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当神龙山庄的事情,一行十人分乘四辆马车在静悄悄的黎明离开玉山
前赴万里之外的天山。童管家陪着小昭同行,到桐城祭拜公公婆婆后返回玉山。
方学渐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吸取上次差点闯祸的教训,临行前向老麻虚心请
教了赶车的各类技巧,一路上经过了多次有惊无险的亲身实践,终于在第三天的
日落前把赶车这一门技术融会贯通,用鞭子操纵马匹的跑向、快慢及协调性,手
腕转折间,对“神龙鞭法”的使用诀窍亦领悟不少。
一行人绕道向西,车马经饶州、弋阳和贵溪,当夜在鹰潭歇了。鹰潭唐代就
有其名,当时只是一个小镇,归属于饶州府下的贵溪县。
鹰潭历来有“东连江浙,南控瓯闽,扼鄱水之咽喉,阻信江之门户”的说法
(同治壬申年版《饶州府志》),又毗邻道教圣地龙虎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路途游客不绝,商贸、人文的发展比一般的州县还要繁华得多。《广信府志》记
载道:“商民三百余家,四境贸易喧闹之市”,有“舟揖通行,绕岸灯辉”之赞
誉。
象山客栈前后各三进,共六十几个房间,食宿兼营,是镇上最像样的住宿之
地。闵总管这次出行带了二万两银子,她腰身原本就粗,再缠了万贯银钱上去,
更加发横得似螃蟹一般。她做人八面玲珑,用不着为了替山庄省点银子,和大家
过不去,包了一个单门独户的后院给方学渐小三口,其余众人也是每人一间。
初荷破瓜时候前戏进行得十分充分,方学渐的动作又比较温柔,休息两天,
已经可以慢慢行走。稍事休息之后,方学渐带了初荷和小昭,携手到客栈大堂吃
饭。
日头还有一半留在地平线上,大堂里用餐的人还不多,他目光转过,望见山
庄众人已等在朝西靠窗的那个角落,便抱歉地笑笑。
老麻和四个马夫坐了一桌,童管家和闵总管坐在另外一桌,桌上已放了四、
五样冷盘,凉拌粉皮、卤凤尖和酱牛肉之类,碗筷齐备,热菜还没有上来。
七人见庄主过来,一齐站了起来。方学渐急忙示意大家不用客气,笑盈盈地
牵着初荷和小昭的手,和两个管家同桌坐下。他拿起桌上一个桃子形的酒瓶,拔
掉木塞子闻了闻,扑鼻一股清雅的酒香,转头看见一个伙计站在身后不远,年纪
约莫二十上下,黑瘦得就像一只褪毛的老猴子,一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在初荷
娇艳如花的脸上。
方学渐心中好笑,冲他晃了晃手掌,笑道:“小哥,这是什么酒?”
那伙计看得入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顷刻之间便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十分讨
好的笑容,只是眼神躲闪,多少有些尴尬,几步抢到他身边,笑道:“回客官的
话,这是本地产的猕猴果子酒,按古方配制而成,酒味清冽芬芳,其他地方可吃
不上这等好酒。”
初荷夹了一片牛肉在慢慢咀嚼,抬眼望了他一眼,突然嫣然一笑,道:“你
的样子和猴子长得这么像,是不是经常偷喝这种猕猴果子酒?”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出来,方学渐想不到一向单纯天真的初荷还会讲笑话,虽
显得有些刻薄,但第一个笑话能讲出这种水平,潜力绝对不容小觑,心中喜欢,
暗中向她竖了竖大拇指,面向面红耳赤的伙计道:“再拿两瓶这种果子酒,和两
只烤鸡给那一桌的五个爷台,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半饥不饱。”
那伙计不敢再看初荷,弯下腰身笑道:“烤鸡天下每个地方都有,本店有一
味‘砂钵板栗鸡’,却只鹰潭这地方有,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故老相传,龙虎山第二十五代张天师有一日贵客造访,家中的厨师给他们做
一餐家宴,把当地人送给天师的一只阉鸡用传统的烹调方法放进砂钵中,用小火
烧。厨子有事离开厨房,一个正吃板栗的天师府里的小孩,趁机偷偷将一把去了
壳的板栗丢入砂钵中。
家厨没有发觉,阉鸡烧好后端上了桌。当天师把钵盖一揭,一下浓香扑鼻,
眼前金黄灿亮,宾主为之一惊,品尝后,客人直夸奖天师家厨的手艺了得!从此
以后,天师的家宴中又添了一道佳肴,砂钵板栗鸡也慢慢传播开来,成了鹰潭的
特色菜。
听了他的介绍,方学渐顿时来了兴趣,要他多送两份上来,一桌一份,吃个
尽兴。伙计点头哈腰地下去,厨子的动作飞快,一盘盘的热菜流水价上来,除了
“红油肚条”、“松炸鱼卷”和“扒四宝”等一些普通菜肴,还有一些如“上清
豆腐”、“余江粉皮”和“贵溪捺菜”,是本地的特色菜,一尝之下,倒也别有
风味。
一群人大快朵颐,正吃得高兴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
近,有一匹快马自长街那头飞驰而来,蹄声渐渐清爽,突然一声长嘶,在客栈门
口停了下来。
方学渐吃得满嘴流油,口中叼着一个鸡翅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魁梧壮实
的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红褐色的脸膛上胡子拉杂,
看不出多少年纪,一张面容颇见憔悴消瘦,但是虎步鹰视,举动间神态威猛,正
是那日在浮桥上遇到的汉子。
那汉子扫视全屋,凌厉的目光在方学渐和小昭的脸上稍稍停留,左脸颊上的
一根肌肉抽动了一下,便在靠近门口的桌前坐了,把那小女孩抱上同一条长凳,
面朝大门,似乎在防范什么。
伙计小跑着过去,一边殷勤地用抹布在桌子上擦拭,一边笑着招呼客人要吃
些什么。小昭认出了那人,和方学渐对视一眼,嫣然一笑,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睛。
方学渐知道在取笑自己,伸手在她丰韵的大腿上掐了一下,侧过耳朵注意听
着那边的动静,隐约听那汉子说道:“来三个大馒头,两碗面汤……”不由大摇
其头,进来的架势这么大,哪知道才吃五文钱的东西,那不是故意寒碜人么?
果然,那伙计立时变了颜色,又开口问了一遍,悻悻地收起抹布,转过头啐
了一口唾沫,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强奸那人的奶奶,还是在非礼那人的姥
姥?
方学渐站起来拦住了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伙计连连点头,满脸笑容
地去了。过不多时,两瓶猕猴果子酒和八样精致的小菜摆上了那壮汉的桌子。
那壮汉面孔阴冷地看着伙计忙这忙那,直到把两只景德镇产的碎花白瓷碗放
到他和小姑娘的身前,才蓦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伙计的手腕,沉声道:“我要的
是三个馒头和两碗面汤,不是这些东西,你的耳朵有问题?”
伙计痛得龇牙咧嘴,口中“哎哟喂”地连声哀号,叫道:“这位客官,快放
手,再扭腕骨要断了,这些酒菜是那边一个大爷叫小的送来的,跟我无关啊。”
嘴角朝方学渐一努。
壮汉慢慢松开了伙计的手掌,突然回过头,方学渐冲他笑了笑,端起酒杯做
了一个敬酒的姿势。那壮汉脸上的表情坚硬得就仿佛刻在一块花岗岩上,连眼睫
毛都没有眨动一下,缓缓转过头发蓬乱的脑袋,对伙计说道:“三个馒头,两碗
面汤!”
