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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七卷 1-14章 作者:西风紧

2018-12-11 09:43:59

【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一章 晚饭   羁押王贵妃太子及参与犯禁文武官员等事有人去办,高皇后在宫里定然不会放过王贵妃,非得逼她供出以下犯上谋害皇帝的细节不可。失败者自当身败名裂,怨不得谁。   大臣们操持着安排官员负责国丧的各项事情,宫门上的丧钟一响,整个长安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主要通过各种白事仪仗道具体现出来,就算有人哭,但真正感到痛彻心扉的人恐怕没几个。比如对于薛崇训来说,李守礼的死给他带来的真实悲伤甚至比不上家里一个通房丫头死掉来得真切,不得不让人内心唏嘘。   本来按照正常的皇位更替情况,先君一死,太子就该在灵柩前及时继位。但现在的太子自然是无法继位,就得拥立新君。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储情况下,扶谁上位是个麻烦事儿,估计一天两天办不下来。薛崇训感觉有些疲惫,就没去管这事,由得朝臣们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到承香殿看了母亲太平公主,然后和金城公主、道姑玉清等人说了一会话,便从丹凤门出去了。   走到宫门时忽然感觉脸上被滴了几点冰凉冰凉的雨点,这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灰蒙蒙的。明明早上还看见太阳了的,天气变化真快,春天来临或许有一阵子阴雨绵绵的天气。   方出丹凤门,便见到宫门前大街上整齐排列着一二十排披甲执锐的骑兵部队,当头一骑高头大马的人正是张五郎,其身后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原来是飞虎团在这里。张五郎目前在金吾卫任职,飞虎团校尉换了几任如今是李逵勇,但张五郎作为飞虎团组建时最早的统帅,在将士们面前仍然具有威信。   众将士见薛崇训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纷纷侧目齐刷刷地看过来,倒把薛崇训看得愣了一下。   薛崇训顿时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多半宫廷政变的消息传了出去,家奴传回王府了。然后飞虎团将帅便率军来接应,但他们目前的建制是划归亲王国,自然没有权限进入皇城,只能在这里等着。   “薛郎……”张五郎抱拳于胸,在马上执礼,他见着薛崇训毫发无伤便眼露喜色,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张五郎虽然模样长得不错,但口舌有点木纳,还不如鲍诚会说话(鲍诚现在还在东都,做护河军将军去了)。   薛崇训便开口道:“形势真是出人意料,好在有惊无险。”   张五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默不作声。薛崇训见状不禁觉得好笑,大概以前自己经常忽悠他,本来在战场上却偏要说天气,张五郎这回恐怕也觉得要忽悠他。   薛崇训便露出一个笑容道:“太子谋逆,现在已经无事,回府。”说罢便向自己那辆松木马车走去,刚要上车时他又回头问道,“对了,算日子你家媳妇应该生产了吧,得消息了么是男的女的?”   张五郎松了一口气道:“前段时间收到书信,生的是一个女娃,贱内养养身子就回长安。”   薛崇训点点头,低下头上了马车,敲敲车厢木板,赶车的庞二便扬鞭赶马。这时听得一个将领大声吆喝道:“启程,前后护卫!”   随即便是一阵命令与应答,马蹄骤响,骑兵队列调动有序。在都城长安的大街上,一辆车居然有两百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阵仗已是十分强大,在屋檐下躲雨的官吏行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多数人默然观看,也有的交头接耳。   一众人向南而行,薛崇训挑开车帘看时,只见雨下得更大了,雨水落在那些铁盔肩甲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卫队的队列步调依然毫无凌乱井然有序。   回到安邑坊晋王府时,刚停车便有一个奴仆拿着伞跑过来,薛崇训刚探头出来,就看见门厅外面站满了,除了亲王国官吏还有府里的家眷。很显然他们都是等自己的,薛崇训见状心下一阵宽慰,心道:原来已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的死活,从这方面看竟比皇帝都还强一点。官吏幕僚们纷纷作礼鞠躬,家眷们也面有喜悦之色,薛崇训左右一看,见宇文孝家的宇文姬都来了。宫廷里出了点事,薛崇训自己没觉得有多危险,觉得更像一场闹剧;但是外头的人却是紧张,一出来就见着这么多人等自己就可想而知。   无论大伙是不是因为安全和利益联系的原因,才这么在乎,薛崇训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感动,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人记得自己不是。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女子奔到雨中,逾下愈大的雨顿时就把她的头发淋湿了。薛崇训定睛一看,这才看清跑过来的人是侧妃程婷。   她奔过来之后不顾众目睽睽,竟然一头扑进了薛崇训的怀里大哭起来。薛崇训被拦腰抱住,抬头看时,只见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不过抱他的女子是妃子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伙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唯有孙氏很是动容,看着这边脚下挪了两步,她虽然没有什么举动也没有言语,但薛崇训倒是看出了她的情绪急剧的波动。人心微妙,他不禁又想起了高皇后也是同样如此,就算她们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有时内心在翻江倒海吧?而有的人言行夸张,但心里或许没什么想法。   程婷紧紧抱着薛崇训呜呜哭泣起来了,薛崇训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了几句,无非就是“别担心”“没事了”之类的。   她哭了一会才平息下来,大约这时才意识到在场有许多人,遂尴尬地低着头。薛崇训不以为意,拉着她的手接过奴仆的伞便打着向门厅走去,一面说道:“大伙散了吧,时候不早了各自归家。”众官吏这才上来唏嘘温暖一阵,纷纷抱拳告辞。   薛崇训一一应付和众人说了一会话,并说要休息了明日到亲王国再说。此时他确是感觉有些疲惫,走到孙氏时停了一下,孙氏道:“薛郎安然回来就好。”   “大人刚做的新衣服弄破了没找回来,实在抱歉啊。”薛崇训道。   孙氏愕然道:“只是一件事衣服,再做新的就是……难得薛郎竟想着如此小事。”   薛崇训随口应了一声,便进了门,“晚饭做好了么?”   “哦……厨房应该做了,早上薛郎说过能赶上晚膳的。”   “这不我没有食言呀。”薛崇训露出一个笑容。   ……几个人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边进了府邸,孙氏本来非常担心薛崇训,见他平安回来仿佛有许多的话,不料又是这样……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起先她看见程婷扑过去,她仿佛有种错觉,仿佛不是程婷,而是自己。其实听到宫变消息之后担惊受怕,感受最深的应该就是孙氏了,因为她经历过政变前后生活变化的一系列过程,深有体会。当初是李成器丧命导致她们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任人鱼肉,好不容易运气不好,李妍儿嫁得了依靠;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母女都走寡妇的路子,孙氏就真不知还能如何坚持下去了。   所以她觉得喜极而泣,甚至一头扑到薛崇训怀里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虽然只是错觉,岳母众目睽睽之下到了女婿怀里,那就真要笑煞天下了……不料到了见面的时候却是这么副光景,说了新衣服和晚饭的事儿,仅此而已。   于是孙氏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连问宫里的情况都没心思,沉默着一同进府。   走到薛崇训的起居室南边的长廊上,他回头说道:“大人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孙氏答了一句,看过去时薛崇训已回过头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孙氏甚至感觉有点沧桑。   她十二三岁就嫁入李唐宗室,位高权重者也见过不少,有的过得非常愉快,荣华富贵纸醉金迷每天都沉浸在享乐之中;有胸怀大志如李三郎,自信沉稳行事果决,一副大丈夫的左派……却鲜见薛崇训这种样子的人,她既没觉得薛崇训穷奢极欲沉迷声色犬马,又没感觉出他有天将降大任的自信,回家了却常常这么一副模样。很奇怪,既非伤春悲秋,又非怀才不遇(都异姓亲王了)。孙氏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觉中,她心里老是注意着薛崇训,大概是因为他关系到自己的生活前景,也可能有别的缘故。   今晚难得一家子团聚在一块儿吃饭,除了人事不省的太平公主和住大明宫的金城,薛崇训家几乎齐了。在起居室一旁的小厅里摆上一张案,也没几个菜,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大伙坐一块儿了之后其实也没几个人,薛崇训这一房并不怎么热闹。岳母孙氏,正妃李妍儿,侧妃程婷,还有个迟早要封侧妃的宇文姬,寥寥数人而已。   ……房顶上沙沙的小雨声连绵不绝,薛崇训觉得在唐朝确实没那么浮躁,比如在后世他就断然不能静下心看进去没有标点的繁体书。 第二章 麻孝   次日薛崇训一早便进宫去了,汾哥驾崩后要选新君,权力格局微微有些变化,薛崇训必须要去参与过问的。   他没有从丹凤门进去,而是绕道玄武门见了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常元楷询问如何处置东宫六率被俘的将士,是否要移交南衙。薛崇训拒绝移交,建议将东宫兵队正以上的将领全部斩首,士卒遣散,同时叫宦官把处置方法通知宫里的高皇后,并不理会政事堂。   北衙禁军自武朝后就不受南衙三省六部制约,通常是大将军督掌兵权,调兵直接听命于皇帝(唐朝后期才被宦官把持军权)。   本有四军:左右厢飞骑、左右厢万骑。其中左右万骑在数年前的宫廷政变中支持李隆基,太平公主执政后就一直不得信任,几年来陆续被削弱,直至李隆基最后一次在东都起兵后,万骑已被彻底扯散,也就是被撤销番号了。将领多半被安置在南衙十六位任虚职,低级将校和士卒中老弱者被遣散,青壮者打散安排到京畿守备及各地方军中。   如今北衙保持常备武力的实际上就只有左右羽林(飞骑),左军大将军常元楷、右军大将军李慈都是以前太平旧党,中级将帅如都尉陈大虎等多半与薛崇训、张五郎等人私交。经过太子李承宏政变后,薛崇训成功调动禁军,虽然是用圣旨明诏,但其实是他提议的事儿……造成的现状是北衙禁卫尽落薛崇训之手。李承宏之后,新上位者要想翻起什么浪子就更加困难,兵权政权全部旁落,根本没借力的地方。   果然薛崇训尝试着单独处置叛将问题时,给常元楷“建议”直接清洗六率,常元楷二话不说就下令将东宫将帅押至北苑斩首。   薛崇训见状十分满意,便站在玄武门城楼呆着观看行刑。被押解到场的将领包括校尉、旅帅、队正等,总共二十余人,全部反缚其手跪成两排。待常元楷一声令下,城下的禁军将领吆喝着“行刑”,军士们便挥舞着长刀冲上去将罪将砍倒,另外一队士卒又拿着步槊上前捅刺确保全部杀死。   薛崇训见此状况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危险的游戏。”   一旁的常元楷估计没听明白,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算是作为附和。   薛崇训看完行刑便向常元楷告辞,下了玄武门坐车向麟德殿赶去。因皇帝驾崩在麟德殿,灵堂便设在那里,有的唐朝皇帝在洛阳驾崩,丧礼也就在洛阳皇宫置办。   到了麟德殿,忽见灵堂上白压压跪了一大片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女,薛崇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这时宦官鱼立本看见了他便走了过来悄悄说道:“皇子公主们昨晚就来了一些,今早都来齐了。”   薛崇训瞧着估摸得有五六十人,心道李守礼弄出这么多儿女,确是壮观啊。   鱼立本又道:“最前头那人是先帝次子邠王(李承宁,李守礼登基之后他便从嗣亲王升亲王),大臣们在中殿商量拥立他,正等着王爷过去一同议议,王爷赶着过去罢。”   薛崇训看了一眼鱼立本说的跪在最前面那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白衣服更显细皮嫩肉,看样子也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主。   以前薛崇训压根就不认识李承宁,如果那皇子便装走在街上,根本就认不出来。也许在某些场合见过,但薛崇训从未注意。平常那些皇子又呆在入苑坊众王子府,很少能见面……汾哥几十个子女,连他自己估计都弄不甚清楚,更别说薛崇训了。   薛崇训向皇帝的灵柩行完拜礼,便跟着鱼立本向中殿走,鱼立本等在这里估计就是专门等他的。   到了中殿,果见高皇后和十来个大臣都在,高皇后披麻戴孝坐在上位,众大臣坐在下首正说着话,见着薛崇训进来便纷纷招呼。   薛崇训先向高皇后鞠躬行礼,然后和大臣们一一说两句客套话,着凳子坐下。其间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高皇后的模样,因为她穿着孝服和平常不太一样。人说女要俏一身孝倒是所言不差,高皇后不仅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在丧期也不能抹太浓的妆,平常脸上那层厚厚的胭脂水粉总算看不见了,没抹那些玩意反倒好看得多。饱满的额头、大眼睛,鹅蛋形脸蛋标志清纯还带着稚气。   高氏的生辰年月薛崇训以前不知道,估摸着她不会超过二十岁,这时一看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比程婷都还小。十几岁的女孩儿马上就要称太后哀家了,在薛崇训看来确实有点荒诞。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表情很严肃,单板的神情少了许多青春应有的活力,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持重了许多。   这时听得左相陆象先说道:“我们刚刚商量着按照长幼之序拥立二皇子邠王,晋王以为如何?”   