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全本第二十一卷 1-6章
尋秦記【卷廿一】
第一章 戰地逃龍
項少龍剛衝散了一股敵人後,身旁慘叫傳來,他駭然望去,見到周良翻身墮馬,給一支長矛戳穿了盔甲,從背心入透胸出,可見敵人擲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馬殺回去時,卻給左右隨從死命扯著他馬韁,拉他逃走。
一名敵將率著大隊人馬由後趕至,人喝道:「項少龍哪裹走!」項少龍環目一掃,只見身旁的親衛,巳減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則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殺至。現在既給敵人躡上了,勢更難倖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為周良報仇時,一聲厲嘯,鷹王由天空疾衝而下,撲在那趟將臉上,鋒利的鷹喙住那趙將的眼睛狂啄。那趙將發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慘嘶,棄下待要擲出的一枝長矛,伸手抓著鷹王,人鳥同時墮下馬來。追兵因主將突遭厄運,登時亂成一團。
項少龍知道那趙將和鷹王都完了。頓覺機不可失,策馬狂竄。才奔出七、八丈,數十名趙兵左右穿出,舉著明晃晃的長矛,厲喝連聲,往他們的坐騎狂刺。左右親衛紛紛倒地,成了敵人屠殺的目標。疾風在此時表現出牠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衝出重圍,忽然間,項少龍發覺自己竟成了孤零零一個人。項少龍熱血沸騰,湧起滿胸殺機,朝著左方衝來的十多名趙國騎兵奮力殺去。幸好在這林木處處的地方,不利箭矢攻擊,否則不用交手他項少龍便早給射倒了。
四周喊殺連天,慘烈之極。項少龍由一叢大樹後策騎疾衝入敵陣中,揮刀朝敵將猛劈。他的目標是對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頭的敵人,百戰刀斜劈在對方肩上,那人立時鮮血飛濺,倒下馬去。火炬落到草地處,立時熊熊燃燒起來。敵人驚呼聲中,項少寵刀勢加疾,衝入敵陣之內,揮刀砍削。敵人忙運劍格擋,豈知百戰刀過處,長劍立即斷成兩截,寒芒透體,趙將翻身倒斃。項少龍衝散了敵人,自然而然朝火光最弱處衝殺過去。
此時敵人巳佔了壓倒性的上風,四周雖仍有零星的廝鬥,但已不能再改變當前的形勢。項少龍泛起勢窮力竭的感覺。目睹周良和許多手下的慘死,他生出了不想獨活的念頭,猛一咬牙,抽過馬頭,反朝殺聲最激烈處奔去,不片刻衝出了樹林,到了林外曠野處。疏落的林木間,一隊數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計的敵人圍攻下,捨命死戰。項少龍怒憤填膺,殺機大盛,決心豁了出去,見人便斬,氣勢陡盛,遇上他的敵人一時間只有捱刀送命的分兒。
秦軍見主帥來了,人人士氣大增,竟隨他一鼓作氣,突破了敵人的圍困,朝著一處山丘奔去。後方殺聲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了以百計的火把。只見無數趙兵蜂擁山丘頂殺奔下來,人人持著遠距離格鬥的兵器,正是項少龍們這種騎兵的致命剋星。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李牧算無遺策,早在林中設下重重圍堵,務要一舉把自己擒殺。這時誰都知道大勢巳去,不用他發令,大半人住兩旁四散逃去。項少龍阻止不及,卻心知敵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兩旁逃走。忽然間,他清楚知道只要能衝上山丘,便有逃進群山中脫身的生機。此時他身邊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就隨我來!」反手將寶刀插回背上,拉出腰間飛針,夾馬衝前,兩手連環擲出。敵人紛紛中針倒地。
危亂間,項少龍至少擲出了近百口飛針,到兩臂疲痲,飛針巳擲完後方伏滿死屍,令人不忍卒睹。他身邊只剩下了十多人,不過巳成功登上了丘頂。數百名敵兵如狼似虎的向著他們狂攻不捨。
項少龍再拔出百戰寶刀。這時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個傷口一起淌血,但他卻感不到任何痛楚。寶刀揮出,慘叫起處,右邊敵人屍橫就地。項少龍看也不看,拖刀後劈,又把另一個由後側攻來的敵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風的頸項。項少龍無奈下,脫手擲出寶刀,穿過那人胸膛,把他釘到地上。
驀地肩胛處傳來錐心劇痛,也不知給甚麼東西刺中。項少龍痛得伏倒馬背時,護衛拚死街殺過來,把他掩護著。項少龍心叫完了。在這剎那間,他想起了遠在鹹陽的嬌妻愛婢,也想起塞外的趙妮、趙雅、趙倩等無數人和事。
就在這生死關頭,他感到疾風左衝右突,不斷加速奔馳。喊殺聲逐漸被拋在後方遠處。四周儘是茫茫的黑暗。他死命摟著疾風的馬頸,感到人馬的血肉合成了一體,意識逐漸模糊,終於失去了知覺。
意識逐漸回到腦海裹,驟然醒了過來,只覺渾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不由呻吟一聲,睜開眼來。碧空中一輪秋陽,掛在中天處。一時間,項少龍不但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發生了甚麼事。勉力坐了起來,駭然見到疾風倒臥在丈許達處,頭頸不自然扭曲著,口鼻間滿是凝結了的口涎汙物。
項少龍渾身劇震,終記起了昨晚昏迷前發生的事。疾風背負他逃離戰場,為了救他的命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自紀嫣然贈馬後,他和疾風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和任何一個心愛的女子相聚的時間還要長。牠對自己的忠誠,從沒有一刻改變或減少過。
項少龍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摟著疾風的屍體留下了英雄的熱淚!他敗了。敗給了當代的不世名將李牧。那並非因他的失著,而是李牧太高明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成功把李牧拖著,不讓他在滕荊兩人率領的大軍返衹中牟前給追上,否則他們這支佯攻邯鄲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幸好今趟主事的是成熟穩重、經得起風浪的滕翼。若換了是荊俊,必回師援救,那就等若送死了。自己今次能逃出生天,亦只可說是個奇跡。可以想見李牧必發散了人馬來搜尋他的蹤影。
想到這褢,項少龍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慾望,先檢視自己的傷勢,不禁感謝清叔為他打製,琴清為他縫綴的護體甲胄,雖中了數箭,又多次被兵刃擊中,但只有三處破開缺口,傷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後肩胛的傷口最深。其他傷口都在手足處,乃皮外之傷,並不影響行動。
他由疾風屍身處解下革囊,取出裡面的衣物,再忍著痛把身上的革冑武服連著凝成硬塊的血肉脫下,扯破衣服把傷處包紮妥當,換上日常著的武士服,又綁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了一點。喝乾了疾風所攜帶的水壺內清泉後,他取下插在馬鞍間的後備寶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贈的名劍,不由又生一番感觸。
此時天巳黑漆,他本想費點力氣安葬疾風,至少拿些泥土把牠蓋著,但遠方不知何處隨風傳來馬蹄之音,只好恭恭敬敬向疾風躬身致意,才帶著神傷魂斷的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對在山野疾行他早駕輕就熟,起初每登上高處,都看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它們像是催命符般緊纏著他,使他無法辨認往中牟的方向。
到天明時,他雖暫時撇下了追兵,但巳迷失了路途,只僅朝山勢險峻處奔去。當他在一處坡頂的密林中坐下來休息時,全身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不但心內一片混亂,肉體更是疲憊不堪。身上多處傷口滲出血水,疼痛難耐,那種虎落平陽的感覺,確使人意志消沉。若非他受過特種部隊的嚴格訓練,這刻就要撐不下去。
但他卻知這刻是逃亡的最重要關頭。由於敵人很容易發現疾風倒斃之處,所以必會趁他徙步走得不會多遠的這段時間全力搜尋他,假若他在此刻睡了過去,醒來時恐巳落入敵人手上。項少龍咬緊牙關,提起精神,待恢復了一點氣力後,便依墨子心法斂神靜養。不一會他整個人寧靜下來,身體放鬆,此時自然的時空定律開始作用,身體內的自然產生一股力量,開始迅速回復精力,如此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便跳了起來,以絕強的意志驅策疲倦的心身,繼續逃亡。
他專揀人獸難越的崇山峻嶺以索鉤攀爬翻越,這一著必大大出乎敵人料外,否則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過馬兒的四條健腿。到入黑後,他在一道瀑布旁躺了下來,全身疼痛,連指頭都欠了移動的能耐。不片刻沉沉睡去,醒來時巳是晨光曦微的時問。
耳際首先傳來瀑布飛瀉的「轟隆」聲,其中夾雜著蟬嗚鳥唱,四周一片寧謐。項少龍睜眼坐了起來,只見左方瀑布由高崖上奔瀉如銀,旁邊的水潭受瀑布沖擊,白浪翻滾如雪,由此而下上崖壁陡然而降,再傾瀉而下,迴旋激濺,壯觀巽常。再環目四顧,群山環伺,奇岩異石,數之不盡,野樹盤恨錯節,奇景層出不窮。
