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第一卷 31-43章 作者:西风紧
第三十一章 解牛
熟睡一晚上,和昏迷两天、十天的知觉是一样的,其实就像一瞬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然后到醒过来之前的时间,无论是一晚上,还是两天、十天,感觉完全没有差别。
同样,在一个人出生之前,世界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发生了无数的事,但这亿万年的时间对那个人来说就跟睡着了一样,等于一瞬间,毫无差别;亿万年之后,出生于世上,就是醒了……那么死了呢?以后的亿万年也是一瞬间,可是醒不过来了。
再也醒不过来了是什么感受?本身应该没有感受,但想它就会有感受:恐惧。
薛崇训昏迷之前,就带着这种恐惧。
……
他从昏迷中醒来,就像每次从睡梦中醒来时一样,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那里。然后记忆和意识才会逐渐填满脑子。
这时候他猛地想起之前发生事,之前的感受、想法,然后他欣喜若狂:我没死!
“唧唧……”鸟叫的声音清晰里传进了耳朵,还有一只猫“喵”地叫了一声,尾巴碰到了什么物什发出了轻响;他的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灰尘的淡淡气味,还有花香、泥土味,对了,有种猪苓的味道他很熟悉,因为隔三岔五要洗头发老是能闻到这股气味,以前没注意,现在注意到了那就是猪苓的味道。
在这一刻,薛崇训真的感觉幸福极了,就算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穷得一无所有只能乞讨,也会高兴到极点。
活着,真好。
胸口有股子闷痛和说不出的难受,但有什么关系呢?他睁开眼睛,又急忙眯了起来,一缕美丽而温和的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
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这是间简陋的木屋,甚至地上都没有地板,土夯的地面。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环境很奇怪。
很快他感觉旁边好像有人,转过头时,只见一个女子正趴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头秀发散着,分外漂亮。哦,刚才闻到的猪苓气味,就是从她的头发上发出来的,家境富裕的人洗头一般都是用那东西加点香料。
她是宇文姬,还是小雨,或者某个丫头?
“这……是……”薛崇训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有些沙哑,说话有点困难。然后他伸出手摸了摸旁边的一头秀发。
女子马上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薛崇训,原来是宇文姬。片刻之后,她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了,惊喜地喊道:“薛郎,你醒了!”她几乎直接跳了起来,喜悦之情都写在了脸上。
“哎呀,我睡着了,都天亮了啊……你要喝水吗?”宇文姬手忙脚乱的样子,真的可爱非常。
人生是充满爱的,这个女人好像昨天还非常痛恨自己,这不变得很快吗?仇恨如此容易被人淡忘。
薛崇训露出微笑,点了点头,他笑得非常沧桑,从鬼门关走一回,仿佛经历了很多事一样。
宇文姬忙跑到炉子前,倒了一碗米汤过来,用勺子一勺勺舀起来,吹吹先自己轻轻抿一口冷热,才喂给薛崇训。薛崇训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道:“香的,有你唇上的味道。”
宇文姬嫣然一笑,轻声说道:“等你好了,给你尝。”
薛崇训想起什么事,顾不得问自己在哪里,先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十天,唉,你真是急死我了。”
“十天?”薛崇训脸色一沉,“长安城发生什么大事没有?”
宇文姬疑惑地摇摇头:“没有,风平浪静的,和以前一样,你别担心。”她一边说一边把一勺米汤递到薛崇训嘴边。薛崇训摇摇头,面有急色地说道:“我在哪里?你快帮我个忙,去我府上把方俞忠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马上去办……事不宜迟,还是别叫方俞忠了,我马上写封亲笔信,你帮我送到镇国太平公主府。”
“有什么急事吗?你别急,我这就去找纸笔……别动。”宇文姬忙说道。
那种对死亡的恐惧重新笼罩在了薛崇训的心头,死了就醒不过来了,亿万年甚至更久……莫名的恐惧,莫名的疑团。
上回他对萧衡一家子下毒手,是给刘幽求下了一个套,意图借势让太子阴谋政变,这些事是他设的局,当然能料到太子可能会干什么;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把太子的阴谋泄漏出来,一则破坏太子的谋划;二则给母亲敲一个警钟,让她充分认识到太子的危险性。
想用这件事就轻松搞掉李隆基,那也太看不起李隆基了;坚定母亲的决心,才是薛崇训最大的目的。
可是他竟然昏迷了十天!十天时间能做多少事了!别下套不成,反而弄巧成拙,让李隆基提前就政变成功胜券在握……如果李隆基真的要政变,又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断定他会不会真的成功?
薛崇训现在越想越心惊,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老头的声音道:“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十夜,现在才开始出后招,时间有点紧啊。写信给你母亲?如果你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办,恐怕来不及了……我倒是有一个简单的办法,想不想听?”
“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薛崇训急道。
“师父……”宇文姬喊了一声。
薛崇训很快就说道:“李鬼手?那我是您救醒的了……”
李玄衣忙打断了薛崇训的话,摆摆手道:“你不用谢我,更别觉得我是你的恩人,医你是为了帮宇文家度过劫难,当初宇文孝救过我的命,我还他。”
薛崇训怔了怔,随即便笑道:“好,就按你说的……刚刚老先生说有个简单的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玄衣背着手,扬起头一边想一边缓缓踱了过来,他那样子就像曹植要吟七步诗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道:“‘东边那位’,其实现在动手时机不够成熟,他完全可以等两年的;不过姓刘的被人下了套,又突然冒出卫国公被刺案,姓高的也自身难保,从而让东边所有的人都觉得岌岌可危,就会给‘东边那位’施加压力,结果很难预料。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薛崇训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不愿意任何人触及到内心最核心的东西,这时突然被人说破就有种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感觉。他心道:这李鬼手真不是徒有虚名的人物,可他怎么知道老子给刘幽求下套的事?
李玄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薛崇训的脸色,说道:“法子真的很简单,就三个字:魏知古……卫国公懂了么?”
薛崇训当即一寻思:魏知古是个宰相,相王府的故吏,很早的时候就在今上李旦身边。他既是今上的人,又和太子关系不错,毕竟太子是今上的儿子,而且迟早可能做皇帝。
如果把太子谋反的情报告诉魏知古,魏知古不仅会对皇帝说,还会提前给太子打招呼,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稳的方式,两边都有余地。只要皇帝从魏知古那里得到了消息,太子政变的成功可能立刻降到最低点;只要太子从魏知古那里得到消息,他就会发现他们的谋划已经泄漏了,恐怕马上就会慌得自乱阵脚。
这个法子果然是妙,当真如见缝插针恰到好处,又如庖丁解牛,好不费力却事半功倍。
薛崇训便点头道:“明白了,老先生果然妙策。”
李玄衣道:“和你说话不累。”
薛崇训犹豫了一番,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没在庙堂,如何知道这么多事?”
李玄衣淡然道:“我不做官,可朋友做官我可管不着。被令堂弄下地方去的姚崇和宋璟,和我就挺谈得拢,许多年前我们还一起做过官,但我这性子确实不适合做官。”
薛崇训看了一眼旁边的宇文姬,心道:李玄衣这个人了不得,如果能请到李玄衣出山助我,那真是一个谋士顶百个!而且他在朝中还有不少知交,好处太多了!
他想罢,当即就万般诚恳地说道:“听老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李玄衣神情有些复杂:“卫国公过誉了。这事还挺巧,不是上回我徒儿在你那出了事,我也认不得你;而那天你进萧衡家的时候,我又正巧走到巷子口,就认出你来了,但你可能没注意到我。要不然我也猜不着卫国公的用意……唉,这样的事你都做得出来?我替你疗伤是为了宇文家,给你出个主意,是看在你为宇文姬挡银钉的份上,咱们也就扯平了。”
薛崇训心下一冷,脱口道:“要不是我挡了白无常一招,老先生还得找我算氤氲斋的账?”
李玄衣听罢颇为失望,叹了一声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潦倒成这般光景,如何找你卫国公算账?账是算不清的,但感恩之心须得常在……你的谋略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就没看懂你为什么要替宇文姬挡那一记。很好奇,卫国公能说说?”
“当时迫在眉睫,还有什么理由?”薛崇训皱眉道。
李玄衣冷冷道:“你就不是愿意为他人牺牲的人!”
刚才一老一少说了一番打机锋一般玄幻的话,宇文姬真是没听懂,但听到他们说起了那天城隍庙的事,宇文姬不由得看着薛崇训的脸。
薛崇训也不知如何解释,在他看来,有些事是无法忍受的耻辱,要动他的女人,除非他自己先战死……但是,如果城隍庙的事再来一次,他还会这样吗?对死亡的恐惧是他无法战胜的谜团,薛崇训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办。
他想了想,微笑着看向宇文姬道:“这种东西,宇文姬比您懂。”
宇文姬脸上一红,又浮现出了矛盾的表情。宇文姬确实纠结,在她心里,对她最好的两个人,都是大坏蛋……偏偏俩大坏蛋又最让她感动。而师父教导她的做人道理是完全相反的。她的心矛盾不矛盾?
李玄衣应该不知道宇文孝的事,他转头对宇文姬说道:“当年你父亲对我有过大恩,我才收你为徒,今朝又救了你们家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的师徒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师父……”宇文姬忙跪倒在地,“您传授的学识让我受益终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李玄衣摇摇头:“你要记得为师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三个字。”
“德、道、术。我记得。”宇文姬忙说道。
李玄衣点点头,转身便走。
第三十二章 咒语
李鬼手出的那主意,操作起来十分简单,薛崇训写了封信让侍卫拿回卫国公府,便没他什么事了,只要等着看结果便是。
宇文姬照顾他吃饭的时候,他不由得十分遗憾地感叹:“李鬼手有如此大智慧,竟然不能为国效力,可惜,可叹!”
“师父心善,还有点迂腐,见不得官场那些东西。不过官场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父亲要做官,我也劝过很多次。”宇文姬说道。
薛崇训沉思了一会,沉吟道:“李鬼手很了解自己,他说得对,他那样的人不适合做官……不过李鬼手的几个知交,倒是很适合做官的。”
“薛郎,你为什么总是想那些男人呢……”宇文姬突然妩媚地说道。
薛崇训一不留神,走岔了气,顿时咳嗽起来,扯得胸口一阵剧痛,脸色都疼白了,但他依然强笑道:“你这句话真要人命。”
“你别这么笑,小心动了伤口。”宇文姬忙抓住他的手。
薛崇训看着窗外想了一会,说道:“当天我伤得很重,那么你们不会把我弄得太远,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外面有如此安静,还有鸟叫……这里是长安城南吧?”
果然宇文姬点头称是。长安城南北差异很大,因为政治中心和各司衙门都在北边,东西市也在北边,所以北部非常繁华;而南城却人烟稀少,不是有一堵城墙围着,和城郊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薛崇训转头看向门外,从屋檐的阴影可以看出,太阳快下山了,他便说道:“今天不早了,我歇一晚,明天一早你叫人把我接回府去吧。”
宇文姬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微微的失望,不禁问道:“我照顾薛郎照顾得不够好么?”
薛崇训摇摇头:“我不是隐士,在这里消息闭塞、信息缓慢,又不能调遣人手,心慌,不怎么舒服。你别乱想……对了,既然你不恨我了,要不我改天去你们家下聘礼,把你接过门来,不就能天天照顾我了?”
这么简单的程序,自然就是纳妾的意思,宇文姬苦笑了一下:“明早我送你回去吧……其实这个地方不错,安安静静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有一天你会怀念的。下聘礼就不必了,我也不会接受,除非你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薛崇训愣了愣,随即摇头笑道,“别傻了,我只能娶李唐公主。我不骗你,说真的,就算愿意嫁我的公主长得如母猪,我也会娶她,也不得不娶。”
听到薛崇训说公主像母猪,她也“哧”地一声笑出来,她也不生气,妩媚地弯下腰,在薛崇训的耳畔柔声说道:“你是我的,跑不了。这是咒语。”
……
月光如水,外面有虫子唧唧地叫唤,大概是蟋蟀一类的小东西。听到这样的声音,薛崇训才意识到,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他不由得浅吟道:“花开花落已春夏,梦起梦落又秋冬……”
安静的初夏之夜,薛崇训这么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到最后真生出一些伤春悲秋的感觉来。这种感触不太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可见多愁善感总是来源于寂寞。
案上的油灯在敞开的窗户下忽明忽暗,夏夜一时间变得朦胧起来。
过得一会,只见宇文姬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浅色的轻衫罗裙,忽然这么打扮起来,倒让薛崇训眼前一亮,有些诧异地说道:“这样……也很好看。”
宇文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裙炔轻轻飘扬起来,她嫣然一笑:“是吗,哪里好看?是这里,还是这里……”她手指先按在珠圆玉润的胸上,又指着曲线优美的柔韧小蛮腰。
慢束罗裙半露胸,她这身绫罗衣裙的款式,一般只有宫廷女人或者歌姬才穿……因为实在有点暴露。但宇文姬关起门来穿给薛崇训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领子开得很低,宇文姬锁骨下那雪白的乳沟起伏清晰可见,在桃红色的半透明轻纱映衬下,真是香艳非常。胸前有一块比较厚的丝绸抹胸遮住了重要部位,除此之外的肌肤都是若隐若现……偏偏那抹胸又很小,以至于她的乳房侧面和下面的部分也显露了出来,圆圆的曲线十分光滑,让薛崇训情不自禁地想像着整个乳房的形状。
他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吞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看直了。但他依然装模作样地淡淡说道:“头发,散开,可能会更好。”
宇文姬依言拉开秀发,她可能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散开之后,她甩了甩头发,一缕青丝便垂到了乳球的上侧,黑白对比,有说不出的妩媚。薛崇训轻轻动了动,想坐起来,但宇文姬立刻跑了过来,轻轻按住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唉,你别动呀,动到了伤口可不得要受罪吗?”
此时她的身体前俯,纤手轻轻按住了薛崇训的手,这个姿势是把胸口对着薛崇训的脸,同时外衫也因为前俯的姿势而向下垂,衣服和肌肤之间就出现了一个空隙。
薛崇训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香料气味,还有女人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女人味,他看着宇文姬的胸口,从衣服空隙里看进去,那对柔软的圆球悬在半空看起来更大了。还有那淡红的乳晕边缘也是若隐若现,就是差点看到乳尖……薛崇训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乳尖,很奇怪的心理,越是没看到越是想看。
宇文姬的身材柔韧高挑,乳房也不算很大,但并不小,看起来和身子还算协调。它们的形状很好看,轮廓十分光滑流畅,没有丝毫下垂,但也不是那种涨起来坚挺非常的类型,它们看起来很软,宇文姬动的时候,它们也会像水波一样轻轻荡漾。
宇文姬笑眯眯地观察着薛崇训的脸,低声说道:“你想把抹胸拿开来看清楚?”