薛崇训道:“诸公皆是几朝元老国之重臣,提出的主张自然不会差,我没有什么意见,但不知哪位阁老了解邠王,不如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没人和李承宁有什么来往,大伙心知肚明:其实这时候谁做皇帝都是一样,提线木偶而已。   陆象先忽然“咳咳”地咳嗽了几声,高氏便缓缓说道:“陆相公多将息才是。”   陆象先抱拳道:“老臣谢皇后……岁数一大身子骨就不硬朗了,昨儿下了一阵雨,加上今早起得早,好像染了些风寒。”   高氏道:“一会请御医署的周博士给陆相公把把脉。”   陆象先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没什么大病,不过人老了的关系,最近老臣连字都看不太清楚了……”   两人慢吞吞地说了一阵话,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显得有点沉闷。薛崇训也听出味儿来,左相恐怕已经萌生退意了。这次太子政变意图将当权者一网打尽,恐怕给陆象先的感触很深;政变之后皇权更加昏暗,恢复皇权的希望暂时是看不到在哪里,他欲明哲保身不愿在这样的政权里做官?   恐怕是这样,陆象先虽然也属于太平公主一系的宰相,但他的名声比其他宰相好得多,人也老了估计会顾惜在史书上的名声。不过才刚刚皇位更替,他就马上要辞职显然太伤当权者的面子,估计还能当一阵子左相。   薛崇训却是有点舍不得陆象先,这个人虽然平常没什么作为,有点成就就是发明了个成语“庸人自扰”,但优点是名声够好资格够老,而且为人淡泊和气,不会故意找麻烦,有他在朝里无疑是很有好处的。他要是退了,谁来做左相?薛崇训不动声色地回顾左右,剩下的五个宰相真没人比得上陆象先的威望。(本来宰相七人,除了陆象先还有六个,昨天被乱兵弄死了个户部尚书崔湜,只剩五个了:张说、程千里、窦怀贞、萧至忠、李守一。)   这时陆象先又提议道:“不若把邠王请进来说说话,也可以看看他的态度不是?”   众人以为善,高皇后也赞同,便吩咐身边的一个宦官去灵堂请邠王李承宁。她想了想,又叫人把邠王的生母赵淑妃一块儿叫进来。   等了一会,李承宁进来了,然后赵淑妃也来了。只见赵淑妃虽然年逾中年,却是风韵犹存,瞧她那走路的姿势和手指的动作,有点像歌妓出身……也许本来是李守礼的玩物,却生出了男孩,总算就有了希望。   李承宁的样子也像母,生得细皮嫩肉,体态偏瘦步伐轻浮,很伪娘。   他走进来之后规规矩矩地向高皇后抱拳行礼,因为高皇后是他的长辈,仪态倒也将就。众臣见状有的便微微点点头,起码还有点模样不是?大伙听说众王子府那些皇子公主,有的连基本的礼仪都搞不清楚,成日就嘻嘻哈哈寻欢作乐,近亲乱伦和下人乱搞啥事儿都干。   高皇后叫他们坐下说话,然后说道:“前太子大逆不道罪孽滔天,已不适合继承大唐基业,朝中诸相公言邠王平日谦恭得体颇有贤才,欲劝进邠王在大行皇帝灵前继承基业……”   话还没说话,李承宁顿时脸色煞白,急忙摇头:“臣在众王子府挺好的,无案牍之牢无俗事羁绊。今父皇先去,母妃也无须留在大明宫侍候父皇,如皇后恩准母妃出宫居住,让臣在榻前侍奉母妃以尽孝道,臣便千恩万谢了。甚至社稷大事,臣实无治国之才,望皇后及众大臣选兄弟中贤者继承……三弟(承寀)就很适合,书比我读得好多了。”   忽然有个大臣低声道:“听说三皇子字都识得不多,难道邠王比他还差?”   李承宁忙道:“臣只喜诗词歌赋,于典籍一概不通,大学中庸都读不完。”   窦怀贞好言劝道:“邠王无须担忧,大明宫和众王子府能差多少?您要嫌俗事烦劳,可让皇后垂帘听政,不用事必躬亲啊。”   听到垂帘听政的建议,陆象先立刻提醒道:“窦相公身为国家重臣,须慎言!” 第三章 劝进   三朝元老窦怀贞一开始是巴结韦皇后上位,不惜与韦皇后那七老八十牙都快掉光的老奶妈拜堂成亲恩爱如一家;然后韦皇后倒台,他就把老奶妈勒斯,立刻效忠太平公主;如今太平公主病卧承香殿,他又急忙向高皇后靠拢,事事为高皇后争取大权,忠心得叫人感动。不愧为礼部尚书,以德行教化天下。   大家都知道这厮就一墙头草,他那些丑事时隔多年朝臣同僚还时时拿出来嘲笑,不过他的脸皮够厚,根本不受风言风语影响心情,平时看得很开,一副潇洒的气度。   不过窦怀贞也不是完全没有能耐,三朝元老做了多年的宰相,任朝里这些年风风雨雨,他名声不好却从未吃过亏,也不能不说是能耐。上位者都知道这厮名字的“贞”就是笑话,但纵观窦怀贞这么些年,虽然几易其主,但没在别人倒台之前出卖过人,又是宰相,上位者乐得多一个支持者,何必在意人家的过去呢?这时局能稳得起的人,要么够滑要么站对位置,像东宫那些官吏将帅就很悲剧,要死了才醒悟。   这时窦怀贞便趁劝说李承宁的机会,把垂帘听政的事儿说了出来,一下子就讨好了两个人,高皇后和晋王薛崇训,两人都乐得高皇后掌握实权。   窦怀贞显然明白如今朝廷最有实力的人是薛崇训,虽然南衙权限依然很大,但那是很多人组合在一起的权力,论单个实力论出身论势力,谁能和薛崇训抗衡?但是窦怀贞不能去投奔薛崇训,因为他一个宰相如何和藩王走得太近了就不太恰当,投高皇后正好,她是皇室里的人,完全合情合理……实质就是站了薛崇训这边的阵营。   他不顾左相陆象先的提醒,继续劝道:“邠王想想,您在众王子府虽然锦衣玉食,但用度自然不甚宽裕,终究不能随心。一旦登基,天下财赋聚集长安,您喜欢什么就要什么,爱宴饮也好歌舞也罢,没人说您的不是,多好的事儿!”   众人神色尴尬,心道窦怀贞这货真不要脸,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您也不是说得这么露骨不是?   果然三言两语就把李承宁说动了,他有些犹豫起来,不再坚持让位弟弟。毕竟窦怀贞说得对,怎么过都是纸醉金迷,显然皇帝的日子好多了,哪怕没有实权照样可以随意在宫里折腾,想想他父皇生前过得多潇洒。   不过李承宁没有马上答应,显然他也不是很蠢,知道做这种皇帝好处是多,却也十分危险。无论你怎么做,在那个位置上就是权力中心,肯定有风险,大行皇帝不是很无辜地死了?相比之下,众王子府就安全多了,那里远离政权远离朝臣,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儿,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管到入苑坊来。   窦怀贞见他不置可否,皱眉思索了一阵说道:“您既然是孝子,也要替淑妃娘娘想想不是,只要登基,淑妃就是一宫太后,百年之后可以供奉在宗庙,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多荣耀的事儿!”   这下李承宁更加心动,转头看向赵淑妃:“母妃,儿臣……”   赵淑妃轻声道:“宁儿已经大了,就按自己的主张去做罢,不用担心,皇后晋王众大臣会帮衬着你,且安心便是。”   高皇后也说道:“你是先帝之嗣,哀家,还有你表叔晋王都会向着你的。”   薛崇训默不作声,在公众场合他的言语实在很少,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以前很容易被人忽视,但现在大伙都重视他。因为这个低调的王爷手里有实力,禁军、身边的幕僚武将集团,以及各种人脉,在朝里分量不轻。   李承宁听到这里便躬身说道:“既然皇后、亲戚、大臣这般垂爱,我便勉为其难……”   众臣听罢舒了一口气,总算能让李唐朝廷像模像样了不是。窦怀贞道:“咱们这是在私底下说好,在外头您不能直接都答应了,一会咱们政事堂要上表劝进,前两次你都要拒绝,第三次上表时你才答应。”   李承宁道:“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抱拳道:“我年纪尚小……”他急忙用袖子掩饰住自己嘴上的胡须,众人皆是愕然,但依然保持着一本正经,仿佛二十出头了真算没长大似的,完全是个事实,场面实在有些荒诞。   李承宁继续说道:“故有两个恳请:其一请皇后听政,我无理政经历以前又非太子,诸事不通,若无人指点,恐误了国事辜负大唐臣民。如若皇后不准,我实在不能担当,恳请皇后同意;其二,金城县主本是我的同父姐妹,诸姐妹皆封公主,唯她是县主,真是委屈了,请晋封公主之列。”   听到后面那一条,大伙都十分满意李承宁……金城当初和亲吐蕃,被薛崇训给抢回来,俩人的那点事天下皆知,李承宁能想到金城,自然是表示和薛崇训和谐相处的态度,很让人满意。   也难怪李承宁他娘一口一个“宁儿”疼爱有加,这厮确实挺会讨人喜欢的。   至于请皇后听政的事儿,高皇后就算有那心思,也不能立刻就答应了,这样会给朝臣一个贪恋权柄的印象。反正大伙就喜欢假打,明明想要偏偏百般拒绝,这种情况仿佛是汉家的传统。就像两人去酒肆消费,大多时候都会争着付钱一样,真是钱多得花不完了?   果然高皇后立刻拒绝,缓缓说道:“先帝驾崩,哀家整日悲伤,无心国事,朝廷里有这么多忠臣贤臣辅佐,你不用担心。”   垂帘听政自然不是从武则天时才开始的,要是女人厉害还数汉朝,吕后就不言了,汉殇帝出生不过百日就继汉和帝为帝,皇后邓氏以皇太后临朝,但毕竟年轻新寡,多有不便,遂命其兄邓骘为车骑将军,可随招入宫议事;延平元年,殇帝夭折,邓太后定立不足十三岁的清河王为帝,继续临朝,垂帘听政十六年。   虽然这种政权形式很不正统,但没办法只能这样的时候,倒也是有史可查,勉强能让人接受。 第四章 链子   得到了长安权贵及朝臣的支持,不到一个月后李承宁就顺利登基,年号取自左传之语曰天启,昌元三年既改号天启元年(约西纪元七百一十四年)。   他从入苑坊众王子府搬进大明宫蓬莱殿居住,高氏新寡又非李承宁的生母遂搬到了承香殿,承香殿虽然住了金城公主,太平公主也在此养病,但规模宏大完全可以住得下。   而先帝李守礼那些夫人九嫔婕妤等等就悲剧了,有子女者还好,恩准出宫到入苑坊与王子公主们一起居住,没子女又没权势的就被遣送到太极殿西的掖庭宫居住,相当于冷宫,只能在那里幽居孤苦到老了。到此时权力中心已完全东移到大明宫,太极宫变成了冷清的离宫,漕运改革之后东都的地位也日渐下降,干燥舒适的长安大明宫人口稠密愈发热闹。   那些嫔妃犹如世上的其他事物一样,一旦失势就能被遗弃在角落自生自灭,生存空间只属于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人。   大明宫最近十分繁忙,政权辞旧迎新之际大小事务非常多,而薛崇训参与了新君登基大礼之后就回家去了。   他注意到了那些被赶到掖庭宫的被遗弃的女人,这时朝廷上层注意到这种小事的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人。总是有些时候会感到些许难受,是多愁善感?想起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不过感受是一回事;实际决策又是另一回事,只要需要那样做的时候他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无情铁石心肠。因为人不能沉浸在那些凄美与顾影自怜中,诗意和现实是两码事。   回到家里时,有奴仆来禀报说洛阳的刘侍郎(刘安)派信使来了,在倒罩房那边的客厅等着,非要见了晋王本人才交东西。   东都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薛崇训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因为以前刘安送信到长安,都是交给王府的管事,然后放到薛崇训的起居室;这回非要当面交接,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崇训便径直去了倒罩房见客,等在那里的有两个人,见礼之后便把一个盒子呈了上来。   薛崇训收下东西叫家奴安排食宿,等拿了给刘安的回信再返回洛阳。   打发了信使,他便开启盒子,顿时眼前一道珠光宝气,但见一封信扎的下面放着一副珠宝。因客厅的门没有关,薛崇训便拿出信来然后将盒子关闭……毕竟收官员财物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信纸上自然是竖着写的字且没有标点,薛崇训大概浏览了一通,只有在最后才提到珠宝的事儿。说是洛阳朱门大户送的,因见镶嵌有奇珍珠宝太过贵重故不敢私藏,送到长安来了。   刘安送的东西,薛崇训也没什么不好收的,只是这个送东西的理由太牵强了,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干嘛专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片刻之后薛崇训就自然而然地意识道:刘安恐怕有意入朝为相。这时政变刚过新君登极,之前被乱兵杀了个户部尚书崔湜……刘安现任户部侍郎兼转运使,外遣东都治理漕运,对于空缺的中央位置资历和能力都够,关键还是早期投靠薛崇训的人,上头有人欲更进一步入朝为相,这时不是绝好的晋升时机么?   他寻思着让刘安进入政事堂确实是一件好事,如今宫廷和北衙基本是站在自己这边了,就剩南衙三省六部,其中宰相百官之僚尤为重要,多安插嫡系当然是控制政权机构最好的途径。   薛崇训坐在茶几旁边沉思了一阵,手指在案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拿起盒子回内府去了,东西自然是收下。   刚进门楼就遇到了孙氏,因是长辈又有下人在场,薛崇训便忙躬身抱拳道:“岳母大人安好。”   孙氏露出一个笑容,指着薛崇训手上的盒子道:“拿的是什么东西?”   “哦……”薛崇训沉吟了一会儿。   上回从陇右回来带了些吐谷浑人送的珠宝给妻妾,当时为了区别并没送孙氏首饰,后来才知道孙氏很喜欢金银珠宝,却是有些歉然。现在刘安送的这东西好像是项链之类的,他还没来得及看,反正首饰之类的对他都是一样,左右知道值钱就行了。这种珠宝他拿来没啥用,也没收藏的热情,更没到要拿别人送的礼物卖钱的地步……想想自己留着也用不上,反正孙氏是一家子的人,给她算了。   薛崇训也不好说是大臣送的,便避而不谈来源,直接就将盒子递了过去:“请岳母大人手下罢。”   “这是?”孙氏疑惑地接了过来。   薛崇训笑道:“一点首饰,因只有一副,给其他人都显得不公,就送与大人,我只有一个岳母不是?”   孙氏喜悦地说道:“你专门买给我的?挺有孝心呀。”   薛崇训不置可否,说道:“我不收藏首饰,大人勿要推辞,请笑纳。”   “那我也不给你客气了,给你存着。”   薛崇训忙道:“赠与大人便是您的东西,只是不知是否合意……等下晚膳时您戴上看看。”   两人说了一阵话,然后薛崇训回房,孙氏拿着礼物去账房一趟之后也回听雨湖那边了。她想起薛崇训说晚膳时佩戴上新珠宝,意思应该是一起吃晚饭,便回房去更衣。   首饰自然要和衣服搭配,她便打开盒子先瞧瞧是什么样的首饰。一开盖子,就见红红绿绿的宝石光亮闪烁十分漂亮,孙氏平时很庄重,却是很喜欢这些漂亮的珠宝,见到宝石光泽她一看就看出是好东西价值不菲,自然满心欢喜。   回头见奴婢们不在,她便捂住嘴自顾自个嘻嘻笑了几声,欢喜之情犹如一个小女孩一般。   她伸手将首饰抓了起来,见是好多根连接在一起的链子,各种宝石珍珠搭配用赤金链子穿在一起的……有点奇怪,本来见到是链子她以为是项链,可是项链怎么会有这么多条链子?当然不是几根项链放在一起,它是连接在一起的整体。   孙氏心下一阵好奇,便用两手把它展开了瞧究竟是什么首饰。   过得一会,她总算是看明白了,脸上顿时红得像二月花一般:竟是一副珠链打造的肚兜!   这玩意还能怎么戴?当然只有戴在内衣里面贴着上身,平时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在房中脱了衣裳才看得到的,用途是房中增添情趣。   孙氏急忙收了链子,起身去拉上房门又上了门闩,胸口一阵起伏,扑通乱跳。薛崇训那坏东西,什么首饰不好送,送这般羞人的东西!   她在梳妆台前面呆坐了一阵,偶然间看到铜镜里的脸,依然一副羞臊的表情。手里握着那副链子,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要戴上么?