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语声,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过帷幕。两名大貂璫同时跪下,叩首
道:「奴才拜见官家。」
宋主对两名太监理也不理,迳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先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
说道:「儿臣见过娘娘。」
然后直起腰,皱眉道:「是你?」
程宗扬暗自庆幸两名太监给自己换了身衣袍,不然一身迷彩服地往宋主面前
一站,那模样直接就够打入天牢了。
程宗扬刚要依规矩向宋主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拉住。
「难怪官家不认识。官家可知道这是谁吗?」
「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程宗扬。」
宋主对这个自己记在屏风上的小官倒记得清楚。
「老身也是今日方知,这程主事原是老身的嫡亲外甥。」
说着太皇太后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地说道:「老身幼年入宫为
婢,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多年不闻音讯。好不容易老身在宫中熬出头来,遣人
回乡探望,才知道父母早已亡故,妹妹也远嫁南方,不知下落。天可怜见,今日
在明庆寺礼佛,老身一闭眼,便接到菩萨法旨,说老身的外甥就在朝中。老身按
着菩萨的指点,让人找来程主事,一问之下,身世毫无出入,果然就是我那苦命
妹子的孩儿……」
太皇太后声情并茂的一番话,不但让宋主愣住了,连程宗扬都听得发晕。幸
好他反应略快一些,一扯袍角,跪下道:「臣,程宗扬叩见陛下。」
宋主回过神来,「那刚才说的明察秋毫……」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回陛下。方才娘娘问及臣的身世,臣言焉未详之
处,娘娘犹如目见,所言无不吻合,因此才令臣大惊失态。失仪之处,尚请陛下
恕罪。」
宋主看了看神态恭敬的程宗扬,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太皇太后,「原来是这
样……」
说着他一挑眉峰,对外面两名太监斥道:「大胆奴才!这么大的事,也不禀
报!」
郭槐利落地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奴才死罪。奴才奉娘娘慈旨,私
下召程主事入宫,问对未详,不敢有骇圣闻。」
宋主道:「虽然是菩萨显灵,但事涉宫闱,不可乱言。外面问起,便说是娘
娘派人暗访多年,才寻到的。若有怪力乱神的话头,仔细你们的皮!」
郭槐和封德明同声道:「奴才遵旨!」
宋主转过身赔笑道:「娘娘蒙菩萨指点,固然是好事,但若让外间的儒生知
道,免不了啰嗦。」
「官家说的是。」
太皇太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有菩萨保佑,我大宋必然国势日隆。」
年轻的宋主牵了牵唇角,「儿臣有件事要禀告娘娘。」
程宗扬连忙道:「臣告退。」
「用不着。」
太皇太后温言道:「都是自家人,官家尽管说吧。」
宋主皱了皱眉,勉强道:「是王禹玉的事。有人举发先帝病危时,拟立儿臣
为太子,王禹玉时任翰林学士,拒草诏书。时儿臣尚幼,不知娘娘是否知晓?」
太皇太后淡淡道:「官家以为呢?」
宋主看了程宗扬一眼,「这必是贾师宪的勾当。」
程宗扬心里猛然一震,宋主与贾师宪果然暗地里已经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贾家小子绝不会乱说。官家尽管去查,举发者
定有他人。但王禹玉拒草诏书……确有其事。」
宋主清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躬身道:「儿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道:「祖宗家法,不可擅杀大臣。况且王禹玉当时之举,实是情
有可原。」
宋主冷冷道:「死罪可免,国法难饶。王禹玉事君不忠,结党谋私,即便免
死,也当流放岭南。」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便是如此罢了。」
寥寥几句话决定了前任宰相的命运,程宗扬肚子里暗自嘀咕,这宋主刚开始
似乎对王禹玉颇有回护的意思,但一听说王禹玉拒草诏书的事属实,立即改换脸
色,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小子的权力欲不是一般的强啊。
宋主道:「梁师成、王禹玉先后离朝,贾太师独自掌权,似有不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温言道:「赐高俅一壶珍珠。」
宋主一愕,然后明白过来,躬身道:「儿臣遵命。」
程宗扬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暗示宋主拉拢高俅,把军权牢牢
掌握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无论贾师宪权力再大,一道诏书就能罢了他的官。
太皇太后提醒道:「他是个好财好物的性子,寻常珍珠未必入他的眼。」
「正好南蒲贡来一批珍珠,」
宋主悻悻道:「高俅这厮贪婪无度,难怪士大夫不屑与他为伍。」
「人无完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能平平安安,都是高俅掌军的功劳。」
宋主本是心思灵动之辈,祖母略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坐在他的位置上,最
要紧的除了军权,还有财权,这些年宋国因为朝廷无钱可用,已经吃了不少亏。
想通这一点,宋主再看向程宗扬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温和,「宝钞局的事你做
得不错。」
「都是陛下的提点。」
程宗扬很明智地没有提贾师宪的名字,把功劳都推给宋主。不是他过河拆桥
,眼下宋主已经对老贾忌惮十分,再提他的名字,等于是火上浇油,烧了自己也
烧了老贾。
「朕哪里有什么能提点你的?」
宋主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娘娘的亲眷原就不多,难得你有这等缘份,
能与娘娘相认。纸钞的事多多用心,且莫出了岔子。」
「是。」
宋主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大喜,此事当诏告天下,为娘娘贺喜。儿臣便命
翰林院草诏,大赦天下。」
「切切不可!」
太皇太后和程宗扬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皇太后道:「官家这番心意,老身甚是喜欢。但方才官家也说了,此间情
形若让外间知晓,你我祖孙少不佞佛之讥。此是其一。其二,天下六朝,外戚干
政,多有不得善终。我这外甥生在蛮荒,本性淳厚,若是将此事诏之天下,骤然
显贵,对他也不是好事。有此二端,依老身的意思,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
程宗扬道:「方才娘娘也是这样吩咐微臣。切不可持宠而骄,恣意妄为。臣
才说不敢欺瞒娘娘。」
太皇太后怜爱地拍着他的手道:「却是委屈你了。」
「臣父母早亡,有一姨母已是侥天之悻,岂敢他求?」
程宗扬道:「何况娘娘也是为臣着想。只要能常见到姨母,略尽孝心,臣心
愿已足。」
两人一唱一合,终于让宋主打消了念头,点头道:「娘娘在宫里寂寞,你若
不方便进宫,便让你的浑家多来陪陪娘娘。」
「……臣尚未娶妻。」
「是吗?」
宋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六年纪尚未娶妻倒也不多,「既然是至亲,
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便准你每月入宫五次,与娘娘说说话。」
「多谢陛下。」
宋主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朝中还有事,儿臣告退。」
等宋主离开,程宗扬才偷偷抹了把冷汗,笑道:「多谢娘娘!」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若不是娘娘帮忙掩饰,我今天这个跟头栽下去,也不用爬起来了。」
「油嘴滑舌。」
程宗扬笑道:「更要多谢娘娘青眼有加,认了在下作外甥。」
太皇太后掩口笑了起来,「好个呆子。」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太皇太后扬起手腕,「他说过:若有人认出这劳力士,便是他的异世之身,
他留下的一切都由那人承继。你明白了吗?」
程宗扬茫然道:「我有点头晕……」
太皇太后轻笑道:「老身年纪已大,不好自荐枕席。老身以外,宫中太后、
诸妃不少都是你昔日姬妾,只要你愿意,尽可随意召来侍寝。」
程宗扬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岳鹏举的化身了吗?岳鸟人脑子进
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主意?随便来个人说出「劳力士」三个字,就能全盘接受他
的遗产,他再大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后宫都共享了吧?
不对!程宗扬突然意识到,岳鸟人的设计正是为了他自己!六朝穿越者虽然
不少,但轨迹能够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岳鸟人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只可能是
给他自己安排的后手。一旦他重回六朝世界,就能凭此重新获得财富地位——即
使他的面目身份完全改变!
程宗扬心里呯呯狂跳,如果这些推论是真的,那么岳鸟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
死,而且还有办法回来。不然他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有可能白白便宜了另外一个
幸运儿。可现实却是岳鸟人一连消失十几年,踪影皆无。究竟是他的计划并不可
行,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郭槐道:「禀娘娘,酉时已到,宫门该落锁了。」
宫门一旦落锁,内外隔绝,自己可就出不去了。程宗扬赶紧说道:「时辰已
晚,在下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柔声道:「便是留宿也无妨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虽然不知道前任宋主究竟是哪个倒霉的绿帽天使,但眼下
这位宋主看着可不好惹。一旦被宋主发现自己在宫里留宿,你身为太皇太后没什
么好怕的,我的小命就悬了。
「陛下已经允准在下每月入宫,我明天再来拜见娘娘。」
「妾身姓刘,小名娥儿。」
太皇太后道:「你原该叫妾身小字便是。但被旁人听到只怕不妥,既然你我
以姨甥相称,你就叫我姨娘吧。」
「那好,」
程宗扬笑道:「甥儿明日再来拜见姨娘。」
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岳鸟人当年凭什么那么嚣张?他的离开还有没有
什么内幕?宋主既然与贾师宪又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会任由宋军攻打江州?更
重要的是:曾给岳鸟人生过孩子的太后仍在宫里,自己手里的梦娘究竟是谁呢?
不过来日方长,改天再问也不妨。
郭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笼,送程宗扬离开大内。他微微佝偻着背,
纱帽下的鬓角白发丛生,只看背影,怎么也瞧不出这么个又糟又老又太监的家伙
会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程宗扬暗暗佩服,这两个太监虽然站在阁外,但凭他们的耳力,只怕连蚊子
飞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那么多隐私,脸上却毫无异样,这修养可真够深的。
话说回来,在那些宫里的贵人眼里,这些太监大概也就和家俱差不多。
有太皇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大貂璫带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内。郭槐
把装着程宗扬随身物品的包袱交给他,没有多说一句,便提着灯笼掩上宫门。程
宗扬立在寂静的宫门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不可思议。