薛崇训毫不犹豫地急忙点点头,他想伸手,但是发现双手已经被宇文姬按住了,动弹不得,当然他不会太用力地挣脱……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太粗暴影响气氛呢?
这时宇文姬的手指甚至和薛崇训粗糙的大手的手指纠缠在了一起,手心相对,十指相交。她的柔荑软软的滑滑的,薛崇训只觉得她的手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沿着手传到了他的身上,让人充满了柔情。
“想弄开它,你得自己想办法……”宇文姬脸上一红,娇羞无限,带着甜蜜和羞涩。她说罢身体俯得更低了,几乎碰到了薛崇训的脸。
薛崇训只得张开嘴,用牙齿咬住一片绫罗,摇晃着头扯那些衣料。他的鼻子时不时就会碰到宇文姬的柔软肌肤,气味幽香,触觉如温玉。
费了好大劲,他才用牙齿撕开了一块抹胸,一个珠圆玉润的圆球便弹了出来,上面那点嫣红的乳尖早就已经涨起来了,薛崇训迫不及待地含在嘴里,他十分贪婪地张大了嘴,轻轻咬住那个圆球,还向里面吸,恨不得把那个圆球全部吸进嘴里,吞进肚里。
又软又滑,还有一种让人心跳激动的感受,薛崇训身上的被子中间,不知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他想用手去摸另一个圆圆的柔软,但手又不能动弹,他真有点心慌了。
就在这时,宇文姬的身子向上抬了抬,把乳房从薛崇训的嘴里拔了出来,那雪白的带着嫣红一点的软东西上沾满了薛崇训的口水,在灯火下泛着油光水滑的光泽。随即听得一声轻轻的,节奏舒缓的娇媚声音“昨儿喂你喝粥,你不是说想尝我唇上的味道吗?”然后温软的朱唇就凑了上来。
接连的好东西送到薛崇训的嘴里,他连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脑子都激动得要晕了。一只湿滑舌头伸进他的嘴里,调皮地逗着他的舌头,那痒丝丝的感觉从舌头直达心口,薛崇训几乎要兽性大发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到了她蜿蜒的背部曲线,她这么俯着,臀也翘了起来,紧凑美好的翘臀,何其可爱何其诱人。
薛崇训呼吸困难,胸口咚咚地乱跳,大如雷鸣。趁着红唇离开他的当口,他急忙说道:“快到床上来,我要爆炸了!”
宇文姬红着脸笑了一下,拉开盖在薛崇训身上的薄被子。他没穿衣服,只有胸口包扎着纱布,除此之外不着寸缕。
宇文姬的脸更红了,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的……好可怕,再说你身上有伤没好,这样好伤身子的……”
薛崇训红着眼睛道:“我要强奸你!”
宇文姬笑道:“那我得赶紧跑了,你追不上我的。”
薛崇训欲哭无泪,说道:“你别折磨我了,快来吧。”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宇文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崇训心道:别是叫我明媒正娶你吧?
宇文姬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脸,轻声道:“用你上次在氤氲斋的手法……摸我。做得到吗?”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薛崇训顿时心里冒出这么个念头,她的咒语别成真了才好。他忙点点头。
宇文姬遂放开了他的手,爬上了床,坐在他长着不少腿毛的结实大腿上,然后轻轻褪下了裙子里面的小衣红着脸藏在被子下面。
薛崇训遂伸出手,一手把住一个软球,分别用食指按住她锁骨下方的一个穴道,小指抚弄着乳尖,其他每个手指都有妙用,手法奇异。不出片刻,宇文姬便喘息起来,娇声呻吟道:“我受不了了……还是别这样,这么就被你弄软了可不行……”
她忙拉开薛崇训的手,双腿分开膝盖跪在他的身体两侧,向前挪了一下,然后把纤腰凑到薛崇训面前道:“舔舔我吧,像上次一样,你要把我逗到求你才行。”
薛崇训坏笑了一下,舌头沿着她光洁的腹沟轻轻向下移动。他的双手握住宇文姬的腰肢,慢慢调整她的高度,随着舌尖向她的下身移动,一边推着宇文姬的身子向上移动,她先是跪坐的姿势,最后身子已经跪直了。
薛崇训并没有触碰那片黑森林,只是在她的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上施展手段;侍候女人就和权谋一样道理想通,最高境界不是在大事件中发挥多大的作用,而是置身事外却照样能掌控局势。
第三十三章 杨柳
凉凉的夏夜在虫子低鸣的伴奏下静静地演奏着幽幽的夜曲,简陋的院子里还带着泥土的清香,灯芯上调皮的火焰在轻轻地跳舞。那声音,那气味,那光线,揉在了一起便是温馨。
这里就在长安城内,却好似世外桃源,人间的纷扰都远去了,淡去了。
没有绫罗的幔帏,没有考究的香鼎,窗户上也没有镂空的花雕,那破木窗上甚至还有蜘蛛网……可是正是这样粗糙的环境,才更是衬托出了美人精细的身子,无暇的肌肤。
薛崇训躺着,宇文姬跪着,他的舌尖已经一路向下,移动到了黑暗的深渊。在她浅浅的低吟中,清泉便从黑森林的沟壑之中流淌下来了。
薛崇训确实把玩过不少女人,但他真是没有拿鼻子闻过那地方。有时候他一个人会想一些奇怪的问题,就比如现在面临的幽深黑暗之所……美女的清泉会是什么气息呢?在他的猜测里,健康的人应该是无味的吧?
于是现在有了机会,他便特意留心品味了一番。一开始是混杂着皂角和花香的气味,那是沐浴时留下的,但越来越多之后,就把那种外来的清香冲散了,暴露出了本味。不是香的,很难描述,很特别的气息,有一点点刺激。
淫靡,就是这种味道吗?或许吧,它不香;就像人们最喜欢喝的酒其实不是甜的,还有点辣口。
宇文姬在喘息之间,说话时常有的舒缓节奏也被打乱了,高低不一显得有些凌乱:“薛郎,你要让我求你,才可以得到我哦……”
薛崇训心道:宇文姬真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事儿才做第二次,就已悟到了它的游戏本质。就是个渴望和满足的过程,越是渴望,满足时就越是强烈。
她的妩媚是天生的,呻吟、喘息,恰到好处的扭动,都在慢慢积累着薛崇训心中的渴望。他没法子,犹豫了一下,只好伸出舌头轻轻顶开了她腿间的两片丰腴而柔软的还有点毛茸茸的唇,粗糙的舌苔沿着那道伤口一般的缝隙轻轻刮过。宇文姬顿时吟出了一声呜咽样的哭腔,然后纤腰一挺,将那唇紧紧按在了薛崇训的口鼻上,他因此感到呼吸困难。
窒息的感觉一开始是很难受的,但是宇文姬的身体绷直了,拼命拿那柔软河蚌抵着薛崇训的口鼻,他没办法,又不能推开宇文姬,只能拼命吸气,结果把那微黏的滑滑的汁液吸进了气管,差点没打出个喷嚏来。
那唇已经充血变得好像肥大了一些,薛崇训把舌尖顶进了那幽深之所,用有点粗糙的舌头伸缩着品尝着那柔嫩的皱褶腔壁。宇文姬的全身都在颤抖,她的声声犹如哀求的哼哼就像抚弄琴弦的纤手,在撩拨着薛崇训心中的那根渴望的琴弦。
但舌头能探到的深度毕竟十分有限,宇文姬终于离开了薛崇训的头脸,退到他的腰上,她把手从自己的腿间伸下握住了薛崇训的铁棍,就想坐下去。
“你还没求我呢。”薛崇训轻轻说道,然后把腿曲了上来,让宇文姬没法坐到那东西上。
好像是在捉弄她,但此情此景宇文姬并不反感,就是内心本能地泛出一种羞臊,不太好说出口。
她的脸霎时红得娇艳欲滴,小声说道:“薛郎,你让我更好受些吧……求你。”
薛崇训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这才放下膝盖,平躺下来,宇文姬的眼神迷离,急忙地下头,红着不敢看他,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重新握住那根东西,然后把河蚌之所抵住它,慢慢地坐了下来。
一寸寸地推开紧闭的门,别样的感受从那东西上迅速扩散到薛崇训的全身,他不由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好涨……”宇文姬浅吟道,“它把我的力气的吸走了,没力气。”
但她很快就无法抵挡更高的渴望,翘臀坐在薛崇训腰间前后运动,腰肢随着臀也在婀娜地扭动,而且越来越快……薛崇训只觉得自己那活儿在里面杂乱无章地搅动,被紧紧地箍着,甚至能感觉到那充满了皱褶的触觉,像一把湿滑的刷子一样在全身扫动。
她在哭泣,在述说,在哀求,演绎着一段短暂的看似痛苦的实则甜蜜的恋情,真就像情,肝肠寸断、缠绵纠结,让人的心在疼痛,却苦中带着甜,想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去。
她的柔软的乳房在空中波动,就像水波的荡漾;青丝在微风中飘散,犹如丝丝柳絮纷飞,犹如喻示着初夏的活力。
朦胧的灯火明暗不定,让宇文姬裸露的洁白的身子上也泛着朦胧的浅黄的光晕,后翘的臀,弧线优美的腰肢,因后仰而伸长的纤美脖颈,构成了两条极美的流畅曲线。陷入如云如雾感受中的薛崇训欣赏着这道风景,神奇也有些恍惚起来,犹如在梦里一般。
宇文姬的眉头紧锁,咬着牙闷声哀求起来,就像遇到了什么让人痛到极点的伤心事一般,同时双手按在薛崇训的腹上,撑住她的身子急速地摩擦。霎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几近狂乱的叫床声和因活动太过剧烈而发出的“噗哧哔叽”的淫靡之音,春色无边。
薛崇训只觉得那活儿被箍得越来越紧,急剧的磨蹭让他全身都快麻了,这样的刺激他无论如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就在这时,宇文姬哭喊了一声,身子里面一阵滚热,绷紧的身体立刻软了下来。
薛崇训知道她高潮了,但他自己还差一点,便顾不得许多,双手握住她的娇臀,继续推拉着。她忙叫唤着苦苦哀求道,停一会吧,受不了,我快死了……
听说女人的顶端状态可以保持比较长的时间,但是到顶之后因为无法忍受更激烈的刺激,本能地会停下来。不过薛崇训没让她得逞,一番折腾之后,他低吼了一声,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乳白色……伤口被拉扯到,原本该痛得钻心,可是此刻他竟然没感觉到。在这一刻,他甚至有种错觉,光凭自己的一根棍子便能把宇文姬的整个身体挑起来。
……
宇文姬倒了下来,脸色都白了,蜷缩在他的身边,身子不停地抽搐,仍然在轻轻地哭泣。
薛崇训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明天不回去了,你再照顾我几天吧,其他事管他的。”
他也是万分地疲惫,眼皮打架,没一会就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薛崇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一个人躺着,宇文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他便喊道:“宇文姬,我饿了。”
但是进来却是三娘,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宇文姬已经走了,她传过郎君的话,让我们过来接郎君回府。”
薛崇训偏过头,看了一眼门外,果然外面还有几个侍卫奴仆站在那里。
“哦。”薛崇训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句。他记得昨晚明明对宇文姬说过,让她多照顾几天,在这里再呆一段日子,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发现人走了,他的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丝伤感,人心真是很难琢磨啊。
三娘道:“郎君的早膳已备好,你先刷牙吧。”说罢就拿了一根“牙刷”进来。
所谓牙刷便是把杨柳枝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支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很方便的牙刷,所以有“晨嚼齿木”的说法。
三娘犹豫了一下,便把杨柳枝放进自己的嘴里,咬了几下,然后才递给薛崇训,毕竟是她咬过的,又要放到薛崇训嘴里,三娘的神情闪过一丝异常,但随即冷清地说道:“我们来接郎君,没带奴婢过来……三娘不会侍候人,郎君勿怪。”
“没事。”薛崇训拿起牙刷便就着一碗水开始刷牙,过得一会,他说道,“把吃的拿过来就行,我的手又没毛病,不用喂到嘴里。”
吃饭的时候,薛崇训又问道:“我写回府的信,你们都办好了?”
三娘道:“是方俞忠去办的,按郎君交代的,把信给了太常寺博士徐震,徐震回复都按郎君安排的做了。”
太常寺博士徐震是薛崇训的人。其实薛崇训在官场上的势力很小,能用的人也没几个,当初冯元俊掌太常寺的时候,薛崇训是太常寺卿,可权力都在冯元俊手里,他便在官吏中不动声色地提拔了徐震,算是安插在衙门里的一枚钉子,好勉强维持自己在太常寺的影响力。
现在薛崇训想向宰相魏知古透露消息,只能通过官吏去说,因为一般人不好见到魏知古,徐震就正好派上用场了。
薛崇训点点头:“知道了,朝里的动静也许就是三五日之后的事,等等再看。”
三娘又道:“因为郎君没有说要把太子的事告诉太平公主,我们几个人就没有多此一举……真的不用告诉她吗?”
他沉吟道:“暂时不用。”
他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个平静的湖面,可下面实在是暗流涌动。皇帝、太子、公主三方的关系原本就十分微妙,薛崇训再这么一撩拨,变得就更奇幻了……会怎么样,薛崇训现在自己都不太拿得准。
第三十四章 奇怪
作为大势之下的一个小人物,太常寺博士徐震感到压力很大。
以前他就是太常寺里一个不入流的吏员,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在大明宫里是个人都能把他呼来喝去,回到家媳妇还要说三道四,生活一片灰暗。总算有了机会攀上了薛崇训这棵大树,立马平步青云,从吏员做到了博士,官虽然不大,但比以前好多了,起码是个官,回到家也能摆摆架子叫人侍候着。
但他刚刚按照薛崇训吩咐做了的那件事,让他心里颇为不安。对宰相魏知古说太子谋反的事……此前他没细想,既然上头交代的事,自然实办,现在才想起后怕。
太子会谋反?徐震觉得不太可能,这多半又是太平公主他们家打击太子党的伎俩。上面的神仙怎么斗原本不关他徐震什么事,可问题是这事要是闹大了,查将下来说是谗言,薛崇训能保住我吗?
