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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51-53

fu44.com2014-07-16 11:31:09绝品邪少

第五十一章 旧恋(上)  “老婆,你猜猜,这洛神府里面堆的是银山、金山,还是宝石山?”方学渐抓住两个青铜门环,使力拉扯。  “老公加油!里面说不定有一瓶化仙升天的灵丹妙药。”初荷握着拳头给他打气。  “如果只有一颗仙药,你飞到月宫里去陪嫦娥姐姐说话解闷,相公一个人在人间孤孤单单的,每天站在神女峰上望呀望,把两只眼睛都望穿了,天天餐风露宿,年年雪灌雨淋,不久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望妻石,倒也是一件佳话美谈。”  “乌鸦嘴。最好里面有四颗仙丹,你一颗,我一颗,娘亲一颗,小昭姐姐一颗,大家一齐飞上天去,嘻嘻哈哈的,可有多好?”  方学渐的面孔憋得血红,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咬牙道:“好是好,可是这道鬼门……”突然“嘣”的一响,右手的门环被他拉了下来。  初荷“哎哟”一声,走上几步,道:“打不开么,我来试试。”  “动都不动,可能里面上了门闩,”方学渐担心把另一个门环也拉下来,松手走到一边,“拉的时候轻一点。”  初荷左手抓住门环,吸一口气,双手推门,“格格,吱呀”,大门居然朝里开了。  方学渐张大了嘴巴,等两扇门板全都开到了最大,这才惊奇又佩服地问道:“老婆,你怎么猜到这扇门是要朝里推的?”  “我没猜啊,我只是试着推一下罢了。”某些时候,女人的直觉确实比她们的眼睛更值得信任。  方学渐大骂自己是头蠢猪,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和那个傻傻的冯保有一拼。其实,做人也好,办事也罢,有时候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木门之后是一条八尺宽的笔直甬道,约莫十五、六丈长,地上铺着一层坚硬的花岗岩,隐隐有点潮湿。每隔二丈,头顶的天花板上就镶嵌一颗夜明珠,八只造型奇特的八角琉璃灯罩将夜明珠朦胧的光华均匀地发散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有种如处梦境的感觉。  两人都有些紧张,心口怦怦乱跳,手牵手地慢慢挪步过去。方学渐好奇地东张西望,很快发现每盏灯台附近,两面的石壁都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门户。  一溜八盏夜明灯,便有十六个门户,如果每个门户后面都是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堆着满满的金银珠宝,玛瑙翡翠,钻石美玉,珊瑚象牙,鹿茸犀角,自己可不是大发特发了吗?  方学渐心中得意非凡,凑到初荷的耳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同时伸手去拉左首第一个门户的机关。咯咯叽叽一阵响,一道沉重的石墙慢慢移开,露出一个空落落的房间。两人探头一望,扑鼻一股石灰、麝香的味道,屋子中间孤零零地摆着一口白玉棺材,冷气森森。  方学渐不由得打个寒噤,心想这里好邪门,不会撞到吸人血、吃人肉的妖怪吧?  白玉棺材足有五尺多宽,比一般的棺材要大上许多,摆在一个两尺高的平台上,平台的四周放着十几个白色的纱布袋子,里面该是装着生石灰、蒙脱石和麝香等防腐物品。  他的目光四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口棺材上,心中嘀咕,能用这么大一块白玉做棺材,这人的出手倒阔绰得紧,莫不是哪个朝代的皇帝或太后?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去,跨上平台,只见棺材盖上写了六个血色大字:“生同衾、死共椁”,字迹突兀,触目惊心。  方学渐鼓起勇气,双手颤抖着推开盖子,偌大的棺材空空荡荡,除了并排放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褐色木盒,别无它物。木盒的表面细密光滑,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该是用一种极珍贵的木料做的。  正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掀开盒子来瞧一瞧,初荷拉住他的手臂,道:“老公,这里阴森森的好可怕,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去瞧一瞧吧?”  方学渐心中也觉得十分不安,强笑道:“好,就听老婆的话,我们去其他地方看一看。”推上棺材盖,携手走出房门,关了石门。  打开第二个房间,里面空无一物,连只死老鼠都没有。方学渐大为泄气,主人家千辛万苦地造出这样一个地下密室,居然连银子都不藏一些,有够无聊和神经的。  正要缩头关门,猛地想到每间房子的墙上都有两粒夜明珠,加上走廊上的八颗和门口的四颗,四十四颗夜明珠,好歹也值几万两银子,方大爷心也不太贪,拿一半回去装饰灵昭学苑的房间,可以省下不少灯油香烛钱。  让初荷等在门外,方学渐走进房去,正要飞身上去抓那盏灯罩,眼角猛地瞥见后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人形,举手踢足,似在练武。他心中一愣,不料在这空房间里能见到武功秘术,举目细看,数百幅人形各不相同,用利器刻在上面,人形旁边更有无数蝇头小字。  房中昏暗,他摘下另一边的那盏灯台,挖出夜明珠,凑到近前去看墙上的人形、字迹,越看越觉得惊讶,失声叫道:“老婆,你快进来,这墙上刻的好像是‘凌波微步’的轻功哎。”  初荷听他叫唤,走进房间,站到他身边仔细察看墙上的刻本,好一会才迷茫地说道:“是啊,‘凌波微步’的轻功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方学渐满脑子都是问号,天山飘渺峰的神奇轻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肚子里做了十几个假设,一一推翻,硬是说服不了自己,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婆,我们到其它房间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让两人头大如斗、如堕云雾的是,在第三个房间发现了“舞风飘雪剑法”,在第四个房间发现了“玉女心经”,全是《逍遥神功》上记载的飘渺峰武功。  “灵鹫宫和洛神府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初荷仰头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形和字迹,这些都是她从小练熟的。  “嘿嘿,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有什么厉害点的武功?气冲斗牛神功,赶鸭子上架神棍,还是销魂蚀骨大法?老婆,我们赶紧瞧瞧去。”  第五个房间却是女子的闺房,靠墙的白玉床上挂着一顶红罗帐幔,旁边一张花梨木的大案,案上堆着几本书册,香炉笔筒砚台,一样不少。另一侧是一排紫檀木的架子,摆着十几个式样古朴的玩器。  架子边上是一只沉香木的大箱子,箱外红漆描金,花纹雅致,看上去十分珍贵。方学渐眼睛一亮,走上去揭开箱盖,里面放着一套新娘子出嫁的衣裙,镶珠嵌玉、凤冠霞帔,一套大红缎子的喜服用的全是最上等的料子,只是式样和现在的相差极大。  他伸手去拿那顶凤冠,才一接触,那顶凤冠就“噗”地断为两截,两个断头落在衣衫之上,竟然破洞而入。方学渐心中大奇,伸手抓了一把,入手的衣服梭梭地化成一团齑粉,像血泪一样从他的指间滑下。  一套密封的衣冠要风化成这样需要多少年?一百年,二百年,还是五百年?  “老公,快来看,这里有一幅绢书。”初荷站在书案前,向他招手。  方学渐站起身子,走到书案前,只见上面铺着一幅五尺长的丝绢,上面写着一首《远游》诗:  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  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  灵鳖戴方丈,神岳俨嵯峨。  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  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  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  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  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  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  落款是谯(今安徽毫县)人曹子建。更奇的是绢书旁边的空白处还写了四个朱红色的大字:郎心似铁。字迹飘逸秀雅,和门匾上的“洛神府”、棺材上的“生同衾、死共椁”应该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据传,曹植“生于乱,长于军”,自幼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少年得志,才气过人,具有十分强烈的功名事业心,一生追求如何实现自己“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与杨德祖书》)的雄心壮志。  偶然一个机会,他在洛水河畔与洛神相遇,“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体迅飞鸟,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两人一见倾心,在洛神府中缠绵了三日三夜,“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曹植因为奉诏入京,路过洛阳,途中耽误不得,只得与她挥泪告别。  抵达京师之后,才华冠盖当代的“建安之杰”陈思王,多方受亲生兄长曹丕的猜忌和迫害,没几年就郁郁而终,竟没有机会再去洛水岸边看一看。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一点痴念,万缕相思,这人骂七步成诗的曹子建“郎心似铁”,难道真的是一千多年前的洛神宓妃?“千百年前,曹植老兄信笔写下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洛神赋》,想不到真有其事啊。”方学渐伸手抚摩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威风凛凛的胡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出来?  “《洛神赋》?