戴上它意味着……孙氏很犹豫,毕竟和薛崇训真发生了什么事有悖常理,和丈夫之外的人乱来已经是世人不耻之时了,何况对方是自己的女婿,实在有点龌龊。   但一想到薛崇训摸过自己的胸,上回在书房里还悄悄拉手,关系已经有点那个了,反正也不多这一件事,戴在里面谁知道?只要不踏出那一步就好……她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其实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没见过这种首饰,确实觉得新奇,加之本来就喜欢珠宝,自然就想自己戴上试试。   孙氏的手心里沁出丝丝汗水,想了一阵总算想通了:悄悄地戴一下,到时候找机会还给薛崇训,就说没戴……那人肯定不怀好意!   既然是戴在里头的东西,自然就不必搭配衣服了。孙氏坐了一会,多看了一眼门闩确定闩好了,又拉上帘子,便开始一层层褪下自己的衣衫。   去掉上身所有的衣服,将珠链戴上去,肌肤上感觉一阵凉丝丝的,不过等一会那些宝石就能被体温捂暖不再冰人。   她没有马上把衣服穿上,还在铜镜里瞧了一番,不觉之间见到如此情形,乳尖都涨了起来。   初春的天气仍然有点冷,就算屋子里有炭,光着上身坐久了也感觉很冻人。孙氏看了一阵想把链子取下来穿衣服时,又觉得戴着这幅链子很漂亮,有点舍不得了,一咬牙干脆等它佩戴在里面,直接把衣衫穿上了。   收拾停当,忽然外头有人敲门,把孙氏吓了一大跳。虽然衣服都穿好了,但刚刚做了那隐秘之事却是有些心虚。她急忙问道:“是谁?”   丫鬟小翠的声音道:“郎君派人来催,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让夫人过去一起用膳。”   孙氏松了一口气道:“我在更衣,马上出来。你回复传信的,很快就过去。”   小翠答道:“是。”   孙氏已经收拾好了,又在镜子里照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弥端,这才抽开门闩走出去。见着小翠,她便说道:“都晚上了,就不换衣服罢,明天再换……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同么?”   小翠茫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孙氏,摇摇头道:“夫人还是穿的先前那身衣裳啊。”   “嗯。”孙氏从容地点点头,说道,“把灯笼带上,走罢。” 第五章 心思   雨停了但依然没有放晴,云层很厚不知什么时候还会下雨。天色渐渐变暗了,晋王府四处的屋檐下挂的灯笼陆续点亮,照着绿瓦灰墙的房屋显得古色古香分外好看。   薛崇训等人此时刚刚吃过晚饭,当值的近侍是姚宛,她还不太熟悉薛崇训的一些习惯,见他们吃完饭就去端茶水,反正姚家的人就是这样,吃完饭要喝点茶漱口。不料这时孙氏吩咐道:“不必了。”说罢便拿起汤勺往薛崇训的饭碗里舀汤。   “我自己来罢。”薛崇训忙伸手去接孙氏手里的汤勺,拿住勺柄的当口不慎碰到了孙氏的手指,这么轻轻一接触却见她的手抖了一下,薛崇训不禁好笑,心说女儿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如此敏感作甚。   吃罢晚饭,一家子闲聊了一会,李妍儿已打起瞌睡来,她是没啥忧愁的人,白天跟着她娘学习理事或者玩闹,天一黑就瞌睡好像没见她伤春悲秋会失眠的时候。而程婷则知趣地告辞回自己住的那边去了,她作为侧妃自然明面上会谦恭一些,薛崇训想她的时候自然会去她房里,一般每隔三五日就会去一趟。   这时候李妍儿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等着和她娘一块儿回去歇息呢,可是孙氏还没要走的意思,正说着购置东边那“广厦堂”的帐务,一五一十地说不慌不忙的样子,让李妍儿翘着小嘴很不爽。   薛崇训看在眼里,便对旁边的丫鬟说道:“你陪着王妃回房先歇息了。”   那丫鬟是孙氏房里的小翠,听罢便去取灯笼,李妍儿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先回去睡了,娘你早些回来。”说罢便要走,却被孙氏嗔目瞪了一眼,李妍儿急忙站住款款向薛崇训行了一礼,“郎君操劳国事,也要早些安歇。”   她面对着薛崇训行礼却背对着孙氏,说罢伸出小舌头对薛崇训做了个鬼脸。薛崇训愕然,却不动声色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而一旁垂手站立的姚宛却没料到堂堂亲王的妃子这般调皮无礼,一不留神之下笑了出来,急忙用手捂住嘴脸上涨得通红。薛崇训回头道:“有什么地方惹人好笑的么?”   姚宛自然不敢告李妍儿的状,急忙摇头,“我刚才走神了,想起裴娘白天讲的笑话,一时失态,请郎君责罚。”   “罢了。”薛崇训淡淡地说了一句。李妍儿刚刚投来感激的目光,却听得孙氏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明日练习多加一个时辰。”   “呜呜……”李妍儿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拉着孙氏的胳膊讨饶。   薛崇训也替她求情道:“在家里又没外人,这么拘谨反而不好,我觉得妍儿这样挺好的啊。”   李妍儿感激道:“郎君最好了……”   孙氏却对李妍儿板着脸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出门见人或是家里来了客,被人瞧见岂不招人笑话?你是皇家宗亲,薛家也是世家大族,如果不懂礼数,非得被人长短言语!不能宠惯了……再说你本应操持晋王府内务,给全府上下一个表率,还不改改脾气像什么样子!”   虽然孙氏现在对李妍儿比较严厉,不过李妍儿倒是不计较,她心里自然明白亲娘是不会害她的,只能乖乖应了几句,从饭厅逃了出去,回去睡觉了。   既然孙氏是这么一个态度,身份又是长辈,薛崇训也情不自禁地不敢言行轻浮,便一本正经地坐在案桌前听着她说正事,时不时地点点头,有时候听明白了便随口问点小问题。其实他的心思压根没在帐务上,不过是一块地皮对他来说是多大点事,再说他不信任孙氏干嘛授权让她管账?   好在孙氏也算个美貌的女人,声音也婉转动听,不然薛崇训这么坐真是觉得无趣极了。   说了一阵,薛崇训看了一眼孙氏的脖子上并未戴首饰,便随口问道:“起先送大人那副链子……还合意么?”   孙氏一语顿塞,脸色有些异样。   薛崇训诧异道:“怎么了?”   她脸上本来很端庄严肃的表情变得有些慌乱,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薛郎……真想看我佩戴?”   “那是自然。”薛崇训随口说道,“如果东西中大人的意我才高兴嘛。”   “嗯……”孙氏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接着说购置地皮的财务,刚说两句便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侍立的姚宛,却对薛崇训说道,“此处账目薛郎听了便是,勿要与其他人说。”   “哦?”薛崇训压根没听正事,就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以为真是什么机密。   但姚宛却不傻,她听到人家要说机密,自然知趣地作礼退出去。她也真以为孙氏会说什么重要的事……因为孙氏是薛崇训的长辈,而且平时又那么严肃庄重,让下人们敬畏,谁会想到其他事儿?   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饭厅里就剩他们俩人了,“有何秘密之事?”   孙氏脸色绯红:“你不是要看我佩戴那副链子的模样么?”   薛崇训当时没仔细看那链子,东西放在盒子里堆作一团,他和孙氏一开始同样认为是一条项链。此时见孙氏神情异样,还屏退了左右,一时不明所以。   孙氏低下头皱着眉头,指尖使劲捏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什么要紧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向门后走去。这饭厅前后开窗,南面的门两边也有窗户,对面也有扇小小的后窗。虽然都关着,但她却走到了门边的一个大柜子后面,说道:“你既然要看,还不过来?”   薛崇训见此情形心有疑窦,主要是不明白究竟要看啥,不过见她这么副模样自然感觉到什么了。顾不得多想,他便走了过去,看看孙氏要干嘛。   来到孙氏的面前,只见她抬起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睛里映着桌子上的烛火亮光,亮晶晶的,下唇被银牙轻轻咬着……这种眼神薛崇训是曾相识,忽然想起来那天和高皇后躲在麟德殿的一间屋子里,她就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孙氏颤声道:“既然薛郎花了那么多心思买副链子,我要是一味拒绝倒是不近人情了,我……但是你只能看,不能越过雷池,知道吗?不要踏出那一步,也勉强能让人接受。”   她说罢便开始解自己的腰带,手指都在微微地抖。薛崇训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脱衣服,当然他是不会去阻止的,躲在这柜子后面没人看得见,毫无压力。心想孙氏这么年轻就守在府上也怪可怜的,她想要什么满足她就是,至于仁义道德……   待衣带解开,肌肤慢慢呈露,只见她胸口上挂着一副肚兜轮廓的珠宝链子,犹如绳衣一般穿在身上,薛崇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那宝石链子竟是这种情趣之物,也难怪孙氏今晚表现得如此异样。送人家一个这种东西,代表啥意思啊?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解释了,见到孙氏的肌肤呈露,他顿觉眼前一亮十分惊艳。那晚喝醉了酒虽然意识还在,可是摸了她的胸之后酒醒就没啥印象了,今日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一看,薛崇训顿时有些呆了。怪不得李妍儿皮肤那么好,原来不仅是锦衣玉食养的还有遗传,这不孙氏过两年都三十的人了,依然姿色动人。   那对白生生的丰腴柔软形状十分美好,上头的乳尖更如玛瑙又似樱桃,色泽艳丽娇艳欲滴。缠绕在周围的名贵珠宝就如绿叶一般衬托得它们更加漂亮。她的皮肤娇嫩,在灯光下荡漾着鹅黄的光泽,如云的黑发纤细的脖子丰腴的胸脯,散发着东方古典的美丽。   薛崇训又看了一眼她的脸,很对称标准的一张美人脸,只是颧骨偏高,其他五官都是敲到好处端庄美丽,没穿上衣美好的身材更衬托了秀丽的脸蛋,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紧闭,耳根都红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住一个饱满的东西,孙氏睁开眼睛,喘了口气道:“就让你摸摸,不能、不能做其他事……”   薛崇训的手贪婪地揉捏了一会,充分感受着它的柔软细滑美好,见那葡萄已是发涨竖了起来,便用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很有弹性,然后两指捻住捏搓了一会。孙氏咬着牙紧闭着嘴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靠在了他的身上。薛崇训搂在怀里,轻抚其光滑裸露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要不我们……”   “不行!”孙氏的语气带着哀求。   薛崇训道:“我一会倒是可以让内侍侍寝,大人如此苦撑可不是自寻烦恼么?我们都这样了,那道德伦常已是荡然无存,何苦来哉?”   “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恐怕迟早被人发现,妍儿和我那么亲近,至少瞒不过她的……”孙氏无助地说道。此时的她和刚才理财时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判若两人,薛崇训总算再一次确认,平常再怎么相处也是不能了解女人的全部的。   薛崇训拥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不愿影响她对这事儿的好感,便唯心安慰道:“你不用怕,我并不逼迫。”   他心里却道:关系都搞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如果真要恪守礼节,就不该有丝毫非分之想。 第六章 贪心   桌案一侧的灯架上点着十几枝蜡烛,可是烛火的亮光毕竟有限,加上外头天气并不是晴朗无风,一阵阵微风时不时从窗缝里灌将进来吹得火焰摇曳不定,烛火遂忽明忽暗光线朦胧美丽。   两人虽然躲在柜子后面,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但此时薛崇训感觉非常良好,甚至比大明宫承香殿里住过的宽敞华丽的宫殿还要好。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比较缺乏安全感,在宽敞的空间里反倒感觉不安稳;而这僻静的角落普通的饭厅柜子后面,这地方仿佛就是个港湾,无风的港湾,多么美好的地方……   和孙氏相拥在一起,虽然有道德的约束、虽然她此刻是那么彷徨、虽然薛崇训身上还穿着衣服不能肌肤相亲无障碍地与那美好的身子接触,但是一切照样很好。他身上的几件衣服完全不能阻隔孙氏那柔软酥胸贴在前胸的强烈触觉,这种让人期盼的让人回味无穷的让人心里软绵绵的触觉就如此时的烛火光线,朦朦胧胧却十分有感染力。   薛崇训仿佛忘记外面的权力博弈忘记了所有尘世烦扰,就如蚕躲进了自己编织的茧。本来毫无准备的事儿,连那副珠宝链子也是个误解,却能让情绪如此恰如其分。   孙氏微微颤抖的裸肩、在薛崇训怀里的柔软身子,让他全身感受到温软直达心坎。他情难自禁,一只粗糙的有些干茧的大手便沿着她的腹部向下摸,往裙腰里伸。   就在这时,孙氏突然伸手紧紧按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在安静的环境中甚至能听到她的牙关轻轻相碰的轻响。   “嗯。”薛崇训应了一声,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压抑。他心道:真是个内心纠结的女人,你究竟要什么?   孙氏肯定不是完全抵触拒绝,只是受到认知的束缚吧。这时薛崇训如果进一步,表现得强势一点,她在犹豫纠结中肯定不会拼命挣扎应该就会被迫接受了;当然更不会嚷嚷,她是个比较顾惜脸面的体面人。   这样的话或许能减轻她的痛苦,因为薛崇训心下明白事已至此,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如果强迫她,她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个道德的台阶……被迫的。   可是如果不作为呢?薛崇训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快意:她会受到黑暗禁忌的引诱,会在千百回徘徊中缠绵,沉迷得更深。   在薛崇训的眼里,看着她陷落的模样也不失为一种美丽。他想起了将花瓣揉碎在手心里的情形,分外芬芳。   “能这样抱着你已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我战战兢兢不敢太贪心。”薛崇训把嘴靠近孙氏的耳边,吹着热气温柔地说着,“只要你不会离开就好。”   