項少龍不禁嘖嘖稱奇,為何昨天會一點不覺得這褢的景色有甚麼特別呢?在這充滿生機的環境刺激下,他湧起了強大的鬥志,誓要活著回去與深愛和關心自己的人相廝聚。他當日因遇馬賊與陶方在趙境失散後,曾有過一段在山野遊蕩的日子,這時自能熟門熟路地採集野菜充飢。想起自己可能是首次踏足這窮山僻地的人類:心中更泛起滿足的感覺。
他被李牧偷襲的地點是趟國南方長城外趙魏兩國邊界處,所以目下以身在魏境的可能性大一點。只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時倘能找到最易辨認的德水黃河,又或當年由趙往魏的路途,便可擬定潛返中牟的大計了。想到這裹,心情豁然開朗,認定了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緊牙齦朝上攀去。不由慶幸這年來每天都勤力練武,否則這刻體力巳捱不下去。
但見到峰頂山鷹盤旋時,又忍不住想起戰死的周良和為主人盡忠的鷹王,熱淚奪眶而出。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勤物?為了種種利益,打著捍衛國家民族的旗號,殘殺不休,這一切是何苦來由。最可恨自己亦是這殺戮戰爭中的一分子。戰爭裹根本是沒有真正全贏的人,即使是戰勝者亦須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情況自古巳然,誰都不能改變。但戰爭仍是永無休止的繼續下去。即使在一個統一的政權中,鬥爭仇殺亦從未息止干戈。
黃昏前,他再登上了其中一個高峰,大地盡收眼裏。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在夕陽淒艷的餘暉下,山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極處。後面則是陡崖峭壁,險秀雄奇。雖見有河道繞山穿穀而過,但卻肯定那並不是黃河。左方遠處隱見一處山坡有梯田疊疊,際此秋收時節,金黃片片,在翠綠的山野襯托下,分外迷人。山坡後炊煙嬝嬝而起,看來會是村落一類的處所。
項少龍心中躊躇,肯定自己從未來過這襄,唯一方法只有問道一途,但那說不定會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當晚就在一塊臣石的隙縫內瑟縮了一晚,次晨覓路下山,才明白甚麼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幾經艱辛折騰,到午後才抵達山腳的丘原處。
他終決定到那村莊去看個究竟,連夜趕路,這時他的衣服勾破了多處,兼之多天未刮鬍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漢模樣。雖說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時見溪河縈繞,兼之秋林黃紅交雜,景致極美,倒稍減孤清寂寞之感。那炊煙升起處,在山峰上看來很近,但走了半天,村子仍在可見不可即的距離。
他趁天黑前摘了些野菜充飢,就在一個小湖旁過夜。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聲傳來。項少龍驚醒過來,知道不妙,連忙就近削了一節竹筒,躲進湖內水草茂密處,通過竹筒呼吸。
躲好不久,一隊百多人組成的隊伍扯著獵犬來到湖旁。眾犬在他睡覺處狂吠猛嗅。只聽有人道:「項少龍定曾到過這裹,聞得犬吠聲再逃之夭夭,今趟若我們能將他擒拿,只是賞金便夠我們一世無憂了。」項少龍聽他們口帶韓音,心中一震,才知道疾風一輪疾奔,竟把他送入韓境,所以只要往西續行,遲早可回到秦境去。但回心一想,韓人既肯定他在境內,自然把往秦國之路重重封鎖,這麼往西行,只會自投羅網。唯一方法就是先避風頭,待敵人鬆懈下來,再設法潛返秦境。
此時有人來到小湖旁上高舉火炬,照得湖面一片通紅。其中一人笑道:「若你是他,還不趕快溜之大吉嗎?」又有人道:「但犬吠仍是不休,可能他尚躲在附近。不若放了狗兒去追趕,我們不是更省氣力嗎?」此議立得眾人同意。
繫索一解,五、六頭獵犬立時箭般撲進湖旁的樹林去,接著傳來狼嗥犬叫的爭逐廝鬥的混亂聲音,逐漸遠去。追兵們這才知道誤中副車,獵大追的是附近的一隻野狼,而非項少龍,齊呼嘯尋犬去了。
項少龍濕淋淋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了東方六國懸紅通輯的頭號戰犯,除非回到秦國,否則天下雖大,再無容身之所。那敢停留,打消了到那村莊問路的念頭,轉身朝東而去,離秦國更是愈來愈遠了。
這晚他逃回山區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嶺,猶幸韓國境內大部分都是山地,否則早給敵人追上。知道身在韓境之內後,留心觀察下,逐漸認出了其中一些高山河流的形勢,心中大喜,遂朝著荊俊出身的荊家村奔去。
三天後,荊家村那親切的景象出現眼前。此時他巳瘦得不成人形,體虛氣弱,心中放鬆下來,再也支援不住,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第二章 兵行險著
項少龍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村屋內的木榻上,身上的傷口均被敷上傷藥,換過清潔的麻布衣服,那種舒服的感覺,確是難以形容。在榻旁侍候的村婦見他醒來,嚇得奔出房去喚人。不一會,村長荊年和村中的幾個長老來了,人人對他敬若天神,待聽他說清楚了情況後,荊年道:「我們曾派人出外探聽風聲,官兵仍在搜素項爺,聽說若能擒得項爺,可得百塊黃金,所以非常落力。」
項少龍坐了起來,一邊吃著遞上的食物,一邊沉吟道:「我來到這裹的事,是否全村的人都知道呢?」荊年道:「我們怎會那麼沒有分寸,人心難測,幸好發現項爺昏倒村外的是小人的兒子,所以項爺的事只限於我們幾個人知曉。」
另一長老荊雄道:「項爺放心先在這裹養好身體,到風聲遁後,我們再派人把你送回秦國好了。」項少龍搖頭道:「由這裹回秦國會是難比登天,而且這褢更不宜久留,否則會為你們惹來彌天大禍。」
荊雄道:「那我們就索性全族人陪項爺回秦好了。一眾長老均熱烈點頭。項少龍道:「你們要到秦國去,我自然無任歡迎,但現在卻非是時候,雖待我回秦後再進行,那才不會出事。」另一長老問道:「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苦思半晌後,道:「煩你們先派出身手敏捷,又可完全信賴的人,先往中牟通知滕翼和荊俊,說我安然無恙,但須一段時日才可回去,囑他們統率好軍隊,耐心等候。」荊雄道:「這個容易,我們村裹常有人到中牟附近採藥,不但熟悉路途,還與那處的人打慣交道,絕不會惹人懷疑。」
項少龍放下一件心事,道:「官兵遲早會搜到這裒來,追蹤我的人中不乏高手,你們可用我的衣服等物,製造出我已逃往別處的幌子,如此可拖廷兩、三天的時間,而我亦該復原過來,能動身逃跑了。」再商量了一會後,荊雄和眾長老退出房去。
項少龍倒頭大睡,醒來時已是夜深人靜,聽著外面的風聲和犬吠聲,心中不禁思潮起伏。他第一次來此時正值寒冬,當時同行的還有金枝玉葉的趙國三公主趙倩,那晚恩愛纏綿,說不盡的綺妮風光。不由心中湧起對呂不韋深刻的仇恨。心中狂叫:無論如何!我項少龍也要活著回鹹陽去,親睹小盤登上王位,並看著呂不韋悽慘收場。
天明時,荊年來了,帶來了令他欣悅的消息。原來他的二千護後軍雖全軍覆沒,但卻犧牲得很有價值,使大部分的秦軍均能安返中牟,現在李牧的大軍正圍攻中牟,但聽說已是死傷不輕。項少龍鬆了一口氣,當日他們曾預估過趙人會對中牟反攻,故早儲下大批糧草,加固了城廓,何況有桓齮的大軍支援,縱是李牧也休想輕易取回中牟。以李牧的精明,最後亦只能退回長城之後。
荊年又道:「昨天我派了人到中牟去,此事絕不會有問題,唉!……」項少龍知他心中有事,微笑道:「年老有話請直說無礙。」
荊年道:「項爺說得沒錯,五十裡外的尚家村昨天來了一隊兵馬,又搜又搶,還打傷了幾個人,尚家村的人見他們人多,都敢怒不敢言。」項少龍暗嘆一口氣道:「由那處到這裹來要多少時間?」
荊年道:「至少要兩天才成,項爺可待至明早才動身。」頓了頓續道:「據說韓王安由都城南鄭派出了一隊精擅荒野追蹤的人來搜捕項爺。我們剛有人從南鄭回來,說趙韓兩國已有密議,怎都要把你拿著。」又由懷裹掏出一卷地圖,遞給項少龍道:「這是我這兩天親手繪成的地圖,雖是粗陋,但敢說大致上不會出錯。」
項少龍大喜,穿衣下榻,發覺體力回復了大半,若再有一天的休息,就更有把握逃走了。兩人來到一角蓆地坐下,攤開地圖研究。荊年指著圖中間的十字標致道:「這就是我們的荊家村,右上角東北方百許裡處就是韓都南鄭,再往東北二百里,就是魏人的都城大樑了。」項少龍道:「我看完這地圖會立即燒掉,否則若讓人拿到這圖,便會知這是你們包庇我了。」
荊年臉色微變,因他倒沒想過此點。項少龍讓荊年詳細解釋了地圖上河流山川的形勢後,把地圖收了起來,道:「我的逃走路線,最好連年公都不曉得,那就不會有洩露之虞,致惹起別人異心。」荊年欣然點頭。
那天項少龍儘量爭取休息,醒來後就苦記地圖,經過反覆思量,終決定了兵行險著,往魏境逃去,再潛返自己最熟悉的趙國,然後西行往屯留,與桓齮會合,便可完成這千里逃亡的壯舉。待肯定自己已熟記了地圖上所有細節後,才把地圖燒了。
吃過晚飯後,項少龍決定趁黑趕路,荊年早為他預備好乾糧、食水、衣物和籌集得來的少許銀兩。最妙的是荊雄送了一隻兔子給他,用竹筐載著,解釋道:「這是對付獵犬的簡單手法,由於獵犬對免子的氣味最敏感,故可以蓋過人體發出的氣味,若獵犬聞兔追來,只要放掉兔子,任牠竄走保證可引得獵犬追錯了方向。」
荊年道:「我們商量過了,項爺走後,我們亦棄村到山中避禍,小俊等到秦國一事,多多少少都有風聲漏了出去。官兵既到過尚家村,說不定會查悉此事,那就算項爺沒有來過,他們也會拿我們來洩憤。」項少龍歉然道:「你們準備何時走呢?」
荊年道:「事不宜遲,項爺走後,我們立即收拾離開。」依依惜別後,項少龍揹著可能成為代罪羔羊的免子,再次踏上逃亡之路。項少龍策著荊年送贈的健馬,朝東北大粱的方向趕了一程後,不想馬兒太過勞累,停了下來,讓馬兒休息。