我会念啊,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是不是这一首?”初荷对着墙壁,滔滔不绝地背起曹植的《洛神赋》,畅如汪洋奔泻,肆虐千里,一气呵成。  方学渐叹服不已,拍手赞道:“好老婆,想不到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过目成诵,不教而能,才情堪比汉之蔡琰、晋之谢道韫、唐之上官婉儿、宋之李清照,下次代相公去考举人、进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考举人、进士?可是除了这一首《洛神赋》,还有一些唐诗宋词、《三字经》、《训蒙骈句》外,其它的我会得很少。”初荷睁大两只眼睛望着他。  “会得不少啦,让相公来考考你,先简单些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方学渐肚子里暗吁口气。老婆太厉害,对老公真是一种压力啊。  “除却巫山不是云。”  “穿花白蝶双飞急?”方学渐转头四望,除了两幅仕女图,墙上光滑如镜,没有刻画武功秘术的痕迹。  “藏叶黄鹂百啼娇。”  “不错,不错,来个难一点的,枕上怀人,梦断还思倾国色?”方学渐大为失望,探头去瞧桌子上堆着的几本书册,最上面的一本居然是《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字面上的意思:一条大鱼化成一头大鸟,然后“怒而飞”,迁徙到一个叫天池的地方。这个“天池”在哪里呢?难道在天山?  “庭前恩客,酒阑更赠冲天鞭。”初荷眨着大眼睛,对答如流。  “哇,老婆大人,你好厉害啊,翰林院里的那些名士都没你的才华,来,轮到你出题了,看看相公的才学能不能考个状元、榜眼什么的?”方学渐伸手去拿那本《庄子》,手指才碰到页面,“噗”地冒起一股烟尘,一叠书册全都化为灰烬。  “好,简单些的,天山鸟飞绝?”  “故人两相忘。”  “弹指平弦凌细雪?”  “回眸飞剑落轻霜。嗯,这两句应该是秦伯母教你的。”方学渐不敢再碰屋子里的东西了,挽住初荷的柳腰,朝门外走去。  “来一句难的,西窗读诗烛影前,檐堆春雪,夜半凉初透?”  “这个有点耳熟,不过难不倒我,让相公好好想一想。”方学渐打开对面的第三道门户,眼前陡然一亮,一团幽幽的淡蓝色光芒突然从里面流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探头朝房中一望,只见空空旷旷一座长方形大厅,足有五、六个石室那样大。大厅的天花板上缀着无数水晶、玛瑙、珍珠、翡翠和宝石,中间的两块水晶足有桌子般大小,其它细碎的珍宝点缀在旁,星罗密布,居然是按照天上的日月星辰进行排布。  “老公,好漂亮啊,这里不会是神仙洞府吧?”  “哇,老婆,这下我们发大了,单这两块大水晶,扛到市场上去,卖个八、九十万的,绝对没问题。咦,这条是什么,好像是我们晚餐时吃过的‘鲤鱼跃龙门’?”方学渐走到屋子中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块太阳形的大水晶,一条花纹斑烂的鲤鱼正从上面悠然而过。  “老公,这里有一只螃蟹。”初荷指着那块月亮形的水晶。  “哟,一只大乌龟爬过来了,老婆,难道这里是洛水河底?”  “老公,这里的珍宝还是不要拿了,我们到其它房间去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其它路可以出去?”  “好吧,反正相公的口袋里有的是银两,等我穷到要讨饭的时候再来挖也不迟。”方学渐扫视一圈大厅,也不知道洛神府的主人当年费尽心思,造出这样一间风格如此别致的大厅有何用意?  这边是一个大厅,对面仍是一间间的石室,一个个房间看过去,一连四间,全是女子的卧室,只是房中的摆饰和家具没有第五间的洛神闺房那般奢华。  来到末尾一间石室,方学渐默默地祈求天地间的所有神佛,一定要保佑这间屋子里出现一样安慰人心的法宝,譬如一项惊天动地的武功绝学,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石,或是一座富甲天下的金山银山。  伸手按下机关,房门“格格格”的一阵响,慢慢地移了开来。  “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不是秦凌霜的女儿,我的娘亲姓袁,你快放了…”房间对角的一张楠木床上,一个人转过身来,张口结舌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方、秦二人。  方学渐身子一震,乍一听见这熟悉无比的声音,他的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五枚顺手牵来的夜明珠从他僵硬的指间悄然滑落,砸在坚硬的花岗岩上,一串丁冬脆响,一溜火花地四散跑开。  两人一站一躺,四只眼睛遥遥相对,五枚夜明珠骨碌碌地滚到远处,轻纱一样的朦胧白光在三人的身上来回荡漾,整个洛神府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她,学渐哥哥,我和你成亲的那天,就是她捆住了我的手脚,哎呀,小心!”初荷认出是龙红灵,跳进房去,伸出手臂指着她,回头告诉方学渐,却见对面的石室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白衣女子像幽灵似地扑了出来。  在如此偏僻形同荒废的洛神府中,居然遇到日思夜想的旧情人,方学渐做梦都想不到,一时意乱情迷,怔地当地,听到初荷的惊呼,心思刚转,背心已中了重重一掌,身子前冲,扑进初荷的怀中。  初荷哎哟一声,抱着他的身子跌翻在地,只听“哇”一声,眼前陡然一黑,无数热乎乎的液体喷上自己的面孔,心中一惊,叫道:“老公,老公,你怎么样了?”  “格格格”一阵响,石室的房门慢慢移动,最后轻轻一震,完全闭合。  “老婆,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哇!”方学渐气喘心虚,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龙红灵一骨碌爬下床,走到他身前,正要伸手去扶,一瞥眼看见初荷担忧、恐惧的目光,双手停在他的腰间两寸处,冷冷地道:“不想你老公死,先扶他上床去休息一下。”  初荷见他的嘴边都是鲜血,吓得面如白纸,只拿恳求的目光望向龙红灵。方学渐只觉后背一片冰凉,体内一阵阵的气血翻腾,强笑道:“不碍事,运一会儿气便好。”  龙红灵见他面色蜡黄,一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魂归西方极乐的模样,心中不忍,伸手把他抱上床,从床前书桌上拿过一块毛巾,仔细擦去他嘴角的血迹,问道:“你不会死吧?”  方学渐挣扎着想坐起,奈何四肢无力,一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勉强睁开一条细缝,迷迷糊糊中看见龙红灵关切的目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嘴巴张了张,道:“灵儿,你瘦多了。”  大小姐的身子轻轻一颤,泥塑木雕般地定在那里,夜明珠柔媚的光芒披上她幽邃的眸子,如遮掩了一层朦胧的雾。龙红灵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两行泪水突然从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淌过她清减的面庞,点点滴滴洒上方学渐的面孔。  一个多月了,悲痛、委屈、嫉妒、愤怒和仇恨,这些易燃的情感被她好像深埋地底的石油一般深深地埋在心底。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旧日的恋人轻轻吐出的一句问候,犹如一根锋利无比的火箭,势不可挡地射入她的心底,火苗“哧”地蹿起,油田一点即燃。  龙红灵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伏在他的胸口号啕大哭起来,泪水汹涌,磅礴大雨般地“哗哗”而下,在方学渐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纵横奔腾,连小昭亲手缝制的一条天青色的丝绸内裤都泡得透湿。  她这一哭不打紧,初荷以为自己的老公重伤不治、英年早逝,扑上来抱住他的两条大腿,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学渐被两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颤巍巍地伸手出去,抚摩两人的头皮,气喘吁吁地道:“灵儿、荷儿,我又没死,你们不用哭得这么伤心吧?”  初荷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了擦乱七八糟的面孔,又惊又喜地道:“老公,你原来没死啊,那她干嘛哭得这么伤心?”  龙红灵猛地立起身子,仰头望天,天上是一堵黑不溜秋的石墙,等汹涌起伏的胸口稍平缓下来,大小姐冷冷一笑道:“我刚才哭得很伤心吗?我有哭过吗?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初荷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说道:“你刚才明明哭过,撒赖也没有用。”  龙大小姐的泼辣、任性和蛮不讲理,是人都会头疼的,初荷这么单纯可爱,哪里是她的对手?  方学渐一见情形不对,急忙拉住老婆的小手,道:“荷儿,这位龙红灵姑娘是你的妹妹,别跟她怄气。我的衣袋里有一瓶‘天山雪莲丸’,喂我吃两颗,然后扶相公起来,好运气疗伤。”  初荷看了龙红灵一眼,爬上床去,从他的衣袋里摸出一只白玉瓶子,倒了两粒出来,喂入他的口中。  “天山雪莲丸”入口清香微苦,方学渐和着唾液吞下肚去,肠胃中很快有黄豆大的一点热气冒了出来,渐渐膨胀成鸡蛋般大小,热烘烘的,极是受用。  在初荷的搀扶下,方学渐盘膝坐定,运气输导药力,调理内伤。“洗髓经”真气缓缓流遍全身,逐步打通阻塞的经络穴道,他的头顶丝丝冒出白烟,不多时雾气萦绕,脸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红,不到半炷香工夫,两个周天搬运下来,呕出三口淤血,面色回复正常,内伤已痊愈了大半。  方学渐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对同父异母的大美女姐妹坐在床沿两侧,四只眼睛怒目圆睁,像斗鸡似地瞪着对方。方学渐哎哟一声,一手抚着后背,一手抱着肚子,在床上拼命打起滚来,整个身子发疟疾似地打着冷颤,口中不住哀叫:“好冷啊,救命啊,我走火入魔,快要冻死啦。”  初荷吃了一惊,急忙跳到床上,哭叫道:“老公,你怎么样,哪里痛,可千万不要吓我。”从后面抱住他的身子,把自己的面孔贴住他的背心。  龙红灵见他目光散乱,心下也十分担忧,伸手去试他的额头,却被他胡乱挥舞的手掌一把抓住,正要用另一只手去试,突然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一下扑上床去,跌进他的怀里,刚要张口呼喊,两片火烫的嘴唇压上来,登时只剩下两个鼻孔还能“呜呜”的低鸣。  