听起来很好还很尊重她,其实甜言蜜语是十分残忍的吧?有人说暴力是很可怕的,可冷暴力在糖衣的伪装下或许更加可怕,当然换一种角度女人或许很渴望被这样虐待吧。甚至薛崇训自己都几乎被蒙蔽了,有种不顾一切想要拥抱一种虚无东西的冲动,但一想到那种无理智的状态,他心里就一阵畏惧。   他也明白自己的心理一直就未健全,被什么封闭着。   ……孙氏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何曾听到过男人样子说过,而且是出自薛崇训之口,那种温柔的口气让她浑身都酥了。   她仿佛能感受到薛崇训的战战兢兢(或许他确实是战战兢兢,只是不在这种事上),她又想到薛崇训平日里那种莫名的孤单,至少给她的感受是这样,心里就冒出一股莫名的同情和爱心。母性被唤醒,抱着她的薛崇训就仿佛是她的孩子,又仿佛是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   孙氏默默地把脸靠在薛崇训结实的胸口上,指尖挑开他上衣的交领,触摸着他的锁骨,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儿也许根本没有,可是这种淡淡的味道让她心跳加速几乎窒息。   “我……我不会离开的。”孙氏好不容易答了一句,眼里悄悄滴下几滴眼泪来。   被人抱着感觉真好,特别是这样的初春季节,很温暖。孙氏闭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和脖子被亲吻,无力感中又仿佛隐藏着一股子没地儿使的力量。肚子上能感觉被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自然明白是什么东西。   “你很想……”孙氏脸庞发烫,“是不是觉得我太忍心了?”   薛崇训稳定地沉声说道:“不是,我知道大人的难处,我忍忍一会就好。”   孙氏心绪混乱中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忍过这阵子一会肯定会找裴娘或者董氏,或是那个新来的罪臣家的女人。   一想到那些身份低贱的女人竟然享受着薛郎的温柔,而且她们完全不懂其中的美妙……而自己只能一个人躺着辗转反侧,孙氏就一肚子气愤。她很生气,还有一股子醋意。   如果今晚侍候薛崇训的女人是妻子李妍儿或是金城公主这些比较高贵的女人,孙氏都能接受,可这么晚了他肯定不会出门,会找通房丫头!   情绪影响了她的理智,她反复地说服自己。这时脖子上、乳尖上又被薛崇训的舌尖挑逗,就像骨头里都爬进了蚂蚁。   与其在奴婢身上寻找空虚,不如让我来安慰你吧!孙氏内心里的声音疯狂地喊着,几乎要从口里说出来。   口中自然不能这么说,她用一种委婉的语气道:“薛郎想做什么……今晚……就只一回。”   卑鄙的薛崇训道:“我怕大人今后要后悔,还是忍忍吧。”   “我不后悔!”孙氏坚定的声音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有点丢脸,心里泛出一丝悔意。   薛崇训默不作声紧紧拥着她的身子,手指依然那么时而轻柔时而粗暴,把孙氏的乳房揉成各种形状,火辣辣的发涨很不是滋味。   孙氏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抓住薛崇训的大手,往自己的裙子里拉。那只大手在耻骨上抚摸了一阵,忽然缩了回去,孙氏心下顿时受到打击,皱眉道:“怎么了?”   薛崇训的声音轻轻说道,“还没洗手,要不我用……”   孙氏脸上一热,羞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干脆说道:“你进来吧……”她不由得唾弃自己,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可是薛崇训先说那么羞人的话,受了影响她也就说得出这样的话了。   听得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薛崇训大概在脱长袍和亵裤。孙氏闭着眼睛想象得到他掏什么东西出来,罪恶感和期待感一起涌上心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一丝暖流顺着大腿内侧缓缓流淌下来,然后变得冰凉冰凉。   此刻她不希望薛崇训有丝毫厌恶自己,想着要把最好的一面让他感受到,她想起自己的身体其实最好的不是丰腴的胸,而是背后那犹如琵琶一般婉转的形状,光洁的背和内弧线的腰肢和翘翘的臀组成的极具诱惑的线条……自己的身体孙氏自然是了解的。   她想罢便轻轻从薛崇训臂弯里挣脱出来,转过身去,然后拉了他的手从后面抱过来,让他的一只手掌捂住她的胸,至于另一只手就让他去感受背后的线条吧。   果然薛崇训的手解开了孙氏的腰带,抓着裙腰往下拉,让那白生生的臀从裙子里解脱出来,就像剥开荔枝的壳。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那火热的东西,通过臀沟慢慢地滑向目的地……清晰地感受着它的深入,刮过那腔壁,犹如刮过她的心头,犹如全身的皮肤都被刮去一层,她的身体一阵痉挛。   渐渐地陷进去,孙氏也仿佛掉进一口黑咕咕的井里。激起不仅是情欲,还有恐慌,不需要什么理由直觉上的恐慌。她长伸着脖子,嘴也张开了。   薛崇训探到最深后便来回动弹了第一下,“啊”地一声无意识的哭腔传将出来,短促的一声儿随即消失,孙氏急忙咬住牙。这时递了个东西过来,孙氏拿在手里睁眼一看原来是他的里衬,她顾不得许多急忙咬在嘴里。真是压抑,不能弄出声来。   “我慢点。”薛崇训轻轻说道。   孙氏的双腿发颤,混乱的心绪中掺杂着担忧,拿出塞在嘴里的东西说道:“我们好像在这里呆了很久,还是快一些,免得别人生疑。”薛崇训听罢便又快又深地活动起来。   如此孙氏可就招架不住了,她头皮发麻仿佛要死掉,脖子上的经脉都冒了起来,没过一会她就全身紧绷,听得“波”地一声,一只手指上的长指甲在墙上抓断。一股温泉犹如洪水一般涌将出来,顺着这腿流进了袜子和鞋子里,要不是被薛崇训那东西堵着,就真像喷泉了。孙氏和李妍儿的身体构造特别,都会这种少见的反应。   她浑身的力量一下子消失,腿打颤站不稳软了下去。薛崇训急忙搂住,顺势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让她倒坐在自己的怀里。   于是屋子便只闻得压抑的若有若无的闷哼,还有那带有滑腻感的磨蹭声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七章 听政   当晚自然是各自回房歇息,第二天薛崇训要去朝里起得很早。不料一大早就见着了孙氏,她假装过来安排府里的事务,言行举止表现得端庄正经,但薛崇训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暗藏热情的眼神。昨儿她还说只此一回,显然是不可能的,从脉脉含情的目光里就瞧出来了。没尝到滋味之前还好,尝了禁果之后恐怕就不是理智可以约束的。   两人言不由衷地说些家常废话,表面上是如此淡然,仿佛就是个普通的没有惊喜的早晨,亲人之间自然而然的相处。可是其中的每一句揶揄的口气、每一个短暂对视的眼神、每一次指尖相触,都是如此丝丝叫人心动……这大概就是东方古典式的情意?非常含蓄,无论她多么渴望心心相印,都不会说我爱你我想你,只会说“薛郎专心国事,晚上早些归来”之类的话。   薛崇训收拾停当穿戴整齐,便准备出门了。在此之前孙氏说的话都十分规矩,每句不离家务事和人们常说的嘘寒问暖,却在薛崇训要走的时候忽然说道:“薛郎有些日子没去书房,屋后的樱桃树开花了,一年才能开一回呢。”   薛崇训顿了顿随即装作无事笑道:“那等下午回来去煮酒赏花,不失为一件趣事。”   孙氏喜道:“去年下雪前我叫人埋了几坛酒在积雪下面,这会春暖花开挖出来正好派上用场。”   薛崇训心下甜丝丝的,仿佛春天一来一切都很生动。这会儿他觉得家里非常好,都有点不想出门……不过还是要去朝里。   这时表面上看起来天下太平,新君及当权者人畜无害似的很好说话,可是有些人是因为害怕恐惧才这样;前车不远,大明宫的血腥味仿佛还没散去,真正不怕死的人又有多少?薛崇训必须参与到权力运作之中,就算不用气势凌人,也要保持影响力,不断发展壮大,引导格局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孙氏又说了两句话,薛崇训没有回头径直出门去了。   一阵风吹得他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初春的早晨气温还比较低,而且是个阴天。在风中摇曳的树枝、白茫茫的天际,却让他不经意中想起了昨晚那柜子后面的僻静角落,一个避风巷。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而走。   今日不逢五,不用参加大朝,但皇帝要在宣政殿召见大臣,位列其中的不仅有中书门下两省决策机构的人,还有尚书省六部执行机构的官员。尚书仆射此时早已被架空了实权,并且职位空缺几年了,只能由六部堂官参与。   户部尚书崔湜被杀,薛崇训作为户部侍郎就应该去一趟,其实主要他想亲自去瞧瞧皇帝究竟想干嘛。新皇第一回召见大臣,薛崇训事前也没听人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想亲政?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   六部堂官(尚书侍郎)一共三十六人,户部侍郎五人,除了薛崇训和被外派到洛阳的刘安,还有三个人。以前崔湜掌户部,其他三人都没什么话语权;现在崔湜死掉了,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薛崇训,但薛崇训没什么兴趣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执行部门上,打算让刘安回来掌权……他最近在朝里走动,想办的事儿也是这个,把自己人刘安扶上宰相的位置。   如今唐廷的权力构架十分畸形,皇权日渐衰微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事儿,本来按理此消彼长相权应该增大,可是连相权也萎靡不振。造成这种情况的缘故是政事堂的现状:首先没有专任宰相,有一段时间专相是由中书令担任,权限最大,可现在的左相陆象先不是中书令,名义和权力都有限;然后陆象先这个人又是个和事佬,长期没什么实质的作为。   于是中枢的执行力效率低下,庙堂有些混乱,连前朝那些弊政如斜封官都没完全清理,更别说励精图治了。如果有人想有一番作为,首先必须改变政事堂的现状。如果从皇权的角度来办这事,掌控朝廷的方式无非两个:要么用有才能的专任宰相,使用专相去完成一些政略,比较省心,只要定期更换相权,防止一人坐大就行;要么玩权谋制衡术,在朝中形成一系列权力制衡的派系,达到稳定的效果,不过这种方式容易滋生党争。   现状却两种都不是,是一种混乱的格局,很不利于行政运作。而薛崇训如今自身都还没安稳,当然不会急功近利去想有一番作为,乐得看他们互相扯皮。   ……薛崇训进了丹凤门,便是外朝,此时许多官员都从官衙里出来往北走。过了含元殿一侧的含耀门,又遇到了几个宰相,遂一同往宣政殿走。   薛崇训问众人皇帝何事召见,大伙都说不太清楚。他也不觉得李承宁想亲政,虽然他已登基名正言顺,可是如今禁军和政权都不在手里,没人听他的,亲毛的政。而且想想那天在麟德殿劝他当皇帝,他那副畏惧的样子,恐怕也没胆量明着就要争权。   就在这时,窦怀贞故意放缓步子,还递了个眼色。薛崇训看在眼里也慢了下来,走在人众后面。   窦怀贞便低声说道:“前日我遇到了张肖(薛崇训党的一个宦官眼线,刚出任内给事),便叫张肖在今上面前劝了几句话,今上召见大臣应该是想让高太后听政。”   “原来如此。”薛崇训点点头。   窦怀贞又笑道:“上回今上提过想让太后听政,但她没有同意。我就说人这么就同意了岂不是显得贪慕权柄?今上要更有诚意才行不是。”   薛崇训无语地看了窦怀贞一眼,过得一会才说道:“窦相公这么做,恐怕有逼宫的嫌疑,今上还以为是太后授意的,不得吓一大跳?这事儿朝臣不知道还好,要是大伙知道其中玄妙,多半会说窦相公不是。”   窦怀贞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道:“左相成日就装病,政事堂那俩老兄弟(程千里和张说)明争暗斗,都想把对方搞下去,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照此下去还像什么话?”他又一脸献媚道,“今上又管不了事,还不如让太后和晋王主持大局,我说的可对?”   薛崇训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两人说罢便赶上了前面的另外几个宰相,大臣们见窦怀贞找着薛崇训说悄悄话回来,有几个人都是一脸的鄙夷,自然明白窦怀贞这货又在阿谀奉承了,当众如此连点面子都不顾,也算是厉害。   这下薛崇训心里有底了,大概明白今天的事儿。   果然大伙拜见了皇帝之后,皇帝根本就不问任何政事,直接爽快地就说:“我以先帝次子登极,未历政务不通治国,欲请长辈高太后代为听政,待我耳目熟悉朝政之后再行亲为……”   众人默然不语,只有陆象先站了起来,执礼道:“陛下三思,宜选拔贤才辅佐方为正道。”   他就是随便喊两声做个姿势,其他官僚也没当回事,更不会去附和陆象先。人家倒是德高望重可以这么说,要是其他人跟着掺和,说不定会被当成阵营态度,以后要悲剧的。   但这时另外一个人也站了起来,人们惊讶之余看清原来是李守一,也就见怪不怪了。这厮一向以直言不畏自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和他计较什么?   李守一皱眉正色道:“陛下已行冠礼,为何要让政?”   李承宁被问得一语顿塞,目瞪口呆地看着凌然不惧的李守一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要放权还不准了,这厮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李承宁抬起手一脸郁色,“我欲上书请太后听政,又恐太后不愿劳心国事,故欲请诸大臣与我联名上书,如不赞同者亦不强求……张肖,把奏书拿下去让诸位瞧瞧。”   一个年轻的宦官听罢便拿着一份文章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交给大臣们传视。过得一会,张肖又指挥人搬了一张桌案过来,摆上文房四宝,意思很显然了叫大伙签字联名。   干这事儿也不知是李承宁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反正是有些见识,不过还是比不上武则天的儿子有诚意。当初武则天当权时,皇帝为了让位老娘称帝,弄了万人联名上书,那才叫一个赤胆丹心。   气氛有些沉闷,薛崇训忽然觉得这事儿办得并不好,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他便回头对窦怀贞低声说道:“以后再有这样事至少要和太后商量一下才是。”   窦怀贞应该也感觉到了不自然的气氛,便有些愧意小声说道:“我也没料到今上直接就来这么一出,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点。”   宦官们摆放好东西,陆象先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旁表示不会签名,李守一也随即站了出去。站在第二个的是张说,他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桌案前,提起并写了几个字,有一个宰相带头了,其他人也跟着陆续在上面签名。   