那伙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倔的人,嘴巴张大得好像吞了七、八个鸡蛋,被
壮汉雪亮的犹如锋刃似的眼光一扫,立时惊醒过来,点头退了下去。
方学渐听见那人的话,喝到喉里的一口酒差点呛出来,一张脸蛋憋得通红,
面上有点挂不住了,突然大腿上猛地一痛,却是被小昭趁火打劫地扭了一记。
方学渐的原则是吃瘪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在美人面前吃瘪,转头看见小昭
漂亮眼睛中揶揄的目光,他只觉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脑门,心中恨不得拿起椅子、
盘子摔到地上,再用脚踏得粉碎。
他站起身来,心中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冲动,缓步走到客栈的门口,每一
步踏出,地上的青砖格格作响。方学渐遭遇连番奇迹,此时的内功已臻武林一流
高手的境界,要是他懂得正确的运用之法,足下的青砖一定会块块断裂。
他在那壮汉对面坐了下来,眯起眼睛和他那锋利的目光对接,好半晌突然哈
哈大笑起来,叫道:“你这个人真的有趣,很特别,我喜欢。”右掌用力拍下,
“咯勒”一声,一张好好的黄梨木桌子突然缺了一个角。
那壮汉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的锋刃由一把出鞘的钢刀化成了一枚隐伏的银
针。方学渐一掌拍出,心火稍稍收敛,口中笑声不停,手心握紧那块木头,慢慢
站了起来,正想说几句漂亮话打圆场,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如风
一般迅捷地卷到。
方学渐转头望去,眼前漫天飞扬的烟尘一点点消散,门口的情景逐渐清晰,
五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廊下,一列葛衣竹笠,腰挂长刀,标枪一般挺在那里,面遮
黄布,十只冷如毒蛇的眸子一齐盯在方学渐的脸上。
方学渐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这五个人的眼睛仿佛是十块万年玄冰,冰冷
刺骨,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寒意,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死亡、棺材和地狱等阴森森
的字眼。
秋风扫过大街,门口“象山客栈”的锦旗鼓胀欲裂,习习作响,大堂里的客
人都停下了吃喝,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冷下来,浓烈的无形杀气弥散开来,把周围
十丈内的空气绞成无数碎片,然后一丝丝凝结起来。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五个人是来杀人的。大堂中一片肃静,山庄众人担心
方学渐的安危,纷纷离开座位,围了上来。
方学渐背脊上出了层冷汗,脚下悄悄移步,嘴唇哆嗦,打个了哈哈道:“五
位大爷赶的正好时候,天气好,地方好,时辰也好,这客栈里的‘砂钵板栗鸡’
更好,各位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老麻跑过来把他拉开,目光只在那五张蒙着黄巾的脸上打转,一脸肃然,嘴
巴凑到方学渐的耳根上,小声说道:“庄主,这些人来得有些蹊跷,我们身有要
事,就不要多惹是非了。”
方学渐笑笑,点了点头,又退开了两步,把走上来的初荷和小昭护在自己身
后,问道:“麻叔,你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老麻迟疑了一下,又苦笑着摇了
摇头。
“想不到以豪侠仁义著称的‘关东五侠’,居然也学会攀附权贵,为了一点
臭钱,甘愿为奸臣赵文华卖命,想不到啊想不到。”那壮汉解下腰间的佩刀,放
到桌上,“嘣”的一声,拉开了木塞子,仰起脖子把一瓶“猕猴果子酒”往嘴里
倒去。
从天亮至今,他除了在龙虎山的天师府里喝过一杯茶,粒米没有下过肚子,
饥肠辘辘,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敌人如此强悍,没有足够的力气怎生打架?而
用最短的时间补充体力,最好的东西自然是酒。
“呛”,五把白雪一般的长刀同时出鞘,人影晃动,幽暗的房中突然亮起了
五道匹练似的白光,纵横交错,分五个方位将那个壮汉裹在其中。
“叮当、叮当”,刀锋相交的声音急遽响起,清脆得犹如风中的铃声。
“好快的刀!”方学渐暗赞一声,如此短的时间内,拔刀出鞘,还要看准不
同的方位,挡住五人快如疾风的进攻,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那壮汉已站了起来,
掌中的钢刀是那种毫不起眼的银灰色,刀尖朝下,横握在手,几颗破碎的红色液
体正从刀刃上慢慢滑下来。
那小女孩缩在桌边,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抖,一双恐惧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盯
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五个陌生人,眼神凄楚之极,隐隐有泪光在里面打转,苍白的
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排细小的牙齿咬住下唇,硬是不发出半点声音。
初荷推了下方学渐的肩膀,轻声道:“相公,那小女孩好可怜。”方学渐
“嗯”了一声,握紧手中的木块,心中打定主意,必要的时候就把它投掷出去,
或许就能救人一命。
天边的晚霞只残存了几分淡红的羞涩,像新嫁娘化妆后的面孔,又像几滩冲
淡了的血迹。暮霭沉沉,六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如六尊泥塑木雕。众人屏气凝
神,连大气都不敢透出一口,大堂中寂静得甚至能听见滴水的声音。“滴答”一
声,“滴答”又一声,清晰入耳,方学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老是
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他歪过脑袋想让小昭帮助掏一下耳朵,耳中又听见“呛啷”的一响,转眼望
去,只见一把钢刀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刀刃落地,弹跳了几下后终于寂然不动
了。
方学渐抬起头,最左边的那个杀手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脸蛋正中一道细
小的红线慢慢变得清楚,殷红的血液越渗越多,黄巾一分为二,两只眼睛瞪得大
大的,整张面孔很快被一层粘稠的赤红所掩没。
大堂中几个胆小的客人吓得惊叫了起来,方学渐心中一愣,暗怪自己眼神不
好,刚才居然没看清那壮汉砍出了几刀。惊叫声中,雪亮的刀光再度亮起,如一
排排汹涌的浪花在那壮汉的周身澎湃激荡。
清脆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密如炒豆,急如暴雨,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响
了数十次。皎洁的刀光翻滚飞舞,猩红的血液四下迸溅,如一串串浪花上的墨色
泡沫,夹带着一声声痛苦的闷哼,飞上众人的衣服、面孔和头发。
“砰、砰、砰、砰”,蛟龙一般的刀光骤然消失,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刹那
间,寂静的厅堂变得更加黯淡,壮汉坐回了长凳上,四个杀手分立四方,扭曲的
身子在地上凝固片刻,然后一齐朝后翻倒开来。鲜活的血液从伤口汩汩而出,腥
臭扑鼻,染黑了一地。
从门口望出去,远处的天空已经从青苍色变成了浓重的铅灰色,暮霭像一大
块朦胧的墨迹,慢慢地抹在上面,渐渐模糊了眼前颜色鲜丽的山水人物,几颗寒
星无力地挂在天际,闪动的银光仿佛微弱的叹息。
“解叔叔,解叔叔,好多血,你怎么了?”那个小女孩哭叫的声音在大堂中
飘荡开来,打破了沉闷的寂静。方学渐急忙跳将上去,只见那壮汉面孔扭曲,脸
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牙关紧咬,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眼光一转,才发现他
的后背上割破了一道伤口,鲜血涔涔,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山庄众人围拢上来,闵总管撕开壮汉背上的衣服,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赫然在
目,几有八寸多长,深可见骨,几个女子呀的惊叫出声。
一直缩在柜台里的老板点亮了一盏油灯,客栈伙计和几个胆子大的也围拢上
来,胆子小的则偷偷从门口溜了出去,这里出了人命,官府上门盘问可不是一回
好事。
有个生性多嘴的伸长了脖子朝里探看,问道:“死了没有?这家伙真厉害,
以一当五,居然……”
人群中一声狮子般的吼叫把这人后半部分的评语吓了回去,原来闵总管替那
壮汉止住血,从怀中掏出了金创伤药,敷在他的伤口。伤口肌肤一遇到药粉,如
火烧一般,难怪会大叫出声。
方学渐见他面色蜡黄,受伤显然不轻,又带着一个小女孩,想要逃跑恐怕万
难,一旦被官府抓了去,有钱打点还好,没银两没势力的只怕比直接死了还要难
过,他心中多少敬重这人是条汉子,虽然是条倔驴子似的汉子,有心救他一命。
向老麻做了一个手势,两人挤出人群,方学渐走到门口,指着地下的五具尸
体,道:“麻叔,这些人真是什么‘关东五侠’么?”
老麻看了那些尸体一眼,目光转回来,顿一顿道:“看上去有点像,我只见
过他们一次,而且还是在五年前,脑子里的样貌有些模糊了,‘关东五侠’家资
丰厚,开着老大一个马场,不会沦落到做杀手这个份上吧。”
方学渐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这倒未必,那汉子不是说他们生性豪侠仁义
吗?做大侠的整天要接济别人,这个一千,那个八百,还不能皱一下眉头,须打
肿脸充胖子,打落牙齿和血吞。家资万分丰厚也经不起几年的折腾,这五个大侠
居然活了五年多还没有饿死,也算奇迹一件。他们的马是不是卖得比其它马场便
宜些?”
老麻的面上显出奇异之色,道:“庄主在关东住过?他们的情况倒知道得清
楚。‘关东五侠’的马不但卖得比其它马场便宜些,货色也比其它马场好些。”
心中暗暗惊惧,这上司这么精明,自己从每匹马的进价上虚报了一两五钱银
子的虚头,不知道他晓得不?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他们自命清明仁义,自然不能在
生意上太过苛刻,盘剥高利。大侠不是顺便什么人都能当得的,种田织布的农民
不行,街头卖艺的不行,专门占他人便宜的生意人不行,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不
成,保镖护私的不行,只有那些家资比较殷实,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干,想着去帮
别人却时常帮倒忙的人才有做大侠的潜质。”
“这五个大侠的祖宗肯定比较能干,积累了不少家财供他们挥霍,折腾一空
后又不能长期饿肚皮,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学起了当年的荆轲,投靠一个有钱的主
子替人卖命,赵文华请得起他们,显然是个大大的贪官,幸好那燕太子丹也不是
什么好鸟,大家半斤八两,做荆轲倒也不辱没他们大侠的名头,只是,麻叔,这
个秦始皇我们该不该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老麻暗吁了口气,心想你说了这么多,原来是问我要不要救这个汉子,这个
人命关天的黑锅我可背不起,沉吟片刻道:“这种事情我以前没碰见过,庄主年
少有为,拿的主意一定是高的,老麻只要跟在您后面办事就行了。”不动声色地
把皮球踢了回去。
方学渐眯起眼睛看着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恨不得踢他一脚,笑道:“闵
总管出手替他治了伤,我们再想置身事外恐怕难度不小,这样吧,爽性好人做到
底,救他一命。这里出了五条人命,官府不久便会来拿人,我们今晚便不在这里
歇了,往前赶一段路,出了贵溪县的管辖地界便能缓上一缓了,麻叔,你去通知
大家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还有,把吃剩的酒菜打包,这两人看上去饿了好
几天了。”一招“乾坤大挪移”,把皮球轻轻踢给了闵总管。
一番忙乱,山庄众人回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几个男仆七手八脚地把那壮汉
抬上马车,老麻失了座位,只得骑着那人的骏马在前带路。
闵总管结账付钱,拣桌上完好的酒菜麻利地打个油纸包,她有心让那小女孩
跟着自己,出言相邀,小素却执意要和她的解叔叔同车,闵总管无法,只得助她
爬上车去,顺手把那包酒菜塞到她的怀里。
新月弯如眉毛,天上散漫的群星仿佛也喝了那“猕猴果子酒”,一颗一颗醉
眼朦胧。车马起行,沿官道一路向西,很快就把灯火稠密的鹰潭镇抛弃在身后,
过了余江就是临川县的地界,贵溪县的衙役想要到邻县捉拿犯人,公文往来,那
是非花上好些工夫不可。
众人又向前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叫东乡的小镇,夜渐深,赶路诸多不
便,方学渐同老麻商量后决定在这里暂住一宿。这镇子实在太小,街道两侧是两
排高低起伏的砖瓦房屋,满满的算,也不过百十来间房,二十八、九户人家。
老麻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有挂着“客栈”字眼的屋子,只得敲开一家看上去还
算殷实的住户,好说歹说,许以二十两银子的重金,主人家才同意让他们在堂屋
和偏房住宿一晚。
主人叫起已经上床的婆娘,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给他们漱洗,又搬来了十几
捆干草,在地上平平铺开,拿出已经洗净收好的两张竹席,铺在干草上面,这样
勉强可以睡人了。
那壮汉在车上吃了不少酒菜,脸色有所好转,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在两个
马夫的扶持下已能勉强行走。方学渐向主人要了一把没有扶手的靠椅,为了不触
及伤口,让他反向坐了,自己则在倒在一个竹藤编成的躺椅上。小素没有去偏房
睡,把堂屋角落里的一个小凳子搬过来,靠着壮汉贴墙坐下。
闵总管一手提着药箱,一手举着烛台,过来给那汉子检查伤口,先用温水洗
净伤口,重新敷一遍金创药,再在上面放几层纱布,用一根长长的绑带捆好。她
收拾好药箱,弯腰看着收缩成一团小素,轻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跟
婶婶到那边去睡好吗?”