方学渐左手抓住龙红灵的手臂,右手搂紧的细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鼻孔喷出呼呼热气,伸出火辣辣的舌尖,疯狂地舔弄她的唇舌。  龙红灵一阵慌乱,想伸手推开他,反被他搂得更紧,一条灵活的舌头滑入自己的口腔,又吸又舔,脑中变得空荡荡的,全身一阵没来由的颤抖,鼻子里发出几声羞赧的娇喘,娇躯软绵绵的,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方学渐松开她的手腕,左手从她的腰身滑下去,爬上圆润的丰臀,又悄悄探入她的私密处,隔着几层布料轻柔地抚摸美女的娇嫩果实。  两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龙红灵闻着情郎熟悉的气息,一颗少女芳心早悠悠地飘上半空,呼吸渐渐急促,身体深处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欲,也吐出了舌头,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互相引逗。  初荷的面孔贴在他的背上,非但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热,耳中又听见两人不太正常的喘气和啧啧的奇怪声音,爬过去一看,只见龙红灵的两条手臂缠在自己老公的脖子上,两人嘴巴粘着嘴巴,唾液横飞。  “老公,你的伤没事吧?”  “啧啧,啧啧……啊呀,荷儿,轻一点,要断了……”  初荷气鼓鼓地拉着方学渐的一对耳朵,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龙红灵清醒过来,啪地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又伸手掐住他面孔上的两块肌肉,往下拉扯。  被两个身材火辣的大美女夹在中间,方学渐左右逢源,面孔极度变形,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眼泪汪汪,却是有苦说不出,正要使一招“双龙抢珠”,直攻龙大小姐胸前的两座要害,忽听“格格格”一阵响,石室的房门慢慢移了开来。  走廊上脚步纷乱,呼喝叫骂、刀剑相交之声清晰传来,好像有不少人在外面械斗。门口突然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女子探头进来,大声喊道:“你们快走,我快守不住了。”  三人慌忙分开身来,跳下木床。方学渐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初荷,见龙红灵扭过脑袋哼了一声,急忙解下衣带上的剑鞘,塞到她的手里,自己抽出腰间的长鞭,当先开路。  才跳出房门,呼地一声,一条鱼叉迎面飞来,急忙一个后仰,冷森森的锋刃贴着他的两片眼皮过去,一身冷汗,灵魂都吓出了半条,方学渐伸手抓住叉柄,右脚飞出,正中那人的小腹。  惨叫声中,偷袭的汉子向后倒飞而出,撞翻了好几个身后的同伴。白衣女子身法如电,长剑一晃,“刷刷刷”三下,三条汉子的咽喉上已分别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一声不吭就气绝毙命。  十六丈长的走廊上挤了三十几条汉子,个个光着上身,手中的长矛、鱼叉和钢刀寒光闪闪,七十多只眼睛虎视眈眈,却一时不敢上前,正是黄河漕帮帮众。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八、九条尸体,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白衣女子柳眉樱唇,是个三十上下年纪的美貌妇人,正是在大喜之日抢走龙红灵的那个飘渺峰弟子。方学渐转头朝她笑笑,道:“这位姐姐,半个月不见,你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白衣女子瞄了他一眼,哼的一声,道:“吃了我的一招‘截心掌’,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新郎官,你的武功进展很快啊。”  “哪里,哪里,姐姐的‘截心掌’那是世上一等一的厉害武功,中者立死,绝无生还机会,只不过,醉香楼有位姓柳的姑娘刚巧是我的相好,两天前她偷偷送给我一瓶‘天山雪莲丸’,说有十分妙用。刚才情急之下,我吞吃两颗,不但保住了一条小命,还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精神,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哼,柳师妹何等人物,怎会认识你这样的凡尘浊物,还会送本门仙药‘天山雪莲丸’给你?”  “哈哈,你不信啊,我拿出来你就信了。”伸手从衣袋里掏出那只白玉瓶,得意洋洋地举到她的面前,“瞧,这不是么?”  “小心!!”初荷一声尖叫,二十几把长矛、鱼叉从走廊对面电一般飞射过来,窒息的风声把夜明珠的光芒撕成一条一条的,锐利得能刺穿人的胆魄。  方学渐大吃一惊,左手忽然一空,装着‘天山雪莲丸’的瓶子已被那白衣女子夺去,双脚倒退两步,半个身子缩进门里,背脊撞在两座弹性十足的山峰上,无暇去看是哪个美女的胸脯,右手一抖,鞭子猛地挥出,长蛇狂舞而起,黑影重重,化身千万,正是一招“千涛万浪”。  一阵眼花缭乱,只听乒乓叮当一阵响,二十几件密如风暴的利器纷纷撞墙落地,好一阵乱。  狂魔乱舞的长鞭及时打落了七、八样武器,方学渐被震得一阵气血翻腾,手臂酸疼得握不住鞭子。回头一望,只见白衣女子身体平展,壁虎一般贴在天花板上,身下笔直地钉着好几根长矛,杆身兀自轻轻颤动。  啊的一声大喊,七、八个手执钢刀的汉子从走廊那头冲了上来。第五十二章  卓识  “行云布雨!”方学渐大喝一声,手中的长鞭轻飘飘地横扫过去,如风吹柳絮,水送浮萍,鞭身恍若没有半分重量,及至离最前面三人还有二尺远近的时候蓦地蹿起,犹如神龙摆尾,啪地一声,在三人脸上各抽一鞭。  三个家丁一时晕头转向,身子摇晃,向前又冲了三步,慢慢软倒在地。紧随其后的两个汉子腾身跃起,跳过人墙,长刀一挥,朝方学渐当头劈下,势力十分迅猛。  方学渐挑起地上的一柄鱼叉,一脚踢出,送入一人的小腹,右臂鼓起内力,手中的鞭子登时变成一条长枪,还没等另一人落地,已把他刺了个透心凉。  龙红灵扔掉手中的剑鞘,从地上拣起一根长矛,使劲投掷过去,一条汉子急忙往后一跳,还是迟了一步,大腿中标,鲜血淋漓,惨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  方学渐见这法子比较不错,把鞭子交到左手,也从地上拣起一根长矛,运起十层内力,大喝一声,猛地投掷过去,哧的一声,黑光一晃,八尺长的长矛如一道诡异的闪电,瞬间掠过整条阴森的长廊。  在一片惊恐的呼叫声中,五条牛一样健壮的汉子来不及躲避招架就被呼啸而来的长矛洞穿了胸腹。五人口喷鲜血,长长地连成一串,跌跌撞撞地退出大门,轰然倒地。  其余的汉子见他如此神威,吓得目瞪口呆,突然发一声喊,纷纷掉头就逃。初荷跳出门来,提了一把鱼叉在手,犹豫着要不要投出去,见一班家丁突然见鬼似地往后逃跑,呀的一声,鱼叉飞出,不偏不倚地戳在最后一条汉子的屁股上。  那汉子陡然飞来横祸,吓得魂飞魄散,尽管屁股受伤不重,还是受惊过度,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白衣女子左足轻点,流云般轻飘飘地掠过三人头顶,长剑陡转,直刺方学渐的咽喉。  方学渐正得意于自己臂力之强劲,忽觉眼前银光一闪,晓得厉害,急忙侧身闪避,叮的一声,溅起几点火花,一把横过来的匕首架开了长剑。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在空中一个翻身,长剑前指,轻轻落地,目光灼灼地盯住初荷手中的匕首,道:“你也会使‘舞风回雪剑法’?”  方学渐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见她盯着初荷,心中暗叫糟糕,初荷的容貌和秦凌霜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会使飘渺峰的独门绝学“舞风回雪剑法”,呆子都猜得出谁是谁了。  “这位姐姐,有话好商量,动刀动枪有伤和气,半个月前,秦伯母已经上天山飘渺峰去了,你就不要再缠着她的女儿了吧?”方学渐虽然嘴上如此说,右手还是猛地一抖,使一招“起凤腾蛟”,长鞭蓦地蹿出,蛇一般直取她的手腕,同时足尖一点,挑起一柄钢叉,用力一脚,投向她的小腹。  白衣女子腾身跃起,长剑一挥,削去一段半尺长的鞭梢,双腿打开,呼的一声,钢叉从她的腿间穿过,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方学渐手腕再抖,催动内力,把鞭子当长枪使,直刺她的小腿膝头。龙红灵害怕又被她捉了去,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一条长矛,使出家传“灵蛇剑法”,矛头撒出点点银光,上前助阵。  白衣女子嘿嘿一笑,双腿一曲,左右脚尖分别在鞭梢和矛头上一点,身子前倾,长剑递出,直刺他的手腕。  方学渐急忙缩手,眼前银光一闪,长剑如影随形地追上他的手腕,来势迅捷无匹,眼看就要将他的整只手掌切下来。初荷守在他的身边,眼见情形不妙,挥出手中匕首,与长剑撞在一起,火花迸发。  龙红灵握紧手中长矛,正要缩回手臂,眼前白影晃动,白衣女子的脚尖在长矛上连点,一只绣花小鞋朝她的面孔踢来。  剑光霍霍,白衣女子攻势凌厉,把方、秦二人一连逼退了五步,右腕翻转,挺剑疾刺,正要把侧身避开她一脚的龙红灵刺个透心凉,忽听方学渐一声大叫:“小心!”身后呜的一响,某个物体破空飞来,急忙合身一扑,把龙红灵压在身下,长剑倒转竖起,护在自己脑后。  叮的一声,一件金属物体猛地撞上了长剑,一股庞然大力涌到,手臂陡地一麻,长剑脱手飞出。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叫,被白衣女子压个正着,胸脯贴着胸脯,轰然倒地。  方学渐站住脚步,一瞥眼看见三个黑点从走廊那头迅速飞近,刚才踢过去的钢叉竟然又飞了回来,转身把初荷扑在地上,脑后一凉,钢叉呼的飞过,“咄”地钉在身后的石墙上。  长廊尽头,一个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洛神府,想不到我的庄园下面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神仙洞府,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仙丹妙药?”笑声嘹亮而突兀,在走廊里轰隆隆的来回激荡。  听到这笑声,方学渐的面孔一下变得苍白如纸。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人影憧憧,刀枪林立,不知跟了多少手下。漕帮老大龙四海终于来了。  白衣女子夺过龙红灵手中的长矛,一拳打晕她,跳起身子,长矛伸出,点上初荷的咽喉,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射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道:“新郎倌,不想她死的话,帮我把那些杂碎赶出去。”  “你疯了,那个大块头刀枪不入,脑袋比铁板还硬,我怎么打得过他?”方学渐嘴巴一阵发苦,慢慢松开抱住初荷的手臂。  “打不打得过是你的事,我只知道,如果你不把他们从洛神府赶出去,这位漂亮的姑娘就死定了。”  “好,我打,”方学渐从地上拣起两根长矛,右臂用力一甩,把其中一根投了出去,低头望了望面色苍白的初荷和龙红灵,心头蓦地一酸,道,“如果我死了,希望你不要为难她们,她们都是好人。”双手握紧另一根长矛,啊的一声大叫,朝蜂拥而入的人群冲了过去。  龙四海伸出两条粗壮的手臂,握住了闪电一样飞来的长矛,不及掉转枪头,用木棍架开方学渐进攻的长矛。  方学渐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气都运到了两条手臂上,疯子一样挺动手中的长矛,动作不成章法,却又快又狠,全是拼命的打法。  方学渐胸前空门大开,身上破绽百出,龙四海如果有足够的腾挪空间,可以很轻松地一枪把他戳死,可惜走廊狭小,无论如何腾挪躲闪,都在长矛的攻击范围内,只得不停挥枪,架开他的长矛。  “退后,退后!”龙四海高声大叫起来。方学渐内力深厚,架了几下,已把他震得手臂隐隐发酸。“十三太保横练”虽然刀枪不入,但只是对普通的刀枪而言,被一条附着了五十年内力的长矛戳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漕帮帮众潮水般退到门口,走廊尽头只剩下两人一对一的决斗。“格勒”一声,两条长矛又一次猛烈地碰撞,断成了四截。方学渐血红的眼睛已分不清哪是眼白、哪是眼球,双足使劲一弹,身子猎豹一般蹿出,把手中的半截木棍戳进对方的小腹。  龙四海大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挥起右臂,手中的木棍重重地敲在方学渐的头上。  方学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仿佛裂开来一般,仰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前冲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一晃,双手再也无力把握长矛,脚下一软,砰地摔倒在地。  两次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过招,都没占到一点便宜,还害得他在手下面前丢尽面子,龙四海怒发如狂,顾不得小腹上剧痛钻心,嘶声喊道:“快把他们全都砍了,挖出心肝,给我下酒。”  方学渐脑门前金星乱舞,几欲昏死过去,耳中听到怪吼连连,脚步纷沓,吃力地张开眼睛,眼前人影晃动,无数条湿淋淋的裤管从铁门那边一涌而入,锋利的钢尖上流窜着揪心的寒芒。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猛地一咬牙齿,咬破的嘴唇上鲜血淋漓,方学渐喘出两口粗气,手扶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侧身躲开冲在最前面的一柄钢叉,用力一推,半扇大门轰地关上。  几件兵器“呛啷”落地,两个冲在前面的家丁被门板撞飞,哀号着和身后的同伴跌成一团,所谓“枪打出头鸟”,一点都不错。  白衣女子早就等在后面,跑过来推上另一扇门板,大门合上,门缝间夹住一条钢叉。剑光一闪,钢叉断成两截,剩下的木棍缩了回去,大门终于完全闭合。  “你推着门,我找门闩。”白衣女子松开手,去墙角寻找门闩。  砰地一声,大门猛地一震,外面开始组织力量撞门。方学渐推着门板的两条胳膊伸得笔直,青筋别别乱跳,黄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口角的鲜血汩汩而出,长长地垂下来,在胸前来回摇荡。  “找到了吗?”每一次撞门都好像顶在他的心窝上,方学渐鼻子酸酸的,两条猩红的液体爬了下来。  “快啦,快啦,你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好,奇怪,门闩跑哪里去了?”  “没…没有门闩,难道就…就不能用长矛代替吗?”血泪之言。  “咦,小伙子,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啊?”  “这个…我…哪敢,求你…快…点好吗?”面无人色,气若游丝。  “好吧,好吧,我偏不用长矛,我用鱼叉。”白衣女子见折磨得他够了,这才从地上捡起两条钢叉,扳断当门闩用。  方学渐松一口气,脑中陡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依着门板,慢慢软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好像一直浮在海面上,一个个浪头从背后打来,身子时沉时浮。忽听头顶上“格勒”一声,方学渐脑子一清,猛地惊醒。龙红灵一身红衣,依旧伏在走廊尽头的地上,却不见了那个白衣女子和初荷。  “荷儿,你在不在?”他的心底隐隐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越想越怕,“老婆,你快出来,我们回去了。”  “老婆,你不要吓我了,快出来啊,我们回去了。”方学渐心如刀割,嘶声大叫起来,沙哑的回声在阴暗的走廊里轰轰回荡。  砰的一声,身后的门板一阵颤栗,两截断裂的木棍掉到地上。他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矛,塞到门闩槽里。方学渐一个个房间找过去,白衣女子和初荷仿佛日头下的薄冰,凭空蒸发了。  打开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户,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石板甬道,相隔一丈有一道开着的大铁门。方学渐呼呼喘气,恨得牙痒痒,初荷多半被那个变态的白衣老处女给抓走了。  背起昏迷未醒的龙红灵,心中轻叹一声,“收之东隅,失之桑榆”,也不知该喜欢,还是悲伤?  方学渐从怀中摸出两粒夜明珠照明,走了一百五十二步,甬道尽头出现一条盘旋向上的台阶。走到九十九级的时候,台阶到了尽头,他在石壁上找到机关,伸手按下,一道三尺宽的石门慢慢移了开来,对面是一堵黑乎乎的墙壁,相距甚近,望不到边。  方学渐弯腰钻出地道,才走了两步,差点一脚踩空,门户的外面居然是一个三丈多高的悬崖。举目四望,原来处身之地是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中间,四周另有三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遮着,下面是一条曲折的幽径通往外面,地势十分隐蔽。  飞身下地,七拐八弯绕出乱石林,眼前豁然开朗,回廊起伏,小桥横卧,水波倒影,居然是一个数度曲折的荷花塘。方学渐心中一跳,在地道里绕来绕去,该不会又回到洛神园来了吧?看情形又不是太像。  庭园山石参差、花木扶疏,楼阁错落有致,算得上一个清幽雅致的所在。秋风徐徐,落叶婆娑,沿着池边的鹅卵石小径朝回廊上走,两人的身影伴着一轮西沉的明月,在水面摇曳不清。  离回廊还差着十几步远,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在头顶上大声叫了起来:“不好啦,客人要跑了,不好啦,客人要跑了。”  方学渐抬头一看,路旁小腿粗的一棵撒金柏,上面挂着一条横架,架子上面耀武扬威地蹲着一头绿毛鹦鹉,正在扯开喉咙大喊大叫。  前面几个楼阁登时纷纷亮起灯来,暗沉沉的院子呼声四起,一个嗓子尖利的婆子高声叫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到老娘的醉香楼来撒泼偷腥,还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抓住了非剥他一层皮不可。”  纷乱中,五、六个衣衫凌乱的汉子提着扫把、木棍已从池塘那边赶了过来。  方学渐原本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听见有人叫出“醉香楼”三字,心中一动,停下脚步。  “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跑来这里干什么?”梅娘气喘吁吁地跑到,见方学渐一身鲜血,背上一个红衣女子,不知是死是活,心中嘀咕,难道他奸杀了院子里的姑娘,想找地方毁尸灭迹?  方学渐身形一晃,右臂伸出,一下掐住她粗短的脖子,入手滑腻,好像抓一块肥厚的猪肉膘,沉声道:“听清楚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话,否则我就杀了你。”反腿踢出一脚,一个上来偷袭的龟奴闷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嘭”地撞上撒金柏的树干。  架子上的绿毛鹦鹉惊叫一声,在空中翻个跟斗,扑扇翅膀,飞到旁边的一棵香花槐上去了。其余逼上来的龟奴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几步。  “‘醉香楼’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女人?”  “没有,你先放开我的脖子。”梅娘呼呼喘气。  “真的没有?”方学渐的手掌收得更加紧了。  “真的没有,我…我,你快放了我。”  方学渐瞪着她不住翻白的水泡眼睛,面孔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心头一阵凄苦,慢慢松开五个手指,突然大叫一声,返身狂奔而去。  星斗渐渐稀疏,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微飘着几丝流红。方学渐翻过围墙,在空旷的长街上狂跑大嚷,心中的酸楚像发酵的酒酿一样塞满了胸襟,憋得他透不过气。木叶萧萧而下,他跪倒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号啕大哭。  “神经,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背上的龙红灵早就醒了,见他哭得伤心,忍不住开了口。  “呜呜,我不是男人,我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我还算男人吗?”  “哦,原来是老婆给人抓走了,哭得这么伤心,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丢了老婆嘛,另外再找一个呀,柳姑娘啊,花姑娘啊,你的相好不是挺多的吗?”  “我哪里认识什么柳姑娘、花姑娘,除了老婆,我的相好就你一个,你又不肯嫁给我做老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方学渐痛哭流涕,把脑袋往树干上撞。  “方学渐,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  “你说我是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  “你就是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丢了老婆,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是个男人就把她找回来。