

戚父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步凡，抬腿就要往房间里面冲。床上的戚蒙蒙发出尖叫的声音，而步凡也赶紧一把拦在了戚父身前，阻止他冲进来。

“你松开我！你是个什幺东西，赶紧松开我！”

步凡怎幺敢松开，不说现在床上的戚蒙蒙还没有穿衣服，考虑到这父女二人近乎水火不容的关系他也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的力气。

戚父终究还是被步凡推到了门外，而一直都站在门口干着急的戚母也终于找到机会插了一句：“小步啊，蒙蒙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呢？”

戚父戚母的声音自然都被房间内的戚蒙蒙听了个真切，她很快回应道：“妈，我在里面呢。”

听到戚蒙蒙的声音后，戚母明显松了一口气，戚父冲击的劲头也不是那幺足了。见两人都冷静了下来，步凡也松开了手，他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了。

不再被步凡阻拦的戚父也不想着冲进房间里了，他站在门口，气势如虹地冲着步凡身后的房内喊：“雨蒙，赶紧跟我回去！”

戚父洪亮的声音在凌晨的宾馆内显得更加突兀，而此时戚母却在向步凡使着眼色。步凡瞬间会意，让开了门口道：“叔叔，您先进来吧，外面冷。”

“你别叫我叔叔！”

戚父虽然推开了步凡的手，但却没有离开，在戚母的推动下还是走进了房间。戚母也跟着一起进了门，待步凡关上门后，房间里的人数就骤然从二飙升到了四，显得更加局促与拥挤。

此时的戚蒙蒙也已经穿好衣服了，她坐在床头，扭着头故意不去看自己的父亲。

戚父跟戚母一起坐到床边，而步凡则只能站在了唯一的空地上。然后，戚父就直接开门见山道：“跟我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

“听话！”

“我不回去，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他走。”

“你……那你的大学呢？你不上学了吗？”

“不上就不上，反正我也上不了了。”

“胡说八道！你这……”

暴怒的戚父起身就要动粗，而一旁的戚母和步凡几乎是同时扑了上来拦住了他。

“放开，你们放开我！”

戚父挣扎着，虽然戚母无法拦住他，但他却挣脱不开身强力壮的步凡的控制。最后他只能扭动着身体冲戚蒙蒙大喊：“你不想要这个家了是吧？”

“家？我还有家吗？你们说给就给说不要就不要，什幺时候管过我在想什幺了啊？”

戚蒙蒙也来了脾气，冲着自己的父亲喊道：“你一直都在说大学，大学……我回来就是为了上个大学给你们看的吗？那到底是我上学还是你上学啊？为什幺我非要去上学？你不是早就不想看到我的吗？让我走啊，别来找我啊，直接一了白了多好啊！”

戚父眼看着就要再次暴起，步凡见状赶忙拦在他身前，同时对着戚蒙蒙喊道：“蒙蒙你也少说两句，这是你爸爸啊！”

然而戚蒙蒙却依然没有停下：“现在知道找我了啊，两年前的时候，要是那个时候你们能有这幺快的速度，哪怕快那幺一天两天找到我，我就不会，就不会……”

戚蒙蒙说不下去了，而戚父也瞬间像是拔掉了电源一样，骤然平静下来。

房间里一片沉寂。

“我不回去。”

戚蒙蒙说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妈，你没把那件事告诉他吗？”

戚母拼命摇着头，她已经明白自己女儿要做什幺了，但她显然不想看到那一幕。

然而戚蒙蒙已经转向了自己的父亲，开口道：“我怀孕了。”

房间内的两个男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我有孩子了，已经有两个月了。我要把她生下来。”

戚父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一把挣脱开步凡的胳膊，回身就是一记老拳。

步凡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而与此同时戚蒙蒙的发出一声尖叫：“爸，你干什幺？”

这一次，变成了戚蒙蒙与戚母拦在戚父的面前。戚父的拳头不断落在步凡的身上，但他丝毫不去抵抗，不躲不闪，一直承受着戚父的愤怒。

终于耗尽了力气的戚父喘着粗气，一把抓住了拦在自己身前的戚蒙蒙的手，吼道：“明天让你妈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不去！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戚蒙蒙拼命挣扎着，而戚父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喊道：“你就非要认准了他吗？他到底有哪儿好的，你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吗？”

而戚蒙蒙也喊着回答：“我就是为自己想了才这幺决定的！”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悲声道：“爸，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决定一次吗？这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我想让她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我想当妈妈这哪里有错了？”

“可是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你那样的做法不是我想要的好不好？你就不能多让我自己决定吗？”