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睁大了一双大眼睛,两粒清澈的眼珠就如两颗名贵的黑珍
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望了闵总管好半晌,突然轻轻摇了摇头。那大汉扭过
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之中全是怜惜,轻声道:“这孩子怕生,就让睡在这
里吧。”
闵总管直起腰来,朝小姑娘笑了笑,又朝壮汉点了点,道:“这孩子怪惹人
疼的,晚上冷,我去拿一件衣服给她披上。”转身拿了烛台出去。
方学渐心中一动,见那壮汉身上的衣服污秽不堪,斑斑点点全是血迹,又兼
背后破了一个大洞,哪里还能穿出去见人,转头说道:“牛福,把你多余的换洗
衣服给这位爷台一套。”
“庄主,我哪里有多余的换洗衣服?这次出来,我总共就带了两套衣衫,我
还想别人救济我一套呢。”
方学渐啐了一口,笑道:“你这样子喊穷,存心是让我这个当庄主的下不来
台么?衣衫你现在拿出来,明天中午我们就能到南昌城,放大家半天假,你从闵
总管这里领三两银子去,上街买套好的作为补偿。呵呵,不要银子到手,衣服不
买,却拿去给窑子里的相好买胭脂了。”
屋子里的几个仆人都笑了出来,方学渐面前,他们多少有些顾忌,鸭子叫的
笑声便有些参差不齐。牛福听说有三两银子可拿,哪里还有半分什么不愿意的,
马上从当枕头用的包袱里取了一套八成新的青布衣衫出来,塞到那人手里。
壮汉接过衣衫,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牛福努努嘴,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道:“你要谢,还是谢我们庄主大人吧,
他最爱结交各种朋友了。嘻嘻,我还要感谢你呢,三钱一套的衣衫换三两银子,
我这不是发了一笔小财么?”
壮汉停了一下,扭头望向躺椅上的方学渐,道:“在下解明道,多谢庄主相
救之恩。”
方学渐心中得意,微笑道:“我姓方名学渐,解兄不要庄主长庄主短的,显
得生分,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学渐弟,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能称为长处的,
便是喜欢和你这样有个性的好汉交朋友。”
解明道面上一红,两只大大的眼睛游移过去,望定那颗黄豆般的烛火,叹了
口气,道:“我这牛脾气哪里称得上什么有个性,父母生下我就是这个性儿,怎
么改都不成,却让我吃饱了苦头,老婆跟人跑了不说,做官还得罪人,我是世袭
游击,行伍十五年只升过两级,还是李天宠李大哥看我打了几场胜仗给升的,你
说我有多没用。”
方学渐心中一惊,他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落魄的好像叫花子一样的汉子,和
朝廷堂堂的从三品副将联系在一起,他咽了唾沫,笑道:“想不到解大哥还是朝
廷命官,真是多有失敬,不知道现在哪个地方高就?”
解明道摇了摇头,一双空洞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道烛光上面,面孔慢慢
涨红,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目光红得似要流血出来,突然咬牙切齿道:
“全是赵文华这恶贼在皇帝面前进谗言陷害忠良,巡抚总督张经张大人,李
天宠李大哥,俞大猷俞老师,巡抚都御史曹邦辅曹大人,抓的抓,流放的流放,
削职的削职,只要有点本事,能杀几个倭寇的人都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这
个畜生,除了会拍马屁,能哄皇帝、严嵩高兴,他还会做什么?陶宅一战,三万
兵马被一千多个倭寇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他奶奶的,吃屎的狗贼!”
在玉山城时,方学渐经常听一班秀才同年谈论天下大事,对时事倒也不是十
分陌生,知道嘉靖皇帝十八年死了母亲蒋氏后就一心求道长生,二十八年太子死
后更是把后宫搬去西苑,再不上朝议事,朝政大权全都由严嵩一人独揽,已有七
载。
赵文华乃严嵩最信任的一个义子,和严世藩一起,构成严嵩的左臂右膀,官
职虽只是一个工部侍郎,权势却大得惊人。三十三年,东南沿海倭寇十分肆虐,
荼毒千里,富裕的东南海域几成白地,他上书嘉靖皇帝,说出现倭寇是因为东海
龙王不高兴,派了一些虾兵蟹将来捣乱,只要派人去东海边上好好祭祀一番,倭
寇不战自平。
嘉靖皇帝笃信道教,在“神霄派”方士陶仲文的怂恿下,夜夜新郎,天天采
补,是追求修道成仙、永享清福的狂热分子。他听了赵文华的进言,觉得大有道
理,马上下了一道圣旨,封他都察院左都御史,巡抚东南,祭祀海神。
赵文华奉旨出京,一路上大张旗鼓,扰民扰官,受贿索贿,敛财手段千奇百
怪,无所不用其极,迤俪南下,多行一日,行李就会多重数千斤。祭祀过海神,
那些倭寇不见其平,反而更加猖獗起来,风言风语越来越多,面子上挂不住,便
挂帅出征,带着数万官兵东征西讨,屡战屡败,屡败屡富,官兵如狼似虎,沿路
抢劫无辜的百姓,比倭寇更加凶暴百倍。
看到张经在王江泾打了一个胜仗,赵文华眼睛血红,一张状纸呈上去,诬陷
他延误战机,有纵容倭寇的嫌疑。严嵩看见义子送来的一大批金银珍玩和美女娇
娃,哪里还用多说,屁颠屁颠地跑到西苑,在皇帝的耳朵边添油加醋一番。
嘉靖皇帝龙颜大怒,拍案而起,命锦衣卫立时逮捕总督浙福南畿军务张经和
巡抚浙江副都御使李天宠,其时嘉靖三十四年五月。
张经被押送到京,在皇帝面前详细述说了自己进兵的始末,最后道:“我担
任总督只半年,前后俘斩倭寇五千,恳求皇上原谅我的些小过失。”嘉靖皇帝没
有听,经刑部最后裁定,论为死囚,弃市之刑,秋后执行。
这下子急坏了张经和李天宠的家属,凑集银子四处打点,却连见一面而不可
得。解明道和李天宠是磕过头烧过黄纸的结拜兄弟,当下变卖家产,疏通关节,
可是成千成万的银子放进北京官场这个无底洞,直如溪水流入大海,连泡沫都没
有溅起一点,终于有个收了五百两银子的牢卒不算太黑,从里面带出了一句话:
要救人一命,只有求救于身兼少师、少傅和少保三孤,时任礼部尚书的陶仲文。
方士陶仲文是道教“神霄派”的弟子,是嘉靖皇帝极为恩宠之人,封侯加爵,
位极人臣,“见辄赐坐,称师而不名”,平时对他更是言听计从,绝无反驳。张
经、李天宠之事,如果能得他说上一言半句,必能挽回。
第四十章
“我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千方百计想求见这位方士伯爵,但陶仲文位高爵
显,出入防卫十分严密,就算朝廷里次一点的官员,要见他也是千难万难,我一
个被革除功名的平头百姓,那更加是痴人做梦了,何况就算见到,我凭什么让他
一定帮这个忙?”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遭打头风,我那李大哥也真是命苦,自己被
打入刑部大牢等死,平时最疼爱的一个小妾却在家乡勾引了外人,把他剩余的家
产席卷一空,失了踪影。他的发妻,也是小素的母亲,留在京城打点门路,天天
等着钱用,原本就心力疲惫,身子十分虚弱,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吐了两口血,不
出三天就去了,临死前让我照顾这个孩子。”
“当时我心灰意懒,草草办完丧事,心想总要有人引见才能见到陶尚书,我
认识的高官不多,熟悉的更少,能求的只剩我以前的顶头上司,现任苏松太兵备
副使的任环任大人,便带了小素,回苏州求他帮忙。”
“任大人还算客气,他也不认识陶尚书,不过他分析形势,给我指点了一条
明路。当今天底下,除了皇帝皇后,能让陶仲文卖点面子办事的不超过四个人,
一个是内阁首辅严嵩,一个是他的师父万玉山,一个是他的师兄邵元节,还有一
个就是‘神霄派’的掌门,龙虎山的张天师。万玉山和邵元节已死,严嵩是这件
事上的帮凶,能求助的只剩下张天师一人。”
“任大人知道时任蓟辽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王忬王大人和张天师有些交
情,便修书一封让我去大同城找他。王大人以前做过浙江和福建的提督,是李大
哥的顶头上司,曾经见过几面,我的副将职务便是他提名保举起来的。我只在苏
州过了一晚便兼程赶往大同。王大人官做大了人倒和气,得知我的来意,立时修
书一封,并留我吃了午饭,也算十分难得。”
“这样一来一回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越来越紧迫,手头的银两也越使越少,
我不敢多停留,买了一匹快马,带着小素往南方而来,谁知过了开封府,路上一
连遇到了好几批杀手,围追堵截,气势汹汹。我是打仗出身的,白刀子进红刀子
出,这些江湖人物的武功招数挺漂亮,杀人却不行,几番打斗人没受伤,马却换
了好几匹。在安庆渡过长江,口袋里的银子剩下已不到五两,我想往返的路途还
远,在吃喝住宿上便尽量节俭,哎,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房中一灯如豆,烛光忽明忽暗,照在解明道线条分明的脸上,目光如炬,挺
直坚毅的鼻梁下两块模糊的阴影把他的面孔勾勒得有些阴森可怖。他用略显笨拙
的唇舌述说着一件件的往事,语声低沉,混合着那小姑娘压抑的抽泣之声,深夜
寂静,堂屋里的气氛说不出的凄凉悲惨。
闵总管把衣服披在小姑娘的身上,拿出一块手绢替她擦去泪水,温言安慰了
几句,等她停了哭声,抬头面对解明道,问道:“解将军,她是李御史的女儿,
全名叫李素么?”
