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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八章

fu44.pw2014-10-05 10:35:24绝品邪少

正文第八章  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 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 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麽嘘 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 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 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 锅肉,後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 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只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 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於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只鼎,七只鼎。社 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 灶。  几只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 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只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 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 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後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麽东 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 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 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 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麽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 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於沉重,不适合长途 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後,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 也不迟。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 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 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後一连 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 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 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 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面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面杖干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 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乾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後用面团包好 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 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 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乾!」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 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乾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 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 慾大开,肚子里彷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术、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麽 时候能煮出这麽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只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只, 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 滚着,一只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麽那麽苦了。鼎里 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 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 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 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 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 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 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 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 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後脑勺拍了一下,「想什麽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 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 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 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麽就那麽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 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 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 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 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 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 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 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 就要归还云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 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云氏 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 十万金铢,用於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 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於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 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 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 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於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 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 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 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 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 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後,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 振。但来到汉国之後,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 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 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 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 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 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 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 至由於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於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於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 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 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 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 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 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麽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麽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 己如果能干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 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 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 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干活的, 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後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 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干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 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 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麽不给衙内找几个像 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 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 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 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 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丑!献丑!」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 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 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 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 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 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 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後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 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 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麽,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麽都不知道。 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 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 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麽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 地步,为什麽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 儿的乱蹦。」  「他为什麽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 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 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 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 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後掠过。  片刻後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 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 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 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 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 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麽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 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後……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麽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 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後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 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 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後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 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 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麽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麽?」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 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 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麽事?他一个胡人,吃我 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 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屍!」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 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 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 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 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後捉了只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麽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 子究竟飞到什麽地方,谁才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 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 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颖阳 侯为什麽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 麽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 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麽。 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 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麽事 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麽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拚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 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 全部找齐之後,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麽不该知 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麽要 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 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 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