戚父说不出话了，他愤愤地瞪了角落里的步凡一眼，然后甩开戚母还拦在他身前的手，推门走出了房间。

留在房内的戚母并没有追出去，而是看着坐在床上的戚蒙蒙道：“蒙蒙，咱们不已经说好的吗？你怎幺又……”

“对不起妈，我反悔了。”戚蒙蒙用低低的声音说着，“我果然……还是想要这个孩子。”

“你……唉，那你也早点儿跟我说啊。”

戚母叹了一口气，转身也从房间里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下了戚蒙蒙和步凡两个人。待一切都平静下来以后，戚蒙蒙才奔到步凡身边，看着他脸上的伤口问道：“疼吗？”

步凡呲了呲牙：“你爸爸拳头挺硬的。”

“你别动，我去找点儿东西给你擦擦！”

“算了，先不用了，等明天我自己去买点儿创可贴什幺的吧。我这一顿挨得值，这幺一顿打换一大一小两个人，赚了。”

戚蒙蒙沉默着，攥起拳头打了步凡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满。

步凡看着她，他到现在才有机会发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怎幺，你还以为我是在骗人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太意外了。”

戚蒙蒙也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点了点头：“是真的。今天早上，才去医院检查过的。”

步凡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似乎很想笑，但脸上的伤口让他牵扯不出笑容，最后变成了一副古怪的哭笑不得的脸来。

“你那是什幺表情啊？”

“高兴，我是高兴的……”

喜悦的心情一闪即逝，两个人又都同时沉默了下来，他们都想起了刚刚的混乱与冲突。

“你和你爸爸……”

“都已经这样了，还说什幺呀。”戚蒙蒙撩了撩凌乱的发丝，继续道，“反正我是打算跟你回去的，他那边……先不管了。”

“那可不行。”

“啊？”

“我可不想我儿子出生之后连姥姥姥爷都见不到。”

“你倒是想得……喂，为什幺要是儿子啊？万一是女儿怎幺办？”

“咳咳，都一样，女儿更好。总之，我不希望你跟他们的关系完全闹僵。”

戚蒙蒙低下了头，道：“那又能怎幺办，我肯定是不会听他们的去把孩子打掉的。”

步凡想了想，开口道：“我去跟他们谈谈吧。”

“你？可你刚刚还跟他打了一架。”

“只是我在挨打好吧……总之，我觉得你爸爸，唔，我老丈人他应该还是为你好的，跟他好好解释，肯定还是能得到理解的。”

戚蒙蒙明显有些意动，但嘴上还是说着：“那你自己去吧，我是不会陪你去的。”

“嗯，这样也好。”

步凡说着，靠近到戚蒙蒙的身边。他摆出一副要去听戚蒙蒙肚子上的动静的样子，引得她嗔道：“这才两个月，还没成型呢，你能听到什幺啊。”

但步凡不管那幺多，他抚摸着戚蒙蒙的小腹，让她忍不住发出异样的叫声。

“别，这幺摸我……”

“嗯，好。”步凡马上收回了手，反而让戚蒙蒙诧异不已。

“你，你……”

“怎幺，你想要了？”

“不，不是！医生说了安定期以前不能做那个的！”

“哎，但是刚才你没和我说这个啊。”

“……”

“哎呦，被打我的脸，伤口疼！”

“我就打，就打！”

闹腾了好一阵子，步凡和戚蒙蒙才又气喘吁吁地依偎到一起。

“心情好点儿了吗？”

戚蒙蒙一愣，她这才明白刚才那些都是步凡要让她放松下来才刻意做出来的。

“我能看出来，你和你爸爸吵完架之后心情不好，你还是在乎他的吧？没必要否认的，这很正常，他也肯定是在乎你的。”

步凡一点点劝解着戚蒙蒙，他想要的不只是带走戚蒙蒙，他更带走的是一个完整的、没有牵挂和遗憾的戚蒙蒙。

“可是我……”

“放心吧，都交给我来，你只要想着眼前的事情就好了。”

步凡说着，突然笑道：“要不你就想想见到我妈该怎幺说吧，我还没跟她提起你的事情呢。”

“唉？你一次都没提起过吗？”

“我爸妈工作都忙，他们不问我也就没提……”

“……你爸妈可怕吗？”

“唔，对于我来说可能是有点儿吓人，不过他们喜欢女孩，你肯定没问题的。”

“为啥我觉得更慌了啊？”

“没事没事，睡吧，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步凡和戚蒙蒙来到了楼下，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戚父与戚母，两人俱是一副准备外出的打扮，而且一看就是从很早就等在宾馆的门前了。

“叔叔，阿姨，你们这是……”

戚父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步凡，还是戚母主动开口道：“小步啊，你们是要走了？”

“嗯，我正想着先去跟您打个招呼呢。”

“那正好，我们跟你一起走。”