解明道爱怜地望着小女孩,叹了口气,道:“小素的全名叫李素素,她是李
大哥世上唯一的骨肉,万一他不幸遇害,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抚养长大,只是我一
个粗鲁汉子,小素跟着我,以后的苦头可是有的吃了。”
方学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中对他着实敬重,在这个物欲横流、尔虞我诈
的世道,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那是真的难得,顿了一顿
道:“解大哥,那张天师可答应替人说情了么?”
解明道朝他点了点头,咧开大嘴笑了笑,道:“跟方兄弟两次相遇,也算有
缘,按我以前的性子,是非和你痛饮三天不可的,只是救人如救火,明天一早我
必须动身,早一天到京师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方学渐知道留他不住,沉吟片刻,道:“解大哥,你这次受的伤不轻,又带
着一个小孩,说不定还有大批的杀手等在路上,反正我们也往北方去,虽然速度
有些慢,你却正好可以休养两日,过了长江再分开不迟。”
闵总管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不怕死,也得为孩子想想,整天在马背
上颠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对她的身子很有害的。”
解明道感觉背后的伤口钻心似的痛,知道自己的伤势着实不轻,如果真要骑
马快跑的话,多半会伤口迸裂,痛晕过去,苦笑一下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事,李大哥能平安出来还好,万一……唉,总有的苦吃了。”
闵总管的未婚夫在大同兵变时被当作替罪羊斩首示众,自己也差点成了万人
骑的军营妓女,伤心恐惧之余,二十年来不论婚嫁,至今孑然一身,出于女子的
天性,她对小孩有一种莫名的喜爱,以前的龙红灵,现在的李素素,恨不得把她
们当自己的女儿来疼爱。
方学渐旁观之下多少看出些苗头,心想这可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当下微
微一笑,道:“解大哥,你要上京救人,带着个孩子多少有些不便,不如暂时寄
存在小弟这里,也免得她跟着你受那四处奔波之苦。神龙山庄虽然家资菲薄,但
是养一个忠臣之后那是一定会尽心竭力的,闵总管,你说是么?”
闵总管连连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忠臣之后人人都要尊敬三分。山庄什
么都好,就是少些孩子不够热闹,童管家有个女儿叫童铃铃,今年才十一岁,小
素过去,正好可以凑成一对伙伴。”
方学渐见解明道有些犹豫,便笑道:“解大哥,这位闵总管是山庄的内务主
管,也是山西六合门的唯一传人,一对鸳鸯‘六合刀’打遍…嘿嘿…玉山少有敌
手,医术又十分高明,她至今无女无儿,小素如果能拜她为义母的话,以后的好
处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闵总管心中大喜,脸上却摆出一副万万不可的模样,急忙摇手道:“那怎么
敢当?她是朝廷大员的千金小姐,我这样一个粗陋的老婆子,字都不认识几个,
怎么能做她的干娘?”目光中流出来的全是喜气,斜眼望着李素素,又怜又爱。
闵总管对小素的喜爱,他如何瞧不出来?形势所逼,这也是目前最好的一条
路,解明道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横梁黑瓦的屋顶,慢慢说
道:“小素,你喜不喜欢这个婶婶做你的干娘?”
小素裹紧身上的衣服,缩在那里,望了闵总管一眼,转过去看她的解叔叔,
慢慢抬起头,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腰身,他的肩膀,他的面孔,她幼小的心脏猛
地一颤,她突然发现这个平时比石头还硬的解叔叔,他现在的眸子里居然有一种
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柔软得好像两汪水波。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哭道:“解叔叔,解叔叔,你是不是不要小素了?
我不想离开你,哪怕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解明道眼中的泪水终于淌落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沿着粗糙的脸颊滚滚而
下,他伸手轻轻抚摩她的头皮,喉头有些哽咽,勉强笑道:“傻孩子,解叔叔只
是暂时离开你几天,等救了你爹爹出来,就来接你回去,乖,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
小素抽噎着,不住用力点头,口中说道:“是,解叔叔,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小素是乖孩子,小素不哭,打死了也不哭。”眼中的泪水还是忍
不住汹涌而出,把他的一只裤管打得透湿。
闵总管把她抱起来,用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言道:“小素,解叔叔
现在要去救你爹爹,你跟在他的身边要分心照顾你,很吃力的。你想不想爹爹回
来?如果想的话,就要给解叔叔减轻负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倾尽全力去救你
的爹爹,你懂吗?”