名字写在上面,站位就很明确了,但这时候还想当官就只能表明态度,大伙也是无奈,否则早就该辞职。 第八章 远些   联名奏章递上去之后,宰相李守一立刻就递上了辞呈,找的借口多少给了当权者面子,云才疏学浅。之后左相陆象先回到中书省政事堂也写了奏书要告老还乡,言年迈多病不胜大任。   一下子两个宰相要辞职,高氏拿到联名请奏听政的奏章也是压力很大,立刻传薛崇训到承香殿议事。   这时薛崇训已经到外朝了,正在尚书省官衙一侧的户部钱行里头,他的“钱法”政令通过后一直在关注组建机构的事儿。初步建立的三处衙门,除了长安东西两处钱庄,便是设在户部的中枢机构。因为户部钱行是朝廷增设的机构,属于官衙,自然不能弄到亲王国去,只能设在大明宫外朝。见了传信的宦官,他便丢下手里的卷宗案牍,立刻到内朝去了。   进得承香殿,只见高氏正坐在台上的大屏风前面,侍立一侧的内侍是鱼立本,左右举扇者宫女数人。薛崇训来到台阶下抱拳为礼,高氏便屏退左右宫女,只留下鱼立本侍立,然后叫薛崇训到正座一侧的凳子上坐,想来是离得近一些方面说话。   高氏直入主题道:“先前我拿到了今上的联名请奏,但同时送过来的还有陆相公和李相公的辞呈,这件事……”   薛崇训试探道:“您是怎么打算的?”   高氏听罢眉头皱了起来,颇有些犹豫的样子:“金城公主倒是这么说,陆相公本就是个淡泊无争的人,何况年数已高比较顾惜名声;李守一常以山村匹夫自居,提出的主张是为民谋福而非争权夺利,此时迫不得已要退,否则其言行自相矛盾,会受世人诟病……”   “金城?”薛崇训有些意外。   高氏点点头道:“我搬到承香殿之后,发现金城为人很好,也能说上几句话,倒是少了几分寂寥。她认为请辞的两个宰相都是自身缘故,不必在意。”   薛崇训道:“那太后自己是怎么看的,要趁此机会垂帘听政么?”   没听见高氏回答,薛崇训便转头看过去,只见她脸色不甚轻松,沉重的表情真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应该有的。而且她的礼服也是青色打底暮气重重,丧期又少了许多首饰,穿戴得比较朴素,于是更少了几分活力。   唯有那张秀丽的脸以及露在外头的脖颈上白皙娇嫩的肌肤,还有她的婉转嗓音,方才让她看起来有些许生动。否则服饰言行真就像一个暮气沉沉的太后了。   宦官鱼立本垂手站于一旁,并未说话,此人还是挺懂规矩的。于是高氏沉思的这会儿便显得额外沉静,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得一会,高氏太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对权势或功业并无兴趣,也没想过闻名天下,只是……唉,算了,说这些也是无用。”   薛崇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并无外人,太后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当我是好友就行,无甚要紧的。”   高氏听罢口气松了一些:“只是想躲也没地方躲,又不甘心守着青灯无趣度日,这人要活在世上总是要和其他人来往和争斗,哪怕大伙都在作戏表里不一……”她喃喃地说了几句随即醒悟过来,有些尴尬道,“我……刚刚胡言乱语,没说错什么罢?”   “没有,太后不必紧张,我常常也胡言乱语。”薛崇训淡然地说道,音量不大嗓音低沉。   “是吗?”高氏露出一丝很勉强的笑意。   薛崇训点头道:“真的,不过在朝里是不会乱说的,私下里可以。您的想法我很明白,有时候我也觉得权位也不过如此耳。”   高氏的脸色轻松起来,她对薛崇训还是比较信任的,上回乱兵之中能得到他的保护,多少还是见了些真交情。她便说道:“虽然许多人联名要我听政,可是指不定有人已在背地里骂咱们了……”   薛崇训心道:那有什么办法?母亲是太平公主,几年前我又帮她夺政,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事到如今不少人包括李唐子嗣恐怕对我恨之入骨,一旦失利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口上自然不想多说这种话,只道:“应该是这样。”   高氏轻声道:“不过总算不是一个人……”   薛崇训听得有些异样,忙转头看了一眼鱼立本,鱼立本眼睛看着别处,只当没听见似的。   高氏坐正了身体,缓缓说道:“薛郎认为我应该在此时接受皇帝的请奏么?”   薛崇训面无表情地说道:“此时太后可自行决断,早或迟都有办法应对。”   高氏又小声说道:“我听政之后是不是可以随时召晋王到承香殿议事?”   之前薛崇训还从容应答,听到这句有些坐不住了,惊讶地抬头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里露出了那日在麟德殿的一间屋子避难时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同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同一种神情。   高氏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崇训的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觉得与你商量事情很好……这也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么?”   “臣不敢。”薛崇训忙道。   “你也开始作戏了。”   过得片刻她用薛崇训刚才那种口气缓缓说道,“这里并无外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当我是好友就行,无甚要紧的。”   薛崇训能感觉到高氏的态度和口气的改变,心下倒是有些担忧,想来高氏往常那种谨慎端正的处事态度更加靠得住。他忙提醒道:“事关社稷,有些事比较严重,臣请太后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鱼立本躬身道:“奴婢忽然想起有点急事,去去很快就回来侍候娘娘。”   起先高氏已经屏退了宫女,要是鱼立本也走了,这殿中不就剩孤男寡女?薛崇训心下觉得这事儿可能会有麻烦,也急忙说道:“户部那边也有些事要我去处理,我也要告辞了,听政之事太后考虑好后下旨便是。”   在男女之事上他自然无甚压力,不过当此关头实在不想因为个人私欲去影响大局。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高氏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合作谋事然后利益共享。   “薛崇训!”高氏忽然有些生气地直呼其名。   不过她的身份来说直呼其名也不算什么,薛崇训倒是不怎么在意,便站在凳子旁边抱拳听着。   她沉默了片刻,却从容道:“既然如此便不留晋王了,有事再召你进宫商议。”   “是。”薛崇训拜别高氏,和鱼立本一同从大殿上走出去。   两人出了承香殿,薛崇训转头看了一眼鱼立本道:“鱼公公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说什么?”鱼立本一脸茫然。   薛崇训笑了笑,抱拳道:“那我先行一步,去户部瞧瞧。”   ……   今日朝里发生的事虽然没有闹得轰轰烈烈,但对于众人来说却算大事了,各自在私底下都有一番想法。程千里回府之后把事儿和心腹幕僚和亲戚一说,立刻就引起了几个人的重视。   他身边最信任的两个幕友,一个在工部任职,一个在中书省做他的副手,都是跟了许久的人;还有一个李奕是他最宠爱女人的亲兄弟,是个武将。他们跟着程千里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太后要垂帘听政幕僚们反倒不怎么在意,皇权旁落从中宗时就比较严重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在意的反而是两个宰相要辞职的事,特别领头宰相陆象先要离职。   李奕建议程千里多和薛崇训来往,通过程婷让两家关系更一步,设法取代陆象先的位置。   一个幕僚却提出异议,张说与一向程公不和,资历威望也比较高,恐怕不会甘心让程公坐上那个位置。   李奕不以为然道:“话虽如此,可你们别忘了张说多年前做过李三郎的老师,景云大事后才投到太平公主门下。他资历虽老,但资历不仅没用反而对他不利;而咱们虽然后入庙堂,却是站位明确,更靠得住。”   另一个幕僚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认为政局未稳祸福难料,不应该冒进。   三人的主张都说不到一块儿,回顾程千里时,只见他正闭目养神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李奕问道:“您怎么看此事?”   程千里撸了一把下巴的胡须,摇摇头淡然道:“不必多虑,老夫出将为相,在朝里就算什么也不干,对边关将士也是一种稳定。既然什么也不干照样坐得稳,为什么非要和人争得头破血流?”   “可是程公,张说那老小子……”   程千里抬起手制止了幕僚,说道:“此时上位并不一定是好事,就让张相公以右相主持政事堂也并无不可,他在朝里那么多年,而老夫以往在西域陇右一向听命于兵部调令,此时居于人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李奕有些愤愤道:“此人心胸狭窄,处处与程公过意不去,生怕压了他一头,看着就来气!”   程千里笑了笑,指着窗户道:“不能只看面前的事物,要把目光看远一些,看出去满园春色。”   他放下手里茶杯,淡定地看着窗外的花草树木,沉吟道,“但愿薛郎也能看远一些,天下不只大明宫那么大点地方。” 第九章 看花   待长安城各谯楼上的鼓声依次响了一遍已是日落西山之时了,如果是晴天的话,不过今日天阴未见太阳。丹凤门外很快就热闹起来,下值的官吏从外朝出来,宫城外面还有许多家奴马夫之类的,人一下子就变多了。   薛崇训倒是很少见到宫城下值的情形,因为他一向是“早退”,最多就是去朝见皇帝日常并不办公。只有最近户部组建钱行,这事儿是他一手促成的,这才常常到尚书省那边走动。   一行车马沿着丹凤大街往南走,左右的人全都是些熟面孔,庞二吉祥方俞忠等家奴几乎天天都见的;还有李逵勇等一行飞虎团卫队,有的将士薛崇训叫不出名儿因为平日没和他们说话,不过是很面熟的。   坐在马车里的还有三娘,她的工作是近身保护薛崇训的安全,薛崇训虽也是个武夫,不过对于阴招刺杀之类的方式却不甚精通,有她在身边多半是要安全一些。三娘也是个闷葫芦,平常难得听她说一句话,像这种在路上的时候,薛崇训耳边充斥的多半是吉祥那厮逗马夫庞二玩的浑话。   不料三娘今天却是寒暄了一句,她淡淡说道:“郎君看起来有些疲惫呢。”   “是么?”薛崇训随口道。   然后听得三娘“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薛崇训也见怪不怪,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能憋出一句听起来关心别人的话已是意外。   疲惫?经三娘这么一提醒,薛崇训倒是真感觉身上有些乏。在朝里一整天也没干什么,主要还是心理压力的关系罢。   如今这摊子一铺开,薛崇训就觉得很难把握掌控。他心里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于大略并不擅长,对于书里描写诸葛亮那样的坐在家里就能摸清天下脉络的本事打心眼里佩服,可惜自己显然没那么牛比。能够挺到现在这种权势,多半还是手里的牌比较好,有太平公主制造的资源,而且本身就是门阀出身;并在关键点干翻了李隆基。   对付李隆基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如今这状况就没有以前那种优势了……高太后垂帘听政借以把持大权,这事儿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激发矛盾?薛崇训自己都拿不准。天下太大,一个人能握在手里的就那么点事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形势向有利于自己掌权的方向发展,因为他面对的情况,只有自己说了算的时候才有道理仁义,一旦别人说了算就等着死罢。用黑暗的眼光来看世界,就是这么个道理。   “钱法”这一步,薛崇训认为是走对了的,不仅有利于敛财,也是一种布局。   几年前张说提出官健法,使得军队更加职业化,把更多的壮丁从兵役中解脱了出来有利于经济的发展,这两年税赋增长和关东几大都市的繁荣就说明了问题;而“钱法”改革成功,无疑又是对古代经济的一剂兴奋剂,可以预见到不久之后市面的繁华程度。因为一旦纸币获得信用之后,在安全范围内拥有一份硬通货储备金,就可以发行五份纸币,货币的总量和流通一增加,结果不是很显然么。   只要唐朝经济能继续繁华,就很难发生大范围的动荡。臣民很实际,不到没饭吃的时候多少人提着脑袋造反?   这几个月薛崇训时不时会读《王莽传》,把王莽篡政的事儿也看了差不多。也挺难为他的,因为看的都是没标点的繁体。在此之前他还真弄不明白王莽的故事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知道有这个人而已。西汉末年,如果没有经济问题出现大批流寇,光武帝是不是能有资本翻身也难说。   于是薛崇训得出结论,让天下人生活在经济繁荣的环境下,能更好地避免王莽面对的困难。   薛崇训在脑子里思量了一会钱法的脉络,又想到中央权力格局上来,他确实是有些担心高太后垂帘听政会激发一些矛盾。门阀士族、民间舆情等一旦把当权者妖孽化,大失人心政权就等同非法;管制舆情施行高压政策更不是好办法,古人已经说过了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再发展为政令不通一切都得玩完,占了长安大明宫也是无用。   于是薛崇训回到安邑坊之后,首先是去了亲王国,把高太后即将听政的消息对王昌龄说了,让他明日召集心腹幕僚开会,近期写出见解和方略出来。   幕僚团不就是应该干这种事么?不过薛崇训还是觉得李鬼手对古代政治的见解更高明一些,可惜很难收到此人。   ……过得一会他走进了内宅,看着满园绿树新枝花朵欲放的景色,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早上孙氏说要他去听雨湖那边看花,答应了的正好调整一下心境。   天都快要黑了,而且又没有阳光,这种天气赏花实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不过也只好将就。   往北走了一段石路,便是听雨湖,书房院落就在听雨湖之畔。薛崇训走到湖畔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想起这名字是金城取的,转头看时,那片桃树林的树枝上已长满了花蕾。过不了多久,桃花也会满树芬芳了,他仿佛看见一个仙女般的女子在那里笑靥如花,转动的裙子分外美丽。真有些想念起金城来,今日白天去了承香殿见高太后,在同一处宫殿内却没见着她。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刚走到书房院子门口,就见孙氏已等在了那里。孙氏看见薛崇训脸上难抑惊喜之意,努力压抑着情绪说道:“我见薛郎许久没回来,就叫厨房把菜肴准备到书房外头了,饮酒赏花只有和晚膳并到一块儿。”   薛崇训笑道:“如此也好,有劳大人了。”两人一起走进院子里,沿着屋檐下的路往里面走,薛崇训又问道,“妍儿呢?”   孙氏低声道:“我让她去程妃那边了。”   