徐震一向表现出对薛崇训的依附,薛崇训应该不会傻到没事整自己人……徐震就怕他薛崇训没能耐护住自己。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平公主比薛崇训靠谱多了,况且这也许是个机会,能够攀上太平公主这棵大树。这也不能算背叛,薛崇训原本就是太平公主的人。
徐震想了很多遍之后,终于走向了太平公主府。
到了下值的时间,大明宫的鼓声响了之后,镇国太平公主府的门前真是车水马龙,穿紫衣服的,红衣服,青衣服的,进出的官员看得人眼花缭乱。有的是攀附公主的高官;有的是来求办事的;有的是来询问公务的,因为有些大事皇帝老是要说“问过太平否”,于是不如先问公主;还有的是公主府上的嫡系官员。
李唐皇朝的公主一般是不干政的,更不会开府设官,早期只有李渊的一个女儿因为有大功劳开过府;现在镇国太平公主也开府,食五千户,还有地方无数官吏的“孝敬”和礼物。她一个公主,比亲王的场子还大。
徐震这样的小官,走到公主府前简直寒酸到了极点,他心里也有点犯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宰相窦怀贞正从车里下来,英俊潇洒的窦怀贞是每天下值之后都会到太平公主这里报道的人。
徐震忙走了上去,卑躬屈膝地拜道:“下官见过窦相公。”
“什么人,散开,没见我家阿郎忙吗?有事明日上值时到衙门里说。”豪奴立刻大声呵斥着,见到徐震穿的衣服是青色的,那豪奴就差没直接叫滚蛋了。
不过窦怀贞心情好,并且他很愿意细心享受这种权力的尊严,看到别人因为敬畏他的权力对自己卑躬屈膝时,窦怀贞就会有一种满足感,当即就招了招手:“过来,你是什么衙门的?”
徐震急忙跑过去,如果是不合规矩几乎想跪下,他把腰弯得很低,“下官是太常寺博士,薛卿的人。”
窦怀贞一拂宽大的长袖,做出一个潇洒的动作:“薛郎啊,上回在殿下府里还一起聊过天……你有什么事?”
徐震左右看了看,沉声道:“很重要的事,窦相公能不能带我当面面呈镇国太平公主殿下?”
窦怀贞道:“你给我说就行了,我正巧要进府去,帮你在殿下面前说句话。”
徐震上前一步,尽量压低声音道:“是太子那边的事……不轨之事,我得见到殿下才能讲。”
窦怀贞听罢眉毛一挑,脸拉下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说话也会掉脑袋的,懂?”
徐震道:“我大小也有个品级,这还不明白么,所以我只能到公主面前再说。”
窦怀贞沉吟片刻,当即就说道:“行,你随我进去。”
“谢窦相公。”
进大门倒不怎么严,因为很多是因日常公务找公主府内的官吏的,并不是要见公主。待他们走过靠近门口的一片建筑群之后,来到另一道门时,这里就不太容易进去了。得记录名字、官职,甚至会记录描述肖像。不过窦怀贞进去还是很容易,他常客,带一个官员进去也没问题,记录一下就行。
太平公主在前殿见了今日到访的朝廷大员,除了窦怀贞,还有中书省的崔湜等人,都是太平一党的骨干。
不过窦怀贞对崔湜这厮不太看得惯,他老觉得这个人娘里酿气的,穿点衣服也是十分花俏,跟他娘戏子似的。主要还是因为窦怀贞瞧不起崔湜,虽然大家都是靠太平公主上来的,但窦怀贞觉得自己还是有真本事的,崔湜这厮就跟个卖色相的男宠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太平公主入座之后,看了一眼殿中的几个人,便把目光注意到了穿着青衣服的徐震身上,这个人不仅品级低,而且是生面孔。她便说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窦怀贞忙道:“殿下,这人是太常寺的官儿,说是薛郎手下的,叫什么来着……反正他说有太子不轨的消息,我想着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带他进来听听,说得不对,弄出去问罪便是。”
太平公主威严地说道:“太子是国本,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谗言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震心里虽然恐慌到了极点,但怀里揣着一张保命符让他安心了不少。他马上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保命符,一封信札,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那信:“薛卿的亲笔书信,请殿下过目。”
崔湜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拿起那封信,传到太平公主的手里,他干这种跑腿的事,仿佛干得很欢。
太平公主展开书信,果然是她的儿子的一手字,并没有错。当她看完内容时,脸色也有些变了:“崇训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忽然想起其他心腹没看信摸不着头脑,便把信传给窦怀贞等人也过目一遍。
窦怀贞看罢也是十分疑惑:“太子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并且风险也太大,此事恐怕是空穴来风,奇怪的是薛郎何以会出此下策?就算能通过魏知古传到今上的耳朵里,今上也不一定信,或许还会怀疑是我们在背后使什么阴谋。奇怪,真是奇怪!”
另一个大臣沉吟道:“这事说到魏知古面前了,今上肯定会知道。不管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今上信不信,到时候定然要问消息的来源,薛郎在今上面前该怎么说?这样的事薛郎怎么不事先向殿下说一声呢?”
“把崇训抬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正好他的伤没好,让他到我府里养养。”太平公主道。
……
魏知古长得白白胖胖的,圆脸双下巴,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起来非常和气。他一看完徐震写给他的信,当即就觉得不可思议,但想了想此事事关重大,写信的人又是卫国公的人,不能直接扔掉了事,还是要尽快秉奏皇帝才行。
但他又寻思了一下:要是我这么跑到麟德殿去在今上跟前一说,到时候谗言太子之事,我不也是帮了忙的么?
魏知古离开大明宫外朝,并没有急着去见皇帝,直接去了东宫,见了李隆基便说道:“殿下,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有人说殿下您有不敬之心……当然我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恐别人居心难测,殿下要有所提防才是。”
李隆基原本带着微笑,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先是一惊,然后脸上出现了挺纳闷的表情。
刘幽求等人建议政变的事,知道的没几个,现在居然魏知古都知道了,这是怎么搞的?
李隆基本来就没打算采用刘幽求的建议,早已打消了那样的念头,只想着怎么安抚手下的人了,最主要的就是保住高力士给大伙吃颗定心丸,稳住气势……谁想到那消息会走漏?
他踱了几步,突然想起张韦,此人豪气有余,人也算靠得住,可就是喜欢喝点酒,恐怕纰漏就是出在张韦身上!
李隆基忙问道:“是谁谗言我?”
魏知古道:“这人是太常寺博士,不过他提到了卫国公,此事除了太平公主那边的人还能有谁?”
李隆基沉吟不已,要说太平公主如果再用谗言他李隆基谋逆的法子,已经没有用了;现在她连“废长立幼”的流言都不再去散布,看样子策略已经调整为缓和局势稳打稳扎……由此看来,太平公主绝不可能凭空捏造这种事,此法根本不管用,反而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可能。
那她为什么这样做?很可能是手里已经掌握了凭据……最主要的是太巧了,正好两个心腹向李隆基出馊主意,太平那边就马上有动作了。
就在这时,魏知古执礼道:“殿下知道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李隆基沉声道:“魏相公这是要去对父皇说?”
魏知古脸色有些尴尬,说道:“我不说,别人也会说,不过挑起此事的人最终只能自食其果,不是明摆着吗?殿下不必在意。”
确实是明摆着的,问题是太平公主也是挺老辣的人,她能犯这样明摆着的错?魏知古的这句“明摆着”更让李隆基觉得有蹊跷。
今上也许不会相信他李隆基会谋逆,但如果不是完全没根据,刘幽求和张韦这两个人恐怕是跑不掉。而且今上对他李隆基确实是有点戒心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隆基当即便叫住魏知古道:“魏相公且留步,我马上进宫面见父皇,当面对父皇说这事。”
魏知古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抢得先机,免得恶人先告状。”
第三十五章 命运
“禀殿下,出大事了。”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一边说一边喘气,“刚刚在麟德殿,太子向今上说刘幽求和张韦不是好人,在背后挑拨他和殿下您的关系,要请今上从重发落呢……这刘幽求和张韦不是太子的人么?”
太平公主刚不久才派人去薛府抬薛崇训,准备等他来了问来龙去脉,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事情又有新的进展。
那个禀事的宦官下去后,窦怀贞说道:“这样看来,事情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恐怕薛郎向魏知古说的那事确有根据,太子知道之后才会‘弃车保帅’,抓住先机主动到今上面前请罪。否则刘幽求和张韦都是太子的得力干将,太子为何会出此下策?”
殿中的几个人说了一阵话,等着薛崇训。傍晚时,薛崇训来了,因为他胸口上有伤,便坐在一把梨木椅子上,由四个侍卫抬着椅子进来。
侍卫们放下椅子便退出了殿廷,太平公主道:“你免礼了,就坐着说话。”
薛崇训看起来精神不错,抱拳对旁边的三个宰相道:“失礼。”三人也只得抱拳回礼。太平公主道:“崇训,你叫徐震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而刚刚宫里又来了消息,说太子在今上面前揭发刘幽求和张韦二人挑拨离间,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薛崇训心里马上明白了,一定是徐震跑过来给母亲透露的消息。他心下顿时有些沮丧,朝里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自己提拔上来的人还不是要看母亲的脸色行事,真正属于他的人不过就是府上的方俞忠等几个河东奴仆而已。
但听说太子是这样的动作,薛崇训也松了一口气,便说道:“张韦此人喜欢结交豪杰,我便安插了一个人进去,趁他酒醉时打听到消息,太子确实有不轨之心。当时我想对母亲说,但母亲一定不信,所以我才叫徐震把消息透露给宰相魏知古,现在太子知道密谋已经泄漏了,这才迫不得已把刘幽求和张韦二人弄出来做替罪羊。”
“刘幽求是宰相,张韦是禁军将军,都是太子身边很重要的人,若非确有此事,太子是不可能丢这两颗子的。”窦怀贞也说道。
太平公主皱眉沉吟道:“李隆基为什么会想着谋反?真让人匪夷所思。”
窦怀贞道:“以我的看法,恐怕太子并非此意,而是依附太子的那些人因为高力士的事人人自危,到太子面前说说而已。”
太平公主冷笑道:“李三郎到底太年轻了,他这事到头来损失两员大将,现在宰相里没他的人了,原本我们想对付禁军将军张韦,现在也省了事。”
就在这时,薛崇训突然说道:“母亲,我从张韦那里获悉消息,完全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太子那边的动作就是密不透风。万一他们真的突然发难,母亲该当如何?”
太平公主一语顿塞。
窦怀贞站出来说道:“薛郎,你也太年轻,有些事完全是想当然。李三郎贵为太子,今上能登上皇位他也有大半功劳,位置稳稳的,他为什么要冒险?薛郎再在官场磨练几年就会明白,越是高位越是稳重,大家都没必要放弃手里的东西弄个鱼死网破,有什么好处?所以太子的人不过就是关起门来说说,绝不会真那么干。”
窦怀贞这口气让薛崇训很不舒服,完全就是倚老卖老地装比,薛崇训冷冷道:“求稳?去年韦皇后当政,窦相公很看好她,也是以为大伙会求稳吧?”
当时窦怀贞确实很看好韦皇后,要不也不会迎娶一个又老又丑的奶妈回来,后来韦皇后一失败,那奶妈也可怜,直接被他勒死了。
窦怀贞脸上一红,十分尴尬,潇洒从容的气度仿佛也萎缩了几分。
太平公主饶有兴致看着窦怀贞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口上却说道:“崇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做人要谦逊!”
窦怀贞终于厚着脸皮左顾而言他:“现在太子越来越势微,情势对咱们一片大好,不求稳咱们还能怎么着?”
太平公主道:“崇训年轻,窦相公别和他一般见识。总之今天是值得高兴的,崇训也功不可没,大家就别吵了,都回家吧。”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几个官员便执礼告退。
薛崇训仍旧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走。一行人出了前殿,走到回廊上,太平公主在前边说道:“那天我很生气,后来气消了一想,我确实对你们照顾得不够……”薛崇训听到这里心里一暖。
太平公主又道:“你的伤没好,就留在府里养养,我这里不缺上好的药材。”
薛崇训心下暖暖的,但他只说道:“母亲,我还没吃晚饭,今天能一起吃饭了吗?”
太平公主回头笑了笑:“你别再气我就好。”
薛崇训也笑道:“那我把气您的话先装肚子里,吃了饭再说。”
这时他们母子俩又走到了上回吵架的廊道上,不过今天没有下雨,周围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亮成一片,分外漂亮,灯火映着巍峨的殿宇,竟比白天还要华丽迤丽。
太平公主停了下来,示意随从退避,她说道:“别憋着了,说吧。”
薛崇训摇头道:“又是在这里惹母亲生气吗?”
“这次我不生气,其实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窦怀贞这个人,你可以笑他势利,但他是从下面一步步走上来的,以前并不是靠攀附权贵,他在官场的经验很丰富,比起太子那几个人要可靠得多。就说刘幽求,以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色?不过是凭借去年的唐隆大事,直接爬到宰相的位置,根基很浅,只有奇谋诡计,没有大见解。”
薛崇训也不辩驳,直接说道:“窦怀贞刚才说得对,李隆基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这么稳当下去,迟早要登基,他一登基,现在不敢做的事,那时敢不敢做?”
太平公主低头沉思,好似在揣摩李隆基这个人。
薛崇训趁热打铁道:“我就说母亲的两个弱点。其一是支持母亲的人看似很多,但母亲最大的弱点是很依靠今上,虽然今上和母亲兄妹之情不浅,但我早看出来了,今上靠不住!其二母亲的弱点是不好掌控禁军,一旦发生非常之事,朝廷里的宰相也好官员也好都没用,最后还是靠武力说话,拼禁军!李隆基这次为什么忍痛割爱弃车保帅?就是他缺少皇帝的名分,对禁军没有把握。假设他能完全调动禁军,会和你纠缠不休讲经说法吗?直接武力就平了。”
太平公主看着薛崇训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这次太子的阴谋的?”
看来在殿中说的那个理由母亲不怎么信,薛崇训一时也不好找理由,只得说道:“用了一点诡计……”
“刺案肯定不会是你自己演的戏,那你用的是什么诡计?”太平公主逼问道。
薛崇训有些仓促,真没顾得上想理由,他想:不能说出萧衡那件事,如果说出来,母亲会认为太子和人密谋是事出有因,不关太子什么事,这样的话就白忙活了,不能让母亲认识到太子的危险心机。
薛崇训佯装有些尴尬地说道:“计谋有点下作,还用了女人……母亲就别问了好么?”
太平公主笑了笑,总算放过了薛崇训。
薛崇训又道:“母亲,我敢肯定李隆基一旦登基,马上就会果断行事!真到那时候,我们再要行非常之事就更加不利,名不正言不顺等同谋反,几乎没有多大可能;况且要做那种事对我们来说本就很麻烦,需要很多准备,必须尽早下决心,早做准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母亲要三思!”
太平公主没有生气,比起上次薛崇训的劝谏效果,这次薛崇训又进步了一点,但他观察母亲的神情,觉得还是没能坚定母亲的决心。
“崇训,你要惹我生气的话都说完了么?”