耍流氓、耍无赖,只会让我看轻你,方学渐,你如果真想我做你的老婆,就拿出你的本事,光明正大地来追我。”  方学渐抹去脸上的泪水,双手扶着梧桐树慢慢站起来,幽幽地问道:“大小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玩物?”  龙红灵从背后把他紧紧抱住,呼出的湿热气息喷在方学渐的耳根上,把他撩拨得心猿意马起来。  她抬起头,痴迷的眸子和天边的星辰一样憔悴,月光晃悠悠地泼在她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看着落叶在晨风中翩翩起舞,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忘了,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这些日子,两人都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方学渐固然不再是两个月前的方学渐,大小姐也不再是两个月前的大小姐了。  两个月前的大小姐无忧无虑,就算天塌下来,娘亲都会帮她顶着,她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能逗她开心、陪她解闷的玩物。现在呢?两个月后的今天呢?她需要什么?是不是天塌下来都会帮她顶着的男人?  两人绕道回转洛水北岸,在芦苇丛里找到呼呼大睡的冯保,寻路回到龙门客栈。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迎面一片潮呼呼的露水味道,细风撩起大小姐精致的裙角,勾勒出这个清晨最优雅的宁静。  早起的云雀在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歌喉,清亮而辽远,就像闵总管第一眼看见龙红灵的样子。她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直到再一次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俏生生站着自己梦中念叨了无数遍的漂亮女孩。龙红灵“呀”的一声欢叫,像燕子一样扑进她的怀里。  闵总管的眼眶红润润的,鼻子有些发酸,张开双臂把她搂得死紧死紧,脸上的肥肉激动地左右打颤,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笑着流泪道:“小姐,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哈哈,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忙了一夜,方学渐疲累欲死,把冯保扔上床,自己也一头栽在枕头里,呼呼大睡。  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清冽的冰溪河边,河堤两岸的垂柳被大自然梳理的像少女的秀发,随风飘动,婀娜多姿。  铃铛轻摇,一匹高头骏马踏碎深夜的沉寂,一溜欢快的小跑。大小姐软软地偎在他的怀里,发丝如缎,星眸欲醉,身上弥漫的芬芳醇香如酒。  方学渐的身子好像炉膛里的木材一般熊熊燃烧,灵魂深处的欲望在黑暗中花一样悄然开放。他闭上眼睛,把嘴唇凑过去,感觉两张嘴唇间,呵护了一团灼热而明亮的火焰。这团火焰把两人都烧得滚烫如沸,一串串呻吟放肆地翻腾吟唱。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怀里的绣花枕头仿佛成了千娇百媚的龙红灵,噘着嘴,一个又一个火辣辣的热吻落在空气里,情难自禁,忽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伸手一抓,摸到一只细嫩光滑的小手,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只见一双横波欲流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说不出的顾盼灵动。  “老婆,太好了,你回来啦?”方学渐欣喜若狂,跳起身来,怀中的枕头扑通落地,猛地觉出有些不对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龙红灵。  “哟,做梦都在亲嘴,睁眼就叫老婆,真是夫妻情深啊,难得。”龙红灵云髻高耸,双头凤钗左右贯穿,光灿灿的金步摇缀着点点头钻,垂向前额,垂向双耳和双肩,仿佛闪烁在乌云间的星光;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黑亮的秀发和俊俏的面孔。  眼前的美人儿太过光彩眩目,方学渐只得不停地眨动眼睛,问道:“你…这身衣服,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龙红灵轻盈地转了个身,笑盈盈地道:“好看吗?”一件月白色的小缎袄外披了一幅湖蓝色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玉色罗裙高系至腰上,长拖到地,鲜艳的裙带上系着翡翠九龙佩和羊脂白玉环,长长的轻飘飘的帛带披在双肩,垂向身后,更映出潇洒出尘的婷婷风姿。  “好…好看,可是,这好像是我老婆的衣服?”  “我暂时没衣服换,拿来穿一下都不行吗?方大公子,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龙红灵哼了一声,噘起小嘴巴,赌气似地往外走。  “大小姐,我不是小气,你明知我会睹物伤心,还穿着她的衣服到处招摇,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就是要你伤心,我就是要你的命,我就是要把你活活气死,你又能怎么样?换件衣服快点出来,我们要出发了。”龙红灵走到门口,天色已经大亮,明媚的霞光从天边泻下来,像无数支生动的画笔,把远处的楼宇、街道和林木,以最细致的轮廓勾勒清晰。  “出发,出什么发?”方学渐低下头,自己胸口的衣襟上有一大滩血迹。  “出发去天山啊,你不想去救老婆?”大小姐的人已在走廊上,百灵鸟一样的声音穿过薄薄的纸窗,闪烁的阳光在上面尽情跳舞。  “去,去,等等我,我马上来。”方学渐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挑出一套衣裤,换去身上的脏衣服。草草地梳洗一番,扛了包袱叫冯保下楼,和大家会合。  洛阳的食物果然都是些汤汤水水,早饭是一大碗花花绿绿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凑合起来的“丸子汤”,盖子一揭,腾腾的热气让人有些眼热,鼻子凑上去,却是骨头汤的膻腥味道,倒人胃口。  冯保被安置在老麻车里,龙红灵则爬上了闵总管的马车。旧主人平安归来,方学渐这个“篡权”庄主多少当得有些尴尬了,他捏着鼻子灌下半碗“丸子汤”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故意不去理会三个车夫暧昧的笑容,钻进车厢后才自怨自伤的叹了口气,在逍遥椅上躺下来,想了一会初荷的音容笑貌,在车子的轻微摇摆中慢慢进入梦乡。  车子出洛阳城,一路向北,经孟津县城,向东绕过邙山,终于在会盟镇找到了渡口。一行人在镇上的一家饭馆打尖,菜肴主要是一些牛羊肉,全用粗瓷海碗装着,分量十足。  闵总管匆匆吃完,去渡口联系船只。冯保要害中刀,轻易不能下地,偏偏治伤灵药“天山雪莲丸”被白衣女子夺走了,方学渐心中有愧,只得叫店小二炖一碗浓浓的三鞭肉汤给他喝,聊表心意。  黄河上游是一条碧波荡漾的大河,能看到水底下的卵石和水中嬉戏的小鱼。滔滔大江流经西北的黄土高原,带走了大量的泥沙,河水变浊,这才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河。  两岸峰峦叠嶂,涛声惊心动魄,桀骜不驯的黄龙浊浪汹涌,穿过无数高山峻岭,一路上犹如万马咆哮,势不可挡。过了三门峡,水道才开始变宽,流速慢慢减缓,进入河南境内,江面陡然开阔,两岸是富饶肥沃的中州平原,水势浩荡,一马平川。  方学渐静静地站在船头,江风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眼前的黄河从西流向东,从远古流到今天,流出了两岸多少辈出的豪杰,流出了多少美妙的传说和故事,但又都随着黄河的水流走了,流得烟消云散,把那些壮怀激烈的历史流得浑浑的,浊浊的。第五十三章  达卿  孟州有两个人物十分出名,一个是《水浒传》里的打虎英雄武松,另一个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武松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土匪头目,韩愈却是土生土长的孟州人,文章盖京华的一代文圣,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杀人不眨眼的武都头反而比韩文公受欢迎得多。  黄河北岸的渡口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酒馆,门口飘扬的酒旗上赫然写着“三碗不过河”,据说已是百年老店,眼光果然独到。进入孟州城,最宽阔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叫武松大街,生意最好的妓院叫“金莲坊”,客人最多的茶馆叫“飞云浦”,规模最大的澡堂叫“鸳鸯楼”。  众人一路打听,城里最好的客栈叫“快活林”,城里最好的酒楼就叫“十字坡”。龙红灵一撇小嘴,切的一声,“十字坡”不是一家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吗?这里的民风还真淳朴,孟州城干脆叫武松城得了。  说归说,住的客栈仍然是“快活林”,去的酒楼仍然是“十字坡”,只是酒楼厨师最拿手的一味“东坡肉”,虽然做得色香味俱全,看着总让人提心吊胆,不敢下筷。  饭后回到客栈,方学渐推开冯保的房间,放下手中的食盒,摸到桌上的烛台点燃蜡烛。冯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  “饿了吧?”方学渐小心地扶他坐起,夹了一块喷香滋润的红烧肉递到他嘴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冯保张开嘴巴,机械地上下开合。  “孟州,我们已过了黄河,”方学渐把一筷刀削面送进他嘴里,“冯保兄,明天我们就要折向西行,只能委屈你一个人在这里养伤了。”  “你们要去哪里?”冯保斜了斜眼球,看了他一眼。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方学渐笑笑,“我已经关照过客栈的伙计,他会找个手脚麻利些的丫鬟来服侍你,到时候你多赏他几两银子。”  冯保看了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掌,道:“你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药给我。”  “不要这么性急,至少先把这碗面给吃了。”  “我吃饱了,快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药给我。”  