原来早有准备,薛崇训转头看了一眼孙氏的脸红扑扑的愈发娇嫩,虽然她直着脖子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但神情之间流露出来的期待和甜蜜,和往常那种古板的端庄完全不同,很容易就让薛崇训察觉出来了。   短短的一段路,孙氏心情很好地嘘寒问暖,柔软的言语就如丝丝暖流,温暖了薛崇训疲惫的身心,一时间只觉得软绵绵的很温馨。薛崇训的心情更好了,心道:要说内助,孙氏真是不错呢,比小姑娘好多了,又会管理家务又会安慰人,仿佛周围都充满了母性的爱意。   这时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也没那么压抑了,待走到书房后门那水潭旁边时,忽见几颗樱桃树上满树白花,犹如积满了美丽的雪花一般,天地间都是一亮,春花一般生动起来。   两人便在秀美的景色下吃晚饭,孙氏也喝了点酒。期间有两个孙氏房里的丫鬟在一旁侍候着。孙氏聊着家常趣事,薛崇训照样没多的话,偶尔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搭腔一下。他自然不会对孙氏说太后听政之类的朝事,如果换作金城或许薛崇训还会说说。   见孙氏甜甜的笑容常常挂在脸上,就知道她的兴致很高,或许她一整天都在想着薛崇训罢……这要是在现代不知道要粘成什么样了,可这会儿席间的孙氏却一句暧昧的话都没有说。薛崇训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含蓄的爱意。   吃罢晚饭,丫鬟们收拾了桌子,孙氏道:“薛郎挺会作诗的,不如作首诗如何?”   “作诗?”薛崇训心下顿时一闷。   孙氏趁机打法身边的丫鬟:“你们先出去,让薛郎安静一会。”   “是。”小翠等人弯了一下腿,就回避了。   薛崇训见状恍然:原来她是这个意思,这样的话我也不用苦思还记得哪一首了。他不由得露出笑容道:“大人还要我作诗么?”   孙氏起身缓缓拉上木格子门,有些紧张道:“要不一会儿再作罢,我们……”   薛崇训看着她起伏的丰腴胸部,吞了一口口水,嘴上却强作镇定道:“天色快黑了,后面有树木挡着倒没什么,可是这门是从里面闩的,一会有人忽然闯进来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孙氏轻声道,“再说那俩丫头跟了我很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说出去。”   薛崇训点点头:“这种事儿时间一长不可能瞒住所有人,就算没撞见也会让身边的人生出疑心,管好她们就行。”   孙氏低下头缓缓地走了过来,颤声道:“你还站着作甚?”   薛崇训听罢便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往怀里一带,听得轻呼一声,她的柔软胸脯都靠了过来,一丝好闻的女人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   “昨儿不是说好了,只那一回么?”薛崇训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   孙氏的耳根一红,答不上话。薛崇训捧住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但她不能含情脉脉地对视,把眼睛看向别处去了,不过脸上羞红的颜色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当薛崇训慢慢靠近她精心涂过胭脂的朱唇时,她便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是女人的本能反应。 第十章 润物   光线越来越暗,夜幕即将降临,周围十分宁静。只剩下孙氏轻轻的喘息声,她依偎在薛崇训的怀里身子软绵绵的,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一脸的倦意和满足。   “能这样睡一会就好了。”孙氏喃喃地说道。她的腰带被丢在地板上,外衣敞着。上身虽然还穿着里衬,但缎子抹胸起先就被扯掉了,只剩一件浅红的绫罗里衬裹在胸上,那丰腴的乳房形状清晰可见,甚至乳尖的轮廓也印在柔软的织物上,分外诱人。薛崇训虽已完事了,却仍然念念不舍的抚摸着那软东西,就像美味吃了个半饱。   他低声说道:“可不能在这里睡,先回房吧。”   孙氏带着一丝撒娇的口气道:“连一下都不想动弹。”   薛崇训听到这副口吻,联想起她平时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有些别样,女人真是很奇怪呢。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门里一阵脚步声,孙氏急忙从薛崇训的怀里坐了起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准备,木头后门竟然“哗”地一声被拉开了,薛崇训心下顿时有些怒气,但转头一看门口站的人竟是李妍儿!不只她一个,身边还有薛崇训房里的丫头裴娘。   “连门也不敲,怎地一点规矩都没有?”孙氏几乎要哭出来,她还衣衫不整地坐在薛崇训的腿上,这时才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这也罢了,只见她的洁白小衣(内裤)还扔在地板上的,她急忙抓了起来塞进袖子里。   李妍儿瞪圆了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薛崇训把目光从李妍儿脸上移到裴娘脸上,裴娘红着脸急忙低下头。   这时李妍儿一把拉住裴娘的手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开的门。刚才问小翠,说娘和郎君在里头作诗……进屋来没见着人,我便开后门瞧瞧……”   “妍儿,我……”孙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哭丧着一张脸,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她在李妍儿面前已没有平日的严厉,母女俩的角色仿佛颠倒了一般,换成孙氏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薛崇训本来以为李妍儿会掉头就一边哭一边跑,或是愤怒发作,不料她居然先替裴娘开脱,短暂的惊讶之后看起来并不算冲动,他见状也就镇定了一些。   裴娘说道:“前府递信进来,说是朝里张相公的人送来的,有急事。郎君不在屋里,我怕误了正事,就到这边来了,正好碰到王妃。”   薛崇训趁机岔开话题,说道:“信呢?”   裴娘急忙把一封信扎递了过来,薛崇训伸手去接时不动声色说道:“咱们内宅的事不能乱说,明白?”   裴娘忙使劲点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奴儿当然知道的!”   “那就好。”   李妍儿怔了一会,问道:“娘,是郎君欺负你么?”孙氏答不上来,脸色难看极了。   相比之下薛崇训倒是镇定多了,李妍儿虽然是正妻,可实在没她娘强势,这事儿看来并不算严重。他也没说什么,先扯开信扎来看,只见上面是张说的笔迹,说的是西域急报的事儿。薛崇训大致浏览了一遍,大概吐蕃人在西域又不老实了。   薛崇训问道:“送信的人走了么?”   裴娘怯生生地说道:“没走,是个公门的人呢,要等了郎君的回话才回去,怎么对他说?”   李妍儿见孙氏那副样子总算是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翘起嘴娇嗔道:“你们欺负人!”说罢转身便走。   “妍儿,你听我说……”孙氏急忙追了上去。   裴娘忙让到门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薛崇训把信放进袖袋,看了她一眼:“不用回复,我去见送信的人。”   他也不管裴娘,小姑娘从小就在薛家,而且又被收到了房里,这辈子都要跟着自己过日子,薛崇训还是很信任她的。   倒是李妍儿那边有些麻烦,人家虽然年纪小,可怎么也是明媒正娶过来的正妻,总是有些不好交代。薛崇训感到有点尴尬,想着正有人送信来,便打算去见见,也好出去呆一会。   见不太重要的外客一般在大门门厅对面的倒罩房客厅里,薛六上来也确认了客人在那地方,薛崇训便径直去了客厅。只见是个穿圆领绿衣的书吏,看起来有些眼熟,便脱口道:“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   书吏忙躬身道:“卑职是张相公的书吏,张相公在兵部和政事堂两边的案牍琐事都是卑职具体操办,跟着上下走动,有时能见到晋王。”   他顿了顿又口齿利索地说道:“快下值的时候张相公才见到安西急报,已经上书陛下了,明儿等政事堂诸相公上值了才议此事。张相公说要先知会晋王,让您心里有数,所以才派卑职赶着送信过来。”   薛崇训坐了下来,点点头道:“你回去回复张相公我已经知道了。”   书吏很有自知之明,心知薛崇训亲自见了一面已是很给面子,身份差得太大也没什么多说的,便很自觉地抱拳告辞。   薛崇训没有马上出客厅,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又掏出信扎细看了两遍。   张说在信上大致写了安西镇的状况。主要事件就是吐蕃军进攻小勃律(今吉尔吉特,葱岭以南的汗国,地处吐蕃北上安西镇的交通要道),小勃律完全不是吐蕃人的对手,遣使往安西镇求救;安西都护杜暹认为小勃律是安西军的前哨,必救之地,一面下令集结安西骑兵四千,一面传报长安,只需朝廷下诏即可对吐蕃开战。除了这件事,形势方面也是十分不妙,北庭节度使张孝嵩上书吐蕃人和突骑施人的联系日渐紧密,突骑施有反叛唐朝的迹象。   薛崇训心绪有些凌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道:上回太子李承宏政变,当时麟德殿吐蕃使节也在场,吐蕃人恐怕摸清了唐廷内部有问题,认为是有机可乘。   吐蕃国(和今天的藏族是两码事)内部也是种族杂居矛盾重重,扩张是维持他们内部势力平衡的动力之一,不发动战争只有内耗崩溃。也难怪打不怕,见着缝就想叮,东线打完西线又开始了。   西域那边争夺的主要是霸权,并非关系存亡的地方,要说其他朝代,安西那地儿根本就不是中国的地盘。况且朝里还有兵部专管防务,兵部官僚们知道拿出有价值的建议出来,薛崇训想到这里便叫来薛六,把信给他送到亲王国去,与幕僚保持信息互通。   兵部倒是没多少问题,不过政事堂就有点麻烦了,现在那地儿就是个扯皮的地方,完全说不到一块,导致中枢军政两误,理政效率极低。也难怪吐蕃人认为有机可乘,他们的看法倒并没有什么错。   薛崇训坐了一会,见门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才慢吞吞地走出去准备回房休息。今日当值的是裴娘,往常她都会在薛崇训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不少废话,今晚却是例外显得特别沉默,大概是撞见了薛崇训的丑事的缘故。   他也是有点郁闷,没出事之前就会意识到乱来会有点麻烦,现在验证了,显然对他在家人面前的形象影响很大。不过孙氏也是比较成熟稳重的女人,她都没把持住,薛崇训又有多少定力……   ……   第二天政事堂的宰相们果然没说到一块儿,皇帝也不管事,想管都不敢管。左相陆象先更别提了,老头子本来就镇不住,现在又要辞职,只想着什么时候批准他告老还乡。辞呈弄上去几天不见回音,陆象先为人和气还履行着职责到政事堂坐着上值,李守一没等到消息一怒之下把官服印信扔衙门里,自己跑了。   本来事情明摆着,为了唐朝在西北的霸权必须对吐蕃宣战;可下午时又收到吐蕃使者的上书,想和唐朝议和。于是就产生分歧了,有的人认为要在边关实行强硬政策,有的人觉得时机不对不宜冒险,既然可以议和不如坐下来谈。   其中窦怀贞是什么也不主张,是战是和并不重要,他趁机提出再次请皇太后听政,以解决朝廷争议。   薛崇训到户部走了一趟,也耳闻了中书省那边扯皮的事,暂时没管先回亲王国了。   王昌龄来见了他,把薛崇训让他写的建议送了过来,关于太后听政的事儿。薛崇训本来没什么期待的内容,但是翻开一看顿时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一眼王昌龄。   王昌龄从容道:“今早获悉吐蕃犯小勃律的事,我们都觉得这是高太后听政的时机。”   “转移视线?”薛崇训脱口问道,他还没把手里这篇建议书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完。   “大概就是薛郎说的意思,换种说法而已。高太后此时问政,便可以太后旨意及政事堂的名义下令安西镇出兵;对吐蕃用兵又不仅关系安西镇,西线补给而东线防务都要协调,对外战事事关大唐国威,几道旨意下去,谁敢不从?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高太后的旨意就名正言顺地出长安了。”   薛崇训想了想,不觉露出了笑容:“有意思,这叫……润物细无声。” 第十一章 石灰   不管是西疆烽火又起,还是唐廷权力交替,都不怎么影响升斗小民的日常作息。通化门附近的漕运码头水面上一大早就见无数帆船,千帆迎着东升的朝阳,天地间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码头上的官吏、商贾、搬运苦工往来不绝,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   通化门正对城内的永嘉大街上,只见一车一马正缓缓向东前行。马车陈旧没有多余的装饰之物,车子一旁还有个骑马的人,马上之人也衣着简朴,一身灰色的麻布长袍。他扬起头看朝阳时,朝阳也仿佛在看他,将车马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街面上,显得有些落寞。   骑马的人正是李守一,不能叫前宰相,他的宰相官位都还没辞掉,丢下官服印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要回乡去了。   当他抬头时,清晨柔和的阳光撒在脸上,胡须翘起,神情有些伤感失落,方正的脸严肃的表情又带着些许不着痕迹的正气。   就在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清晨平静的气氛,一阵男中音的高歌:“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李守一的神情骤然一凛,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是晋王薛崇训正站在一栋茶肆的二楼栏杆边上。   薛崇训也是一身简洁的打扮,外面一件青色道袍,里面是雪白的绸缎里衬,头上一块白巾扎在发髻上,没有额外的装饰之物,显得低调而整洁。他唱诗罢便自顾自地看码头上的忙碌景象,仿佛并不是唱给李守一听的,连一眼都没看。不过李守一自然知道薛崇训在这里是等他,不然他大清早跑来作甚。   果然薛崇训把视线下移,看向了李守一……堂堂宰相离职竟然只有一俩马车随行,既要装家眷又要装行李,真的太简朴了。   薛崇训叹了一口气,大声道:“你要走我不留你,如果你要回来我一定亲自去迎接你……”   李守一在马上抬起头,抱拳道:“晋王的心意,老朽心领了。”   薛崇训顿了顿,他的脸上也有些落寞,完全与他此时如日中天的权势不相称,他又说道:“刚才那首石灰吟是送你的。如果你为了成就一世清名,便这样不顾天下愤而离去,我便成全你。这首诗出自薛某之口,定能让李相公天下闻名,更能在青史上给你留个地儿。”   李守一听罢脸色有些难看,“晋王是想用激将法?您留老朽作甚,朝里朝外想坐相位者不计其数,老朽把位置让出来岂不正好?”   