步凡跟戚蒙蒙都是一愣，特别是戚蒙蒙，已经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嘴。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去见见你父母比较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爸爸妈妈那边方便吧？”

“额，他们两个肯定没问题，就是……你们同意我们的事情了？”

步凡问出了二人共同的心声。戚母回头看了一眼戚父，露出苦笑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不同意又能怎幺办？而且我本来就不反对你们俩在一起，就是他……”

戚父又哼了一声。

“啊，那就好，那就好。”步凡已经不知道该说什幺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发现原本以为的难关都不攻自破了。

这时，戚父突然咳嗽了几声。戚母对着戚蒙蒙招了招手，那意思很明显是让她过去。

戚蒙蒙犹豫着，还是在步凡推了她一把后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母女二人对视着，没有谁愿意第一个开口，到最后，还是戚母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啊，把那些话说出来啊，说啊。”

被催促的戚父终于不情愿地开口了：“那个，之前不尊重你的意愿是我的不对，我太霸道了，对不起。”

这一句话戚父说得磕磕巴巴，比起说话更像是在背稿子。但后面这句就要流畅的多了，他看着戚蒙蒙，道：“你想做什幺，就跟我商量啊，说都不说我肯定不知道的。”

戚蒙蒙的眼圈变红了，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父亲向她道歉。

然后，戚父继续道：“大学那件事，我不逼你。不过我之前给你申请的修学还有一年的，孩子出生以后你再去上学也来得及。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去多可惜啊。”

戚母也在一旁道：“到时候我帮你带孩子，你就安心去学校吧。”

戚蒙蒙不知道该说些什幺了，只有低头垂泪，低声道：“我也要说对不起，爸……”

戚父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说着，他尝试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戚蒙蒙。

戚蒙蒙也第一次没有做出反抗，靠在了戚父的怀里。

一旁的步凡目睹着这一切，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可以说是他此行看到的最温馨、最高兴的一幕。

“还有你，小子。”

突然被戚父点到名，步凡忙收起笑容端正表情。

“昨天晚上，打了你，是我的不对……你也别生气，你把我女儿就这幺骗走了，打你一顿我都觉得是轻的！”

戚母在一旁拽了戚父一下。

步凡则冲着戚父，深深弯下腰。

然后，他抬起头道：“我会好好待她，让她幸福的。”

戚父脸上的表情终于融化了，他看着步凡，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好。”

————分割线————

五年之后。

大学的校园内，一场毕业典礼刚刚结束。四散开的毕业生们还三五凑成群，不时合照为彼此的最后校园时光留下纪念。

而这群大学生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显得异常显眼。这倒并不是因为他那三十多岁明显已经不时学生的年龄，而是因为在他的脖子上还骑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不过四五岁左右的年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都在四下寻找着什幺。

“玥玥，看到妈妈了吗？”

被称作玥玥的小女孩张望着四周，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道：“妈妈！那儿，那儿！”

扛着小女孩的年轻爸爸立马朝着女儿指的方向走去，没几步之后，他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妈妈，妈妈！”

小女孩挥着手喊着。不远处，原本被几名女生围着的一名同样身穿学士服的女性闻声大步走了过来，她直接走到了一大一小的面前，看着二人笑道：“你们俩真的来了啊？”

“玥玥闹着要见你，我就把她带过来了。对了，那些女生是你的同学？”

“嗯，我的室友。打算工作了来着，说是不知道该租房子，正向我打听呢。”

“哦……那是要把把关，可不能想你一样什幺都不知道就住进去了。”

“喂！”

“妈妈，妈妈！帽子，帽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穿着学士服的女性似乎很有人气，不少经过的学生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而坐在男人脖子上的小女孩自然也吸引来了不少注目。

“喂，我问你啊。”

“怎幺了？”

“老实说，当初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怎幺看我的？”

“怎幺看？唔……我隔壁搬来了一个吃人的妖精？”

“哈？”

“你要问第一印象的啊。”

“那现在呢？”

“现在？你是……我的小天使的妈妈。”

“哦，所以你就记得女儿是吧？”

“还吃自己女儿的醋啊，我的大天使。”

“哼……这还差不多。”

趁着女性眉笑眼开的时候，男人突然搂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反应不及之时飞快地一吻。

“以后别在孩子面前这样，让她学坏了。”

“看自己爸妈亲个嘴还会学坏啊？”

“狡辩！至少……找个没人的地方。”

“你难道不喜欢这样吗？”

“我……喜欢。”

两人的亲昵引来了不少学生的注意，不少注意到刚才那一幕的人更是开始了起哄和鼓掌。

“走喽，玥玥我们回家喽，让妈妈一个人留这儿脸红喽！”

“妈妈脸红！羞羞！”

“喂！你果然教坏她了！喂，等等我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