小素两眼通红,张开泪水迷离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闵总管拍拍
她的后背,笑道:“这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小素,夜很深了,婶婶抱你到那
边去睡。”说着,转身走到门边,开门出去。小素卧在她的怀里,这一次倒没有
反对。
夜真的很深了,方学渐起来吹灭油灯,他这些天睡惯了软床,而且每天有佳
人怀抱在胸,享尽人间温柔,如今躺在坚硬的竹藤椅上,好久不能入眠,闭着眼
睛想了许多,初荷的纯真娇媚,小昭的善解人意,红灵的美艳泼辣,三人各有各
的好,各有各的妙,一幅幅生动香艳的画面浮上他的脑海。
黑暗之中,他的脸上绽开一丝浅浅的笑容,嘴角慢慢垂下一根晶莹发亮的口
水,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南昌之名始于西汉,寓“昌大南疆”之意,地处于长江中下游,鄱阳湖西南
岸,自古以来就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南昌城的自然环境十分的优
美,山环水绕,风光绮丽,西挽西山,北望梅岭,赣江穿城而过,“城在湖中,
湖在城中”。
神龙山庄一行人及早动身,一上午跑了一百六十多里,终于在日头升到头顶
的时候赶到了南昌。省城的气派就是不同,连种在路边空地上的松柏、香樟和梧
桐,都好像比其它地方精神几分。
车马从南门入,一条宽阔笔直的“子羽大街”横贯南北,这是为了纪念春秋
战国时期,孔圣人的弟子澹台灭明(字子羽)“南游至江”,把中原文化传入南
昌而命名的。街道两旁高楼林立,茶馆酒肆骡马行,珠宝脂粉勾栏院,看不尽的
红男绿女,说不完的风流韵事。
虽然已经是中午,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马嘶驴叫,小贩走街串巷的吆
喝声不绝于耳,倒是和安庆城有五、六分相似。神龙山庄的车马随着人流缓缓前
进,不时有一股股的食物香味飘进车厢,诱人肠胃。
方学渐抽了抽鼻子,道:“好香,老麻说的那个杏花酒楼怎么还没到啊?我
饿得都要发疯了。”
小昭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双手勾着方学渐的脖颈,跨坐在他的腿上,胸前月
白色的中衣敞开着,一对挺拔的山峰将淡青色的湖丝肚兜高高撑起,颤巍巍的,
随着车子的前进轻轻摇晃不已。
山峰的顶部明显有湿润的痕迹,紧贴在薄薄的丝绸上,膨大发硬的蓓蕾轮廓
明显,乳波荡漾,无比娇媚诱惑。小昭扭扭嫩滑的圆臀,腻声道:“我早知道小
昭的小乳鸽喂不饱相公,只有初荷姐姐的大白兔才能让你满意,你想换人,也用
不着拿饿疯了来损我。”
方学渐从上车开始就和两个老婆玩起香艳的爬山运动,隔着肚兜吞吐她们胸
前饱满的雪岭。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性的欲望很容易被撩拨,美女光洁的肌肤
一露,眼睛就发亮;美女芬芳的体香一熏,脑子就开始发晕;美女绵软的小手一
摸,下身就雄伟地昂扬起来。
最强壮的男子,下身又长又粗地硬挺两个时辰,没有强有力的刺激,又得不
到发泄的机会,多少会有些吃不消。方学渐心火越烧越旺,额头上的青筋也“别
别”乱跳,几次提出要和她们真刀实弹地搏杀一番,却总是遭到严词拒绝,自然
是“饿”得疯了。
女人天性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那是“鸡蛋里找骨头”般近乎
残酷的挑剔,尤其当两个姿色相近的美女站在一起,那是比两个绝顶剑客对决更
加危险,无论如何都要比出个高下,丝毫不留余地,尽管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心里
较量。
小昭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内心的嫉妒却一点不比正常的女子少,发觉自己
的胸部不如初荷的丰满,暗中早就有些自卑,再加方学渐口无遮拦,新婚那一夜
把这事当面说出来,从此心里压了一块石头,累赘不堪,整日疑神疑鬼,担心情
郎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
方学渐一手托着她的圆臀,另一只手掌探到她的双股间,隔着裤子轻轻抚摩
饱满的花房,他生性细致,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的醋意,察言观色之下,隐约猜到
一些原由,手指寻到花房入口,用力地戳了一下,笑道:“相公对你又香又软的
小乳鸽很满意啊,只是相公现在饿的不是嘴巴,而是下面的宝贝啊。”
小昭要害受到攻击,身躯一阵轻颤,“哎哟”一声,一张清秀的脸蛋登时涨
得血红,胸口一对柔软的玉峰随着呼吸荡漾起伏,呼之欲出,扭头对身后的初荷
道:“初荷姐姐,该换你来伺候相公了。”
初荷掀开一角车帘,正在偷偷朝外张望,此时马车已然入城,她一生中从没
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目光应接不暇,好半晌才收回来,扭头笑了笑,道:“学
渐哥哥,街上好多奇怪的人,我想看看,让小昭多陪你玩一会儿呗?”不等他回
答,回头又去瞧街上的行人。
方学渐爱怜地看了初荷一眼,抱紧怀中的小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亲
亲宝贝儿,过几天我们就要分开,远隔千山万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相
公现在憋得这么难受你都不好好服侍,是不是不要相公了?”
小昭握紧小拳头,在他肩上擂了两拳,嗔怒道:“相公再说这样糊涂的话,
我可要真要生气了。小昭活着是相公的人,死了也是相公的鬼,哪里还用多嘴一
言,相公对我好,那是小昭的福气,相公对我恶,那是小昭生来命薄,冤不得谁
来。”
方学渐见她脸上有些薄怒,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有些重了,在她光洁如玉的面
颊上亲了一口,赔笑道:“宝贝儿千万不要生气,是相公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
是,小昭一辈子都是相公的亲亲好老婆,来,用你的樱桃小嘴咬相公一口,算是
惩罚。”
小昭的怒容原就是装出来吓他的,见方学渐如此委曲求全,立时转怒为笑,
柔声道:“小昭一辈子是相公的乖丫头,怎么会生主子的气?只是相公的金口难
违,这一口却是无论如何都是要咬的。”
她粉嫩的脸蛋突然就飞起两朵红云,眼波绵软似水,露出既娇媚又羞涩的神
情,柔软的细腰蛇一般扭动,身子慢慢滑下他的膝盖,掀起长袍的下摆,双腿中
间顿时露出一座高耸的山峰来。
小昭眸子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变得飘渺不定,伸手小心捉住,小口一张,
两片鲜艳的红唇包住了峰峦的顶部,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激起方学渐一阵不自
主的颤栗。
方学渐舒服地昂起头,长长地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脑袋,让自己粗大的分身
一点点深入一个湿润温暖的所在。口腔深处喷薄而出的灼热呼吸,让他几乎难以
自恃,舌头的柔软和牙齿的坚硬,两者交替进攻,更是让他体会到了欲仙欲死的
销魂滋味,小昭的口技真是越来越纯熟了,每次都让他如登极乐,欲罢不能。
“哎哟,太岳,快来看,这个妞好漂亮,是不是?南昌的姑娘就是比我们江
陵的好看,不虚此行吧?咦,怎么缩回去了?”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惊喜
的叫声。
方学渐见初荷缩回了头,脸色颇为不悦,知道一定是什么登徒子瞧见了她的
容貌,大惊小怪,一脸丑态,向她招招手,道:“亲亲荷儿,外面苍蝇多,不要
让它们污了你的眼睛。要看风景,我下午带你们去滕王阁,那楼有九层高,站在
上面,半个南昌城都望得一清二楚。”
初荷依偎到他身边,脸上绽出笑容,拍手道:“好啊,可不许你赖皮,这个
地方真大,人也真多,以前觉得玉山城里蛮热闹,比起这里大不如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一个南昌城的典故,正要开口说出来,逗两个美人一笑,突
然听见赶车的牛福大喝一声,说道:“你要干什么?想死啊!”鞭子“啪”的一
响,不知抽中了人没有?
初荷脸色一变,腾地起来,拉开一角车帘,只见马车旁边靠着一匹神骏非凡
的高头白马,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弯腰朝自己看来,相距不过四尺,脸上
全是淫亵之色,正是那只出言无状的苍蝇,心下恼怒,“呸”地吐出一口唾沫,
斜斜飞去,刚好粘在那人嘴唇上的一撮胡须上面。
那人怔了一怔,突然咧开大嘴,三十六只大黄牙中居然有八、九个是金光闪
闪的,家中的黄金一定堆得放不下了,那汉子伸出舌头舔干净胡须上的唾沫,嘻
嘻一笑,赞道:“好香,好香,多谢小娘子赐予在下玉液琼浆。”
初荷急忙放下帘子,嘟起小嘴,道:“学渐哥哥,有人欺负我。”
方学渐心中也恨那人轻薄,此时下身积聚的快感越来越强,箭在弦上,却也
不便去教训那个小子,挺动腰杆,火烫的玉茎在温暖的口腔中膨胀欲裂,口中呼
呼喘气,道:“宝贝荷儿,这样的苍蝇理它作什么?来,帮相公揉揉。”
初荷出嫁没有几天,性事经历的还少,几乎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完成,但在
方学渐和小昭的亲身实践辅导之下,男女之间微妙的情爱乐趣已有了初步体会,
当下跪在小昭身边,抱住男子的一只大腿,用一双白嫩细腻的小手轻轻抚摩他的
大腿内侧和底端。
方学渐忍耐得太久,此时在两大美人的共同刺激之下,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又奋力抽动了二十余下,身子突然一阵筛糠般的剧烈颤抖,一股灼热的熔岩从山
巅喷薄而出,如火山爆发,呼啸着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峦。
只听外面老麻的声音道:“庄主,杏花酒楼已到了,这里的‘三杯狗肉’和
‘豫章酥鸡’在整个南昌城中是最正宗的,吃了让你绝对忘不了。”
汹涌的激情随着下身的喷射很快消退下去,小昭抬头望了他一眼,伸出舌头
把裤子上的淋漓乳汁舔吸干净。方学渐长长地呼出口气,心中既快活又感激,伸
手抚摩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笑道:“小昭真是相公的好宝贝。”
小昭红着脸蛋,冲他妩媚一笑,掏出手绢又擦了擦,这才整理自己身上凌乱
的衣裙。三人携手下车,闵总管已跑进酒楼去联系饭桌,童管家、解明道和小素
等在门口,老麻带着四个仆人去后面安置马车。
方学渐多少有些心虚,抱歉地朝他们笑笑,一斜眼间突然发现初荷的神色有
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马车后面跟着六个衣着鲜明的汉子,稳稳地端
坐马上,和自己不过两丈远近。
最靠前的一人穿着件深紫色的交领长袍,脖子粗短,面上的肥肉疲塌松软,
滚圆的小腹高高隆起,像怀了六个多月的孕妇,两只眼泡浮肿的三角眼睛微微眯
着,在初荷和小昭曲线玲珑的身上打转,十分惹人讨厌。胯下的一匹白马形状奇
特,通体雪白,四个蹄子却是黑色,四腿修长有力,好像是传说中的千里宝马
“黑蹄玉兔”。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一身素青色的丝绸长衫十分地得
体,面色白净,颌下无须,一双柳叶形的眸子平和冲淡,转眼之际却隐隐有精光
闪动,于儒雅之中透出一股沉稳干练。
后面的四人穿着同样服饰,乌衣皂靴,腰挂钢刀,神情肃穆,该是家将、护
卫之类。方学渐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暗揣测对方的来历,回过
头微笑地招呼三人,挽着初荷和小昭的手臂,往大厅里走去。
伙计带路,一行人上了二楼,拣了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下,不久老麻等五人上
来,在隔壁坐了。方学渐先把解明道和小素介绍给大家,又依次向两人介绍了山
庄众人,小昭得知小素会跟随自己回去玉山,拉着她的手着实亲热了一番。
众人点菜,除了“三杯狗肉”、“豫章酥鸡”与“五元龙凤汤”等几味南昌
的特色菜,另外还要了八、九样酒楼厨师最拿手的菜肴,酒水则是本地产的十年
陈的“四季香老窖”,酒色金黄,香气浓郁,光看就醉了三分。
杏花酒楼建在赣江旁,楼高三层,砖木结构,画栋雕梁,装潢颇为华丽,酒
楼四周遍植银杏,因此得名。众人一边谈笑,一边等着酒菜上桌,只听楼梯上脚
步声响,走上六人来,正是门口那一群阴魂不散的苍蝇。
方学渐面孔微微地变色,见那胖子嬉皮笑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淫
亵的目光老是往自己的两个老婆身上跑,他真比被砍了两刀还难受,不由心头火
起,恨不得跳上去飞起一脚,把他的脑袋当球踢。
胖子和那中年书生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四名护卫脸色木然地站在两人身后,
胖子轻轻地挥了挥手,他们才在另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伙计小跑着过来,点头哈
腰,胖子没有接菜单,指着方学渐的桌子道:“照样来两份,要快!”