那柄极具斩马刀风范的倚天剑仍斜插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月色下散发着清
冷的光辉。城楼上,禁军士卒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来,察看是否有人靠近。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倚天剑,朝着闪耀着无数灯火
的外城走去。……
回到翠微园,众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家主,秦桧顿时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公子可算回来了。」
程宗扬放下包袱,笑道:「我不是说这两天有事吗?用得着急成这样?」
林清浦笑道:「易中尉来了。」
「易中尉?」
程宗扬一怔,然后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
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
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
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说不了
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
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后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
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云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于围城数月,城
中房舍残破,当初迁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
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夫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
的抚恤……善后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
为云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
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倒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
云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于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云家提亲。可想说服云
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
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云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
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云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卫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
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云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后,也同样消失无踪,剩
下云栖峰和云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云家的态
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云家开诚布公地说明此事,可自己
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云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
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后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
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
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后鲁子印晋升为
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覆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
全部盘踞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
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
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
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
营务。但六营先后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
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于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
上。
其他两个团中,由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
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任。
至于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
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剽悍的打手,危
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胡须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
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
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
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
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
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
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
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
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
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
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
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
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
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
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
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
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
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
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
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
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
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
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
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
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
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
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
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
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
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
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
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
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
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
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
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
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
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
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
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
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
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
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
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
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
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
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
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
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
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
们夫妻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