“说完了。”薛崇训颓然地说道。
太平公主招呼随从过来,说道:“那我们一起吃饭吧。”
薛崇训神情忧伤,突然感觉好累。或许他确实缺少政治经验,有些事太想当然了,母亲的做法是对的……按照他薛崇训的方法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我错了吗?薛崇训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夏天的夜空,星星更加明亮。
大概是错了,那么真的是天命难违,没有办法了吗?
心里一个声音说:认命吧,还有一点时间多享受生命,反正人迟早都会死。但另一个声音却执着地说:死了就回归死寂,不,比死寂还要可怕,就算能多活一天,也要全力以赴!
这时又听得母亲说道:“刘幽求和张韦这两个人很让人头疼,我也没有想到你势单力薄居然也有办法把他们搞下去,这次你立了功。别愁眉苦脸了,一切都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在,把心放平,今晚我为你庆功。”
薛崇训默然无语。
太平公主带着薛崇训来到后廷的祈福殿,吩咐了宦官几句,没过一会,一群奴婢就鱼贯而入,各种山珍海味佳肴送了进来。太平公主见薛崇训坐在下方,又叫人把他抬上玉阶,和她坐到一块。
两人面前的大桌案,摆满了珍馐,饶是薛崇训出身世家,很多东西他也是见都没见过,大概是地方的官员进贡上来的。
过得一会,一群身着异国服装的女子便来到了殿中,跳起了胡舞,乐师也奏起了欢快的曲子,那些歌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
太平公主笑道:“母亲府上的歌舞如何?”
薛崇训随口答道:“和大明宫的宴舞比也不寒碜。”
太平公主见薛崇训坐得直直的屁事没有的样子,看来伤已无大碍,便说道:“听说你还到民间青楼去逛,那地方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也不嫌降低了身份,以后别去了。这里的歌姬你看着,看中哪个,就指一下,叫她今晚陪你。”
薛崇训点点头:“哦,不过我不喜西域那边的胡姬,就算不是大唐的,新罗(朝鲜)人也不错。”
太平公主道:“新罗人长得难看,给你换江南歌舞。”说罢轻轻拍了拍掌,乐曲顿时就停了,那些胡姬也低头退下,另一拨女子从旁边的小门里碎步走了进来。
她又笑道:“这可是母亲府上姿色最好的人了,但是你看中了谁也不能动情,我的长儿媳要在公主里面挑,你自己挑也行,下回宫里有节庆宴席,我带你去,你瞅瞅。”
第三十五章 密谋
大殿中数十名姿色上等的舞姬载歌载舞,长袖飞舞,身材妙曼,更美妙的是她们都穿得很少,身上的衣裙半透明的,有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于是薛崇训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太平公主注意到薛崇训神情的变化,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笑道:“这么多美人,你挑一个今晚陪你。”
虽然太平公主是母亲,但身为皇家成员她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反而是一种表示关系亲近的手段,当初武则天在位时,太平公主就送过男宠。
薛崇训无法拒接,只得说道:“母亲府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这里如此多佳人,她们看着都差不多,一时真不好挑,要不一会随便要一个就行。”
太平公主摇摇头:“你再看看,一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美酒佳肴,美人如玉,暖洋洋的氛围让薛崇训的身心都软绵绵的。他的心里其实十分沮丧,这两个月在长安没干成什么事,一门心思就想怂恿母亲政变,用政变的办法能不能成功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政变肯定要玩完……结果绞尽脑汁做了那么多事都没能说服母亲,怎么不让人沮丧呢?
没办法,他这点实力要和国家机器玩,实在就像蝼蚁憾树,唯有寄希望于母亲了。
他仔细寻思了一会,记得历史上的唐玄宗只当了两年左右的太子就登上了帝位,登上帝位没多久就把太平公主一党全部灭掉……算来也就是明年大家都得玩完,还有一年时间能干什么?扯起大旗种田造反?估计还没开始种就被地方军灭了或者被自己人干掉,他不觉得在盛唐这样干会成功……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提醒道:“崇训,你在想什么心事?”
薛崇训忙笑道:“没,我在琢磨哪个舞女更好看些。”
这时只见殿中罗裙飞扬,舞女们聚到了一块形成了一个圈圈,都前俯着身子,就好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她们一甩长袖,柔韧的腰肢支撑着上身向后缓缓后仰,就如花瓣慢慢盛开。
忽然薛崇训的眼睛一亮,只见中间冒出来一个嫦娥一般的女子,垫起洁白如霜的玉足,婀娜的娇躯旋转而舞,罗裙上的玉带也随之飘扬,仿佛凌波微步,宛若月宫仙子。
她身轻如燕,薛崇训没看清脸长什么样,但光凭那身姿和气质,也是美好之极。于是他转头看着母亲道:“我知道了,她才是这些舞女中最好的那个,怪不得刚才母亲叫我再看看。”
太平公主微微地笑了笑:“你觉得这里边她最好?”
薛崇训毫不犹豫地点头。太平公主淡淡地说道:“你听说过程务挺这个人吧?”
“听说过,原来是个名将……给人求情结果自己倒了霉,是被外祖母杀掉的吧?他们全家好像都死了,母亲提到他莫非这个女子是程家后人?”
太平公主道:“她叫程婷。”
“哦……”薛崇训心下一怔,再次意识到权力斗争是多么残酷,如果以后我也倒霉了,那我的女人也会被贬为贱籍任人玩弄?
饭饱酒足之后,歌舞也欣赏了,这时太平公主屏退左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薛崇训也坐着,母亲好像有话要说。
奴婢们都遵照太平公主的意思下去了,整个祈福殿就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显得空荡荡的。
太平公主总算打破了沉默,说道:“崇训,你多次向我进言,我考虑再三,觉得你所言不差,但我没有答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句话顿时让薛崇训惊喜交加,急忙说道:“母亲,只要您能看到隐患,预见到我们家的危险,就很好了……您没有答应,我猜是政变困难太大,并且名不正言不顺风险过大是吗?”
太平公主沉思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道:“我时常想起你的外祖母……从古到今,她是唯一的女皇帝,以前是,以后也很难重复。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没看清这一点,她们都想学,结果都死了;我早就悟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到现在还好好的。”
薛崇训焦急地劝说道:“母亲这么想,别人不这么想!您现在不是为了做女皇帝,得设法自保!神龙政变、唐隆政变之后,您都没事,那是因为中宗皇帝和今上没有实力和魄力,但李隆基不同,他不仅年轻,而且有魄力,更严重的是现在就和母亲您水火不容了,如果李隆基做皇帝,母亲再想维持现状恐怕不可能……母亲要是没认识到这一点,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废太子不是?”
太平公主道:“今晚我和你说话正是此意,得两手准备,如果没能让皇兄废掉太子,我们就要早做打算以防不测。但我是个女人,用什么理由政变?想来想去,这事得联盟李家宗室才行……可是现在李家宗室都希望李隆基登位稳定大局。只有一个人可以用,李守礼!”
李守礼?薛崇训几乎都没想过这个边缘人物,但母亲确实是眼光老道,这么一提,他便恍然大悟:李守礼何许人,章怀太子的儿子,也就是高宗皇帝和武则天皇帝的孙子;算起来章怀太子做皇帝比当今皇帝李旦更有资格,也更得人心,但他已经死了……不过李旦的儿子李隆基能做皇帝,为什么章怀太子的儿子不能做皇帝?
李守礼其父兄都被武则天杀了,弟弟听说是病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病死,他本人因为疯疯傻傻的才没死,被关了十几年,然后中宗时放出来,不久就到地方去了,成了边缘人物,也无人提起。
因为薛崇训总算改变了一些母亲的想法,他现在心情非常好,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他便很认真地问道:“李守礼被安排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没想起这个人,所以没注意。他人怎么样,能答应和咱们联盟么?”
太平公主道:“封了邠王,现在在幽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没怎么接触,也没听人说起。要不是这段时间你让我琢磨起政变的事,我也没想到他……今晚我和你单独详谈,就是想给你安排个事。”
“母亲请讲。”
“我身边能信任的人中间,你应该是最适合办这件事的。你去幽州,摸清李守礼的底细,并在必要时说服他回京参加政变,事成之后让他做皇帝。能办到吗?”
薛崇训道:“母亲请放心,此事关系我们全家性命,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我头上挂着太常寺卿的头衔,没有理由出京去幽州啊,总得寻个理由,而且别让人察觉目的才好。”
“我已经给你想好了。这两年京畿缺粮,去年更甚,禁军都饿肚子了,要不是漕米即时运到,几乎兵变,这是很重要的事。朝廷一直都在寻找增大漕运运输量的办法,去年调了户部侍郎刘安专管此事,但到现在也见效甚微。所以我想利用这个理由,让你出任户部侍郎,下去考察运河,协助刘安整顿漕运……当然,这种事不是短时间能办成了,你也不用管太多,只管用考察永济渠的理由,沿运河北上幽州,设法联系到李守礼。”
薛崇训想了想,说道:“此法甚妙,我以前毫无建树,大家都不怎么注意我,我去办这事正好。”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微笑:“你们兄弟几个,现在就你最体贴我的心。崇训,你不用每日愁眉苦脸,有母亲在的。”
“母亲……”薛崇训心里竟然一酸。这段时间他日夜都处在恐惧和焦虑之中,欢快的时候甚少……男人也会无助,也会忧伤,只是藏在心里罢了。这时候母亲的一句话,让他感觉就像找到了温情的怀抱,又是酸楚又是温暖。
太平公主的神情变得慈祥起来,这时候的她比高高在上的威严公主有爱多了,更像一个母亲。她看着薛崇训的脸,微笑道:“行了,我看你这么大了还要哭鼻子。你长大了,要成为一个大丈夫,须得学会安之若泰,别什么事都挂在脸上,成日焦头烂额,明白么?”
“是,母亲。”薛崇训无比恭敬地答道。
太平公主站了起来,轻轻抚了一下长袖,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刚才你看中的那个程婷,已送到你房里了。”
薛崇训执礼道:“恭送母亲。”
太平公主走到殿门口,招了奴婢们过来,那些宦官宫女打点灯笼前后簇拥着她走了。另外一队奴婢等在门口,是侍候薛崇训的。薛崇训等母亲走了之后,他才直起腰来。此事他发现,胸口不疼了,原本就不需要一直坐着的。
夜色突然变得美好起来,凉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分外舒服,太平公主府里灯火灿烂,点点的灯光和天上的繁星上下相对,相映成辉。薛崇训突然理解当初宇文姬为什么会愿意为父亲牺牲一切了。
第三十七章 书声
“你们都下去吧。”薛崇训站在门口对身边打着灯笼的奴婢们说道。
“是。”众人屈膝执礼,一齐应了声。
薛崇训伸出手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迎面看见的是一支大灯架,上面点了起码几十根蜡烛,把房间照得亮通通的,屋子里布置得奢华精致,倒让薛崇训感觉有些不太习惯,因为和他府上的淡雅志远的布置比起来,这里看起来就像一间闺房一样。母亲府上,也是自己的家么?
以前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今晚母亲让他颇为感动,心里暖暖的,仿佛游子回到了家乡那样的感受。
他提了一下长袍,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北面挂着一道珠帘,里面隐隐有个女子。雕窗幔帏、珠帘香鼎,里面还有个美人,此情此景让薛崇训的心情大快,不禁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首诗是李白写的,可现在李白大概才十岁左右,应该不会写这种诗,薛崇训有点恶搞地先吟出来了,不过没有流传出去也就问题不大。
掀开珠帘,便看见了那个穿着襦裙的女子,母亲说叫程婷,她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过并非诗里那样挂着泪珠,她没哭。她的襦裙是浅色的,而且把她身上遮得严严实实,却不如在殿中穿得那种半敞罗裙一般诱惑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服饰太平常的关系,当薛崇训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产生惊艳的感觉,但当他多打量了几眼,很快发现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柔柔的很平和,就像小时候喜欢的邻家大姐姐一样,亲切温柔,看见她,薛崇训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小镇上的青石巷、烟雨中的油纸伞,等等淡淡的美好东西。
“抬起头来,我看看。”薛崇训走过来坐到床边上。
程婷只得抬起头来,但没有看薛崇训,眼睛看着别处,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又或者厌恶?她长着一张鹅蛋型的脸,一如她的气质,温柔而含蓄。
薛崇训进门有一会了,也没有听她吱过一声,这样的沉默让他感到有些尴尬,就算是侍候他的通房丫头裴娘在家也会叽叽喳喳地说一些废话啊……不说话就这么干?他顿觉有点无趣。
薛崇训也懒得理她,虽说她是程家后人出身不错,但现在程家已经烟消云散退出权力舞台了,有什么好清高的。
他便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埋怨道:“还不如弄个丫鬟进来侍候我。”
“我和丫鬟有什么区别呢?”程婷总算说了话,犹豫了一下,便走上前来伸手为薛崇训宽衣解带。
因为她在解薛崇训的腰带,薛崇训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她的侧脸和耳朵,白皙的耳根上有几丝秀发掉下来了,映衬着玉一般的耳朵,分外美好。薛崇训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清香,是从她身上飘来的。
他便笑道:“我还以为选中了一个哑巴。”
程婷又不说话了,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侍候薛崇训上床后,她便开始脱自己的外衫,就在这时,薛崇训突然看见一大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滴了下来,滴到她刚刚露出的白皙裸肩上,随即就消失不见了……就像一滴水珠滴进了湖面,很快化为一色。
薛崇训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怔怔道:“你哭什么?不愿意侍候我?”