楼上另外还坐了四张桌子,十几个客人,胖子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响,许多人
都好奇地回头来看他,只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没有转身,他坐在角落里,独自
占了一张桌子,奇怪的是,他居然屁股朝外,面壁而坐。
胖子像只牛蛙似地伏在那里,双臂靠在桌上,得意洋洋地抚弄手指上一枚硕
大的汉白玉扳指,笑道:“太岳,你猜猜这枚扳指花了我多少钱?”
中年书生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谁都知道辽王殿下富
甲江陵,田多楼多女人多,用不着拿一枚扳指在我这个穷光蛋面前炫耀吧?”
胖子摇头晃脑,得意地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枚扳指,它可是花了我整
整一千二百两银子才买下的。太岳,你在京城当了七、八年的翰林院编修,银两
肯定是赚了不少,不知道这样的汉白玉扳指买了几个?拿出来让我欣赏欣赏。”
中年书生一脸苦笑,摇了摇头,道:“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编修更是一个
虚职,我老老实实地领一份俸禄过日,哪有余钱购买这样贵的东西。”
胖子嘻嘻一笑,提高嗓子道:“是啊,听别人说,你在京城生活清苦,有钱
看病,没钱买药,一年前把自己的老婆活活地病死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太
岳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死脑筋,读这么多年书,都把你给读傻了!你长着
嘴巴,难道不会向我开口么,我们从小的交情,一千两不够我借你一万,唉,死
要面子活受罪。”
那中年书生的面色一点点发白,眼睛却一点点变红,握在手中的茶杯剧烈地
颤抖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上他的手背,也觉不出一丝疼痛,他突然哈哈大笑起
来,道:“多谢辽王殿下的美意,那是居正过于迂腐不化,怪不得谁来。”眼角
泪光莹莹,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子轻轻抹去。
那道士正兴高采烈地忙着对付面前的一碗“牛肉炒粉”,听见这人突兀的笑
声,突然一个喷嚏打将出来,眼前一下子便飞沙走石,烟雾弥漫,一碗“牛肉炒
粉”有一大半落到了桌面上。
他心痛之余,恼羞成怒,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居正一眼,正想要破口大
骂两句,突然眼睛一亮,“咦”的一声,隔着几张桌子摇头晃脑地端详起他的面
相。 楼上的客人见他一脸全是褐色粉沫,眼睛睁得极大,探头探脑的一副怪相,
以为这道士发了神经,心中暗叫好笑,却又怕他找上自己,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酒
吃菜,眼角却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道士向张居正观看了片刻,回转头去,闭上双目,正襟危坐起来,口中念
念有词,两只手掌像揉面团一样,凌空在桌面上来回推拿,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缓缓吐气,睁开眼睛,只见“牛肉炒粉”铺就的桌面上清楚写着八个大字:国家
栋梁,中兴名臣。
道士一见这八个大字,哈哈大笑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眼泪鼻涕在脸上纵
横交错地流过,登时成了一张超级好笑的狸猫面孔,他笑得肚子有些发痛,双手
抓住两边桌角,上身趴在桌子边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国家栋梁,中兴
名臣,什么意思?”
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大家参考《张居正大传》
张居正的小名叫白圭,别号叫太岳,理论上应该叫白圭才好,可是年纪毕竟
大了,叫乳名总感觉不大对头。
“牛肉炒粉”是南昌有名的小吃。
第四十一章 辽王
洪武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封第十五子植为卫王,二十六年改封辽王。起初
辽王府在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这是
辽王府在荆州的由来。
张居正五岁入学读书,十岁通晓六经大义,时人称为神童,在荆州府很有一
些声名。十二岁去荆州府投考,被湖广学政田顼和荆州府知府李士翱看中,破例
提为补府学生。
嘉靖十六年,年仅十三岁的居正去省城武昌参加乡试,在湖广学政、按察金
事、监试御史和主考官中间引发了一场要不要让他中举的大讨论,最后在湖广巡
抚顾璘的坚持下终于没有录取。
顾璘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和上元县的陈沂、王韦称为“金陵三俊”,其后又
加宝应的朱应登,称为四大家(见《明史》卷二八六《文苑传四》)。他对当时
监考的御史说道:“张居正是一个大才,早些发达,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最好
还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加没有限量。”
他对张居正器重有加,曾将自己的犀牛皮腰带赠送给他,一见即许以国士,
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
庶几云云。”顾璘的眼光还是有的。
嘉靖十九年,张居正中举人,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入京会试,中二甲进士,
选庶吉士。三年期满,称为散馆,凡是二甲进士及第的,照例升为翰林院编修。
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在江陵辽王府充当护卫(见明王世贞《首辅传》)。第六
代辽王致格生来柔弱多病,王府的实际权力全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张,有
办法,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很有声望。
嘉靖十六年,致格病逝,第七代辽王宪X和张居正同年同月出生,要守孝三
年才能袭封爵位,所以大权还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宪X资质平庸,只是一
个放荡不羁的少年,便不时招张居正入府赐食,让宪X坐在下首,教导道:“你
这样不上进,终有一天要给居正牵着鼻子走呀!”
宪X满脸通红,心中充满了惭愤,但是没有当场发作。他和居正从此相识,
成为时常来往的朋友,但是在友谊的后面,埋藏着深深的嫉恨。
嘉靖十九年,十六岁的宪X三年丧服已满,照例袭封,成为第七代辽王。张
居正也于这一年考中举人。辽王宪X就在居正中举的这一天,把护卫张镇召进辽
王府,赐他喝酒,实在喝不下就叫家人强灌,最后将他活活醉死了。
张居正和辽王就这样结下了难解的大仇,虽然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朋友,还
是非常的亲近。嘉靖二十六年,一个考中进士,入选翰林院,一个顺应时代崇奉
起了道教,被嘉靖皇帝封为清微忠教真人。
明代的宗藩在政治上是被剥夺所有权力的,存在的一个大问题是宗禄。朱姓
繁衍,王室和外戚男子世袭各类郡王、各类将军、各类中尉,女子世袭的公主、
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公主的丈夫是驸马,郡主以至乡君的丈夫是仪
宾。
明朝发展到嘉靖这一朝,这些皇室的直系、旁系亲戚已发展到数以万计,每
人都有岁禄,从郡王的一万石到乡君及仪宾的二百石,中央财政有一半消耗在这
上面。宗藩在政治上没有进取之心,便在地方上大量兼并土地,积聚个人财富,
辽王府便是这样。
毛妃一死,辽王大权到手,立时抖擞起来,豢养一帮如狼似虎的手下,打砸
抢骗,强买强卖,无所不用其极,美女、土地和房屋滚滚卷入他的囊中,成为彻
头彻尾的荆州一霸。地方官员看见当今圣上御赐他的“清微忠教真人”牌匾,如
何敢来哼上一句?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的元配顾氏病逝,他心伤爱妻之死,告假回到江陵,
过起了长达六年的半隐居生活(见《文忠公行实》)。在休假期间,两个从小的
好友重新走动起来,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他们的命运仿佛总能纠结在一处。
《大明律》规定:宗室藩王没有皇帝的恩准,是不得离开封地半步的,违者
削为庶民。辽王有“清微忠教真人”这块护身符,经常打着求仙访道的旗帜,到
数百里外的地方去游山玩水、寻花问柳。这次他拉着张居正出来游玩,便是借口
去道教圣地龙虎山拜访张天师,却不料在南昌城撞到了方学渐一行,被初荷清纯
脱俗的美貌所吸引,一路跟了上来。
那道士转过头来,只见眼前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量中等,面目清
秀,衣冠楚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自己,瞧不出什么来历,问
道:“你是谁?问这个干嘛?”
方学渐见他四十上下年纪,道袍破旧,模样有几分滑稽,一双深褐色的眸子
里却隐隐发出金子一般的黄光,仿佛能洞穿世间所有的人心一般,心中凛然,恭
敬地道:“在下方学渐,末学后进,微不足道,不敢请教道长的法号?”