薛崇训道:“李相公是否忘了当初出仕时的抱负?而今意欲归隐是对朝政不满?”   李守一皱眉道:“山野匹夫,不敢妄论朝政。”   薛崇训淡然道:“这几年万民可曾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漕运法到官健法,哪样不是与民实利,今番钱法提出,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看到市井的变化……李相公,为国为民不是洁身自好坐而高论,你为官多年难道没看明白么?当然若是你只想留得美名,视天下十六道百姓生计与己无关,那当我没说,请便吧。”   李守一坐在马上没动,马的前蹄在青石路面上轻轻抛着,马上的人皱眉沉思。   薛崇训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说道:“若是舍得烈火焚烧,真心治理国家,区区一个名声好坏又有多大的关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就在这时李守一一夹马腹便策马前行,薛崇训见状一丝笑意僵在脸上:“李相公还是要走么?”   不料李守一头也不回地答道:“同僚尚在码头等我,过去说一声,再缓几日,若是高太不批复我的辞呈,也只得再驱使老骨头一些年月了。”   薛崇训见他远去的背影,不禁重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文人最在意的还是知己者。”   后面的三娘走到栏杆前,冷冷地说道:“也没见他有多大的本事,郎君何苦苦口婆心地留他?”   薛崇训知道三娘对李守一没啥好感,以前那老小子把三娘搜查得穷途末路,她估计还有点记恨。   本来有些事儿没必要和三娘说,不过难得她上来言谈,薛崇训便说道:“李守一不畏权贵正直不阿这几年是出了名的,留他在朝里便是道德楷模,对收士人之心大有裨益;同时他也是个很自律的人,做宰相对吏治清明也有好处,无论要做什么事儿,都怕猪一样的队友,吏治一乱乱七八糟的人通关系纳贿霸占官位,捞的钱是他们的,坏的是咱们的江山。”   他说罢又沉吟道:“再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要离我而去,实在是一件很伤感的事……你会离我而去么?”   三娘的神色有些异样,默然不语。   “走罢,还得去朝里。”薛崇训转身下楼。   这时三娘低声道:“不会……”   “什么?”   三娘抬起头颤声道:“不会走,在薛郎身边……很好。”   薛崇训心下一暖,目光注视了她一会儿,只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果然还是日久见人心的好,刚认识她的时候,薛崇训还想用她去顶罪,榨取利用价值,时间一长才发现她已变成一个不可多得的心腹,再要牺牲她早已舍不得。   三娘急忙跟了上来,俩人一起下了茶肆,上了马车,一行侍卫便护卫着往北去大明宫了。   薛崇训先去了尚书省户部钱行过问制币及法令的进度,然后遇到了礼部尚书窦怀贞。窦怀贞道:“昨日咱们见了吐蕃使者,他们欲上书和亲,设法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个和亲法?”薛崇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到椅子上皱眉道。   窦怀贞也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和薛崇训也算好几年的交情了,习惯了薛崇训平常在礼节上的简化,坐下来便随口说道:“还能怎么个和亲法,今上有几十个妹妹,也有没出嫁的,让咱们嫁公主去逻些城呗。吐蕃人图的倒不是女人,执意要真公主,无非就是图嫁妆……前年咱们夺取的黄河九曲那片肥地,吐蕃人一直很想要。只要和亲,西域的紧张状况也就暂时可以平息了。”   薛崇训忽然把茶杯重重地丢在桌案上,茶水溅得一桌子都是,一旁的书吏急忙拿了抹布来擦桌子。   窦怀贞倒是没被薛崇训的怒气吓着,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薛崇训道:“那地儿就是天然的马场,送给他们好多弄些骑兵出来,到咱们西北边境烧杀抢掠?”   窦怀贞看了旁边的书吏一眼,那人急忙回避了。然后他才放低声音对薛崇训说道:“数千里之外的弹丸之地,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并不甚要紧,咱们先维持安定无事,弄好中枢的事儿才最重要……萧相公(萧至忠)也是这么个看法,咱们大唐疆土万里,不修长城,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是刀枪打下来的,以和亲拉拢蛮夷各族是百年国策,如果凡事就用兵戈,四面出击有心也是无力啊。”   薛崇训没好气地说道:“不用四面出击,只打最大的出头鸟,前有突厥、高句丽,哪处是和亲解决的?”   ……两人正说话的当口,先前擦桌子的书吏回避之后便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户部钱行,在户部大堂一侧遇到了另一个书吏,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分开了。   得了话的书吏是兵部那边的人,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办公的衙门,张说正坐在里头的书房里奋笔疾书着什么。   书吏便随手拿了一张纸走了进去,轻轻放到张说的一侧。张说头也不抬地看了一眼新递过来的东西,愣了一愣抬起头来说道:“何事?”   “窦相公去见了晋王,说起吐蕃和亲的事儿,晋王把茶杯直接摔桌子上了,弄得满桌子都是茶水。”   “知道了。”张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又赞许道,“你办得不错。”   “小的份内之事。”   张说把手里的毛笔放到砚台上,沉思了一会,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便转头看向书案一侧的窗户,上午明媚的阳光正歇歇地照射进来,让古色古香的官衙里亮堂堂一片。   这时一个声音道:“叔父。”   张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是他的侄子张济世,因为自己的关系也在兵部出任京官。   “晋王好像欲重新对吐蕃用兵。”张说淡淡地提了一句。   侄子说道:“他这么想的?高太后不是要听政了么,这会儿应该多管内部才对,去注意西域那边干什么?”   “嗯……”张说拉长着一张马脸,面无表情,“你说现在是谁说了算?”   侄子左右看了看,笑道:“当然是薛郎,高太后多半也是听他的,政事堂也没人想和他对着干,讨不着好。”   张说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张某一身才学,难道要带入坟墓?”   “叔父文采武功,文章兵法无一不通,鸿鹄终有展翅之时!”侄子由衷地表达着崇拜之情。 第十二章 夕阳   张说多方打探,又获悉杜暹的信使私底下见过薛崇训,综合各种迹象,再加上张说对薛崇训以往的了解,便得出判断:薛崇训定然不会向吐蕃人妥协。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在紫宸殿的御前(高太后)廷议时,张说极力反对和亲,主张对吐蕃进行武力威慑,深得薛崇训之心。   届于张说所掌兵部的多年经验,薛崇训已有意在陆象先辞职后扶持张说上位,让其有权限及时对吐蕃进行战争部署。二人再次联手,在朝里占具了压倒性的决策优势。   至于窦怀贞那厮,虽然努力向高太后和薛崇训靠拢并不顾颜面阿谀奉承,无奈在大事上判断错误,分量完全没法和张说比;程千里则一副不作为的样子,很少提出比较明确的主张,有故意忍让张说的态度。在此状况下,唐廷在西域的政策总算达成了共识。   到得下午,高太后在承香殿召薛崇训相见,下了对吐蕃用兵的旨意,同时受权薛崇训负责回绝吐蕃的和亲要求。这是她第一次决定朝政大事,也因此顺理成章地走上听政问政之路了。   薛崇训从召见的宫殿里走出来,走上飞桥时仍旧低头沉思着什么,以至于步伐十分缓慢,走了足足一炷香(约五分钟)时间还没过一半的桥。随从送他出宫的宦官们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由着他在那磨蹭。   他正琢磨扶张说主持政事堂的各种关节。从可靠性上说,薛崇训认为程千里比张说要靠得住,因为程千里不仅派系明确,而且与薛家有联姻;反观张说虽然几次携手合作,但他出身资历实在有点复杂,以前做过李隆基的老师,必然和李家保留了一些旧的关系。   不过张说却是一个很会揣摩上位者心思的,往往能恰如其分地迎合薛崇训的谋略。薛崇训因此有意扶持他,是因为高太后上位后他计划一系列的调整,正需要张说这样的人出面帮他完成。   想着想着,薛崇训不经意间发现从这飞桥上向西看去景色非常好看,便站在栏杆后面极目看去,真是一派夕阳无限好的景象。只见橙黄的光辉下大明宫的宏伟建筑群尽在眼前,鳞次节比一副盛世之象,叫人胸中顿时一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真漂亮啊。”   薛崇训闻声转头看时,只见是宇文姬远远地站在那里,和他一样站在栏杆后面,眯着眼睛眺望西边的夕阳。   她穿着一身紧身胡服,头上梳成一个发髻戴了一块头巾,和男人一般的打扮。薛崇训忙走了过去,带着笑容说道:“有一段日子没见着你了,不期在这里遇上。”   宇文姬酸溜溜地说道:“你又要陪表妹(金城)、又要陪侄女(李妍儿),姐姐妹妹的那么多,还会记得我么?”   薛崇训忙道:“最近公务繁忙,也就是晚上回家的时候能见见家眷。去年就叫你搬到晋王府居住,你又不愿意。如果住到安邑坊来,不是每天都能见着了?我又不管着你,你要去御医署也好去给人治病也罢,都由着你。”   “我可不想被王妃管着。”宇文姬没好气地说道,“咱们家又不是多远,你不会过来走走?”   薛崇训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我没事就跑你家去见你,总是不太方便……你说李妍儿管着你?别说笑了,她自个还玩不过来,哪有闲心管你,倒是岳母大人……你空闲的时候也时常过来走走,给我岳母把把脉关心下长辈的身体,这是人之常情。”   宇文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没叫我爹做坏事吧?”   薛崇训心道内厂本来就不是干好事的衙门,口上自然不会这么说,只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在吏部有籍的官员,办得是正大光明的公务,能做什么坏事?咱们把正事做好,在朝里有立足之地,才能让家眷衣食无忧过得好啊,你想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得了,说话的口气和我爹一样的口气,听着烦。”宇文姬仰起脸道,“不准说这个,我要听孙悟空的故事。”   薛崇训白了一眼道:“我看你比妍儿还小了……现在我没啥心思,还得去尚书省一趟,明天要见吐蕃使节呢。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姬道:“给你娘把脉来的,每隔半月至少要来一次。”   “她老人家身体如何?”薛崇训忙关切地问道。   “还好脉象正常,症瘕居然被控制住了,玉清那丹药确实有些玄妙,我最近也在琢磨她的配方,只是还没弄出病理头绪。”宇文姬说起医术便滔滔不绝起来,听得薛崇训云里雾里的。   薛崇训看了一眼太阳,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说道:“我还有些事儿,得走了。”   “哦……”宇文姬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去罢,免得说我耽搁你们的国家大事!”   薛崇训沉吟片刻,低声道:“晚上到我府上吃晚饭,我给你讲故事。”   “有点……不太好吧,我和她们不怎么熟。”宇文姬犹豫地说。   薛崇训又道:“将猪八戒娶媳妇。”   “猪八戒有女子看上他?”宇文姬笑了出来,“现在说嘛。”   “现在我得去尚书省,就这么说定了。”薛崇训说罢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挥手。   ……   宇文姬在长安的还是很有名气,主要是女神医的身份,孙氏自然听说过她,不仅如此,也是见过几面的。像上回宫里出了事,家眷们很担心薛崇训,宇文姬就到晋王府来过。总之不太熟悉。   薛崇训自然希望自家后宫和谐,晚膳的时候不仅有宇文姬,还把孙氏、李妍儿、程婷一并叫来,一家子聚餐,欲借以让她们好好相处。   不料他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孙氏和宇文姬简直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非常谈得来。主要还是因为孙氏表现出的热情和好感,女主人家的人那副态度,宇文姬自然受宠若惊十分受用。俩女人很快谈得火热,宇文姬用神医的名头兜售她的保养秘方,孙氏年近三十的人求知若渴,俩人谈笑风生好不快活。把薛崇训撂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不过薛崇训倒并不在意,原本还担心宇文姬那张狐狸精般妩媚的脸不受孙氏见待呢,见此状况乐得她们能投意。也只有在古代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开后宫啊,薛崇训总算感受到了幸福生活的一方面。   这下倒好,他原本想晚上给宇文孝胡扯一些什么故事,然后尝尝她久违的媚劲,结果她和孙氏一火热,故事也不听,晚上直接跑书房那边和孙氏秉烛夜谈去了。薛崇训的计划落空,只得去了程婷房里。   孙氏把宇文姬哄到书房院子里,很快就表露了自己的意图,有点不好意思地悄悄问:“薛郎年近而立之年,却无子女,女神医定然知晓是什么缘故罢,有没有法子?”   宇文姬听罢脸一下子就红了,在他的丈母娘面前说这种事实在很难为情,孙氏又不是她的亲娘。宇文姬支支吾吾地说道:“王府斜对面那个氤氲斋,让王妃劝劝他少去作乐……”   “水汽蒸了有关系?”孙氏问道。   宇文姬点点头,“多少是有关系的。还有青楼酒肆也让他少去,要是染了里面的脏病,虽然普通郎中也能治好,但可能会有后患于生产有害。”   孙氏皱眉沉吟片刻道:“没听说过他去那种地方,对了年初元宵节的时候被朝臣拉去酒楼,有歌妓作陪,回来后我问过他身边的三娘,说薛郎没沾歌妓。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宇文姬心道:那个名叫蒙小雨的歌妓是怎么回事,还洁身自好,哄鬼呢。   不过她也不好在孙氏面前告薛崇训的状,只应付了一声,不置可否。   孙氏道:“要不女神医给开个方子,我叫妍儿熬了药给他喝。”   宇文姬愕然道:“我……我对这种方子并不精通,况且薛郎房事无碍,并不见疾病,无病就不好对症下药……”说道房事无碍时,她忽然意识到失言,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孙氏应该也知道那事儿,但是毕竟没过门就那样,摆上明面说确实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好在孙氏并不以为意,反而大度地劝道:“不如让薛郎把礼送到宇文府上,你到这边来住好了,没人会难为你的,就跟家里一样。妍儿你也认识,她只和裴娘那些小丫头玩得来,我虽是长辈,但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难道你担心我是个恶妇不好相处?”   “万万不敢。”宇文姬忙摆手道,低头想了一会,小声说道,“夫人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要是不领情反倒不知好歹……给我爹说罢,但听父母做主。”   孙氏顿时露出了笑容:“果然是个懂事的小娘呢,薛郎老早也有这心,只是不想勉强你。看来还是咱们老妇人才好说话。”   “夫人说哪里话,您虽是我的长辈,可瞧着也大不了多少。我那几种秘方,有医理遵照的,您试试肯定有用……”   孙氏笑道:“那以后你得叫我姐姐了。”   “我可不敢。”   …… 第十三章 预言   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上午薛崇训按照宫廷授权穿戴正式后到礼部行馆接见吐蕃使者,无论两国之间的关系如何恶化,外邦使者都可以安全地在长安居住,这倒是显示了唐廷作为东方世界的规则制定者的大度。   从行馆门口起就大伙便开始表演复杂的繁文缛节,从问候“尔国国君”到打拱相拜的次数,都有设定好的台词和程序,吐蕃无论多么嚣张在正式场合依然对唐廷执臣礼。   以前薛崇训会感到这种无聊的表演毫无生趣,闷得可以,连一问一答的台词都是事前背好的,毫无实质含义简直是浪费时间;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发生改变,差不多理解了这一套堂而皇之的礼节具有的意义。   前世薛崇训是个老百姓,除了学生时代背背政治课本,就很少会去想社会制度层面的问题,因为毫无作用;如今他属于统治者阶层,特别是现在,手上更拿到了极大的国柄,所以有时候便不得不要思索这样的大事。   从已实践的各种统治方式看,奴隶制、封建中央集权制、封建西式分封制、西式民主、苏联社会主义、特色社会主义……薛崇训认为那些比较高级的制度在唐朝要实现就是个笑话,且不论生产力水平,光是从理论基础国民认同到一系列管理和舆论监督体系的成熟,无疑一个长期复杂的巨大工程,就不是他有生之年可能办到的事;更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比如卢梭也算圣人了,他们只能做到其中的一个环节。   相反现在这种以儒家道德体系、大量典籍为伦理基础的封建文明,经历了长期的考验,已然达到了比较成熟稳定的阶段……“天子”的统治从来不是只靠律法,礼仪道德在此时的作用不可低估。   因为薛崇训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有板有眼地在礼部行馆遵守各种礼节,并感受到了投足之间的庄重:比起野蛮地区赤裸裸的抢劫,更委婉的掠夺显然更文明温和一些。   薛崇训是亲王,至少和吐蕃赞普一个级别,比派遣来的使者地位要高,遂坐在上位自称“孤”,使者和唐朝礼部官员则分东西入座。   这时吐蕃使者起身手按胸部执礼,用生涩的东方通用语(汉语)道:“我国子民与大唐皇帝世代为亲家,当年太宗为天下共主,对各族子民以诚相待,言子女钱帛皆可与之,让四方感怀归心,化干戈为玉帛;而今我国子民长久没有和大唐联姻,亲戚越来越生疏,才会有一些误解,故我赞普上书请求大唐恩降公主于王城,两国重归于好岂不大善?”   薛崇训回顾左右,压住内心的些许愤怒,冠冕堂皇地说道:“大唐天子视天下百姓子民如子女,而今你们吐蕃人毫无理由进攻小勃律,杀害无辜平民;又常年袭扰我大唐边境,抢掠屠戮人口,与残杀皇帝子女何异?”   一番质问下去,让吐蕃使者无言以对,因为在大义上他实在没有理由强词夺理,周围的官员顿时露出欣慰之色。   这时薛崇训怒视吐蕃人道:“尔等如此作为,有何资格与我大唐联姻!”   使者脸色骤变:“朝廷是要断绝亲戚关系?”   薛崇训缓了一口气道:“不论亲戚,只论大唐律法,杀人者死!押解三年前屠杀鄯州数万人的郎氏族人到京问罪,并送领兵发动入侵小勃律战争的罪将‘战犯’到长安;用牛羊钱币赔偿受害军民的损失。惩恶扬善做到了这些,咱们再谈和亲之事。”   “你们……”吐蕃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叽哩咕噜地对正使说了几句话,那吐蕃使者便说道:“朝廷毫无诚意,咱们恐怕没有再和谈的必要了。”   薛崇训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废话了,有一句话送吐蕃赞普:勿谓言之不预也。”   吐蕃使者闻言脸色骤白,他们完全料到唐朝会用这种方式和谈,立刻便愤然离席,此前那些学来的有板有眼的礼节已然完全不顾了。   消息很快传开,本来和吐蕃的战争状态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但是这回唐廷强硬的态度前所未有,遂引起了朝野的关注。年轻官员们自然满心欢喜感觉很面子,武将们更是极力支持,因为有仗打他们才有机会立功。而有的士人从中猜测朝廷国策的转变,把责任归咎于吐蕃赞普没有及时上书“请罪”,太过不逊;也有人私下议论薛崇训在庙堂上瞎搞,搞僵边关关系,平白自树大敌。   接下来几天又发生大的举动,高太后批复了陆象先的辞呈,封了郡公,准许其回乡养病;之后提拔张说为中书令,权限高于其他几个宰相,免去兵部尚书衔,为专任宰相;程千里改兵部;户部侍郎转运使刘安补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一系列的调整,有识之士意识到唐廷不仅要在小勃律于吐蕃人作战,估计战争还会升级。所以朝廷才会以主战派张说为专任宰相,提高中枢理政反应。   薛崇训幕僚团的意图也初步达到,士人的注意力被极大地转移到了边关,长安内外谈论的最多的是战争。期间也难免诞生了不少关于反战和同情士卒流血死伤的诗歌,对文化也是有贡献的。   ……安西都护杜暹确是有些能耐,不负众望,他以四千骑兵驰援小勃律,小勃律君主没谨忙闻之大喜遂起全国之兵迎接,两国组成联军在葱岭以南数次击败吐蕃兵,迫使吐蕃人向南撤退。   北庭节度使张孝嵩与杜暹也有些交情,在北部配合安西兵,对突骑施施加压力。待吐蕃兵退之后,突骑施急忙遣使入唐修好。唐朝的状况便是如此,打胜了就会让敌人越打越少,反之如果在小勃律战败,突骑施可能又会变成唐军的敌人。   小勃律君主没谨忙也遣使到长安,高太后用皇帝的名义封他做了小勃律王。   战争还没完,并州长史张嘉征上书谏议对陇右增兵,张说遂推举他为陇右节度使,并向吐谷浑和积石山地区增兵,伺机发动对吐蕃的进攻……不过唐军要打过去就是高原,应该存在困难。   不久吐蕃使者再次到达长安,修书向唐朝皇帝请罪欲再次议和,被唐廷拒绝了。关系虽然没能修复,但小勃律之战后两边都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边境局势缓和下来。   这时薛崇训与张说来往密切愈发密切起来……他让张说做专任宰相,当然不只是为了一场边境冲突那么简单。 第十四章 重量   官员不是每天都办公,每月至少都有几天休息的日子,可以不用上值不用办公,今日正是这样的日子。最近薛崇训和张说的关系进入“蜜月期”,二人打得火热,到了休息的日子也约好一同在城中游玩。   薛崇训乘车到丹凤大街上和张说碰面,只见张说正从马背上翻身下马,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布衣,一副平民的打扮。乌纱帽在唐朝倒不是官员的专利,李世民就曾经说“自古以来,天子服乌纱帽,百官士庶皆同服之”。相比之下薛崇训的一身道袍却是显得更加整洁利索。二人隔着宽阔的长街相互抱拳为礼,然后走到一起说笑起来。   接着他们商量起去哪里游玩,张说笑道:“胡姬酒肆新来了一些西域女子,说不定有什么新鲜花样可看,不过咱们一去定然要碰到熟人,又要费时应酬反倒有些无趣了。”   薛崇训对烟花之地的玩乐本就没有多少兴趣,无非就是逢场作戏,听到张说这么说便立刻表示赞同:“今日天气晴朗,不若四处走走,遇到有趣的地方便清静地喝喝茶听听曲儿。”   张说笑道:“这样敢情是好。”他的脸长得很比较长,笑起来反倒周正一些,不过平日也不常见他笑,毕竟作为宰相过问的事儿并不少,乐在其中不能表现在脸上。   于是薛崇训弃车骑马,与张说并排而行正好边走边聊。吉祥牵马过来,薛崇训接过马缰与张说谦让了一番,二人陆续上马沿着街面缓缓而行。侍卫随从们也不算多不远不近地跟着,大伙都没穿公服,也算是比较低调,毕竟是出来游玩。长安人口上百万,市井之间能见到亲王喝宰相的人非常少,不穿公服走在路上没人认识他们。   过得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了一处漕运码头上,长安城内的漕河大段是人口开凿的,城中沿河也有码头,此时正是忙碌之时。薛崇训好像对市井间的生活很有兴趣,走到这里就慢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左右观看,张说也只得陪着他缓行。   就在这时只见一艘粮船正靠在岸边,几个官吏带着一众苦役正在那里称米,薛崇训随口对张说道:“那些粮食不是装在麻袋里的么,数袋数不就行了,难道每袋的重量不等?”   张说道:“负责接收的仓吏怕偶有克扣,要担待责任,只好一袋袋过秤图个安心。”   薛崇训点点头,回头去看那艘粮船,观察了一番船底的形状,顿时便笑道:“走,咱们去帮他们一把。”   众人闻罢愕然,俩手握朝廷大权的人跑去管这种小事作甚?不过今天正是休息的日子,张说见他对生活琐事有兴趣,也不便扫他的兴,便玩笑道:“薛郎莫不是要去帮他们称米罢,这种事儿也太过无趣了……”   “不过两炷香的事儿。”薛崇训道。   张说摇头不信:“薛郎如何在两炷香之内称出满船粮食的重量?莫不是会仙法。”说罢周围的随从也跟着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到时便知。”薛崇训不以为意地再次观察了一番那些船的形状,颇有自信地说了一句。   不一会吉祥就被派去找那码头的小官去了,那厮毫不客气地指着后面的薛崇训道:“我家郎君说您这法子太笨,两炷香时候就能称出重量的事儿,您要一袋袋地称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   小官顿时面露怒色,特别最后那句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脱了裤子放屁实在太难听了,教他脸上挂不住。正待要发作时,小官顺着吉祥指的方向看到了薛崇训和张说他们,脸色很快便得微妙起来。他并不认识朝中大员,但是一敲别人的排场就知道有点身份,(此时生产力低下,劳动力便精贵,除了世家大族,很少有人能养起奴仆不从事劳动。)只见薛崇训等人身后左右不少随从都是精壮汉子,他们的主人不得有点身份?小官放平的一口气,可是周围那些人却起哄起来了,无非就是工作太过枯燥有点事儿就想看稀奇。   码头官吏也没表现出气愤,那小官只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当着大伙的面试试,如何在两炷香内称得这些粮食的重量?”   瘦猴子一般的吉祥嬉皮笑脸地说道:“要的就是您这句话,等着。”   待薛崇训等人来到船边时,胥役苦工们都围上来看热闹了,官吏大声呵斥道:“干活去!”有胆大者起哄道:“人都说两炷香就能干完咱们一整天的活,咱们还瞎忙活啥?”   吵吵闹闹中,薛崇训要来了记账书吏用的一副行头,案板纸笔墨一应俱全。边上的人见此状况笑道:“这位郎君用船的八字算重量呢……”   薛崇训也不生气,笑道:“正是,拿官船的八字来。”玩笑罢便要来了官船的各部分尺寸,未免被糊弄,又叫人去量了一下船长验证一番;然后又差人去把粮船上不相干的物什搬下来,量满载时的吃水深度。正好岸边还靠着一艘已经卸货的空船,构造新旧都差不多。薛崇训事前就看好了的,接着就叫人去量了空船吃水深浅。   需要的数据都记录在纸上之后,薛崇训便抬头道:“不要一炷香工夫便能算出你们这船粮的大概重量,也许会有点误差,那是因为两只船不能完全等重的关系。如果多些时间,可以把船上的粮食搬下来,再去测吃水,那就更准确了……不过如此就有点费时。”   小官道:“你能算个大概,咱们就说你神!”   薛崇训遂不再说话,提起笔便飞快地运算起来。很简单的问题,这种官船的横面是近似梯形的形状,把图形一画,吃水体积算将出来;接着体积乘以水的密度,整重就出来了;再依次类推算出空船的重量,相减便是粮食的重量。最后换算成唐斤就成(古时一斤约合现代一点二斤)。   没过多久,薛崇训便报出了官粮的重量,码头上的官吏顿时目瞪口呆。   “和你们手里拿的数目相差如何?”薛崇训问道。   “神了……您不会是事前就打听到了的吧?”   薛崇训看了一眼张说道:“他亠知道。”   张说抱拳笑道:“佩服佩服,待得上值之余在朝里和同僚们谈论,不失为一件逸闻趣事呢。”   薛崇训提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了几句关于浮力的原理,递给张说:“拿给工部侍郎们瞧瞧,说不定对节省漕运开支有点用处。”   码头官吏听得他们的谈话,顿时明白这两人定是朝廷大员,一时间态度恭敬异常,眼神里露出了敬畏之色,那不仅是权位的关系。而那些苦力胥役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只当件稀奇事而已。   薛崇训和张说尽兴罢便离开了码头,张说好奇地问道:“薛郎是如何估算出来的?”薛崇训自然笑而不答,因为一时半会根本就说不清楚,饶是张说学富五车也是不明所以。   以后要是慢慢地向当朝这些有才学的士族解说,应该还是能让他们接受的。其实士人很务实,真是迂腐的毕竟是少数……比如他们就很会利用古代圣贤的思想来统治百姓,有些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却能让庶民们信若神灵。   张说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好穷问到底,很快两人就岔开了话题谈笑其他风物,张说此时多半是将今日的小事当做逸闻趣事而已,当做上朝之前闲聊的话题自然不需要太多佐证。   走着走着,薛崇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蒙小雨来了,大概是因为张说提议去喝酒听曲的缘故,不知不觉就想到歌妓上面了。他想起来自己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歌妓了,要不是偶然想起多半就会如此遗忘掉……这个女子总是能让薛崇训感受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就像一道心灵鸡汤一般。但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做事也更成熟平衡,很少再干以前那些太过黑暗的坏事,于是蒙小雨在他心里的作用便日渐淡去。想到这里,他倒是感到有些伤感起来。   “张相公要听曲,我荐一个地儿如何?”薛崇训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对张说说道。   张说自然附和:“薛郎觉得哪里好?”   薛崇训道:“我住那边安邑坊内有家叫‘水云间’的青楼,里面有个歌妓唱教坊曲儿很到位,咱们去听听?”   张说一听是教坊曲,脸上不经意便露出了一丝索然,常能出入大明宫的人早就听腻那些东西了,实际上虽然有免费的官窑,但大臣们对官妓都没啥兴趣,有空都喜欢寻些新鲜的乐子。   不过他和薛崇训一道出来游玩,玩乐的心情反而不多,更多的心思还是出于加强二人的关系。因此张说脸上的索然转瞬即逝,随之一副高兴的样子:“薛郎建议的地方,定然有不同凡响之处,难得恰逢闲适,这便是见识见识如何?”   薛崇训轻轻踢了下马腹笑道:“走罢,我也许久没去那地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