程婷苦笑了一下,哽咽道:“愿意,怎么不愿意,迟早都会这样,侍候殿下的年轻大公子,我幸庆还来不及……”
薛崇训道:“别脱了,对面有张床,你睡那边。”
程婷泪眼朦胧地看着薛崇训的黑脸,说道:“怎么,我哭我的影响郎君的雅兴了吗?郎君是不是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薛崇训随口说道。
程婷道:“刚才殿中有那么多美貌的女人任你挑选,你一定后悔为什么选了我。”
薛崇训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不会告你的状,行了吧……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宽容,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一时于心不忍而已,睡吧,别哭了。”
程婷听罢好像不伤心了,直接用袖子揩掉眼泪,这个动作倒是十分娇憨可爱,她不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孩。她好奇地问道:“我怎么让郎君想起那个朋友了,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薛崇训正好今晚心情比较好,耐心也就比较好了,他便盘腿坐到床上,拍了拍床边:“坐下,我给你讲她的故事。”
程婷怔了怔,意识到薛崇训要把她怎么着根本就不敢反抗,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便顺从地坐到了床边上。
薛崇训便一边想一边说道:“她叫蒙小雨,是个青楼歌妓……”他把蒙小雨如何襄助萧衡考进士,如何痴情,如何苦苦等待,结果等来的却是一杯毒酒。
故事讲完了,两人都坐在床上久久地沉默。最后薛崇训打破了沉默,摇头道:“小雨太傻了,比杜十娘还傻。”
程婷低着头小声问道:“杜十娘又是谁,也是歌妓吗?郎君真是风流不羁啊。”
杜十娘确实是歌妓……可薛崇训好像没办法能认识她本人。他也不好解释,便笑道:“我想起首歌,关于杜十娘的,我教了你,你唱给我听。”
……
“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忽听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着窗栏四处望,怎不见我的郎……郎君啊,你是不是闷得慌;你要是闷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为你解忧伤;郎君啊,你是不是想爹娘;你要是想爹娘,对我十娘讲,十娘我跟你回家乡……”
程婷一边唱,一边竟然又掉下泪来,这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唱罢曲子,她突然扑到薛崇训的肩膀上大哭起来,呜呜呜地把薛崇训的白色内衣搞得湿了一大片,冰冷地沾在皮肤上。
薛崇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哭得这么伤心,不过是首歌。”
程婷哽咽道:“这歌里的杜十娘是真的吗?”
薛崇训沉吟道:“没亲眼见过,别人说是真的,我也没见过……行了,咱们又不认识她,不必在意。我有些累了,睡觉吧,你睡对面那张床。”
程婷这才放开薛崇训,见他的衣服都被自己哭湿了,她的脸上顿时一红,站起身说道:“我去拿件衣服,给郎君换上。”
她低着头为薛崇训脱内衣的时候,薛崇训的鼻尖都快碰到她的秀发了,顿时闻到了一股香料的气味,这种气味他一直误以为是女人味。
这时程婷看到了薛崇训胸口上纱布,忙抬起头道:“不要紧吗?”薛崇训摇摇头:“被人射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不过现在没事了。”她的手指轻轻从薛崇训结实的胸肌上滑过,脸上又是一红。
晚饭的时候,薛崇训喝了不少酒,这时候眼皮打架,人累了确实也没多少那种心思,换了干衣服他便拉过被子蒙头大睡,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也没去管程婷怎么着。
程婷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刚才薛崇训指的对面的床,又回头看着薛崇训沉静的脸,他睡得很香,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看着看着,不禁伸出手,轻轻放在薛崇训的脸庞上,他的脸有点黑,但两笔剑眉飞扬流畅英气逼人,鼻梁高高,嘴唇的线条粗旷,程婷越看倒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顺眼了。
……
程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但衣服却没脱,和身躺在床上,她急忙爬了起来,发现这张床是薛崇训的床,而他不在了。程婷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楚,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罢了,而且以后也不能相见了,地位悬殊太大。
不料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气势磅礴的读书声:“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
这不是薛郎的声音吗?他还没离开。程婷急忙找了梳子,坐到铜镜前面,梳理着凌乱的青丝。整理了一番姿容,她便走出门去,只见薛崇训正站在一条小溪上的石桥上,站着大声读书。
过得一会,过秦论读完了,他便放下书籍,背着手踱了几步,时而仰头叹息,时而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程婷慢慢走了过去,在他的背后轻轻说道:“关中之地犹如神龙之首、中国之脊,据有关中,关中、河东、河南雄兵在手,可控天下,所以咱们大唐的都城才设在长安,以秦人之地为根本。”
薛崇训听罢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不禁说道:“有点见识了……啊,差点忘了你是程家的人,呵呵。”
“见识浅薄,让郎君见笑了。”程婷低下头,问道,“郎君饿了吗?”
“你这么一说,真是饿了,先吃饭吧。”薛崇训笑道。
“郎君到房里稍后,我去叫奴婢们上早膳。”
第三十八章 公主
事到如今,刘幽求再要埋怨张韦嘴巴不紧,也是无济于事了。尽管张韦多次解释说从未泄漏过密谋,但刘幽求根本不信,不是张韦泄密,还能有谁?
萧衡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刘幽求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定萧衡会突然冒出来作证贿赂之事,那数罪并罚结果可想而知。总之人一倒霉,就真是霉到了极点。
“哐!”刘幽求一挥手,把案上的几个陶瓷古董拂到地上,摔成了碎片。一旁的俏丽丫头吓得娇呼一声,胆颤心惊地正要退出去,刘幽求又叫道:“站住!”
那女子只得低头垂手站在原地。
刘幽求踱了过去,伸出一个指头托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俏脸,“啧啧,当初我买你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你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的。”
女子低声道:“阿郎的宠爱,奴婢感怀不尽。”
刘幽求摇头叹息道:“我现在倒霉了,也不知今上会如何处罚,就算死罪可免,罢官也在所难免……一想到你就会被别人压在身下叫床,老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她听着这话,不知如何回答。树倒鹏狲散,她原本也没打算为这个老头子做什么,有必要么?
就在这时,刘幽求抓住她的手腕道:“要不你先走一步吧。”
女子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十分害怕地说道:“啊……啊郎,你要做什么?”她想跑,但手腕被刘幽求抓得紧紧的。
刘幽求冷笑道:“我花钱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人,好日子也让你过了这么久,难道你不想为我做点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寻到了一条白绫,慢慢地套在她的脖子上,“听话,一会就没事了。”
“不,不要!阿郎不要杀我……”她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白绫,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刘幽求怒道:“由不得你!”
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哀求道:“阿郎您行行好,看在我侍候您这么久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刘幽求套好了白绫,也不管她说什么,手上一用劲,便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她瞪圆了惊恐的眼睛,大张着嘴模糊不清地哀鸣:“不要,不要!”
……皇帝最终没有杀刘、张二人,下诏把他们流放到岭南道去了。萧衡也一直没有消息,但凶手被刑部查获,是隔壁一商户见色起义做下的凶案。于是长安又恢复了平静,太平公主一党也没抓住刘张二人的事不放,非要对付太子,两边都缓和下来。今上是不是因此对李隆基产生更大的戒心,也无从知晓,圣心难测。
时到了端午佳节,长安城更加热闹起来,周边各县地方官们观赏“竞渡”,百姓们纷纷在门上贴蒲艾、纸牛“镇病”,宫廷里也举行了宴会,遍请皇室宗亲、各邦使节参加,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朝廷还有一件大事,要在端午节上正式宣召将金城公主送到吐蕃。继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之后,唐朝与吐蕃的关系得到了发展,但近年来双方战争频繁,所以唐朝廷早在神龙三年便决定将金城公主送到吐蕃和亲。
金城公主是章怀太子的孙女,一直生活在宫廷,养父是唐中宗。
原定去年就该送金城公主去吐蕃的,但去年唐军与吐蕃发生边境冲突,死伤无数,所以延迟了时间,今年端午前夕,在长安的吐蕃使节上表催促,皇帝召三品以上京官商议,大家都赞成和亲。
这次朝议因为参加的人比较多,连薛崇训也有幸在场。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把汉人公主送给别人,怎么想怎么不爽。
看着满朝文武毫不介意的样子,薛崇训脸色铁青,真想对那吐蕃使节大吼一声:公主没有,三千虎贲如何?
但他最终还是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瞎嚷嚷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最多被人当猴子围观。从唐太宗起,唐朝廷就一直认为把公主嫁出去,不仅可以安抚蛮夷,还能通过女人影响外番政治,促进和平。总之这是一项既定国策,不是某一两个人能改变的,更何况薛崇训在朝里算哪根葱,谁听你的?
薛崇训记忆里,后来有个明朝,后期打仗屡战屡败,但从不和亲……唐军挺能打的,却还是要送公主,这点很让他难受。
朝会散了之后,一大群人依次从含元殿出来,然后薛崇训等皇亲国戚不能回家,随即就往北走,去麟德殿参加宫廷宴会。
这时一个宽脸黑须的莽汉追上了薛崇训,笑道:“刚才在殿上,我见长兄脸色不好,不知为何?”
这莽汉便是薛崇训同母异父的二弟,武二郎武崇行,他长得是五大三粗,比黑脸薛崇训还要高一个顶;旁边一路走来的还有武崇行的亲哥武大郎武崇敏。
武家那边就两个兄弟,武大郎却不是长相丑陋身材矮小的那个武大郎,他和其父长得很相像,是身材颀长,面目俊秀,风度翩翩,当真是一个优雅的佳公子。
虽然不是一个爹,但到底是兄弟,而且一想到万一母亲垮台了,武家两个兄弟也会一起玩完,薛崇训就有一种难兄难弟的感受,便感觉亲近了不少。薛崇训摇头道:“咱们赔公主,满朝文武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看着心里堵得慌。”
武崇行道:“长兄,我和你一个心思,真是憋气,咱们大唐控弦百万,又不是没男人了,吐蕃不服打就是!不如把公主嫁给我,打吐蕃我打前锋。”
听到这里,薛崇训顿觉和二弟很有共同语言,当下就拍着他的肩膀道:“有朝一日,咱们兄弟一同上阵去抢他们的女人,以解今日之恨。”
武二郎顿时哈哈大笑。就在这时,只听得后面“啪”地一声甩扇子的声音,武崇敏淡淡地说道:“公主们享受了这么久的富贵,嫁过去也是嫁国王王子,不缺吃不缺穿,还能为国家做出点贡献,有什么不好的?”
“唉,大哥,你这么说就真是没一点血性,嫁过去不缺吃不缺穿?公主可都是咱们的亲戚,给那些蛮子玩弄你心里很舒服?”武二郎很不爽地看着自己的亲大哥道。
武崇敏哼了一声:“女人反正都得要嫁,嫁谁不是一样?”
“和你说不到一块,懒得理你。”武二郎不高兴地丢下一句话,快走几步,和薛崇训并肩而行。
薛崇训叹了一气道:“这是国策,咱们怎么看也没用,除非改变国策,否则和亲只能继续下去。”
这时武崇敏在后面又冷冷地说道:“金城自己还以为能嫁吐蕃王子,呵呵,我听一个吐蕃人说王子姜擦拉温去年骑马摔死了,恐怕金城到了吐蕃只能嫁给老头子赤德祖赞了。”
薛崇训立刻转过身,怒视着武崇敏道:“吐蕃使节欺瞒我们……你既然知道,朝会决定和亲之前为什么不上书?”
武崇敏冷笑道:“上书有用?咱们大唐嫁公主是为了促成边境和平,嫁王子还是赞布在今上看来有何区别?”
武二郎愤愤地说道:“此事当真?你不上书我来!”
“没用。”武崇敏摇着扇子,目视前方从武二郎身边走过。薛崇训默然无语,大郎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说得是实情,他是明白的。
只是可怜那金城公主,又是一个政治的牺牲品。金城公主是大明宫里最年轻漂亮贤淑的公主,早有名气,要不武二郎也不会这么气愤。
兄弟三人吵吵嚷嚷地来到了麟德殿前,“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麟德殿廊庑环绕气势磅礴,弧形飞桥巧夺天工,整个宫殿壮丽非常。
他们刚走过广场,就见台阶下面围着一大群人,都是来参加宫廷宴会的皇子王孙,却不上阶梯,都在下面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薛崇训走近之后,听到圈子里面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妹妹啊,你就要去吐蕃了,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金城姐姐,你还回长安来看咱们吗?”“我的锦囊你收下吧,带在身边,到那边了多想想亲戚们……”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娇叱道:“你们还让不让姑姑走了?都让开!”
“让开,让开!”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推开了众人,拉着后面一个稍大的女孩挤了出来。薛崇训一看后面那个大女孩,当时就是一惊,惊艳!美丽的脸庞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倾城倾国大约就是这样的女子,人间难得一见。秀发如丝,美目顾盼,朱唇轻启,其灵气简直集天地之精华,日月是光辉,才能如此夺人心魄。
那比玉还要美好的光洁肌肤上泛着太阳的流光,似乎有一圈光晕时刻围绕在她的身上……她不是人,应该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薛崇训回头看武二郎时,只见他已经目瞪口呆,就像入定了一般,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前方:“我的娘啊,能留住她就算战死十万人也值啊!”
她应该就是金城公主,薛崇训是第一次看见她。此时此刻只有武崇敏神情自若了,薛崇训不由得十分佩服他的定力。
前面拉着金城的女孩儿却不知是谁,听她叫金城“姑姑”,大约也是个小公主。她们二人终于摆脱了一大群王子王孙的纠缠,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薛崇训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了,他茫然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留住金城,对她说吐蕃王子已经挂掉了,他们的老头子赞布想骗婚……但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金城从身边跑过。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哗”地一声,薛崇训大惊,低头看时,原来是自己身不由己地走上前时,不小心踩到了金城的裙摆,她一跑,裙子被撕下一大块,无暇小腿也露了出来。
“啊!”众人顿时一声惊呼,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金城的小腿。而前面那小女孩则怒目盯着薛崇训,眼睛都快冒出火来。金城急忙拉起长裙另一边,捂在腿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薛崇训无辜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黑炭
惊鸿一瞥,金城那顾盼生辉的眼睛只看了薛崇训一眼,里面有埋怨、有委屈,更多的还是忍让。薛崇训心下一怔,急忙不住地解释说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忍心故意欺负这个天仙一般的表妹呢?
金城没有发火,旁边那个十三四的女孩儿倒是勃然大怒,大声骂了薛崇训一句,然后直接用粉拳往他的胸口上打。他胸口上的伤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岂料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打得薛崇训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也有些恼怒了,一把抓住她的一个拳头,瞪着她道:“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我向金城公主赔礼道歉不行么,你还有完没完?”
小姑娘挣扎了两下,没能把手伸回去,她更是愤怒,娇声骂道:“黑炭一样的丑八怪,放开我!”
黑炭?薛崇训心下很不赞同,明明就是健康的肤色,晒黑的而已,这丫头没见过非洲人,才如此大惊小怪。
她又用另一只拳头打来,薛崇训又抓在了手里,这下她双手都没法动弹了。突然虎口上传来一阵剧痛,薛崇训不由得大叫了一声,“狗才咬人!”
“哈哈……”周围的王子王孙全都大笑起来。
薛崇训痛得一缩手,但手上仍然捏着那小姑娘的拳头,这么一缩,就把她拉到了怀里。夏天本来就穿得薄,薛崇训只感觉一对柔软的小馒头撞到了自己的上腹。薛崇训的胸上腹上都是一块块的肌肉,硬邦邦的,小姑娘那刚发育的乳房肯定是撞痛了,她“啊”地叫了一声。
这时其他人居然哄笑起来,纷纷喊道:“哥哥抱,哥哥抱……”
薛崇训急忙放开了她的手。
比起身体的疼痛,被嘲笑的羞辱更让小姑娘愤怒,她转过身直骂他们“不要脸”。就在这时,薛崇训旁边的武大郎伸出扇子在小姑娘的翘臀上“啪”地打了一下。当时薛崇训就震惊了,他完全没想到风度翩翩的武大郎竟然做出如此猥亵的动作,然后还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
小姑娘尖叫了一声,转过身来大眼睛瞪得溜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几乎要哭出来,恶狠狠地盯着薛崇训。薛崇训大声辩解道:“不是我干的!”