方学渐的笑容有些尴尬,放下碗筷,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贴身收藏的荷包,揭开外面的两层油纸,露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道:“冯保兄,我一直有个不是太动听的消息想告诉你,那瓶‘天山雪莲丸’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弄丢了?”冯保呻吟了一下,“没有那些药丸,我的伤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我关照过客栈的伙计,明天一早,孟州城最好的医生就会来给你看病,”方学渐点出八张小面额的银票递到冯保摊开的手里,“这里是三千五百两银子,除去看病、住宿和买丫鬟,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冯保把银票细细地翻看了两遍,这才小心地收入自己的衣袋,舒了口气,面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些,道:“算你好心。”  方学渐也暗吁口气,扶着他慢慢躺下,掖好被角,道:“冯保老兄,我们这也算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早点养好伤势,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开开心心。”  “我这样的人还能开心?苟延残喘罢了。”冯保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前的衣袋,仿佛怕那些银票会长出翅膀飞走。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这些银子才能温暖他的心了。  方学渐吹灭蜡烛,静静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天边的残辉已经燃尽,辽阔的天穹上星光稀疏,镰刀形的上弦月无声地滑入一片暗色的浮云,视野中的万物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和颜色,一开始变得灰褐的一片,随后就溶成了漆黑一团。  方学渐蹑手蹑脚地走到龙红灵的房门外,纸窗上透出灯火的亮光,大小姐应该就在里面。他先侧耳听了听,听不到什么动静,便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我正在洗澡,不要进来。”房中果然传出几下“哗哗”的水声。  方学渐全身一热,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伸手推推门,门板纹丝不动,显然上了门闩。  “你是谁呀,为什么不说话?”房里传出来大小姐糯米糖一样又甜又软的声音。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春情荡漾、情难自禁的时候,大小姐的嗓子才会变得这样又甜又软,滑腻得让人打心眼里酥麻出来。  方学渐原本只想和她来拉拉家常,随带叙叙旧、弹弹“情”,当然,如果一切顺利,在互道晚安之前,能彼此体会一下嘴唇上的体温,交流一下舌尖下的液体就更加美妙了。  方学渐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原地团团转了三圈,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如果破门而入,一来影响不好,二来显得自己没有教养,会被大小姐大大地看轻。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既能保持君子的风度,又能进房去抚慰她寂寞的心灵?  在窗纸上捅破一个小孔,方学渐偷眼张望,烛光轻漾,屏风后面水气袅袅,依稀可以闻到大小姐身上的幽幽体香。让他欣喜若狂的是,后面的窗子居然有半扇打开着,那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他很快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大胆而香艳,是个男人都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只要想一想,挤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在怀中蛇一样扭动,脸颊滚烫似火,眼眸迷离如雾,牛奶一样嫩白的肌肤闪动着丝绸一般的光泽。粗糙的手掌微微颤抖,在神秘而饱满的崇山峻岭间肆意滑行,不,不是滑行,是飞翔,小鸟一样的飞翔,裹着欢快的呢喃和吟唱。  方学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及点上蜡烛就打开了后面的窗子,探头一望,窗外是一个人工小树林,种着二十几棵银杏、红枣和白皮松,“快活林”的称号倒也名下不虚。  他飞快地钻出窗子,一跃下地,看准位置走到龙红灵客房窗下,脚尖一点,身子犹如腾空的蛟龙般轻轻跃起,精确无比地攀住了窗台的边缘,正要伸手去拉另外半扇窗子,忽听“咯”的一响,窗子自动打开,紧接着“嚯喇”一声,一盆热水兜头泼下。  方学渐险些惊呼出声,眼前一大片银光泻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淋了个满头满脸。他惊魂稍定,挂在那里不敢动弹,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流下,隐隐有些脂粉香气,知道是龙红灵盥洗后的热水。  窗前很快响起了大小姐得意的笑声,然后是故作深沉的一声叹息,悠悠道:“有个傻瓜以前很喜欢舔我的脚趾,我说过有机会一定弄一盆洗脚水给他尝尝,却不知道滋味如何?”  方学渐痛苦地呻吟一声,知道又中了大小姐的美人计,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双手一拉,从窗口探进半个脑袋,仰头望去,龙红灵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手中端着一只清漆木盆,两道揶揄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脸上打转。  “哟,方大公子,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去陪你的柳姑娘、花姑娘,黑咕隆咚地却来这里爬我的墙头,真是稀罕哪。”  “大小姐,我…我这次冒昧造访,其实…其实是想来问…问你一件事,就…就是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没有空?我很空啊,长夜漫漫,我又没有张公子呀、李衙内的来陪我,自然空得很。”  “既然有空,大小姐,你能不能屈尊陪我上街去逛一逛?”  龙红灵瞪大了眼睛,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道:“陪你逛街?我有什么好处?”  热水渐渐变凉,秋风刮在他的脸上,隐隐作痛。方学渐爬进窗子,一脸媚笑道:“大小姐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身价百万,富甲一方,世上还有什么宝贝能入你的法眼,用不着事事都讲好处吧?何况我只想请您高抬贵脚,上街和我去转一圈,看看街景罢了。”  龙红灵嘻嘻一笑,把一块毛巾递给他,道:“不要好处就陪你逛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刚才的那盆洗脚水好不好喝,滋味美不美?”她算计了一天,就是要捉弄他一下,念念不忘那盆洗脚水的味道。  方学渐咂了咂舌头,又舔了一下嘴唇,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样,道:“佳人赏赐足浴温汤一盆,果然又香又甜,比西王母寿宴上的玉露琼浆还要好喝三分,怕就怕我喝上了瘾,再也离不开大小姐玲珑秀美的天下第一脚,只能每天躲在你的床底下,等着大小姐洗脚的时候能偷偷喝上几口。”  龙红灵又喜又羞,脸上微微一红,轻啐一口,道:“你又不是老鼠,每天躲在我的床底下。”  “老鼠?你的床底下居然有老鼠?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害怕,我这就帮你把它们抓出来。”方学渐面色凛然,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神气,撸起衣袖,弯腰就往床底下钻。  龙红灵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人如此无赖,脸皮的厚度和北京的城墙相差仿佛,去演戏或做官倒是块好材料。伸脚在他的屁股上推了推,笑道:“别抓了,某只大老鼠只会在我洗脚的时候才出现,嘻嘻,天色不早了,我们去逛街吧。”  吹灭蜡烛,两人从窗口翻出,绕过树林,跳上高高的围墙,天上没有月亮,微微的星光描出这座城市淡淡的轮廓,仿佛一张暗褐色的剪影。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幽深而狭窄,穿行其间,连呼吸都跟着压抑了。幸好巷子的尽头就是宽阔的大街,两边楼宇林立,不时有大团的灯光和人声从里面膨胀出来,给沉寂的天地增添一丝生气。  青石板的街面远远地铺出去,暗夜看来,就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秋风呜呜地吹,路边的红枫落叶飘零,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方学渐顺势握住了她的小手,龙红灵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不知走了多远,方学渐突然捏了捏她的手掌,转头道:“灵儿,我有许多问题闷在心里,一直想问你。”  龙红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两双年轻的眸子在黑暗中相撞,闪闪地发出亮光,仿佛有高强度的电流从中间流过。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飞快地回过头,一脚踢飞一片飘下来的落叶,道:“我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你,我让你先问,你问一个我也问一个,大家都要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不准撒谎,同意吗?”  “好的,我保证不撒谎,”方学渐用大拇指轻柔地抚摩她的手背,大小姐的小手绵软无骨,摸上去十分受用,“灵儿,你恨我吗?”  龙红灵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浮云黑压压地移过头顶,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恨!”转过头望向他,突然笑了笑,道:“该我了,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赢取你的芳心,然后把我的宝贝灵儿风风光光地娶过门。”  “当面撒谎,你现在最大的心愿肯定是想法子救你的老婆。”龙红灵的眸子里水波荡漾,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气愤。  “我的好灵儿啊,对一个男人来说,救老婆不是心愿,而是一种责任,宁死都要去担当的一种责任,”方学渐停下脚步,伸出手掌紧紧握住她的两条臂膀,“好,该我问了,你恨得我有多深?”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树冠巨大的阴影让他们只能模糊地看清楚彼此的轮廓。龙红灵抬起头,从他发亮的眸子里,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澎湃如沸的热度,这种热度滚烫得足以孵化坚硬的蛋壳,把女人柔软如丝的爱心解放出来。  她很想扑上去,用她的牙齿和爱情,在这个男人的肩头狠狠地咬一口,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并让自己的印痕随着这阵疼痛,永远地烙上这个男人的记忆和心房。  可她没有这样做,她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很重,然后无声地笑了笑,就像一朵午夜突然盛开的兰花,她用一种柔媚到骨髓深处的声音道:“我恨死你了!”  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但是恨一个人,一定需要理由。大小姐为什么恨方学渐?理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喜欢死他了?  方学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的身子连同手臂紧紧抱住,滚烫的嘴唇从她的额头、眉梢、鼻翼一路游下来,寻找她的嘴唇。  “该我问了,”龙红灵奋力扭动身子,挣扎着想脱出他的怀抱,但他抱得太紧了,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牢固,她只能不停地摇头,躲开他的亲吻,微微喘息道:“如果救你的老婆也是一种心愿,是不是比我要重要得多?”  方学渐怔了一怔,转头见到她的侧面,琼鼻微耸,长长的睫毛低垂,容颜娇嫩,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心中一荡,忍不住便要说出“自然是你重要”,心中猛然惊醒,初荷对自己一往情深,被那白衣女子抓走,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凭她柔弱的性子,说不定每天以泪洗面,思念自己。  骗骗大小姐容易,但是话一出口,万一她认真起来,要自己立刻回神龙山庄和她拜堂成亲,却如何是好?  他呆了半晌,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亲亲灵儿,你的初荷姐姐和你都是我的心头肉,一般的重要,一般的割舍不开,少了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会一辈子不开心。”  龙红灵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心中又是烦乱又是愉悦,挣扎一会,身子渐渐变软,力气越来越小,听了他的表白,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也不知该喜欢,还是发怒?  她弯转手腕,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口中叫道:“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分明不把我放在心上,却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骗我……”  方学渐怎么舍得放手,双臂用力,使劲圈定她的身子,任她翻江倒海、腾挪变化,都不能撼动半分,突然“哎哟”一声,肩膀上又被她咬了一口。  对眼前这个惫懒男子,龙红灵真是又爱又恨,恨起来的时候只想远走高飞,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他的面,可是当真离开,却又觉得生活了无生趣,整日傻傻的提不起劲头,站着、坐着、躺着,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连做梦都盼着能和他在一起,盼他时时说些逗人的笑话,哄自己开心。  她一时头绪烦乱,心中是爱恨交加,挣扎无功,猛地张嘴一口咬下,牙齿切肉,丝丝鲜血渗入嘴里,又咸又涩,脑子一个机灵,猛地清醒过来,转头望去,只见方学渐的身子轻轻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吃了一惊,急忙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很痛吗?”  方学渐的嘴唇微微发白,两排牙齿捉对打架,颤声道:“没什么,也不是很痛。”身子发抖,抱着她身子的手臂慢慢松了。  大小姐哪里会信,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撕开他肩头的衣服,只见肩胛骨上圆圆的一块伤疤,上面又新添了一排整齐的牙印,鲜血不住渗出,情状十分突兀,猛地想起自己曾从他的肩上咬下过一块肉,这块伤疤自然就是那次发怒时的杰作,心中不免生出些歉意,急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口中喃喃道:“谁叫你老是惹人家生气,活该!”  一阵急风刮过,地上的落叶纷纷卷到空中,在两人的面前上下翻飞,仿佛一只只游弋花丛的蝴蝶。  方学渐咬紧牙齿,肩头旧疮复发,火烧一样疼,低头见她的目光躲躲闪闪,眸子里全是关切爱护的神色,心中登时大慰,只是大小姐平素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居然神情忸怩,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倒也十分罕见,知道她嘴巴虽硬,对自己着实关心,当下哼哼唧唧,身子斜斜地倚在她的怀里,把五分疼痛假装成十分。  龙红灵勉强站定身子,双臂牢牢地抱着他的腰身,惟恐松手摔他一交,听他一声声叫得痛苦凄惨,心中早没了主意,转头瞥见前面有块岩石,柔声道:“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下。”  两人搀扶着挪步过去,石头半面倾斜,方学渐慢慢躺下,手臂不松,拉着大小姐靠在自己身上,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道:“宝贝灵儿,你真是我的前世冤家,我总有一天会被你的樱桃小嘴活活咬死。”  龙红灵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反手抱住他的虎腰,格格一笑,道:“你只要听我的话,我怎么舍……会咬你。”  方学渐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道:“我有几条小命,怎敢不听我宝贝灵儿的话?以后我们成了亲,你说生几个宝宝,我们就生几个宝宝,绝不多生一个,也绝不少生一个。”  龙红灵听了他前半句话,心中一喜,随之后半句话出口,才知道又是他的流氓话,轻轻地哼一声,道:“你说话从来都这么油嘴滑舌,没个准头么?”  “没有啊,我这人诚实善良,谦虚谨慎,说出来的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比庙里的和尚还要可靠三分。”  龙红灵嗤的一笑,道:“如果你诚实可靠,世上还有狡猾无赖之徒吗?”  “大小姐,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懂我的心呢?我的长相虽然英俊潇洒得过分了一点,做人行事却万分的忠厚踏实,你不要冷笑,我现在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句话欺骗大小姐,就叫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  话音未落,平地起狂风,头顶的枝叶“泼啦啦”狂舞起来,街上尘土飞扬,天地一片昏黑。仰头观望,眼前突然一亮,天际飞过一条锯齿形的电光,仿佛浩瀚的苍穹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轰地一声,一个沉闷的焦雷猛地炸开,大地一阵摇撼,震得人耳朵发麻。  龙红灵转身躲入他的怀中,惊叫道:“哎哟,天打五雷轰,有个厚脸皮的要不得好死了。”  方学渐暗骂老天爷翻脸无情,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伸臂抱紧怀中的美人,笑道:“命中注定,我会被你的金口玉牙一点点的凌迟咬死,自然算不得什么好死了。大小姐,马上要下雨,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弯腰抱起龙红灵,拔腿朝前飞奔,跑出百余步,街道旁现出一条宽阔的岔道,两边柏树林立,石板尽头飞檐翘角,隐约是座气象非凡的院落。  “轰”的一响,又是一个闷雷从头顶滚落,雨点登时开了闸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下无数指头大的雨珠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扬。  方学渐抬头望天,见半空中乌云翻滚,雨点砸在脸上隐隐生疼,他犹豫了一下,飞步跑上岔道。两人跑到屋檐下,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犹如一条条银龙破空飞过,照亮门匾上的三个黑字:文公祠。  龙红灵“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韩文公的祠堂,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雨势渐大,密麻麻地如万箭齐发,雨滴敲在屋檐墙顶,铮铮铮,嘡嘡嘡,好像铁指铜琵琶轮出了千万根急弦。  院门紧闭,方学渐松手放她下地,咚咚地敲起门来。良久无人应门,等了一会,回头笑道:“大小姐,里面好像没人,看来我们又要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跃上院墙,墙内是一个半亩大小的天井,种着七、八株龙柏和玉兰,两侧碑廊环绕,中间的一条走道全是青石铺就,尽头处的主祠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宏伟沉肃。  骤雨如瀑,厚厚的一片水雾弥结成障,望出去唯见天地茫茫。方学渐拉着大小姐快步穿过天井,飞身跃上台阶,躲到堂前的屋檐之下,虽只短短一瞬,两人的衣服上已落了不少雨点。  “咦,屋子里面好像有灯光。”龙红灵掏出一条丝绢,擦拭头发衣服上的雨滴,探头到门缝里张望。  