後方的荊家村仍隱見燈火。這馬兒很有靈性,靜靜在草原上憩息,沒有嘶叫作聲。他只打算和此馬相處三天。穿過了平原後,他將徒步進入山區,那將會安全多了。說真的,他並不相信有人能在山區跟蹤他。但若非有荊家村這能令他緩一口氣的避難所,又得到食物、馬匹和弓箭一類必需品的補給,他說不定巳給韓人追上了。人的能力始終有個極限。心情不由開朗起來,馳想著與滕荊等人重聚的情景,至乎安返鹹陽,受到妻婢愛兒的歡迎。
蹄音忽在前方響起。項少龍大吃一驚,飛身上馬,先馳往附近一處坡頂,好看清楚形勢。只見遠方五裡許外,一條由火炬形成的火龍正蜿蜓而來,目的地該是荊家村。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荊年的擔心沒錯,敵人果然從尚家村處聽到消息,知荊家村有人到了鹹陽去。這時代荊姓的人並不多,很容易就可猜到荊俊、荊善這條線上,否則敵人怎會連夜全速趕來。
若項少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這刻就會不顱一切立即逃走,有那麼遠就逃那麼遠。但他項少龍怎能獨自逃生呢。他正方寸大亂間,靈機一觸,瞄準形勢,策馬馳向敵人往荊家村必經的一處密林,取出火熠子,燃起多處火頭。若在春夏之際,此計必不可行。但現在風高物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片晌火勢擴大,烈燄沖天而起。這場火不但可阻截敵人前進,還可向荊家村的人發出最有力的警告,催促他們早點離去。
項少龍還怕對方不追蹤自己,故意發出急劇蹄音,在草原上朝東北方急馳而去。他寧願自己送命,也不願荊家村有半個人受到傷害。到翌日天明時,項少龍仍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山野中策騎而馳,但已放慢了速度。今趟他是故意暴露行蹤,好引敵人因追他而無暇對付荊家村的人,若對方有追蹤的高手,他此一著確是非常危險。路上不時遇上河溪擋路,這些平時能令人樂於觀賞的美景,此時對他反成了障礙。
幸好直至此刻仍未見有敵人追來,只要保持這情況,他就可安抵韓魏邊境的無人山區。魏人哪會想得到他不朝西返秦,反會東去韓境,所以必沒有防範之心,那時他就可取道韓境繞回屯留了。馬兒此時巳口吐白沫,項少龍無奈停了下來,守在一處高地,讓馬兒在坡下的小溪喝水吃草。他並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但為了保持體力,只好迫自己吞掉兩塊乾肉。味道竟然相當不錯。
這些年來,他巳少有獨自一人,在荒野流竄,不禁又思索著自己這顛倒了時空的奇遇。轉眼七年了。這些年來,即使親密如紀嫣然和滕翼等人,他亦只好把自己乃來自二十一世紀酌人這天大秘密藏在心底。至於小盤的秘密,卻還有滕翼和鳥延芳兩人知曉。他最清楚小盤的命運,因為小盤就是建設起大一統中國的秦始皇。但他最不清楚卻是自己的命運。連能否活善返回鹹陽,到這刻仍屬未知之數。
左思右想時,蹄聲又在遠方響起。項少龍大吃一驚,極目望去,立時色變。只見二裡許外的疏林處塵頭大起,五十多匹健馬全速馳至,其中只有一半坐了人,其他都是無鞍的空馬。就從這批空馬不用牽引,便跟在大隊之後疾跑,兼且隊形整齊,便可知這批馬不但是千中選一的良駒,還是訓縑有素的戰馬。
經過多年經驗,他已培養出觀人策馬的眼光。這二十七個騎士在這崎嶇陌生的環境中仍可策騎左穿右突,縱躍自如,便可知都是第一流的騎手。最要命是自己的騎射乃是最弱的一環,在這種平原之地,對方又有後備健馬替換,若給追上便連頑抗的機會也欠奉。敵人能這麼快追上來,自是追蹤的能手,說不定就是荊年聽回來的那批特別奉了韓王安之命來追捕自己的高手。
項少龍環目四顧,猛一咬牙,衝下斜坡,跳上馬背,暗叫了一聲「馬兒對不起了」,驅馬繞過小丘,亡命奔逃。目的地是地平盡處的一片密林,只要能捱到那裹,就利用那處的環境和敵人決一生死。他絕不肯束手待斃,斷喪了二十一世紀最精銳特種戰士的威名。
項少龍由馬兒身上卸下裝備,又用布包了兩塊等若他重量的石頭,掛在馬鞍處,再以利刃刺入馬股。馬兒慘嘶一聲,負著石頭奔進密林去。這時追騎追近至半裡之內,若非項少龍是踏著溪流走了半裡路,使敵人失去了有跡可尋的蹄印,恐怕此刻已被追上了。不過敵人仍能跟來,可見敵人確是出類拔萃的追蹤能手。那敢遲疑,忙揹起行囊,朝樹林深處竄去。
走了一炷香許的時間,蹄聲由後方掠過,迅速丟遠。項少龍鬆了一口氣,加速朝心目中林內一個高起山坡奔去。縱是遇上樹藤當路,他也不敢拔劍劈開,恐怕會留下線索。
豈知走了不過百丈的距離,蹄聲忽又像催命符般從消失的方向折返回來,直朝自己的位置趕來。項少龍這時反冷靜下來。身為特種精銳部隊,在危險來臨時保持鎮靜乃必要的守則和鐵律。他冷靜地分析,只從敵人能發覺有詐,便可知他們不是只靠足跡蹄印追蹤自己,正大惑不解時,狗吠聲傳來,由遠而近。而聽聲音,則只得一頭。
項少龍恍然大悟,不驚反喜,藏入一個茂密的樹叢處,蹲坐地上,取下背上裝著兔兒的大竹筐,耐心等候。此時天色逐漸暗黑下來,項少龍取出匕首,透過枝葉全神貫注外面林木間的動靜。犬吠聲靜止下來,只聞急驟的足音,自遠而近,敵人棄馬徒步而至。不片刻十多道黑影分散著由前方三十多丈外的林木間迫近過來,其中一人牽善一條纖巧的小犬,對著自己藏身處狂吠而來。
項少龍悄悄打開筐子。兔兒早給狗吠聲嚇破了膽,這時見有路可逃,箭般竄了出來,向左方溜去。那頭犬兒果然如響斯應,轉向那方向狂吠奔撲。那拉狗的人大叫道:「快!點子朝哪裹去了!」敵人立即群起追去。
項少龍聽清楚敵人全體去了之後,跳了起來,亦躡著敵人的尾巴趕去,暗忖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在這種情況下,再沒有甚麼仁慈可說了。
第三章 四面楚歌
項少龍手執血浪,追上墮後的其中一名敵人,從後一手捂著他的嘴巴,血浪由頸側刺入,那人掙了兩下立即氣絕身亡。項少龍順手取了他的弩機羽箭。前方的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到那頭犬兒追趕的方向,兼且天色暗至僅可辨路上毫不覺察死神正從後方迫至。
當他用同樣手法解決了另一名敵人時,其他敵人停了下來,似扇形散開包圍著一處草堆大樹,再前方處則是一堆高及丈餘的巉巖亂石,阻了去路。那免兒顯是躲在其中,累得犬兒不住撲跳狂吠。有人喝道:「點火把!」這時項少龍已藉樹木的掩護,潛到其中一人背後,把他拖了遇來,送了他歸西,又奪過了他手持的弩箭。
五把火炬熊熊燃起,把密林染得血紅一片。四周古木參天,由於高樹長年阻擋了陽光,林內的地上只能長些蔓生的草本植物,惟有靠亮光處長了一堆廣披十多丈的矮樹叢,目標特別明顯。此時餘下的二十四名敵人掣出弩弓利劍等武器,正蓄勢待發。
敵方帶頭者對草叢人喝道:「項少龍你今趟休想再能逃掉,乖乖的給找們出來,否則我們就一把火將你燒個屍骨不全。」
那犬兒被主人低喝一聲,停止了吠叫,還伏了下來,非常聽話。項少龍審度形勢,見那些人靠得很近,又有火光映照,知難再重施從後逐一襲殺的故技,取出勾索,在火炬燃點發出的「劈啪」聲掩護下,射出鉤子,掛到身旁樹上一個橫枝處。
草樹叢裡的免兒當然不會有任何反應,但那些人對放火顯是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展閒行勳,喝罵了一會後,其中一人環目四顧,「咦!」了一聲道:「莫成到哪裡去了?」項少龍由樹後移了出來,答道:「我在這裹,」敞人愕然刨他望來時,他左右手分持的弩箭機已發出使他們魂飛魄散的響聲,幾名持火把的敵人被弩箭貫入胸膛,拋跌開去,火炬掉往地上。到敵人倉卒發箭時,他早移往大樹後,攀索而上,藏在濃密的枝葉裡。
眾人以為他還躲在樹後,紛紛散開,也往樹後去。落地的火炬燃起了兩處火頑,迅速蔓延,燃放出大量濃煙。項少龍先收回索子,射往兩丈許外另一棵大樹的橫枝上,固定好後,才居高臨下,等待敵人的反應。
咳嗽聲大作,犬兒則發出陣陣嘶鳴。四名敵人被煙火所迫,閃了出來,正要往他原先藏身的樹後攻去峙,弩箭由項少龍手中射出,兩敵立時中箭倒地。此時火勢大盛,濃煙處處,連項少龍的視線亦受到影響,等再射倒另一名敵人時,忙淩空憑索子橫移到另一棵大樹去。
敵人此時亦藉濃煙來到了他原先藏身的樹下,赫然發覺沒有人時,又給他射倒了三個。二十七個敵人,被他以出其不意的戰術,放倒了九個,其他人則被嚇破了膽,四散躲避,再沒有先前的銳氣了。
項少龍知目的己達,再淩空翻到了更遠的樹上,敏捷的回到地上,迅速朝早先敵人馬蹄聲歇止的方向奔去。只兩刻多的時間,他終於抵達林外,近五十多頭戰馬正繫在林外徜徉。這時已到夜半,明月高掛,大地瀰漫著森幽神秘的氣氛。項少龍揀取了其中一匹健馬後,斬斷其他馬兒的繫索,再將馬兒一匹匹的繫在一起,以血浪輕插馬股,馬兒痛嘶聲中,你牽我扯的整群走了。
項少龍跳上選好的戰馬,好一會才控制了牠受驚的情緒,放蹄而去。三天後他無驚無險的越過草原,棄馬進入了魏、韓交界的邊區,心情至此大是不同,竟然頗有點遊山玩水的意味。此時介於魏都大樑和韓都南鄭間的中牟,只在正北百里許外處,項少龍須有很大的自製力,才壓止了直接投奔中牟的強烈慾望,那當然是最不智的魯莽行為。
天氣漸轉寒冷,幸荊年為他備有冬衣,使他不用受挨冷之苦走了五天,才抵達毗連山區的外緣處。旭日初升中,陽光灑在山區外的原野上,在草樹間點染金黃,呈現一片生機無窮的氣象。不遠處有個大湖,當寒風吹過時,水紋蕩漾,岸旁樹木的倒影變化出五彩繽紛和扭曲了的圖案,看得項少龍更是心曠神怡,渾然忘了逃亡之苦。
叢莽的原始森林和茂密的灌木、延展無盡的草地和沼澤中的野生植物,把如若一面明鏡的大湖圍在其中,實是人間勝景。湖旁的草地上豎起十多個帳幕,還有成草的馬羊,正在草原間悠閒地吃草,氣氛寧洽。項少龍觀看了好一會後,才收拾心情,朝大樑的方向進發。他當然不會自投羅網的往大樑奔去,而是準備到達大樑的郊野後,循以前由趙往大樑的舊路返回趙境內。雖然要繞個大圈,卻是他能想出來最安全的路線了。
一個時辰後,他已深入魏境的草原。想起當晚遇伏,由疾風背著他落荒逃走,最少跑了近三百里的路程,從他現在的位置沿此奔至趙、魏兩國交界處,再繞到邇近荊家村山區內的山野處,才力竭倒斃。目下他可說是重回舊地。
往東北走了近三個時辰後,蹄聲在前方響起,項少龍忙躲了起來,不片刻一隊約二十人的魏兵,直馳而至,到了附近一處高丘上,竟紮營放哨。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心叫不妙。魏人顯是收到風聲,知道他或已逃來此處。