“哼!”小姑娘的胸口一阵起伏,转身走到龙尾道旁边,突然抓住一个侍卫的衣服,横了他一眼,“唰”地拔出了他腰间的横刀,杀气冲冲地向薛崇训走了过来,“看我不在你屁股上砍几刀!”
“兵器很危险,别伤着自己,快放下!”薛崇训急忙说道。他真有些担忧起来,不是担忧自己,是怕这小姑娘冒冒失失地伤着了她自己岂不麻烦?
小姑娘又羞又怒,哪里管薛崇训解释,提着亮铛铛的横刀就向这边奔过来,薛崇训忙撒腿就跑。周围那些没心没肺的家伙们居然还在起哄,乐得看笑话。
那小姑娘在后面拼命追赶,但穿着长裙跑得慢,她竟然弯下腰,用刀割掉了裙摆,洁白的小腿几乎都露了出来,然后向薛崇训追赶过来。
薛崇训奔到廊庑边,前面无路可去,只得沿着廊庑跑,一面跑一面喊道:“你干什么,先把刀放下!我给你出气行了吧?”小姑娘体力甚好,跑得飞快,根本不听薛崇训解释。
眼看前面是一个死角,薛崇训无路可去,本想转身夺了小姑娘手上的刀,但见她怒不可遏的样子,生怕纠缠时发生什么意外,还是躲着得好。正巧角落里有一棵大树,薛崇训心下大喜,小时候爬树他是高手,女孩子应该不会玩爬树。
他奔到树下,纵身一跳,抓住了树干,三下五去二哗哗就爬了上去。那姑娘奔到树下时,薛崇训已经爬到上边去了,她犹自不放过薛崇训,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挥起刀就砍树。当然要砍断树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崇训也不能让她这么在那里一个劲砍下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廊庑顶,距离树干不远,便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蹬树干,敏捷地跳到了廊庑顶上。
这下小姑娘没辙了,仰头看着薛崇训不知道该怎么办。金城公主也赶了过来,喊道:“妍儿,别这样,人家会笑话你,皇上皇后还等着我们,走吧。”
第一次听见金城的声音,真是犹如天音,薛崇训几乎忘记了那名叫妍儿的小姑娘拿着把横刀还在下面。
妍儿倔强地嘟起嘴道:“我不!让他们笑去,这黑炭太可恨了,我今天非得报仇,砍他的屁股,让他一个月都走不得路!”她说罢转身就走,没一会,竟然从旁边的屋子里搬出了来一架梯子!
薛崇训哭丧着脸,对武二郎喊道:“二弟,快把小娘的刀缴了,别让她爬上来。”
武二郎哈哈笑道:“刚才你怎么不自己缴?小公主如此泼辣,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妍儿把梯子搭在廊庑上,提起裙子就爬。就在这时,忽见大门口一队骑兵走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俊朗年轻人也骑着马走了进来,马上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不是太子李隆基是谁?
李隆基见到眼前的情形,喝到:“妍儿,你干什么?给我下来!”随即策马奔了过来。
小公主见到李隆基,乖乖地下来了,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指着屋顶上的薛崇训控诉道:“太子叔叔,那个黑炭欺负我。”
薛崇训长身站在屋顶上,就像个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一般,他当即就抱拳执礼道:“拜见太子殿下,失礼了。”
李隆基一见是表弟薛崇训,太平公主那边的人,当下也不愿发生无谓的口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说道:“你这刁蛮公主,人家欺负你?你都把人追到房上去了,别再这丢人现眼,跟我走。”
小公主无可奈何,仰头瞪了薛崇训一眼:“这回先饶你一命,别让我再撞见你,要你好看!”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城公主,显然金城公主在谁的眼里都很耀眼。金城轻轻行了一礼,李隆基点了点头。他从马上跳下来,让小公主上去,他自己却步行,其溺爱程度可见一斑。
眼见金城公主也要走了,薛崇训忙喊道:“金城公主,我真不是故意的。”
金城公主回眸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却让薛崇训回味良久。
过得一会,众人才纷纷散去,薛崇训从刚才小公主搭的梯子上爬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妈的,这小公主谁家的啊,太厉害了。”
大郎武崇敏笑道:“太子的侄女李妍儿,永平郡王(李长器)的女儿,五王子府的李家几个兄弟都很溺爱她,就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薛崇训想起了什么,指着武崇敏的鼻子骂道:“刚才你打她的屁股干什么,她还以为是我干的。”
“老虎屁股很难摸到,我一时兴起就用扇子碰了一下,玩笑,长兄别介意。”武崇敏仍旧笑嘻嘻地说道,“一会看完马球,我请长兄喝酒赔不是,行么?”
都是自家兄弟,薛崇训也不能真对他生气,便顺着台阶下来,开玩笑道:“听说你从剑南带了不少歌舞妓来长安,一会别舍不得拿出来。”
“有什么舍不得的,送你几个都成。你问二弟,他经常跑到我那玩女人,我何时小气过?”武崇敏慷慨地说道。
薛崇训愕然,想着自己是当哥的,便说道:“这倒不必,有点过了。”
武二郎脸红了红,“大哥你干嘛说这事……”
“走吧,一会里面要开席了。”薛崇训一面走,一面又随口说道,“那个李妍儿,以后别碰到她才好,再被她看到非放不过我。”
武崇敏哈哈一笑:“长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刚才明明是扇子打的,她能不知道?那丫头蛮是蛮了点,却不傻,你知道她为何要闹出这么大动静么?”
薛崇训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我倒是很想听听大郎的高见。”
武崇敏“啪”地一声甩开扇子,故作高深地说道:“她不是气你踩了金城的裙摆,更不是气你抱她,而是气大家的眼里只有金城,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想想那李妍儿平日被百般溺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落?所以非得闹出一出引人注意她,她心里才舒服得了。”
“哈哈!”武二郎当时就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大哥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薛崇训也点头称是,伸出大拇指道:“高见,定是这般道理。”
兄弟三人走了一阵,武二郎又道:“宴会没什么意思,无非吃顿饭而已,一会有马球赛,我也要上场,想想就手痒。咦,长兄,我记得你的马球也很厉害,你怎么不上场?”
薛崇训道:“不过是种玩儿的乐子,高兴就好了,我不是很在意这种东西。再说我的伤刚好,不太想上场做剧烈的动作。一会二弟上场了我给你喊,助你声势。”
武二郎大摇其头:“可不只是玩儿,这马球和战阵之术颇为相似……反正有趣,非常有趣。”
武崇敏背着手道:“马球有诸多规矩,不能横穿攻权之骑,不能过度冲撞等等,战阵有什么规矩?兵不厌诈,不择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
武二郎道:“你又不玩马球,和你说不到一块,长兄,你知道的,马球和战阵是有相似之处吧?”
薛崇训笑了笑,不置可否,见着武家的两个兄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亲二弟来,今天也没看见他的影子,这亲兄弟有时候性格不合,还没异性的兄弟关系好。
正想薛二郎呢,薛崇训一回头原想和武家兄弟说话的,却突然看见薛二郎就在后面,薛崇训忙喊道:“二弟,这边。”
薛二郎不冷不热地走了上来,和几个兄弟见礼,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阴阴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法子,他一加入几个人的圈子,大伙的说笑都少些了。
武崇敏好像看不惯薛二郎,冷笑道:“哟,二哥,您怎么没和太子一起来啊?”
薛二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缄口不言。武崇敏笑了笑,吵也吵不起来,只得作罢。几个人默默地上了台阶,一起走进麟德殿。
第四十章 击鞠
能参加麟德殿的国宴是莫大的殊荣,普通人要是能在里面吃上一顿饭,估计能吹嘘一辈子。不过对于薛崇训这样的皇亲国戚来说,倒也稀松平常,每逢佳节总是能进去吃上一顿,看看里面的歌舞表演。大明宫有美女上万,但宫廷贵族喜看胡舞,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表演异国风情的节目。
薛崇训其实不太喜欢看胡舞,老是转来转去的,看久了会产生一种头晕的错觉。
时逢佳节,今天大明宫真是热闹极了,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吃完了国宴,还有马球赛,这也是大伙十分喜欢的东西,不能亲自上场,看看也很欢乐。
宴会一个时辰之后,让大家期待已久的击鞠(马球赛)就开始准备了,就在麟德殿前的广场上举行。观赛的人以万计,皇亲贵胄、朝廷大臣、宫廷女子、宦官、外邦使节,纷纷前来观赛。近些年来,难得有机会看到这样高水准的击鞠,人们都不愿意错过。
今上李旦登基以来,就没有举行过大规模的击鞠,这是第一次,因为李旦本人对击鞠的热情度不高。而前任几个皇帝都十分热衷,时不时就要来一场。
主赛事便是羽林军组成的“棚”和随同吐蕃使者前来的队伍,两棚对决,国家级的比赛。击鞠是比较奢侈的运动,也不是谁都有条件练好的,一般只有贵族才玩得起;又因为禁军操练的常规项目有击鞠,军队里又兵强马壮,所以击鞠水准高的除了皇室贵族就是禁军。
麟德殿殿前布置了一个千步左右的场地,场上填以沙土以防摔伤。但马匹在沙土上跑回尘土飞扬,需要打湿,有的是用水,但宫里的球场是洒油,更加奢侈。
场地一端竖有两根木柱间嵌满木板的球门,木板下部开一圆孔作为球室,就一个门,谁把那颗拳头大小的球打进去谁就算赢;当然其中还有一些简单的规则,不然打球就成了打架了。
北面搭了个高台作为观台,上面设有黄伞羽扇,皇帝坐于正中,旁边坐着皇后嫔妃,太子皇子公主等人;正台旁边还有一个稍矮的副台,吐蕃使者和朝廷大臣就在那边。薛崇训的母亲太平公主也在高台上,但薛崇训兄弟几个只能在下面观看。
他抬头用目光搜寻时,只见金城公主也在上面,但她并没有看见薛崇训,估计已经忘记遇到过薛崇训这么个人了吧?薛崇训心里顿时冒出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薛崇训转头看向球场时,只见大唐羽林军棚队装束一新,将马尾巴扎起,手执球杆策马进场了。欢呼声久久不绝,人们的热情可见一斑。
这样的欢呼在开始打球时也会时不时爆发,因击鞠在大明宫里举行,主场优势还是不错的,气势上就胜了吐蕃人一筹。
不料这样的欢呼没持续多久,人们就目瞪口呆了。开场不到一炷香时间,吐蕃人就连进两球,这拨人的球技十分厉害,唐朝人被冲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边的吐蕃使者见状“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就在这时,人们无法忍受这种一边倒的节目,而且被虐的还是自己的人,看着自然不爽,许多人都高喊“三郎,换三郎上场”。
三郎自然就是太子李隆基,有一回他打在宫里击鞠,四人胜十人,所以大伙都知道李隆基的球术很厉害,呼喊着他的名字,要把颓势挽回。
皇帝李旦举起手平息住众人的吵杂,对旁边的李隆基道:“你下去参加,别扫大家的兴。”
李隆基跪倒抱拳道:“儿臣遵旨。”
很快他就换上了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英姿勃发地进入了球场。人们立刻又燃起了希望,再次高呼起来。
只见李隆基骑高头大马,飞驰如电加入了其中,来回奔走,神骏异常,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喊得最凶的是一个女的。薛崇训抬头看时,原来就是那个小公主李妍儿,李妍儿显然非常崇拜她的叔叔,是手足舞蹈喊得可起劲,“皇叔最厉害了,打败吐蕃人!”
无奈这回李隆基运气不再,那些吐蕃人的技艺非同寻常,恐怕是精挑细选训练了很久才派到长安来的。薛崇训也是个击鞠爱好者,以前政治局势没那么紧张的时候他经常干的事就是练武和击鞠,所以很容易就看出来这回的吐蕃人水准比以往任何一次来长安的人都要高。
李隆基左冲右突,苦战了近三炷香时间依然不得其门,双方陷入僵局,打得不分胜负。
不料就在这时,一个吐蕃人的马突然冲撞到了李隆基座下的马肩,那马向旁边一侧,就把李隆基给摔了下去,周围顿时哗然。一队骑兵冲了上去,救起李隆基,带了回来,比赛暂停。
李隆基看样子没有大碍,但下马时一瘸一拐的,腿上好像受了点轻伤。那边的吐蕃使者大声道:“小幅冲撞,并不是横冲,不算违规!”
李旦关切地问道:“三郎,你不要紧吧?”
李隆基苦着脸道:“回父皇,我没有大碍,刚才大意了,本来不应该摔下去的。”
李旦大度地笑道:“没事,人没伤着就好,不过是一场击鞠而已,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大唐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吐蕃人听罢抱拳道:“皇上宅心仁厚,令我等万分敬佩。哈哈……”最后笑起来的时候得意极了。
就在这时,在球场边上休息的武二郎策马来到台下,跪倒启禀道:“皇上,臣请长兄卫国公上场,请皇上恩准。”
李旦四下一看,找了许久都没看到薛崇训坐在哪里,便问道:“薛郎来了么?”
薛崇训这才走了出来,跪道:“臣在。”
坐在旁边的太平公主说道:“崇训月前受了伤,这会还没好利索,皇兄就别让他上去折腾了吧。”
李旦挺爱听妹妹的话,正要说话时,薛崇训忽然大声说道:“臣愿意上场,请皇上恩准。”
武二郎听罢高兴地喊道:“长兄,你早就该来的!”
太平公主问道:“崇训,身子要紧,真的没关系吗?”
薛崇训道:“母亲,儿身体壮,早就好利索了,没关系。”
太平公主遂点点头,她其实很愿意看到自己喜爱的人出风头,当初李隆基爱出风头她也很欢喜……可是现在李隆基长大了成了她的对头。李旦见状便说道:“好,朕让你出场。”
“叩谢皇上。”薛崇训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换衣服和装备。薛崇训这人其实不怎么爱出风头,不过今天想着金城公主和亲的事,又见吐蕃人得意忘形的找抽样,他心里就不是滋味,非得争一口气回来不可。
很快薛崇训就策马出来了,一身劲装,身姿挺拔,骑在马上还真是英武非常。他本身长得是很俊朗高大的,就是黑了点,这时候换了一身衣服,头盔遮住了脸,形象都变了一头。武二郎他们头上戴的都是幞头,但薛崇训戴了一顶钢盔,他觉得骑马跟骑摩托车一样,尽量护住头部是比较明智的干法。
看到薛崇训英武俊朗的模样,太平公主脸上也是浮出了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说,我生的儿子也不必李三郎差。
薛崇训策马上场,忽然举起球杆,大声喊道:“我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战!”