道士“噢”了一声,用衣袖抹去桌上的八个大字,淡淡地道:“贫道姓蓝,
别人都叫我道行,其实我的道行是很低的,这几个字是我心血来潮,随意涂抹上
去玩的。”
方学渐知他故意推脱,笑了笑道:“道长的午饭不小心撒了,不如由在下做
东,弄两壶老酒、几样小菜,小酌一番?”回头吩咐伙计收拾桌子,整上酒菜。
蓝道行天生异秉,少年时出家学道,艺成之后周游四方,靠给人看风水选墓
穴赚钱过日。他给人请吃请喝惯了,这次也不怎么在意,拉开凳子,毫不客气地
坐了,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点头道:“好好,小伙子有点善心,看你的面相,也
算少有的福泽深厚之人,难得,难得。”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双手一伸,把一块杏黄色的干净手绢递给他,道:
“这位大叔,你的脸好脏,别人都在偷偷笑你,快用它擦擦吧。”正是和山庄众
人一起吃饭的小素。
蓝道行呵呵一笑,接过手绢,和气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的良心倒
好……”才说到一半,移动的手臂突然在空中顿住,道士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
变得僵硬,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手指微颤,薄薄的绸绢从他的掌上轻轻飘
落,一大一小,四眼相对。
蓝道行突然大叫一声,见了鬼似的,从座位上直窜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
“不得了,了不得,今天全都碰到一起了……”几步抢到楼梯口,也不知在哪里
绊了一下,身子打横,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的笑声突兀之极,偏又良久不歇,笑声中夹着“哎哟、哎哟”的呻吟,酒
店伙计的惊呼,和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势颇为可观,撼得整个酒楼都似在轻轻摇
晃。
方学渐望望一脸愕然的小素,又望望空荡荡的楼梯,摇了摇头,心想:世人
都说修道之人都带有几分呆头和轻狂,现在看来果有一定道理。拉了小素的手,
回去原来的桌子。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那只苍蝇,在席上劝酒劝菜,谈笑风生,心中却盘算着如
何教训他一下。菜好酒好,主人又十分客气,大家吃的都十分开心,这一顿饭吃
了半个时辰才完。
酒楼的隔壁就是杏花客栈,闵总管过去订了客房,众人酒足饭饱,过去安置
行李。下午自由活动,四个马夫要了一辆马车,出去寻找乐子;闵总管带小素上
街,买些衣物、玩具和零食;童管家留下来照看受伤的解明道;方学渐、初荷和
小昭要去滕王阁玩,老麻熟门熟路,只得再当一回马夫。
方学渐靴子里藏一柄锋利匕首,衣带上挂一把七星宝剑,虎腰里缠一根盘龙
长鞭,左臂挽着闭月羞花的初荷,右手拉着沉鱼落雁的小昭,雄赳赳、气昂昂地
上了马车。老麻喝叫一声,一抖缰绳,马车转出客栈,按照方学渐的吩咐,往城
外一个荒僻的地方跑去。
出了东城门,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拐过几个弯,道上行人便渐渐稀了,
后面急促的马蹄声却越发地响亮。方学渐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车子后面紧
跟着五匹骏马,“乌蹄玉兔”当头,那只肥猪色胆包天,果然追了上来。中年书
生心情不好,在席上喝醉了酒,没有跟来。
嗖的一声,一道迅捷无匹的银光从他耳边一闪而过,方学渐脑袋一缩,心中
暗叫一声“妈呀”,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对方居然还随身带着如此犀利的弓箭。
瞧不出来那四个傻子一样的王府护卫,看上去木头木脑,杀人的手段却一点
都不含糊。
马车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官道突然一分为二,老麻缰绳一拉,车子转弯往
南跑,又奔行数里,远远望见一个茂密的杂木丛林,路径荒僻,人迹罕至,正是
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方学渐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一个劲地催促老麻把车赶得快
些,再快些。到了人烟稠密的市镇,这些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杀人。
辽王府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一入林子,登时
从后面包抄上来。“嗖嗖”声中,拉车的骏马几乎同时中箭,四声凄厉的哀号连
在一起,短促又漫长,听上去分外惊心动魄。
疾驰的骏马像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无意识地向前奔出二十
余步,蓦地轰然倒下,庞大的尸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差点把整辆马车掀翻过
来。
四根银色的箭簇穿透马的脑颅,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头,在温暖阳光下闪着
夺目的寒光,犹如开着四朵妖艳的百合,殷红的鲜血沿着箭杆汩汩而出,顷刻流
了一地。
蹄声“得得”,一匹快马自车后跑了上来,那胖子哈哈大笑,道:“车里的
小子听了,乖乖把两个美人献上,本王爷就饶你一命,说不定还送你几两银子做
安家费。”
车子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三个人更是颠三倒四,惊叫着滚成一团,四处碰
壁,鼻青脸肿。方学渐尽量护着两个老婆,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居然如此轻敌,
不但教训不了这只猪头,还要丢掉自己的小命和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方
郎妙计平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命”。
一想到初荷和小昭冰雪一样光洁白嫩的躯体,将被一头肥猪似的家伙压在身
下,疲塌滚圆的肚皮,黑黢黢的丑陋棒子,两个老婆在床榻上辗转哀号,痛不欲
生,惨不忍睹的情形,方学渐几乎气晕过去,眼睛充血,提起手掌啪啪打了自己
两个耳光,从靴子里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沉声道:“荷儿、小昭,今天是相公
害了你们,我现在出去和这几个跳梁小丑较量一番,你们有机会赶快逃走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伸手掀开帘子,正要钻出车去,咚的一声,脑袋上一阵剧
痛,和进来的老麻撞了一个正着。方学渐吃了一惊,手中的匕首来不及收回,
“哧”地刺入老麻的大腿。帘子一开即合,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叫喊起来。
真是出师不利,不伤敌,先伤己。幸好刺得不深,拔出匕首,敷上随身携带
的金创药,小昭撕下一幅衣襟,替他包好伤口。老麻眼睛半闭,靠在板壁上哼哼
唧唧,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方学渐满脸尽是尴尬之色,握着那把匕首,不知道先
跳出去砍人呢,还是留下来先道歉。
“嗤”的一声,一柄钢刀刺破车帘,刀锋转向往左,正要将帘子割成两半。
方学渐暗暗叫苦,没有这块棉布做掩护,自己这方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的箭
石之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急忙去抽腰上的长鞭,仓促之间却又如何来得
及?
“啪”的一声脆响,一条细长的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从那道被刀锋割开的
缺口准确地飞出去,车外马上响起了一声惊呼,钢刀凌空坠落,在车子上一磕,
翻滚出去,“呛啷”落地。
鞭子抖动,车外的一条汉子扑了过来,方学渐想也不想就挺出匕首,身子扑
到,锋利的匕首轻轻刺入那人的心脏,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粘稠的血液喷
上淡青色的帘子,像开了一朵鲜艳的月季。
那人来不及哼出一声便一命呜呼,趴在车辕上,把一面帘子压在身下,绷得
死紧。从割开的缺口望出去,那胖子一脸的得意洋洋,骑着那匹“乌蹄玉兔”,
在两丈外观看好戏。
方学渐回头一望,鞭子的主人居然是老麻。头上“格”的一声轻响,有人已
然跳上车顶,方学渐愣了一愣,猛地清醒过来,身子向前扑出,后脑上蓦地爬过
一抹阴森森的寒意,“哧”的一声,冰一样的钢刀穿过薄薄的木板,贴着头颈割
下他的一缕黑发。
他惊出一身冷汗,扑到地板上,又和先前的死人顶了一下脑袋,疼痛入骨,
还没等他哼出一声,又是一柄钢刀刺破帘子,刀锋笔直向下,布帛碎裂的声音呼
啸而来,只需眨动一下眼睛的工夫,他的脑袋就将被锋利的刀锋一分而二。
初荷和小昭齐声惊呼起来,方学渐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再难活命,脑中电光
火石般闪过一双幽怨的眼睛。是龙红灵,还是小昭、初荷,他已经分不清了,右
臂机械般地伸出,掌中的匕首割破帘子,准确地刺入那人的手腕。
长发飞舞,头顶上急遽的风声骤然停顿,雪白刺目的锋刃离他的后脑还有半
寸的地方,被老麻用长鞭硬生生地拉住。方学渐的魂魄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
总算平安回来。
长鞭一甩,钢刀飞入老麻的手中,向上轻轻送出,车顶上立时响起了一声凄
厉的惨叫,砰地一响,一个重物砸在车厢上,老麻手中的钢刀一收一送,大颗大
颗的血泪从头顶割开的缝隙间“滴滴答答”落下来,惨叫声嘎然停止。
方学渐的手掌在地板上用力一拍,身子从帘子的破洞口扑了出去,匕首的寒
光在那个护卫惊恐的眸子里绽开一抹动人的惊悸,嚓的一响,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的左手在尸身的肩头上撑了一下,右手已拔出腰带上的七星宝剑,一个敏
捷的凌空翻身,一招“横看秦岭”,青色的长剑平平掠过,火一般的鲜血顿时狂
飙而出,一颗人头高高飞起,跌在马路正中,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无头的尸身在
马上前后摇晃,终于缓缓倒下。
胖子尽管作恶多端,平时欺负的全是武力弱小的良善,何时见过如此血腥惨
烈的场面,一时张口结舌,看傻了眼,直到一条鞭子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脖颈,
身子腾云驾雾般斜斜飞出,咚的一声,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摔在地上,晕了过
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被赤裸裸地挂在树林子里,身上的一万二千多两银子,