要知由這裡無論朝中牟或大樑的方向走去,都是平原之地,所以熟悉自己國境的魏人,只要在地勢較高處設置哨崗,他若稍一疏忽,便顯露行藏,難逃被發現的命運。敵人顯然仍在著手佈置的初期階段,一俟設妥哨崗,便會對整個平原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搜索,在快馬加上獵犬搜尋下,自己休想有逃生的機會。最要命是抵達大樑之前有幾條擋路的大河,魏人只要配備獵犬,沿河放哨,縱是晚上,自己恐仍未可偷偷潛過河道。
想歸這麼想,但除非掉頭回到山區裡,否則只好繼續前進。現時無論折返韓境,又或南下楚城,危險性都不會因而減少。問題是應否把心一橫,直接北上中牟,那至多兩天時間,便可回去與滕、荊兩人會合了。這想法比早前更有驚人的誘惑力,但那可說是最危險的路線。
直至太陽西下,項少龍仍在該往何處去這問題上進行著激烈的內心鬥爭。最後終於把心一橫,決定先往到中牟的道路試探,假設確沒有方法通過敵人的封鎖線,才東行折往大粱,依原定的計劃入趙返秦。
下了決定,反輕鬆下來,多費了半個時辰繞過了敵人的哨崗,北上中牟。在到達中牟之前,尚要經魏國另一大城「焦城」。他當然不會有入城的打算。還得格外留神,免得給魏人在那裡的守軍發現。
以特種部隊的敏捷身手,天明前他走了近三十裡路,跑得腿都痠了,最後躲到一處密林內休息。他還不放心,費了點工夫爬到一棵大樹枝葉濃密處,半臥在橫枒上,才閉目假寐。這棵大樹長在地勢較高和密林邊緣處,可俯瞰外面的平野和通往焦城的大道。
不半晌他便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蹄音和人聲把他吵醒過來。項少龍睜眼一看,嚇了一跳,只見林內、林外俱是魏兵,少說也有千人之眾,正展開對這一帶的搜索。立時汗流浹背,才知自己因過度疲勞,直至敵人來到身下方才醒覺,若非睡處是在三條粗樹幹形成的凹位處,說不定早在酣睡中掉到樹下去。他連指頭都不敢動半個,直到魏兵已在樹下經過,才敢探頭觀察形勢。
林外的官道先後馳過了兩隊騎兵,更遠處一個高丘上另有人馬,似乎是這趟搜索行動的指揮部。只看敵人這種規模,便知自己曾對他有恩的魏王增已下了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擒殺的命令。這批至少有二千人的部隊,很可能是來自焦城的駐軍,且只是整個搜索隊伍的一部分。以這樣的兵力和魏人對自己國土的熟悉,他如今確是寸步難行。
不禁頗感後悔。假若不是因歸心似箭,想偷往中牟,而是繞道往大樑,便不至陷身這種危險境地。眼下最明智的做法,莫如折返韓境內的山區,躲他十天半月,待風頭過後,那時無論逃往何處,都會容易多了。
犬吠聲此時在林內某處響起,項少龍更是頭皮發麻,只能聽天由命。這一刻由於人多氣雜,他還不太擔心會給獵犬靈敏的鼻子發現,但若在晚間單獨奔走,又是夜深人靜,便難以保證能否避過犬兒的耳目了。
見到敵人這種陣仗,他那還敢往焦城去,待邏卒過盡,便由北上改為東行,朝大樑南方潛去。施盡渾身解數,避過了重重追兵,這晚來到著名大河「賈魯河」的西岸。驟眼看去,兩岸一片平靜,不見人蹤,但項少龍可以肯定必有敵人的暗哨,設置在某處密林之內,監視河道的動靜。
他細心地觀察,假設了十多個敵人可能藏身的地方後,又躲往樹上去,靜待黑夜的來臨。疲累下很快就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地化作了一個純美的白色世界,臉上、身上雖沾了點雪花,卻並不感到寒冷。初雪終於降臨。
項少龍撥掉身上的雪粉,心情怔忡的看著仍灑個不休的雪花。風雪雖可掩蔽行藏,但卻不宜逃亡,若此時跳進水中,又濕淋淋的由河裡爬出來,說不定可把他活生生凍死。而且雪停時留下的足跡,更難瞞過敵人的追躡。
日下他只有三個選擇。首先就是砍木作筏,好橫渡大河。不過這做法既費時費事,又非常危險。除非他能肯定敵人崗哨的位置不在附近,否則若驚動了敵人,那時身在河心處連動手頑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次就是沿河往上游奔去。依荊年的地圖,此河源頭起自中牟西南方的山區,不過若這樣做,繞過河頭時已非常接近中牟南郊這極度危險的區域了。且若要再往大樑去,路程將比早先定下的路線遠了近五百里,實在劃不來。剩下的方法是朝下游走,那樣雖離大樑愈來愈遠,但卻較易離開險境。若到了下游位於數條大河交匯處的安陵,既可找尋機會乘船渡河,甚或可改道南下楚境,那時就算給楚人逮著,說不定李嫣嫣和李園肯念點舊情,把他釋放。
下了決定後,遂匆匆上路,沿河南下。走到天明時,大雪終於停了。項少龍回頭一看,只見足跡像長長的尾巴般拖在後方的雪原上,不由暗暗叫苦。再走了一段路後,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會給追兵發現,靈機一觸,停了下來,先視察形勢,定下了計劃,忙朝附近一片樹林趕去。
入林後拔出血浪,劈下了一株精選的榴樹,再以匕首削成兩條長達五尺的滑雪板,板頭處依照規矩翹起了少許,中間偏往板尾處也前後高起少許,剛好可把自己連靴的腳板踏進去,成了固定裝置。又鑽了四個小孔,把鉤索割了兩截,穿孔而過,可把鞋頭和樹板綁束穩妥。最妙是在板底處刮出一道貫通頭尾的導向槽,一切似模似樣。
到黃昏時,這中國的第一對滑雪板終於問世。項少龍在二十一世紀當特種部隊時曾受過精良的滑雪訓練,此時自可駕輕就熟。完成了滑雪板後,又製造滑雪杖。雪杖頭寬尾尖,近尖端三寸許處,紮了一根橫枝,充作「雪輪」。
一切妥當後,已是夜深。由於削割堅硬如鐵的榴木,花了他大量氣力,休息了一會後,才再展開行動。他把滑板雪杖掛到背上,才徒步朝河岸跑去。雖仍是舉步維艱,但心情和先前已有天淵之別。
近天明時,他走了足有三裡路,至大河岸邊而止。故意攀到水緣處,留下了清晰的足跡,才倒後踏著原先的足印,回到河岸上去。然後穿上滑板,綁紮妥當後,一聲呼嘯,開始滑雪壯舉。他利用起伏不平的地勢形成的斜坡,不斷加速,由緩而快,繞了個大圈子,兩耳生風的回到了剛才的密林,然後藏在一棵高出附近林木的大樹頂處。只覺精神無比亢奮,要經好一段時間,才能靜下心來閉目假寐。
到了正午時分,敵人終於來了。項少龍聞聲睜目一看,嚇了一跳。只見漫山遍野都是魏國騎兵,少說也有過千之眾。他們沿著他留下的清晰足跡,朝樹林全速奔來。項少龍看著他們穿過樹林,往河岸追去,到了他足跡終止處,倏然停下來商議。
不一會魏兵紛紛下馬,伐木造筏,忙個不休。這時又下起雪來,比上一回更大。一球球的雪團似緩似快的由灰黯的天空降下來,只片晌就掩蓋了原先留下的蹄印足跡。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如此一來,當敵人在對岸再發現不到他足跡時,只能分散搜索,愈追便離他愈道了。大雪本對他最是不利,現在反成了他的護身符。
正心中欣然時,犬吠聲在遠方響起。一隊百多人的徒步魏兵,拖著十名頭獵犬,沿河而至。項少龍心中恍然,知道這隊伍與正在岸旁造筏的騎兵隊本是一隊,但因馬快,又發現了他留在雪地上的足印,匆匆趕了過來,所以這獵犬隊伍才落後了近一個時辰。不禁暗叫好險,若剛才先到的是這隊獵犬隊,自己的妙計便可能不靈光了。現在只憑大雪已足可洗掉自己的所有氣味。
直待到黃昏時,魏人才全體渡過了大河。項少龍又耐心待了兩個時辰,才爬下樹來,趁著月黑風高,雪花漫天的良機,掣起雪杖,鳥兒般在漫無止境的雪地飛翔,掉頭朝賈魯河馳去。有了這「雪地飛行」的工具,他決定冒點險偷往中牟。逃亡至今,他首次對前途充滿了希望。
第四章 暗室春潮
項少龍伏在草叢中,細察敵人的營帳。只兩天工夫,他便完成了平常最少要走十天的路程,到了中牟南方十裡許處的趙軍軍營。他原本頗有信心偷過敵人的防線,潛往中牟。可是當見到實際的情況,這美夢已像泡沫般抵不住現實的陽光而破滅了。
最頭痛是李牧把附近一帶能提供遮掩的密林全砍掉了,又在向著他這方面的平原挖了長長的陷坑,通道處均有人把守。就算他可通過陷坑,還須經過三重柵寨,才可進入趙營。何況縱能潛過連綿數十裡的營帳,還有中牟外一片全無掩蔽的廣闊平原。以李牧的佈置,是絕不容許任何人往來中牟。
現在的他,就像餓得半瘋的貓兒,見到美味可口近在咫尺的魚兒,偏是吃不進肚子內去,那種痛苦,實是難以形容。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李牧雖把中牟圍得水洩不通,顯然仍對中牟這堅城亳無辦法攻破。他最清楚中牟的情況,守上個一年半載,絕非難事。
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照原定計劃回到大樑去,再潛往趙境,由那裡回返屯留與桓齮會合。另一方法就是繞越中牟,再偷過趙人的邊防,逕回秦國去。後一個選擇當然危險多了。以李牧的算無遺策,必在邊境廣設哨站,防止秦國援軍東來。若他沒有滑雪板,這樣做只等於自投羅網,但現在卻非沒有成功的機會。
這慾望像烈燄般燃燒著他的心時,一陣蹄音犬吠聲,由西南方傳來。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就在此刻,他放棄了這誘人的想法,爬了起來,朝大樑的方向逃去。翌日黃昏時,他到了魏都大樑城的郊野處。
重回舊地,想起已作古的信陵君魏無忌,不禁百感交雜。此時他早吃盡乾糧,既飢且累。而大樑城的防禦也明顯地加強了,所有制高點均設有崗哨,最令他洩氣的是攔路的幾條大河和人工築成的河溝。觀察了一會後,他知道必須先渡河到大樑,然後再越過大樑另一邊的河溝方能奔赴趙境,這樣便得先購買足夠的糧食帶在身邊,因際此天寒地凍之時,再不能像以前般可摘取野菜充飢了。
他目前最大的優勢,就是魏人並不知道他到了這裡來。所以要越過大樑奔赴趙境,並非不可能辦到。打定了主意,他先把滑雪板、滑雪杖、弩弓等物找一處地點埋下,立了標誌記認,才爬上一棵大樹,掃掉了積雪,在樹枒處瑟縮一團,苦候天明的來臨。
到午夜時分,雨雪紛扮的從天而降,冷得他直發抖。飢寒交迫下,他只好咬牙苦忍。自遇襲逃亡後,他一直靠堅弧的意志,屢次從敵人的羅網中脫身出來。但現在沒有了敵人步步進逼的威脅後,反而胡思亂想起來。例如荊年派出的人,是否能通知滕翼等有關他的消息呢?又假如遠在鹹陽的愛妻美婢們,若知道他的情況,會有甚麼反應?