“啊!”广场上顿时一片喧哗。上午那个提刀要砍薛崇训的小公主李妍儿也是十分惊讶,翘起嘴回头看金城,只见金城脸上泛出了一朵红晕,娇羞地低着头,可大家都在看她。
李妍儿低声嘟噜道:“讨厌的黑炭,装模作样一定赢不了!”
球赛再次开始,薛崇训完全没有李隆基的潇洒,他骑着马奔走时样子还有点笨拙,稀松平常的样子,众人一瞧他那姿势就不报什么希望,慢慢地安静下来,有些无趣地看着场上,好似在等着吐蕃进球。
薛崇训总是慢吞吞的,在外围打转,也不快速追赶木球,他那傻样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唐人的逆势没能扭转,控球的大部分时间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就在这时,一个羽林军将领拿到了球,薛崇训喊道:“传!”那将领犹豫了一下,还是传给了薛崇训。
薛崇训立刻动如突兔,大喊道:“二弟,护住我右翼!”武二郎急忙策马追上薛崇训。
两骑奔腾如飞,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好几个吐蕃人想干扰抢球都没成功。
那木板上的洞越来越近了,薛崇训瞳孔收缩,全神贯注,手下击球的动作果断干脆,利索到了极点。
该出手了!整个世界在薛崇训的心里已经停顿了下来,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实际上观球的人们都提着一颗心等待结果。
“啪!”这一杆,时机和力度都几近完美,那颗空心木球在空中抛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入门。
片刻的安静,全场立刻沸腾起来,好多人都站了起来,甚至有人激动得直跳。这是今天唐人进的第一颗球。“薛郎!薛郎……”喊声不绝于耳。
台上的太平公主乐得拍手大笑。吐蕃使者面面相觑,说道:“好像赢了似的,咱们不是还胜两球么?”
武二郎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长兄,佩服佩服!刚才咱们兄弟二人冲锋陷阵时,风都在响,真是痛快极了!”
薛崇训笑了笑,回头对那传球的羽林军将领抱拳道:“刚才多亏你传球及时,谢了。”
那将领在马上执礼道:“羽林军都尉陈大虎,希望还有机会和卫国公一起击鞠。”
稍事修整,比赛又开始了。这次吐蕃人不敢轻敌,盯着薛崇训不放,让他苦闷了好一阵。
终于,球又到了唐朝这边,陈大虎这回没有犹豫,果断地把球击给了薛崇训,薛崇训大喜,豪气顿生,高喊道:“兄弟们,冲锋的时候到了!”
武二郎随即靠上来护住了薛崇训的右翼,陈大虎等人也纷纷上来防护。唐人完全放弃了穿插配合,一同策马直冲球门,他们寄予了薛崇训一球必中的信任。
第四十一章 金簪
天上的骄阳放射着万丈光芒,地上的儿郎英姿勃发汗流浃背,马蹄声中一声声阳刚之气十足的怒吼直上苍穹。
羽林军将领士气大振,与薛崇训兄弟一起左冲右突,木球一次次地破门而入,场上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吐蕃人个个垂头丧气,斗志被打击之后发挥得更烂,弄得气喘如牛,面如猪肝。
有个吐蕃人恼羞成怒,故意从侧后冲撞薛崇训,薛崇训勒马避过之后,十分鄙视地骂道:“傻逼!”可惜那吐蕃人听不懂。
压倒性的优势,欢呼一直没有停息。台上的吐蕃使节见到场上一边倒的尴尬,又当着其他番邦使者的面,他们的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
与此相反的是,太平公主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了。她不仅是因为比赛的事高兴,而且见到薛崇训和场上的羽林军将领有说有笑关系不错,她就觉得很愉快。可别小看了击鞠这种戏耍玩意,那些武将的头脑没官场上的复杂,很多时候只凭直觉做事,击鞠时的合作努力会让他们产生亲近感。
皇帝李旦也是龙颜大悦,连说了几次:“妹妹家的薛郎当真俊才,好!扬了我大唐国威,一会朕一定重重赏他。”
一旁的李隆基有些郁闷,脸上虽然也跟着大伙一样挂着笑容,但细看之下他的笑容很是勉强。扭转逆势出尽风头,这样的场面何其熟悉,几年前他带领四个队员击败吐蕃十人队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可是,今天怎么就找不到感觉了?
一种隐隐的恐慌笼罩在李隆基的心头,他害怕自己会慢慢丧失锐气。
击鞠结束,大唐大获全胜,全场欢呼,在场的汉人们都很喜欢扬眉吐气的感觉,兴奋异常。
李旦下旨召见参赛的队员到台下,高兴地说道:“每人都有赏赐,以薛郎功劳最高,你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在朕面前说。”
薛崇训抬起头看了一眼金城,只见金城也正看自己,金城的顾盼生辉的目光清澈明亮叫人心头发颤,她触到薛崇训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急忙看向别处。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薛崇训今天因为兴奋过度头脑都有点发晕了,当下便大声说道:“回陛下,臣先前说为金城公主而战,实出诚心,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臣没有给让金城公主丢脸,请公主奖赏。”
“啊!”周围的人都惊讶起来,因为这样子的话很是暧昧,大家都品得出味来的。其他公主和宫廷贵妇见薛崇训这样高大俊朗的年轻男人跪在面前表露心迹,她们又是羡慕又是妒嫉,但想到金城公主将要出国门和亲的悲惨,女人们便大多没有恶意,都笑嘻嘻地看着金城公主。
那边的吐蕃使节们心里本来就憋气,听到这边的话,当下就很不服地嚷嚷道:“金城公主是吐蕃王子的未婚妻,卫国公岂能如此说话?”
这时下边一个大臣大声道:“卫国公是臣,又是皇亲,他说为大唐皇室之人为战,有何失礼之处?我大唐泱泱帝国,嫁你们公主是恩,难道还要嫌朝廷待你们不厚?”
薛崇训转头看时,原来是京兆府尹李守一,这硬石头当初和自己差点干起来,居然不记仇帮起自己说话来了,但片刻之后他就意识到李守一不过是公心而已,并不是要帮谁。
就在这时一个吐蕃使者冷冷地说道:“我吐蕃国控弦百万,两国联姻是为增进关系。”
薛崇训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子火来,对那使者怒目而视:“我大唐血性男儿岂止百万?对付你吐蕃无须百万,有三千铁骑,便能让你们闻风丧胆!陛下,臣听闻吐蕃王子已于去年意外身亡,赞布却隐瞒不报,是想骗取金城公主和番,此等无信义之人,就算把咱们大唐的女人都赏他们,也无济于事!臣请陛下问吐蕃欺君之罪,如其不服,臣愿为陛下前驱,率兵讨伐!”
这番话一出,周围顿时议论纷纷,女人们多为金城抱不平,七嘴八舌地责问吐蕃使者。金城公主的脸色顿时变白,但她仍然没有说话,眼睛里的忧伤看得叫人心疼。
吐蕃使者变色,抱拳道:“陛下,您是要对我们吐蕃开战了?”
“崇训!”太平公主喝道,“兵者,国之大事。国家大政岂是你应该说道的?战和大略只能由皇上和朝臣慎重商议才能决定,不是谁一句话的事!你给我退下!”
薛崇训这时心情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自己也意识到说错话了,现在朝廷的内斗还未见分晓,是死是活都说不清,邦交大事自己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不过刚才实在是太气愤了,人总有冲动的时候。
这时只听得李旦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号称控弦百万,是在威胁朕?不管你们号称百万还是千万,谁要是说吐蕃能强过我大唐,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太平刚才也说了,邦交之事乃国之大事,须得慎重处置,口舌之争伤了和气,都是小事罢了。”
李旦这句话倒是说得非常得体,既没有伤大体,也没有失面子,众臣顿时高呼道:“陛下英明!”
李旦转头看向薛崇训道:“刚才你失礼了,但朕恕你无罪,今日胜球,朕依然要赏你……金城,你赏他点东西。”
薛崇训跪在地上,膝盖不由得向前挪了几步,眼巴巴地看着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抬头看着薛崇训,只见他火热的眼睛里竟然有种疼痛的感觉,金城的心口顿时一跳,一种仿佛窒息心悸的难受涌上了心头,但是她又觉得这样的难受……很好。
她想了想,从头发上拔下来一根镶着宝石的金簪,递给了旁边的宫女。宫女双手拿着金簪走下来,呈到了薛崇训的面前,那宫女脸蛋红红的,走近了之后悄悄偷看了薛崇训几眼。
薛崇训双手接过发簪,台子上顿时一阵躁动,特别是那些女人们,才不管你国家大事,最喜看这种儿女情长的东西。
“谢公主恩,臣会一直把这枚金簪带在身边,愿它永伴左右,佑我勇往无前。”
李旦道:“金城赏你金簪,别无他意,只嘉奖你今日在场上的表现,你要记住了。我大唐礼仪之邦,言出必行,不能先失义于别国。”
吐蕃使者也是有任务在身的,听到李旦这么说,也不再争口舌之利了,忙说道:“陛下英明,愿大唐与吐蕃永结交好。”
观赛完毕,骂战也完了,皇帝先行退场,众人高呼万岁,然后大家才陆续散去。武二郎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薛崇训的面前,“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长兄,你今日的事真够劲,我服!以后干什么事,叫上兄弟一起,咱们兄弟连心,其力断金!”
薛崇训微笑了一下,“说这些干甚,我们原本就是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好!”武二郎又一掌拍在薛崇训的肩膀上。
薛崇训十分无辜地盯着他的手:“别再拍了!骨头都被你拍散了。”
武崇敏也走了上来,伸出大拇指,笑道:“长兄,今晚为你庆功。”
过得一会,那几个羽林军将领也走了上来,围着薛崇训,要约他一起打球。薛崇训随口应了几声,特别地对那个传球的将领说道:“陈大虎,哈哈,我记得你的名字。”
陈大虎笑了笑,抱拳为礼。
太平公主走上麟德殿的龙尾道时,回头看了一眼薛崇训,只见他正和兄弟几个,还有羽林军将领有说有笑,太平公主满意地笑了。
一堆男人说了一会话,便相互告辞,向廊庑上走去。羽林军将领向北走,分开之后,薛崇训兄弟三人一路出门。
就在这时,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卫国公请留步。”薛崇训等人回头看时,只见是个宫女。
那宫女走到薛崇训的面前,看了一眼旁边的另外两个人。薛崇训道:“都是我的自家兄弟,有什么事你但说无防。”
宫女低声说道:“金城要去和亲,是陛下和朝臣们商议的结果,没有办法的,你别等她了……这个,你拿着,殿下叫我给你的,收好了。”说罢掏出一块手帕来,塞到薛崇训的怀里,转身就跑。
武氏兄弟顿时大笑,嚷着道:“手帕上肯定绣着名字,给咱们看看,也叫兄弟们羡慕羡慕长兄的艳福。”
薛崇训摇摇头叹道:“别人女孩儿送的,不能随便给人乱摸,我展开给你们看,不准抢!”
武崇敏笑道:“啧啧,长兄还真装起模样来了,女人的东西我还不稀罕摸。”
武二郎道:“大哥你不稀罕女人的东西,稀罕男人的?”
这时薛崇训展开了手帕,只见上面绣着两个字:霍国。
武崇敏用扇子拍了拍左手掌,沉吟片刻,说道:“想起来了,这可是正二八经的公主,今上的亲生女。”
听罢薛崇训便把手帕收起来了,回头左右看了看,沉声道:“暂时没机会想这种事了,太子那边……”
于是武氏二兄弟脸上都是一凝,笑容也消失了,他们相互看了看,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三人默默走了一会,这时又有一个宫女追了上来,武崇敏强笑道:“这回该是送什么的?”武二郎和薛崇训都是呵呵一笑,站在原处等着瞧那宫女要说什么。
那宫女看了一眼薛崇训,说道:“我是金城公主叫来的,她说刚才在麟德殿前人太多了,不好说什么,想差我给郎君带句话呢。”薛崇训问道:“什么话?”
宫女道:“殿下想让我带她对郎君说一声谢谢。”
武二郎愣愣地说道:“就这两个字?也不嫌麻烦。”武崇行却闭目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此情此景,这两个字可不简单。”
宫女道:“说完了,我回去啦。”
“等等。”薛崇训叫住那宫女,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回禀时,代我问她,和亲吐蕃,做赞布的一个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第四十二章 金城
麟德殿是个欢乐的地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这里总是有欢快的舞蹈,悦耳的音乐,谈笑风生的宴会。这里的宫殿庙宇大气而不失华丽,遥望太腋池,烟波飘渺,三座仙岛如在仙境;重楼叠嶂,胜似仙宫。
金城把目光从远处收回,平静地说道:“先皇和皇叔您对我都很好,我无半点功劳却在宫里享了那么多年福,也想为大唐做点事,大唐需要我去吐蕃,自然义不容辞。”
她因为是先皇睿宗皇帝的养女,所以称呼皇帝李旦为皇叔。
李旦听罢很高兴,点头称赞道:“金城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李旦身边的小公主李妍儿抽了抽鼻子,跑了过来拉住金城的手依依不舍地说:“姑姑你别走嘛,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别走……”
金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心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怕巴不得我早点去吐蕃,以为我一走你就是大明宫最受宠爱的公主,是吗?
但那冷冷的神色只是从金城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不太可能被人察觉到,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温和的样子,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她摸了摸李妍儿的脸蛋,微笑道:“妍儿常常想姑姑就好了。”
她很淡然,很温和。其实她想哀求,想放声大哭,想说我不去吐蕃……但是有用吗?她是李唐宗室出身,但只是睿宗的养女,何况现在的皇帝已经是李旦了。
不知是李旦良心发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突然有些歉意地说道:“薛崇训好像看上你了,金城是什么想法?朕也知道,如果你留在大唐日子过得会好一些……”
金城低头说道:“以前我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今天下午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李旦道:“如果他能在吐蕃求亲之前认识你,朕倒是可以以此为借口回绝吐蕃,可是……”
金城的声音小而温柔:“只怪没有缘分吧,才见过一次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的。”
李旦点点头,遥望远景,说道:“没事了,你同妍儿去顽罢。”
“金城告退。”她轻轻屈膝优雅地作了一礼。李妍儿却不管这些,拉着金城的手就跑。
“哎呀,慢点!”金城轻轻喊了一声。
二人跑到了龙尾道上,李妍儿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道:“姑姑,明天太子叔叔要去郊外打猎,他说要带我去,你去么?”