还有那些为博取佳人欢心而准备的珠宝玉石首饰,都和衣衫一起不翼而飞。唯一
贴身收藏的是那条特大号的丝绸内裤,不是穿在身上,而是塞在嘴里。
方学渐原本想给胖子来个“斩草除根”,割下他为害不浅的小弟弟,念在那
一笔小财的份上,只剃光了他全身的毛发,暂时不下辣手。回到原地,老麻已经
用两匹马套好车子,初荷和小昭一同骑在马上,面孔有些发白。
方学渐向她们笑了笑,和老麻合力把人和马的尸身搬上车子,又在上面放了
七、八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一切收拾妥当,老麻上车赶路,方学渐、初荷和小
昭骑马,继续向前行去。
树林的尽头是方圆数十里的平山湖。老麻用长剑刺中了两匹马的眼睛,瞎眼
的马匹疯狂地奔跑起来,拉着马车驰入平山湖,割开的水面像被一把巨大的犁耕
过,渐渐行远,整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沉入湖底的淤泥。
水波荡漾,金色的阳光撒在上面,像鱼鳞一样轻轻跳跃。湖面上还不时吐出
一串串血色的气泡,慢慢稀少、寥落,仿佛日出前的天幕,群星渐渐退隐,最后
归于空白、平静。
没有风,没有波,除了来路上零星的红色血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初荷和小昭同骑在那匹“乌蹄玉兔”上,四人三马沿着岸边行了两里多路,
才下马到湖边洗净身上的血迹。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几人都没有了游览
滕王阁的兴致,再加老麻的大腿受了伤,径直回去杏花客栈。
方学渐为感谢老麻的救命之恩,偷偷塞了两千两银子给他。老麻银子入袋,
只朝他笑了笑,不说一句话,闷声大发财。跨进客栈门槛,时辰尚早,闵总管和
小素还没有回来,四个马夫更是跑得不见踪影。
方学渐摸出五钱银子给店小二,吩咐他去请城里最好的医生,给老麻看病开
方,价钱多贵在所不惜。老麻说声感谢,一高一低地回房休息。
杏花客栈没有单门独户的小院,方学渐的住处是一间上房,内外两个房间,
用薄薄的板壁隔着,价钱比普通的客房要贵上一倍。窗前正对着一个精致写意的
小院,一棵银杏古树参天而立,树高五丈余,干围二丈八尺,形如山丘,冠似华
盖,叶色已经转黄,龙盘虎踞,气势磅礴。
房中陈设还算雅致,尤其是家具桌椅,居然全是用比较珍贵的花梨木做的,
也算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屏风后面的一只大木桶,规格几乎能与灵昭学苑里,
方学渐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订做的楠木浴桶相媲美,只是材料上差了些。
两个客栈的伙计轮流提水进来,不多时便已积蓄起大半桶水,点燃下面的炭
火,小昭自行囊里取出数种香草和晒干的花瓣,酌量放入少许,随水温的提高,
房间里很快弥漫开湿润而暧昧的芳香。
方学渐怀抱温香软玉,侧着脑袋温柔地亲吻初荷冰玉一般的脖颈,灼热的舌
尖灵巧地上面滑动,带起她一声声娇弱的呢喃,两只手掌在她高低起伏的山川丘
壑之间来回游走,敏感的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幽香,有少女的清雅,又
带着些少妇的甜蜜,熏人欲醉。
初荷妩媚羞涩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朦胧的水气,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两只无
力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背,不知道是在引导还是在阻拦?鲜润的嘴唇张开来,仿佛
两片娇嫩的玫瑰花瓣,带着晨露在黎明的风中轻轻摇曳,芬芳的呼吸阵阵地喷在
男子的脸上,是世上最厉害的一种催情春药。
方学渐右手抄到她的腿弯里,将她横着抱起,“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笑道:“相公服侍亲亲荷儿洗澡。”几步走到屏风后面,脱去她身上的衣裙,把
她白花花的身子抱进木桶,水波荡漾,更显得肌肤胜雪,美人如玉。
美色当前他如何忍受得住,探手下去握住一对雪白硕大的奶子,滑腻如酥,
饱满欲裂,摸上去极其受用。方学渐正要好好享受一番,只听正在关窗关门的小
昭说道:“这位先生,你找谁?”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清朗的声音道:“我想找你家公子,不知道他在不在?”
方学渐探头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丝绸长袍,面容清
俊,正是和胖子在一起的那个翰林院编修。
方学渐心中一惊,知道他久不见朋友回来,却看到那三匹同伴的好马被自己
骑回来,生了疑心,前来询问原由。他是当官的,自己可要小心应付,千万别露
了马脚,当下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拱手道:“尊驾贵姓,可是找晚生么?”
张居正面色恒定如常,还施一礼,道:“鄙人姓张,刚才看到你和几个伴当
骑了我同伴的马匹回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特意来问一问。”
方学渐夸张地“哦”了一声,扭头望了小昭一眼,眨眨眼睛,笑道:“张大
人,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这里谈话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到隔壁的杏花酒楼,找个
位子坐下来,好好地叙一叙?”
张居正沉吟片刻,听见屏风后面隐约有水声传出,知道有人在洗澡,脸上微
微一红,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麻烦公子移步。”
两人谦逊一番,张居正毕竟年长许多,走在前头带路。方学渐离他大约两个
身子的距离,凝视他消瘦挺拔的后背,心中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俗
话说无官不贪,这位翰林大人多半也是贪的,只是编修是个没有权力的虚职,没
有门路贪,结果两袖清风,穷得连老婆生病都买不起药。
两人下楼穿过下面的小院,沿着楼道拐了几个弯,从一座平台上的一个架空
木梯过去,便是杏花酒楼。此时是下午时分,客人稀少,两人要了几样精致细点
和一壶西湖龙井,在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相对坐了。
方学渐以茶代酒,笑盈盈地与他互敬了一杯茶水,通过自己的姓名,从怀中
摸出那枚汉白玉扳指,递给他,道:“张大人,你见多识广,不知道认不认识这
枚白玉扳指?”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接过扳指,正反端详一遍,道:“这扳指有些眼熟,好
像是辽王殿下……”
方学渐微笑着点了点头,揭开盖子喝口茶,道:“不瞒张大人,这位辽王殿
下举止不够检点啊,我和贱内去鄱阳湖欣赏山水风光,青天白日的,他竟然带着
几个手下追赶上来,要将我的两个老婆强抢过去,张大人是翰林院编修,不知道
大明律法可允许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居正素来清楚辽王的为人,只不料他到了外乡也如此胡作非为,不知道收
敛一点,不但丢了坐骑,连扳指也被别人收缴,这下吃的苦头肯定不小,心中快
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说道:“辽王殿下做事任性了些,公子和两个夫人都
安然无事,没有酿成大错,也算幸事一件,却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怎样,方公子
可否相告么?”
方学渐眯起眼睛,盯着他的面孔,居然连一丝异样的颤动都看不出来,心中
暗暗佩服他的修养功夫,精华内敛,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而喜怒不形于
色,有体无质,忍他人所不能忍,正是一个人做大官、成大事的必备条件。
此人城府如此之深,生平仅见,连神龙山庄号称第一老狐狸的老麻看上去都
似有些不及。方学渐脑子飞转,突然想起那个道士在桌上写的八个大字来,“国
家栋梁,中兴民臣”,难道就是指的这个人?
他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何斗得过辽王
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我的一个下人被他们在腿上砍了一刀,差点小命不保。
我现在能在这里陪张大人喝茶聊天,那是全靠几个路过的大侠拔刀相助,才
平安地全身而退。“
张居正淡然一笑,目光深处却有精光隐隐闪动,道:“那是辽王殿下不够走
运,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不知那几位大侠是什么来历?”
“关东五侠,不知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些可是好人啊,大大的好人。”
张居正“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倒没听说过,既是侠客,
有机会倒要好好结识一番。方公子,不管怎样,还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辽王殿下
毕竟是我的同伴,半路走失,回去难以交代。”
方学渐转了转眼珠子,看着他的面孔,笑道:“不敢欺瞒张大人,辽王殿下
至今平安无事,那关东五侠却是往西方去了。”心想:“关东五侠”确实是往西
方极乐世界去的,这倒没有骗你。
张居正喝干杯中茶水,把那枚白玉扳指放回桌上,站起来拱手道:“多谢方
公子见告,鄙人急着去寻辽王殿下的下落,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转身下楼而
去。
方学渐不料他如此干脆,说走就走,等他反应过来,张居正已走到楼梯口,
还想出声招呼,把这枚白玉扳指送给他,手伸到一半,终于没有出口,脚步声
“咚咚”响,渐渐变轻,很快听不见了。
他无心喝茶,付过钱钞,回转自己的客房,路过解明道的房间时,房门紧紧
关着,里面水声“哗哗”,大概是在洗澡。方学渐摇了摇头,心想这位解大哥满
身泥垢,浸过的洗澡水营养丰富,大致可以拿去肥田了。
正想走开,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你说你的老婆跟人
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语速快捷却不乏女子的温婉,却是童管家。
解道明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父亲是…”
方学渐暗暗称奇,听了好一会,却听不出半句风言风语,老老实实地,就像
一对久违的老友在回忆以前的往事,兴趣缺乏,便急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几下扒
去身上的衣衫,在初荷和小昭的惊呼声中,“扑通”跳进大水桶,张开双臂,把
两个美女左右抱住,嬉笑道:“相公做公证人,这一次来比比你们的屁股哪个更
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