這種種憂慮,似如千斤重擔般緊壓著他的心頭,令他完全沒法放鬆下來。肉體的痛苦,實遠及不上心靈的負擔。忽地打了兩個寒戰,腦際昏昏沉沉,意識逐漸模糊。再醒來時,渾身痠痛,才發覺自己由樹上掉了下來,身上堆滿雪花。
冬陽早出來了,軟弱無力的陽光由樹頂灑進林內來。他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只覺臉額火辣辣般燒著,意志接近崩潰的邊緣。他竟在這要命的時刻病倒了。項少龍只覺無論心靈肉體均是無比的軟弱,但又知若不繼續行程,到寒夜來臨時,他便休想有命再見明天的太陽。
想起嬌妻愛兒,他勉力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倒下又爬起來的往密林邊緣踉蹌而去。勉強來到林木稀疏的邊緣處,終於支援不住,倒了下來。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過來時,車輪摩擦雪地的噪音傳入耳際。他睜目一看,只見林外往大樑的官道處有一隊騾車隊經過。陽光早消失了,天空烏雲密佈,正醞釀另一場大雪。
項少龍知道此刻正是生死關頭,覷準無人注意,勉力竄了出去,趕到其中一輛騾車後,爬上車子,鑽入布帳緊蓋的拖車去,倒在軟綿綿似是麥子一類的東西裡。然後失去了一切意識。
車外的人聲把項少龍驚醒過來。雖仍是陣寒陣熱、身體痠痛、頭重如鉛,但感覺已比先前好上一點,不過喉嚨卻像火般灼熱,極需喝大量冰涼的茶水消解。項少龍掀開覆蓋拖車的帳蓬一看,只見大雪漫天中,兩旁屋舍臨立。就像在一個噩夢中,忽然到了大樑城內。
騾車緩緩而行,朝某一個目的地進發。項少龍正拿不定主意該否溜下車去,騾馬隊轉入一條橫巷,進入一處宅院。項少龍運集所餘無幾的鬥志和力量,等候機會。騾車隊最後停在宅後一列倉庫前。
這時天已全黑,運貨者顯然並不打算立即卸貨,只解下騾子,便各自散去。項少龍暗叫僥倖,待了一會,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自己由車上掉到積雪的地上。他伏在地上提起精神觀察了週遭的形勢,見到倉庫這邊黑沉沉的,但前院的方向卻是燈火通明。以他的角度看去,也知這宅院必是魏國某一權貴的大宅,被高牆團團圍住。目下置身處是個長方形的廣闊露天後院,除了這停下來載貨的十多輛車子外,再無他物。
院子的一邊是馬騾的廄子,另一邊看來是下人住宿的房舍,緊貼院牆。一聲犬吠,在前院某處響了起來。項少龍立時魂飛魄散。在這時代,權貴之家大多飼養惡犬,睡覺時便放出來巡邏莊院。以項少龍現在的體能,要攀牆而去,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唯一的方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待明天再設法離開。
不知那裡來的氣力,項少龍爬了起來,往倉庫那邊摸過去。在這刻他似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回復的當兒,精神也好多了。到了其中一個倉庫前,才發覺重門深鎖,無法進入。項少龍心焦如焚,逐道向其他倉門摸過去。到了尾端的一座倉庫,發覺唯有這個倉門是沒有上鎖的,大喜下推門而入。
才關上門,隔斷了前院映過來的燈光,一個火辣辣的女體突然投進懷裡來,且低聲怨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少奶奶不是要你駕車送她回娘家嗎?竟這麼快就回來了。」項少龍心中叫苦,原來竟撞上婢僕間的偷情韻事,正不知該否說明時,那春情勃發的女人一對纖手纏上了他的脖子,獻上香吻。
卻之不恭下,項少龍只好消受。女子離開了他的脣,身子顫抖,低聲道:「你不是史齡,你是劉傑,休想騙我。」項少龍含糊的應了一聲,怕她叫嚷,反手把她摟緊,主動吻上她豐潤的櫻唇。這女子顯在動情時刻,只象徵式掙紮了兩下,便熱烈地反應著。經過兩人肌膚摩擦以及女性胴體的體溫,使項少龍體內微弱的靜電開始變強,加上肉慾上的刺激,項少龍原先頭重腳輕的感覺竟大幅削減,最妙是再不覺得那麼寒冷了。
最令他感到這飛來艷福的特別刺激之處,是他連對方是何模樣都不知道,只能憑觸覺知道對方身材豐滿,而且對男女間事很有經驗。項少龍對女人雖頗有定力,卻絕非拘謹守禮的人,這刻給激起了慾火,也一發不可收拾,更兼若不滿足她,就須把她制伏或殺死,權衡輕重之下,自取前者,希望可胡混過去。一對手隨著在她身上摸索起來,展開調情手段。那女子登時呼吸急速,身子變得又軟又熱,若有光線,定可看出她霞燒玉頓的豐姿。
在指尖的探索下,他感到她外衣裡的衣服出奇地單薄,溫暖滑膩的大腿更是結實豐滿,使他知道她非常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她的動作反應像火燄般熾烈,身體不停在他懷裡蠕動揉纏,不斷撫模他的項背,口中發出使人魂銷魄蕩的嬌吟聲,誰都知道她渴求的是甚麼。尤其她明知他非是正在等待的情郎,仍表現得如此放浪,可見她對男女間事相當隨便,所以他項少龍也不須有負上任何責任之感。
有了這想法後,項少龍不再客氣,放心享受與她抵死纏綿的樂趣。那女子忽地離開了他,拉著他的手往倉庫的暗黑處摸索而行。沒有了她灼熱的身體的摩擦與體溫,體內電流減弱,他又感到身體虛寒軟弱,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女人竟可成為醫治自己疾病的特效藥。
片刻後兩人倒在一堆厚軟的麥稈子處,上面還鋪了一張薄被子,可知此女早曾在這倉庫內多次和人偷情,故而準備妥當。臥倒在這麼舒服的「床」上,項少龍再不願爬起來。女子站了起來,窸窸窣窣地迅快脫掉衣服,撲下來時已成了一個光滑溫暖的胴體。
她替他脫衣服時,項少龍出奇地發覺自己有了強烈的反應。正暗笑自己人窮而色心未窮,女子在他耳邊催道:「你這死人,平時已色迷迷地打量人家,也不知你給了史齡甚麼好處,竟讓你代他到這裡來欺負人家,遺不快來。」
項少龍一個翻身,半抱半壓的把她摟著。女子道:「喜歡我嗎?」項少龍咕噥應了一聲,集中精神去享受男女間肉體接觸的歡樂,倉庫內一時春色無邊。
項少龍為了加速身體的恢復,龍莖先不急著入港。抱著身下火辣的胴體,用全身不斷摩擦揉蹭,既可引發更強的電流,更可讓身體發熱,尤其兩手握捏著那一對豐滿滑嫩的豪乳,龍莖頂磨著她胯間濃密的陰毛蜜穴,身體跟心理都是絕佳的享受。
項少龍這般溫存片晌後,便感體力恢復一半。正想提槍上馬之際,那女子已不耐的採取主動,讓他躺在被單,爬起來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握住他堅挺火燙的龍莖,不禁低聲驚呼:「天哪!平常看你這人憨憨的,寶貝這麼厲害!?話聲未落,項少龍腰勁一挺,龍莖已如破竹之勢直入蜜穴花心,那女子初遇如此粗壯之神器,竟滿足舒爽的叫不出聲來。
那女子見項少龍插入後反而沒有繼續插送,忍不住低嗔道:「你這人哩!頂的人家這麼重,現在又像個死人一樣,人家癢死了啦!?項少龍故意不發一語,那女子已情不自禁地扭腰擺臀,上下套弄起來,一時盡是淫聲浪叫,滿庫皆春。
項少龍伸出手把弄著那女子肥軟擺動的雙乳,胯下享受著她淫亂濺汁的蜜穴,全身快感與電流漸漸積聚,身體也覺恢復迅速,心中大喜,全神貫注地讓丹田電流與氣息融合,再散入四肢百骸,更不時將些許電流由龍莖送入那女子花心膣壁,挑弄得那女子高潮連連,淫水狂流,偏又不敢浪叫出聲,只得咬著銀牙嬌喘不已。
那女子遇到這千載難逢的偷情漢子,整個人恍如升天一般,飢渴地張開大腿,不斷讓龍莖在蜜穴內左衝右搗,貪婪地享受源源不絕的刺激。項少龍則是以逸待勞,不斷藉由性交產生的快感與靜電恢復體力。
半個時辰後,那女子已是氣喘乏力,卻仍舊以蜜穴套弄不已。項少龍也恢復的差不多,兩手自她胸前改握住軟嫩的臀瓣,腰臀上挺,開始猛送疾插,讓那女子再度陷入狂亂的快感高潮。