虽然李妍儿叫金城姑姑,其实小不了两岁,而且按照血亲她们原本是同辈,但睿宗收了金城为养女,于是名义上金城的辈份就比李妍儿大一辈了。
这是炫耀么?也许小女孩没有那么多心机,但就是喜欢这样,喜欢集宠爱于一身,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金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双纯纯的眼睛,摇头微笑道:“我和太子又不熟,怎么好意思去呢?明天让太子陪你玩吧,我也好清净一会呢。”
李妍儿翘起嘴:“姑姑嫌我烦?”
“谁不喜欢我们的小公主啊,我怎么敢嫌你烦啊,嘻嘻。”金城笑眯眯地说道。她突然想到,如果太平公主果真如传言的那样当上了女皇,李长器、李隆基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李妍儿再向谁撒娇耍嗲去?
想到这里,金城的心里闪过一丝兴奋。
就在这时,她派过去的那个宫女回来,宫女看见金城,走上前来就要说话。金城却打断了宫女的话,对李妍儿道:“妍儿先到下面等姑姑,姑姑有点事,听话啊。”
李妍儿只得先跑下去了。这时宫女才说道:“我见着卫国公了,对他说了公主让我对他说的谢谢。”
金城缓缓地向下走,沉思了一会:“他没说什么吗?”
“哦说了,他说,和亲吐蕃做赞布的一个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宫女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我回来的时候,见着霍国公主的人了,恐怕也是去找卫国公的。”
金城冷冷地说道:“她认为我要去吐蕃了,所以……他们那家子的人,就是这么个德行,什么都想占尽。不过她也是个傻子,她是太子的妹妹,觉得有可能吗?”
宫女脱口道:“算起来霍国是卫国公的表妹呢,不正是亲上加亲吗?”
金城看了她一眼,也不解释,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李妍儿还等我陪她玩耍,我陪陪她。”
“是。”
李妍儿在不远处喊道:“刚才我听见宦官说贵妃她们在后边击鞠呢,姑姑我们也去瞧瞧。”
也许是下午那场击鞠太精彩了,后宫的女人们意犹未尽,回去接着玩起来。
……金城便和李妍儿一起向北走,路上看见了沐昭容和一个宫女。
那宫女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睛红红的,恐怕刚刚挨了打。她们见到两个公主过来,便垂手让于道旁。
李妍儿根本不屑看她们一眼,金城却先打量了一眼那个狼狈的宫女,然后端详着沐昭容的脸。她从沐昭容身边经过时,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意,像冷笑、又像嘲笑。
沐昭容也挺倒霉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娘家毫无势力,在宫里更没有人撑腰,却被封了当初上官婉儿的那个头衔……于是后宫的人都开始欺负她,特别是那些曾经受过上官婉儿气的人,把气都出到了沐昭容的身上。
所有人都不会和沐昭容来往,只会在背地里说她坏话、整她,哪怕很多人没见过上官婉儿的,更和沐昭容无怨无仇。人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很害怕被孤立,却会毫不留情地加入帮凶的行列,毫无理由地去惩罚弱者……是在证明什么吗?
大明宫的女人里没有欺负过沐昭容的少数几个女人,其中就有金城公主,金城从来没有对沐昭容使过坏,但是,也不见得会同情她,因为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比如现在沐昭容旁边的那个宫女,因为更弱势所以被沐昭容打成了那样。
从沐昭容身边经过的那一瞬间,金城眼睛里的笑意,其中就包含着嘲笑沐昭容的意思。
或许也是自嘲,如果不是快被送去吐蕃了,自己这样的人,和谁在一起都把别人衬托得像黄脸婆一样,而且同样没有势力,不被人嫉妒都难……就连李妍儿这样的小女孩都会嫉妒自己,更别说其他有心眼的女人了。
金城仿佛听见了天空隐隐传来了雷声,以为要下雨了,抬头看时,却阳光明媚。青天白日,让她不禁想问:弱者是应该逆来顺受,还是应该去欺凌更弱者?
薛崇训说,和亲吐蕃做赞布的一个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金城公主默默地品味着这句话。
他以为我是一个温顺的公主,想说服我,让我在沉静中醒来,背叛常理的束缚?
金城公主想到这里,嘴角又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薛崇训说为她而战,但她希望这种战斗不是在球场上……
这时她们两个公主到了后宫的一个球场边,果然是一些女人在骑马玩击鞠,旁边还有不少人在观看。
不知是谁发现了她们,嚷嚷道:“金城来了!”
金城转头看李妍儿时,发现她再次一脸的不高兴。一个袒胸露乳穿得很暴露的女人热情地抓住了金城的手,金城默默地低着头,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双手。本来面前这女人的皮肤是很好的,结果两双手放在一起,那女人的手顿时看起来像牛皮一样粗糙,皮肤上原本不会被人注意的细纹很神奇地扎眼起来。
女人都是爱美的,恨不得自己是天下最漂亮的那个……那么握住金城手的女人如此亲切热情,但她的心里恐怕并不是这样的。
“今下午在球场上,当着文武百官万邦使者的面,金城真是出尽了风头呢。那么多人,卫国公怎么偏偏一眼就看中了金城啊?”
“金城把名字改了,改成倾城好了,不对啊,得倾国才是。”
金城抬起头,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霍国公主,她柔柔地说道:“我很快就要去吐蕃了……是倾城还是‘祸国’,有什么用呀?”
旁边许多女人顿时摇头叹息,有人同情地说道:“那吐蕃王子真是白捡了个大便宜,咱们大明宫佳人何止上万,却把咱们最漂亮的公主要走了。”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现在不是吐蕃王子,王子已经死掉啦,是吐蕃赞布,一个老头子,儿子都能成亲了,赞布该有多大一把年纪啊……”
金城公主平静地说道:“皇叔说王子和赞布都是一样的,总之能缓和边关的情势,我能为国家做点事,很高兴,也能报答皇叔一家的养育之恩。”
“瞧瞧人家金城,多好的人,比当初文成公主还要知礼义呢。金城以后一定能留名青史,真羡慕你呢。”
金城心道:那咱们换换,你去吐蕃留名青史……
“金城的那根宝簪,可得害了一个好郎君呢,嘻嘻嘻,人家每天抱着一根簪子,怕是心都碎了。”
又有人故意粗着嗓子模仿起来:“咳咳……我卫国公,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战!”
第四十三章 那雨
五月初六,端午节刚过,长安就下起了暴雨。幸好不是昨天下雨,不然马球赛也会受到影响呢。
宿醉醒来,薛崇训才发现自己还在武大郎的府上,武二郎昨晚也喝了个大醉,兄弟三人都是中午才起来。现在薛崇训还觉得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们坐在敞厅里一起喝茶醒酒。木格子门里有个身作白色罗裙的清丽女子,正在焚香鸣筝。“咚、咚……”一声声高低错落的琴声与雨声化为一体,薛崇训仔细听了一会,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弓马剑术,这几样贵族子弟的修为之中,音律是薛崇训最喜欢的一样,可他仍旧是什么琴谱,便怀疑那琴师根本没看谱,只是随心而奏。
雨水从瓦片上连成一线线往下滴,滴到下面的阳沟里,“波波……”轻响,犹如琴声的伴奏。
这时薛崇训说道:“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估计本月就会调任户部或是御史台,以钦差的身份去协助刘安管理漕运。咱们兄弟几人得有好一阵见不着面了,今日一聚,就当是告别吧,走那天不必相送了,省得听你们长吁短叹。”
壮汉武二郎皱眉道:“长兄怎么现在要出京?”因为太平和太子两党依然在对峙,所以武二郎才有此一说。
大郎武崇敏则沉吟道:“母亲另有差事派给长兄?”
薛崇训一想,虽然武氏兄弟还算靠得住,但皇家说到底都是一个圈子,万一泄漏了可就不妙,他便没有承认,只说道:“我在京师也帮不上什么忙,漕运也是件大事,刘安下去一年了也不见成效,他也是母亲这边的官员,我出京看看是怎么回事。”
“何日归来?”
薛崇训笑了出来:“大约在冬季。”当然武家兄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笑声是会感染人的,武崇敏也爽朗笑道:“那就不送长兄了,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去接你。”
“这话我爱听。”薛崇训笑道。
武崇敏又指了指里面弹琴的那女子:“我看长兄看了她好几眼了,正好昨晚咱们喝酒大醉澡也没洗,一会叫她陪长兄沐浴。”
薛崇训忙摇摇头:“不必了,真的没那心思,喝会茶我先走了,临行前还有一些准备的事。”
“长兄何必介怀,只要不是你弟媳妇,我这里的女人你们随便玩。”这时武崇敏见薛崇训手里握着一样什么东西,或许是金城公主送的那簪子,他便笑道,“看来长兄对金城是真上心了?”
薛崇训道:“上不上心,我也不能……我不能接受兄弟玩我的女人,哪怕是个通房丫头,所以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武崇敏笑道:“看来长兄是没有悟透,郎君有钱有权,小娘有姿有色,如此而已。”
“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看透了本质。”薛崇训突然很认真的看着武大郎道,“可是后来我才明白,都是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人间万象,什么人都有,人心哪里有这么容易被悟透的?”
武二郎拍了拍桌子:“长兄不要,我要。大哥,一会让那弹琴的女人陪我,会弹琴有鸟用,会‘吹箫’才好。”
武崇敏哈哈笑道:“不行,她不能给你,不然的话,既是焚琴煮鹤,浪费了好材料,又没用到点子上,不能把你侍候高兴了。一会我带你看另外几个,床上的花样什么都会。”
薛崇训笑了一阵,便站起身来,抱拳道:“那我就告辞了,别送,自家兄弟不兴那套繁缛玩意。”
说罢薛崇训便从奴婢手里接过一把油纸伞,走进了雨中。武家两兄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出门。薛崇训走到门口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扬起手,向后面挥了挥手。
上了马车,薛崇训对庞二说道:“去宇文家。”
……
“卫国公请上坐,快看茶,怎么如此之慢!”宇文孝的眼睛里露出了高兴的光辉。他那张脸上的皱纹真是触目惊心,原本是张很严肃沧桑的脸,但此时喜悦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薛崇训忙道:“不在官场,便不讲官位高低,您年长又是主人,请……不要推辞了,挺费时间的。”
“那好,好!”宇文孝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儿,大模大样的坐到了正北的椅子上。薛崇训也拂了一下长袍,坐了下来。
他沉吟了片刻,便说道:“今日登门造访,两件事,一是来告别……”
宇文姬顿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薛崇训。
薛崇训发现她的目光,不由得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道:“去年户部侍郎刘安下去整顿漕运,快一年了依然毫无成效,他是母亲大人举荐的人,所以母亲让我下去看看情况,数月便回……二是有件事想托您去办,上次在城隍庙意图行刺我的白无常,她本人我不想计较,但我想知道确切的结果,谁在背后指使。”
老头子忙道:“既然三娘在薛郎手下,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白无常以前确实是我的人,但我进入官场以后,她就已经背叛我了……”
薛崇训举起手打断他的话:“不必解释,我知道。正因为她是您的旧部,所以您才更了解她,最有可能查出真相。白无常行踪不定,这事儿我没指望官府……还有官位,暂时您别升了,如果可以,最好先把官辞掉,以后再说,明白这个意思吗?”
宇文孝点点头。
这时薛崇训把目光移到了宇文姬身上。老头子见状便说道:“我去催人准备晚饭。”他说罢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薛崇训和宇文姬两个人了,宇文姬仍旧站在那个角落里,低头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昨天宫里的事今天长安城就有人说了,我不明白,你说只能娶公主,怎么非得是那金城公主?她要去吐蕃和亲,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薛崇训笑道:“你吃醋了……在咱们大唐,有地位的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入乡随俗,我就算娶了公主,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宇文姬冷冷道:“我可不是吃醋,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果真要娶公主,金城并不是好的选择。”
薛崇训摇摇头:“和亲的国策,我本来就看不惯,反正朝廷刚刚才决定此事,送金城去吐蕃还有一段日子,这段时间,谁知道能发生什么事?机会还是有的。”
宇文姬低下头有些忧伤地说道:“我不求名分,但求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你们真的是两情相悦……师父说与人为善,成人之美。我是个多余的人……”宇文姬说到这里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泪来,“我浪迹江湖,遥祝你们白头偕老。”
“宇文姬!”薛崇训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袖子的一角给她揩了一把眼泪,“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大唐,众人都是有妻有妾,我会对你们都好。”
宇文姬缓缓伸出手,摸到薛崇训胸口受过伤的地方,轻轻说道:“我只要你的心……金城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虽然我不认识她,但知道她的一些事。在宫廷里的公主中间比,她无权无势也没有靠山,人又长得漂亮,平时肯定少不了被人排挤;现在又要被当成牺牲品送去吐蕃。天生丽质,却有这样不公的经历,她很可能心机很深。我不是故意要说她的坏话,是怕薛郎被女人骗了,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如果她受到这样的待遇,还能保持平和的善心,那我真输得心服口服。”
薛崇训沉吟不已,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金城的一笑一颦,当即便说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和你一样好,虽然被人不公的对待,依然保持着美好的心灵。你输了,以后和她好好相处行吗?答应我。”
宇文姬抬起头眼泪还没干,却笑道:“真要是这么好的人,不仅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呢。那我不和她抢你了,反过来和你抢她,呵呵。”
“不怕,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到时候咱们随便怎么玩,省得闷。”薛崇训坏笑道。
“坏东西!”
薛崇训在她耳边说道:“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坏的。”
宇文姬脸上羞红一片,轻咬了一下朱红柔媚的嘴唇,低声说道:“被你带坏了……什么时候你再像氤氲斋那么坏一次可好?”
薛崇训道:“这几天要忙着准备启程,还要去朝里交接公文,事儿挺多也没心境,等我回来,还是在氤氲斋如何?”
“嗯……”宇文姬把头埋得很低,耳根子都红了。
“走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得先活下来,才能厮守不是。别伤心,你一直呆在我的心里呢。”
宇文姬道:“发现你变了不少……不会因为金城吧?”
“又吃醋了。”薛崇训笑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薛崇训便告别出门,依旧让宇文姬别送了。但当他刚要上马车的时候,却听到宇文姬在喊他。
他回过头,见宇文姬没带伞就跑出来了,眼巴巴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薛崇训便说道:“回去吧。”
雨还在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纸伞上,聚成一条条水线,沿着伞的边缘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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