片刻後,項少龍感覺背脊一陣酥麻上湧,氣息一鬆,將丹田剩餘的電流隨著久曠未洩的滿滿精液,一股腦兒全數猛噴入那女子蜜穴深處。那女子膣道內原已溢滿淫水,遇上這股漫電狂流,當場如海嘯轟擊,巨壩決堤,整個人顫抖抽搐,俏眼翻白,無法呼吸喘息,黏稠滑潤的淫精自蜜穴縫隙流瀉而出,沾滿兩人胯間腿側,那女子已頹然地伏在他身上昏癱過去。
到那女子悠悠醒轉時,項少龍先把她摟緊,才湊在她耳旁低聲道:「我也不是劉傑!」女子劇震道:「你是誰?」
項少龍早擬好答案,輕柔地道:「我叫陳武,是隨騾車隊送糧來的人,想進倉內看看情況,卻遇上大姐妳,老天爺對我真太好了。大姐妳叫甚麼名字?」女子沉默片晌,忽地咭咭的浪笑連連,好一會才道:「你這死人呢!竟佔了人家的大便宜。我叫秋琳,是大少爺的小婢。唉!你這人哩!不過你比大少爺和史齡都厲害好多,劉傑看來也沒你那麼壯健。」
項少龍放下心來,問道:「有沒有辦法弄點吃喝的東西來,千萬不要讓人曉得。」秋琳費力地坐了起來,愛不釋手的摸著他寬闊的胸膛,柔聲道:「放心吧!若讓人知道這事,我也要沒命呢。」說罷穿好衣衫,腳步浮浮地離去。
項少龍忙穿回衣服,再躺下時已不再疲憊,沉沉睡了過去。不知多久後,他給秋琳弄醒過來。她點著了一盞小油燈,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項少龍坐了起來,也同時打量對方。這秋琳的姿色當然遠不及上妻妾婢女們,但也屬面貌姣好,最吸引人的是她飽滿玲瓏的肉體,正散發著動人的青春活力,難怪那史齡拚死都要勾搭上她了。無論在那一方面,這艷女都可當得上惹火尤物的讚語。
秋琳伸手摸上他長滿鬍子的面頰,喘著氣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那麼威武英俊的人呢!只是瘦了點。」項少龍把她摟過來,再纏綿一翻後,才道:「有甚麼吃的好東西帶來?」
秋琳打開攜來的包裹,取出一壺茶和十多個饅頭。項少龍看得饞涎欲滴,狼吞虎嚥一番後,秋琳問道:「你這個連著腰帶的鉤子是作甚麼用的?」項少龍胡謅道:「是用來搬貨的。」
秋琳顯然非是思慮精密之輩,深信不疑道:「你這樣溜了進來,趕糧的謝老大不會怪你嗎?」項少龍道:「我告訴了他要去找朋友,該不會有問題的。」
秋琳吃吃笑道:「那是找甚麼朋友,你想去嫖才真,只是碰巧嫖上了人家。」項少龍見她淫蕩風騷,心中一熱,又把她拉過來大肆輕薄一番。心中同時大喜,知道經此一「鬧」,身體竟大有轉機,早先那能料想得到。
秋琳作出幽怨之色,瞟了他一眼道:「以後我都不理史齡了,只盼能永遠和你好!」項少龍忍不住摸了摸她高聳的酥胸,笑道:「妳不想和我好也不成呢!」接著隨口套問,很快就弄清楚這宅院的主人是魏國的一個大官,還有他家中大概的情況等等。
項少龍手伸入秋琳衣襟,正想大快朵頤,秋琳歎了一口氣道:「大少爺快回來了,我要走了呢!你……」項少龍把她摟入懷裡,柔聲道:「甚麼時候妳可再來?」
秋琳意亂情迷道:「要看情況才行。但怎樣告訴你呢?」項少龍心中一動道:「為了秋琳姐,我陳武甚麼都肯幹,橫豎沒事,我就在這裡等妳,有機會琳姐就來找我。但記緊要帶些吃喝的東西來,若有衣服就更好了。」
秋琳正戀姦情熱,那會想及其他,吻如雨下般落在他臉上,不斷點頭答應。項少龍還怕她向人查問自己,吩咐了她不要這麼做後,才放她離開。把這臨時的安樂窩藉燈光搬到倉庫一角的隱蔽處,才躺下來休息。
倉內放的都是木柴一類的東西,這在嚴冬卻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暫時可說鬆了一口氣,不但有浪女為伴,還不虞會給魏兵尋到。只待養好身體,便立即可趁夜憑鉤索攀牆離開。不過人的體能始終有限,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假如日夜都要在冰雪的世界中度過,恐怕挨不了多少天就要給活活凍死。趙國在魏國北方,天氣更寒冷。自己當時急於回返中牟,想錯了一著,捨南取北,實屬不智。若往南方的楚國去,就不用陷於眼前這等進退維穀的境況了。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次日有人來搬走了幾綑柴枝,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到黃昏前,秋琳送來了食物,歉然道:「武郎你將就一點吧!大少爺的衣服又不合你穿,像你那麼高大的人可很少有呢!」項少龍早心滿意足,與她溫存一番後,才放她離去。這時他的體力已回復大半,暗忖不宜久留,遂趁惡犬放出來前,偷偷攀牆離開,來到街上。天上雪花飄舞,街上行人稀少,縱有路人也是匆匆而行。
項少龍把從薄被撕下的一截布塊蓋著頭瞼,依記憶朝北門趕去。當城牆在望,深慶得計時,驀地大吃一驚,原來城牆結滿厚冰,滑不留丟,縱使在巔峰狀態,也休想可以攀越。他還心有不甘,找到一截城牆,試了十多次仍沒法鉤緊牆頭,這才廢然而返。至此才明白為何很少有人在冬天打仗攻城。這時縱想回到倉庫,也有所不能。無奈下只好找了一條橫巷,瑟縮了一晚,到天明才試探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雪在午夜時分停了,天亮時陽光又從天際灑下來。項少龍走在街上,生出無遮無掩的赤裸感覺。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體型,此時恰好成了最大的負擔。他專揀橫街窄巷以避人耳目,來到一處空地,一群小孩正在踢毽子為樂。其中一個小孩瞥見他,忽地臉色大變,高呼道:「強盜來了!」其他孩子見到他,都驚惶四逃。
項少龍心中苦笑,難道自己長得像強盜嗎?忽地虎軀劇震,明白到問題出在甚麼地方了!
第五章 預留後著
項少龍再顧不得洩露身分,匆匆朝北門趕去。假若他猜得不錯,那些小孩之所以喚他作「強盜」,皆因曾見過張貼在某處的懸賞榜文,認得他的圖像,才會有這種反應。現在他已成了魏人的公敵。如果那些小孩回家告訴父母曾見過他,那不用片刻就會驚動整個大樑城。所以現在他若不立刻離城,錯失良機後便插冀難飛。這時他已無暇責怪自己疏忽,猶幸老天又開始烏雲蓋日,城門在望時,雪花已漫天飛舞,為他提供了點掩護。
當到了可清楚觀察城門的位置時,他躲到了路旁一棵大樹後,靜候出城的機會。城門處眼見到大約有近三十個守軍,對進出的人車作例行的檢查,並不似特別謹慎嚴格。項少龍放下心來,找尋機會。若遇上像上次進城來那樣的騾車隊,他便可輕易離城。只恨待了近半個時辰,不但沒有出城的車馬隊,連商旅也只得幾起人。際此天寒地凍的時刻,實在不適合出門。旅人稀少,是最合理的事。
就在此時,急驟的蹄聲轟然響起。一隊過百人的魏國騎兵,全速馳來,到了城門處紛紛下馬,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風雪中,項少龍隱隱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一顆心直沉下去,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終於發生。魏人已知道他人在城內,而他卻不能及時離開。
雪愈下愈大。項少龍在一間銅鐵鋪買了一些小工具後,再潛回那倉庫躲了起來,然後在鞋底做手腳,把一把尖利的小鋸和兩枝細鐵枝藏在挖空的鞋底處,才再將底層黏回去,除非被人脫掉鞋子,否則休想能發現內有乾坤。他現在還不知這些小玩意兒會有甚麼用途,只是作為未雨綢繆的措施。
弄好一切時,秋琳又來了。項少龍躲了起來,硬著心腸不理她的呼喚。秋琳失望離開後,他便靜心等待,到了黃昏時分,才離開倉庫,回到了風雪漫天的街道上。路上不時有魏軍馳過,通衢處還設有關卡,盤問經過的人。項少龍知道魏人已展開了嚴格徹底的搜查,於是憑著鉤索攀牆越屋,幾經辛苦,才到了魏國獨有的禦道處。
只見兩旁排列得似若士兵站崗的青槐樹,均已枝殘葉落,代之的是晶瑩的冰掛。項少龍耳內仍像響著信陵君介紹禦道的話語,腦海泛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槐樹依然,人事全非,不禁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只不知平原夫人是否安好?
一陣蹄聲,驚破了他深情的回憶。項少龍收拾心情,藉風雪夜色的掩護,朝公卿大臣府第集中的王宮區潛去。由於這裡住的非富即貴,反不見往來巡邏搜索的魏兵。項少龍以特種部隊的身手,忽停忽跑、時緩時快地在街巷左鑽右轉。最後他在一所宏偉的府第前停了下來。門匾上雕有「龍陽君府」四個大字。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後,沿牆往後宅的方向奔去。到了後院才逾牆而入,肯定沒有巡邏的惡犬,才落到地上去。他並不急於去找尋龍陽君,看清了院子的形勢後,才揀取了一棵靠牆的大樹,徒手攀了上去,射出鉤索,掛到外牆頂上。佈置妥當後,才把血浪、匕首等物全放在樹枒處。這才回到地上,一口氣潛過數重屋宇,來到後宅的大花園裡。由於大雪的關係,宅內的人都躲進屋子裡,提供了他無比的方便。
他穿過花園,沿著一絛石板路,步過一道石橋,來到一座高樓之前。只看這三層高樓位於後院屋舍的正中間和其迫人的氣勢,便知這是龍陽君起居的地方了。這時已是午夜時分,但三層樓均透出燈光,還隱有人聲傳了出來。
項少龍躡足掩到樓側的一扇窗旁,俏悄望進去。裡面是個大廳,兩名僮僕正坐在門旁打呵欠。他見此情景,便知龍陽君尚未回來。所以這兩個可憐的僮僕才要撐著眼皮苦候主人回府。他項少龍來到大樑的消息,龍陽君自然知曉,刻下說不定正在王宮與魏王增議論此事。
項少龍沉吟半晌,猛下決心,徒手往上攀去,到了最高一層,才推窗入內,來到了他認為該是龍陽君的臥室。這間房的佈置非常女性化,秀榻帷帳低垂,還以香料薰過,弄得滿室春意。在靠窗幾上一盞油燈的映照下,室內陳設高雅,其中一個櫥架擺滿小玩意,唯只牆上掛的寶劍顯示出主人尚武的精神。
項少龍毫不客氣揭帳躺到榻上去,倒頭便睡。不知過了多久,足音把他驚醒過來。項少龍坐起來,凝神瞪著正敞開來的房門。龍陽君像腳下拖著千斤重擔似的舉步走進房來,道:「你們去睡吧!」後面的僮子應了一聲,自行去了。
龍陽君茫然的走進來,「幽幽」歎了一口氣。項少龍低喚道:「君上!」龍陽君「嬌軀」劇震,駭然朝帳內望過來。項少龍揭帳而出,低笑道:「君上別來無恙!」
龍陽君「花容失色」道:「少龍!你真的來了!」項少龍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
龍陽君回過神來,淒然道:「少龍你為何會到大樑來,還暴露了行藏,現在大王從城外調來一師二萬人的精兵,正要逐屋逐巷去搜索你的影蹤呢!」項少龍微笑道:「你大王好像忘了他之能夠有今天,又娶得心愛玉人為後,全因有我項少龍哩!」
龍陽君「秀目」閃過複雜無比的神色,苦笑道:「為了保存他現在所有的一切,大王連父母都可犧牲,何況是你。」又歎了一口氣道:「少龍你太厲害,也把我們打怕了。現在六國都認識到有項少龍一天,我們就有難保國土的威脅。在國破家亡的陰影下,設身處地,少龍請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項少龍深深望進他眼內,淡然道:「那龍陽君你呢?」龍陽君微顫了一下,垂首道:「就算我要賠上一命,對少龍仍是義無反顧。」
項少龍道:「君上果然沒有令我項少龍失望,現在我在大樑可說舉目無親,只有君上才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送我出城。」龍陽君道:「你要到哪裏去?」
項少籠沉吟片晌,答道:「我想到趙國去,那處環境我熟悉多了,要回秦國也將容易得多。嘿!有沒有辦法先弄點吃喝的東西來。」龍陽君道:「這個容易,我吩咐下人弄些吃的來,就當是我肚子餓好了。」
項少龍道:「不要驚動任何人,只要有些清水和糕點就成了。」龍陽君一震道:「你難道連奴家都不信任嗎?」
項少龍歉然道:「不要多心,但小心點總是好的。現在這樓內有沒有其他人?」龍陽君答道:「只有兩個僮子,該在二樓睡覺了。你在這裡待一會,我到樓下取些糕點來給你。」言罷推門而去了。
項少龍見他步出房門時兩手微顫,心中暗歎,知道今日可能是來錯了。沒有了龍陽君的幫助,他完全想不到逃離這大樑城的辦法。刻下還要提防龍陽君找人來逮捕他,幸好他早預料有這可能性,留下了迅速逃走的後路。心中一動,又推窗攀了出去,來到樓下,龍陽君也剛好回到樓內。
透過窗戶,只見龍陽君在廳中默默流著苦淚,不知由那裡取來一個小瓶,從瓶子傾瀉出一些粉末,倒進茶盅裡。項少龍目睹這「好友」的行動,手足都冰涼起來,深深後悔此行。不過他是別無選擇,才會來找龍陽君。而直至此刻,他仍沒有半點責怪龍陽君要出賣他。
片刻後,項少龍重回三樓龍陽君的閨房內,裝作若無其事的靜待他回來。拭乾了淚漬的龍陽君推門而入,捧著的托盤放了那盅加了料的清茶,還有幾件精美的糕點。兩人在一角的長幾坐下,項少龍狼吞虎嚥的掃清了糕點,忽地裝出傾聽的神色,沉聲道:「好像有人來了!」龍陽君皺眉道:「怎會有人來呢?」
項少龍道:「我剛才好像聽到窗外有人聲,你看看是否我聽錯了。」龍陽君不疑有他,起身移往窗門處。項少龍趁機把盅內的茶潑在幾下地席和牆腳間處,然後再放回幾上去。龍陽君探頭左看右瞧,自然毫無發現,返回席上,坐下道:「沒有人啊!」
項少龍歎道:「這叫杯弓蛇影,現在我聽到風吹草動,都覺得是追兵來了。」言罷取起茶盅,裝模作樣的一飲而盡。龍陽君眼中射出哀怨之色,默默無語。項少龍拍拍肚皮道:「李牧反攻中牟的戰況如何呢?」
龍陽君苦笑道:「你該比我更清楚,除了你外,誰能像反掌般容容易易一舉攻陷中牟。聽說李牧為你也折損了一批人。現在天降大雪,秦人援兵難以東來,等到春暖花開時,秦軍一至,李牧便只能退返長城內去了。」
項少龍放下心事,摸了摸額頭,奇道:「不知是否太過疲累了,我有點昏昏欲睡哩!」龍陽君低聲道:「那就睡一會吧!明天我會設法把你送往城外去。」項少龍裝作舉步維艱的站起來,由龍陽君扶到榻上睡好。他呻吟了兩聲,便扮作昏迷了過去。
龍陽君喚了他兩聲後,伏在他身上悲泣了一會,歎道:「少龍莫要怪我,為了大魏,我再無其他選擇。」到龍陽君推門去後,項少龍跳了起來,迅速逸去。翻過牆頭,落往地上時,項少龍感到無比的孤獨和無助。現在最佳的躲藏地點莫如王宮,因宮禁森嚴,地大人多,更沒有人敢去搜查。不過由於王宮特高的城牆和護城河卻使他望而卻步。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記起了自己熟悉的那所信陵君生前所住的大宅和下麵的地道。魏無忌雖被安釐王拉了去陪葬,可是府第仍在。假若換了主人就更理想,說不定新主人根本對下面的地道毫不知情。那敢猶豫,忙趁大雪未歇的當兒,朝不遠處的信陵君府狂奔而去。若他是龍陽君,見他失了蹤,絕不會張揚開來。只能啞子吃黃蓮的把整件事吞進肚內去。否則魏王增說不定會治龍陽君以失職之罪。
約半個時辰後,他來到信陵君府南牆外的密林處,找到了那地道的進口。想起當日背著美麗的趙國三公主趙倩由這裡逃出來,更想起她溫婉的性情,一點沒有沾染趙宮的齷齪氣,百般感覺頓時湧上心頭。他摸著地道入口鐵蓋的邊緣處,試探的往上掀起。鐵板應手而起。項少龍不由呆在當場。他只是存著姑且一試的心,並不以為真個可拉開地道的封蓋。
所有地道的設計,均是供人在危急時逃生的,故只能由內開啟。現在這情況,顯是有人曾從這裡逃了出來,而事後沒有人從內將出口鎖上。只從這點推斷,便可知現時大宅該已換了新人,並且不知道地道的存在。項少龍心中大喜,鑽了進去,關上了入口。從囊中取出火石,燃著了火熠子。
在閃動的火燄光線照射下,地道無限地延展開去。項少龍記起那支貫通地道和信陵君臥室的銅管,遂放輕腳步,躡手躡足的往另一端摸去。因為特別留心,發覺除了通往少原君當日居住小樓的出口外,另外還有三個出口。當然是通往府第內不同的屋舍。走了十多丈,忽有所覺,朝地上瞧去。兩錠黃澄澄的金子,正反映著火光。
項少龍俯身撿了起來,放在手中,心中恍然。當日信陵君被賜毒酒,自知難逃大難,於是下令愛妾親信一類的人從地道的寶庫各取珍寶逃亡,由靠石山密林一端的出口溜走。可想像當時人人心亂如麻,倉皇逃命,連遺下了金子都懵然不覺。他項少龍現正懷內欠金,有了這兩錠金子,自然大是不同。至少可輕易買一匹馬兒來代步。
把金子納入囊裡,繼續前進,最後來到了敞開的寶庫大門處。裡面一片淩亂,金銀珠寶一類可攜帶的物品半件不留,剩下的都是玉馬、寶鼎、兵器一類的大型珍玩。其數量足可在二十一世紀作一個重量級的古物展覽。室內四壁都設了油燈,一角還放置了裝著燃油的大瓶子。項少龍心中欣然,吹熄火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靠壁坐下來。至少在這刻他是絕對安全。但怎樣才能逃出這魏國的都城呢?
尚有兩個多月嚴冬才會過去,他難道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躲他兩個多月的時光嗎?若每天都要出外去偷取食物,上得山多終遇虎,遲早會給人發覺。不過他現在已沒閒暇去想這些令人困苦的問題。只有在夢鄉中,他才可與遠在千里之外的嬌妻愛兒們聚首共歡。為了他們,他定要奮鬥到底,好好的活著回去與她們相會。
第六章 寸步難行
項少龍睜開眼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晝夜,頭腦昏昏沉沉,還想繼續睡下去。他是被別人說話的聲音驚醒過來的,初時大吃一驚,以為有人搜捕他來了。及見地道毫無異樣,聲音只來自密室一角,才恍然聲音是由銅管傳下來。那支銅管既可監聽密室的動靜,那上面的聲息自可由銅管傳下來。
項少龍打著了所餘無幾的火熠子,然後點燃了其中一盞油燈,銅管赫然入目。它被裝在入口側旁,閃閃生輝。項少龍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移到銅管旁,把耳朵貼上去。冰涼的感覺和人聲同時傳入耳內。只聽一把男聲淫笑道:「妳的身材愈來愈豐滿了,難怪昨晚大王都目不轉睛地打量妳。」一個女子的聲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給大王,奴家情顧自盡好了。」
項少龍心中叫絕,此女深明男人心理,就算明知並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與別人,仍要表現得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果然上面房內傳來親嘴纏綿的聲音。女子撒嬌道:「君上不是得去赴晚宴嗎?竟偏要在這時刻逗人家。」項少龍一聽下大吃一驚。假若現在是晚宴的時刻,那自已豈非睡了半夜一天,少說也有十個時辰亦即二十個小時,怎會這樣渴睡?
一時間他忘了去聽上邊男女的對話,逕自苦思。旋即醒悟過來,知道地道雖有通氣口,但始終是空氣不流通,自己若非給驚醒過來,說不定會因缺氧而在睡夢中茫然死去呢!忽聞「項少龍」三字傳入耳內,忙又傾神細聽。
那君上道:「現在滿城風雨,甚麼大宴小宴都給項少龍鬧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窩藏項少龍或知情不報者,均要抄家滅族,哈!沒有一條死屍比項少龍更值錢了,只有屍首就可得賞五百金,累得人人都在找尋這傢夥。」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離城遠去了,否則為何整個大樑給翻轉了過來,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呢?」又歎道:「這人真厲害,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都莫?他何。」
那君上陪她歎了一口氣道:「他就走得輕鬆容易,卻害死了范大人,這趟抓不到項少龍,所有罪責都到了他這城守身上去。剛才他才來央我向大王說情。現在大王在氣頭上,我才不會笨得為他惹禍上身。」旋又道:「項少龍來得真不是時候,害我錯失了欣賞鳳菲的精采表演,明天她便要到齊國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呢?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項少龍這才知道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刻下正在大樑,心中一動,再無心聽下去,離開寶庫,溜出了地道,藏到了後宅的山林處,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外面果然是日暮時分,還下著綿綿細雪。
吸入大量新鮮的空氣後,項少龍腦筋回復靈活,仔細思量。現時大樑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條地道,但若再給人發現,就休想脫身。龍陽君顯然仍未將見到他的事洩露出來,否則剛才那君上不會不提。不過儘管如此,對他仍沒有甚麼幫助。他又想起鳳菲。這位風格獨特的美女,若肯幫忙,說不定可帶他離城。但由於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交情淺薄,她會否冒生命之險來救他呢?最頭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處。且縱是知道,但要偷到她閨房去絕非易事。
一時想得心亂如麻,突有犬吠聲自後院處傳來。項少龍嚇了一跳,急忙鑽回地道去,憑著記憶推度上面屋舍形勢,由其中一個出口闖了上去,來到一座四合院中的花園裡。這四合院就只前堂亮著燈光,東西後三廂都是黑沉沉的。項少龍估計巡宅的惡犬這時仍關在後院未放出來,遂安心活動。憑著鉤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氣越過了數重房舍,避過了幾起婢僕,先到膳房趁沒有人在偷取了足夠的食物,又取了一壺熱茶,才溜回地道裡,填飽肚子後,鬥志又回復了旺盛。
無論地道或大樑,都是不宜久留。但問題是他仍沒想出可安全離開的辦法。當魏人在城內外遍尋他而不穫時,定會猜到他是在某一隱蔽處躲起來。魏國不乏才智之士,龍陽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遲早會想到這幢他項少龍曾逗留過的信陵君故宅,也會想到宅下有未經發現的地道。自己偶而潛出來偷一餐半餐菜餚或點心果腹,該不會出問題,但長此下去,定會惹起懷疑。
有了這兩個顧慮後,他下了決定,必須在兩日內離開大樑,否則就可能永遠都不用走了。肯定寶庫上的臥室無人後,他又偷了上去,翻開箱子,取了一套禦寒的斗篷及厚袍衣物,正要離去時,房外面足音傳來,接著是有人在廳中坐下談笑的聲音。項少龍心中一動,移到門旁,拉開少許,透過隙縫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驚。
外面坐了三個人,另有近十名似親隨一類的人物,人人隱透緊張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龍陽君。他臉色蒼白,驟然間似若老了幾年的樣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嬌艷欲滴」了。另兩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將軍,一為大夫服飾的中年男子。
那將軍首先發言道:「這趟我們來找平丘君,實是為了搜捕項少龍的事。」項少龍心中一寒,知道龍陽君已猜到自己躲到這裡。那平丘君大訝道:「範將軍找項少龍,為何竟會找到這裡來呢?」他一開腔,項少龍便認出他是早先在臥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們不在大廳見面,反避入內廳,不用說是怕洩漏風聲。那等若說他們推斷到自己藏在地道裡。可以想像這大樑城守範將軍,必已派人把整個信陵君府團團圍了起來。
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這地道的出口在後山的密林裏,遠離信陵君府,絕不容易被發覺。龍陽君歎了一口氣道:「苑將軍敢以人頭擔保,項少龍仍未離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內,那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這裡了。」項少龍聽他說得有神沒氣的,知道他因為要逮捕自己這個「老朋友」而飽受折磨,不禁心中也陪他歎氣。
平丘君色變道:「沒有可能的。我早曾著人把府內每寸地方都徹底裡查過,若他在這裡,絕瞞不過我們,更瞞不過狗兒靈敏的鼻子。」苑將軍道:「我們曾問過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證實了項少龍當日該是由地道一類的通道逃出這裡,不過卻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那處。」
龍陽君介面道:「平丘君可詢問府內各人,看看有沒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類的事,便可知項少龍是否藏在地道下麵了。」項少龍暗叫厲害,那還敢再偷聽下去,忙退回入口,關好蓋子,拉過原先的草蓆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後毫不猶豫地從後山的出口溜了出去。
茫茫雪夜中,只見魏兵點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圍得水洩不通,幸好出口處剛好在重圍之外,否則今日就是插翼也難飛。不過他並非是已脫離了險境,而是剛陷進了險境內。一隊魏兵正朝他藏身處趕來,火把光和狗吠聲,確令人心膽俱顫。項少龍把偷來的衣物結成一個大包裹,掛在背上,依以前帶趙倩離開的舊路,朝鄰近的房舍潛去。
邊行邊看,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設下關卡,最要命是屋頂都設置了崗哨,監視著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況。項少龍生出寸步難行的無奈感覺,伏在路旁的草叢內。不過他很快便知這也非安全之計。一隊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來,以長矛插入草叢,進行水銀瀉地式的徹底搜索。
項少龍無可選擇下,趁火光還未照到身上的時刻,爬往對街,攀上了對面一間房舍的簷頭處。這所房舍由於比附近的房子都矮上一截,所以並沒有敵人放哨。魏兵過後,他正猶豫應否藏入屋內時,馬蹄聲響。一輔華麗的馬車從魏兵遠去的那邊駛來,前後均有騎兵護送項少龍觀察形勢,落回地上,閃到路旁一棵大樹處,迅速攀到其中一支橫伸出路面的粗幹處,手足緊纏結了冰的幹身。
假若現在不是正下著大雪,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這可說是一場賭博。只要那十多名護從有一人抬頭上望,保證可發現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來的時刻,誰都只會低頭看著路面。當他的心跳到了咽喉頂的緊張關頭,馬車來到了下方處。項少龍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輕拋到尚差少許才來到正下方的馬車頂上,然後放開雙腳,足尖點在包袱上,這才鬆手落了下去。因隔了包袱的關係,他點地無聲的踏足車頂處,再伏下身來,完成了這幾乎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完成的舉動。
馬車在這被變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緩緩而行,朝某一目的地進發。他完全不知道馬車會帶他到那裡去,但卻知道已經暫時離開了險地。經過一處關卡時,魏兵不但沒有問話,還肅然致敬,任由馬車通過。車內那人的身分必是非同小可,否則怎能受到這種優待。現在連他都很想知道裡面坐的是甚麼達官貴人了。
馬車內似有一聲歎息響起。項少龍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貼到廂頂處,結了冰的雪凍得他立即放棄了這做法。改而略撐起身體,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我的天!原來馬車正轉入禦道,朝王宮的正門駛去。馬車在護衛前後簇擁下,從放下的吊橋越過護城河,進入主宮門。
在這時代裡,王宮無論規模設施,都等若一個內城。為君者無不竭盡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宮在各方面都成為一個超級的軍事據點,城堡中的城堡。這既是要防範外敵的攻擊,更重要是防止內敵叛上造反。項少龍今日糊裡糊塗來到了王城府,要離開就頭痛了。他又驚又喜的進入宮門,依然躺在車上一動不動,任由雪花把他覆蓋著,若非如此,城牆或哨樓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瞧來時,他就要無所遁形。
但這恰是他最擔心的問題。這麼大的雪並不常有,異日他要重施故技離開王宮,便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頭臉貼在壓扁了的包袱上,那可說是目下唯一稍有溫暖的地方。眼雖不能見物,但耳朵仍可聽到聲音。輪聲和馬蹄聲響中,他感到車子在宮內左彎右曲,該是朝內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隨護紛紛甩蹬下馬,四周足音紛起,只聽內侍宮娥齊聲叫道:「王后萬安!」項少龍差點驚呼出來,忍不住略翹起頭顱,偷望下去。車門被拉了開來。大雪飄飛下,單美美熟悉的動人背影,穿上華麗的袍服,頭戴鳳冠,像一個夢般出現在他眼底下。內侍一手打起傘子,一手曲肘橫舉,讓她扶著,緩緩往登上一座宮殿的臺階走去,前後簇擁著十多名宮娥內侍,禁衛則林立兩旁。那種氣勢派頭,教人無法想像她以前只是在咸陽任憑權貴採摘的妓女。
項少龍呆看著她的背影盈盈消沒在臺階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縱是明知單美美不會出賣他,他也難以和這現時貴為王后的美女接觸。太危險了,而且說不定單美美會像龍陽君般出賣他。
馬鞭揚起,項少龍再繼續這趟免費的旅程。刻下馬車不用說都是朝馬廄開去,那時拖車的四匹健馬解入馬廄,車子則會送入倉庫,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這之前脫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
項少龍正苦無下車之計時,馬車來到一條兩邊大樹林立的路上。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了起來,夾好包袱。趁那駕車的禦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時,他站了起來。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灑下時,他已探手抓著一枝橫斜伸出來的樹幹,離開了這既把他帶出險境,但又送入另一險境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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