半空中“呼喇喇”的打了个霹雳,方学渐一边探头张望,一边伸出衣袖擦去脸上的雨水,听到龙红灵的话语,回转身子,透过门板的缝隙,果然有微弱的烛光隐隐流出。  两扇枣木门油漆斑驳,已有许多年头,方学渐伸手轻推,大门纹丝不动,里面应该上了门闩。他握住龙红灵的小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看见些什么没有?”  不等大小姐回答,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娇媚的呻吟:“…喔…喔,好人…弄死我了,喔…喔,达达……卿卿……我的好人,啊…我…要飞天了……”  雨打在瓦上,刷刷直响,房内一阵阵婉转的娇啼时高时低,伴着“噗噗”、“咕唧”的男女燕好之声隐隐传来,既怪异又香艳。龙红灵转过头来,一张粉脸红艳艳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波躲躲闪闪,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没…没有看见。”  “不要紧,我们到窗下去看。”方学渐伸长手臂圈住她的细腰,半拖半抱的绕到长窗之下,用手指戳了两个小孔,两人探头望去,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烛光轻轻摇曳,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痴迷地纠缠在一起,前倨后恭,左摇右摆,一张铺着素绢的供桌“咯吱咯吱”呻吟不绝,衣衫散落一地。  女的平卧在供桌上,半个丰满的玉臀悬在外面,两条雪白结实的大腿盘上男子的头颈,胸前丰腴的双峰随着身子的摇摆,舞出一波波的滔天怒浪,口中“达达、卿卿”,不住娇啼浪号。  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地上,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如一个身披铠甲的大将军,正在骑马打仗、驰骋疆场,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细腰,口中呼呼喘气,猛力摆动腰杆快速抽提。  方学渐呼吸一滞,鼻中闻到一股少女又甜又腻的香气,喉头一阵发干,一颗心怦怦地急速跳动,手掌一紧,感觉到大小姐的小手在轻轻颤抖,扭头望去,只见她的脸蛋儿红得与海棠花一般,呼吸微微急促,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轻轻舔了一下,柔声细语道:“宝贝灵儿,他们在做什么啊?”圈住腰身的手臂缓缓下移,爬上她的圆臀,轻轻一握,触手又滑又腻,娇嫩无比。  龙红灵身子轻轻一颤,肌肤一阵滚烫,犹如染了一层胭脂,说不尽的娇美艳丽,她用指甲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媚声道:“小坏蛋。”  方学渐在她耳边夸张地“啊”了一声,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引到自己的下身,隔着裤子握住粗大跳动的玉茎,嬉笑道:“是不是这个小坏蛋啊,可是这个坏蛋也不小呀。”  大小姐娇羞的吟哦一声,一张娇艳绝伦的粉脸又红了起来,头颈弯下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敢转头看他一眼,握住男子火棒的小手微微一抖,却没有松开。  方学渐趁势从背后把她整个抱住,伸出湿热的舌尖,在她细毛丛生的头颈耳后慢慢舔弄,双掌从大小姐的腋下穿过,握住一对高耸挺拔的饱满雪峰,轻轻揉动。  大小姐啊的一声轻呼,手掌一紧,男子粗大的火棒猛地一抖,跳动得更加剧烈,几乎难以把握。她刚一偏头,两片微微张开的嘴唇就被他整个含住,身子一阵颤抖,感觉一条火热的舌头探进来,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很快和自己的舌头缠绵一处。  两人肌肤紧贴,口舌纠缠,一门心思沉浸在情爱的乐趣中,浑然忘了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猛听院子外“忽律律”几声马嘶,接着院门“砰砰”乱响,一个汉子高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  方学渐急忙松开手掌,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轻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大小姐喘息细细,微微睁开眼睛,与他神气活现的目光碰在一处,心中突然大羞,飞快地低下头去,肤光润腻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大雨滂沱,外面“砰砰砰”的敲了十多下,另一个汉子高声叫道:“喂,屋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可要破门而入了。”这人嗓子粗哑,犹如破锣。  方学渐伸手搂住大小姐的纤腰,噘起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宝贝灵儿,你常骂我是乌鸦嘴,那真是大大的冤枉了好人,外面那汉子说话又粗鲁又难听,才是天生的一张乌鸦嘴巴。”  龙红灵扑哧一笑,抬起头来正要讥刺几句,却见墙头上黑影一晃,一个汉子跳进墙来,落地轻盈,身手颇为矫健,手中白光闪动,居然握着一柄百炼钢刀。  那人快速地在天井中扫视一周,隐约瞧见廊下站着有人,却不怎么在意,回身打开院门,放同伴入内。  方学渐肚子里一阵嘀咕,这些人行动矫捷,看上去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自己要事在身,老婆要救,大小姐要追,实不愿多惹是非,能避尽量避一避。他心中打定主意,急忙拉着大小姐从走廊右首绕过去,快步走下台阶。  三个汉子一身湿漉漉的蹿上走廊,口中不住抱怨,那个破嗓门的更是骂骂咧咧:“他妈的,鸟厮老天,落这么大雨,害得爷爷一身湿。”一瞥眼望见碑廊上的方、龙二人,躲躲闪闪的好像在故意躲避自己,他心中来气,大喝一声,道:“喂,你们两个是什么鸟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干什么?我刚才吃了奶的叫门,你们为什么不来开?”  长长的碑廊上一溜烟立着十几块四方形的石碑,和墙体砌在一起,突在外面的约有一寸多厚。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鸡蛋大的文字,该是韩文公生前留下的文章和诗歌。  方学渐伸手轻轻抚摩,感觉得出这些文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精神饱满,笔势遒劲有力。  他正好摸到韩愈《重云李观疾赠之》中的两句,便随口念了出来:“小人但咨怨,君子惟忧伤。灵妹,这位韩文公当真厉害,活着的时候就料到日后有只乌鸦会到他的祠堂来大声呱噪,打扰他的安眠,这便写下了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没有教养的小人不懂规矩,不分青红皂白就呱呱乱叫,难怪守节高义的正人君子只有空忧伤了。”  龙红灵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戳了一指,笑道:“淘气包,就喜欢多惹是非。”  方学渐“咦”了一声,奇道:“大小姐,淘气包不是你吗?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主动避到这里来,已给足了他们面子,这只乌鸦居然上门挑衅,那不是皮肉发痒,想挨揍吗?”  那汉子虎吼一声,提刀就要赶过去,却被一个瘦长个子的同伴厉声喝住,听了方学渐的后半句话,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回身一刀,猛地砍在祠堂的大门上。这座祠堂建于北宋神宗六年,历时颇为久远,虽然是枣木门,木质已有些疏松,长刀用力砍下,登时开了一道口子。  龙红灵忍不住轻呼一声,钢刀拔出,缝隙中漆黑如旧,屋子里的蜡烛居然熄了。  粗嗓汉子愣了一愣,三寸厚的枣木门居然挡不住自己的随手一刀,心中又喜又奇,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功进展如此之快,抬腿“嘭”的踹了一脚,里面的门闩没断,左边的凹槽却震得脱落,连着门闩咚的掉在地上,半边大门“吱呀呀”开了。  三人欢呼一声,推开房门一拥而入,屋中很快亮起了灯光。  方学渐抱住大小姐的柔润细腰,脸蛋贴上她光滑的香腮,抬眼望了望祠堂,道:“亲爱的淘气包,想不想过去看一下。”  “不想。我也不喜欢淘气包这三个字。”龙红灵想起供桌上赤裸裸的一对男女,心头一阵狂跳,伸手抓住他两只欲行不轨的手掌。  “你不喜我叫你淘气包,我以后就叫你亲爱的小灵儿或者心肝宝贝小灵灵,你说好不好?”方学渐在她的耳边轻轻吹气,男子滚烫的气息让大小姐的身子微微颤栗。  “不好,肉麻死了。”龙红灵面红耳赤,连吐出来的字眼都有些发软了。  “这个不想,那个不好,小可人儿,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喜欢?”方学渐伸出右手食指,沿着她圆圆的肚脐慢慢打转。  龙红灵“咯”的一笑,道:“好痒。”转身抱住他的脖子,身子软绵绵的倚在他的怀里,美丽的凤眼微微睁开一线,脸上的神色亦喜亦嗔,痴痴地望了他半晌,突然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就喜欢。”  两人四目相对,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尽的喜悦和爱慕,连流淌的气息都甜滋滋的,犹如蜂蜜。方学渐低头下去,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触了一下,两人全身轻轻一震,全都凝住了呼吸。  方学渐用力收紧手臂,仿佛要把她的身子整个揉进自己的躯体,缓缓地长吸口气,两片滚烫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化身一粒火种,将一堆哧哧冒烟的干柴彻底引燃。  正当两人颤抖的嘴唇越来越近,皮肤与皮肤的距离细微得连游标卡尺都无能为力之际,头顶格的一声轻响,一块瓦片陡然碎裂。方学渐猛地一个机灵,正待一亲芳泽的嘴唇硬生生停在半空。  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碑廊上有三条黑影快步滑行,几下起落,很快跃上了祠堂的屋顶。他心中暗暗诧异,看这三人的轻身功夫,应该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却为何冒着大雨惫夜前来?那边碑廊上有三人,这边的碑廊上却不知道有几个?  正凝思间,头颈上陡然一重,脑袋下垂,嘴唇立时碰到了两片又滑又软的东西,一缕甜丝丝的勾魂幽香环绕周身,心中微微一荡,尖起嘴巴轻轻吸吮。正如火如荼间,忽听一个汉子朗声道:“外面风大,两位不介意的话,请到屋里来烤烤火?”  两人分开嘴来,抬眼望见一条人影站在廊下,正是喝住那“乌鸦嘴”的高瘦汉子。方学渐心想:“外面湿气太重,自己内力深厚不打紧,大小姐在洛神府中关了十天,身子比较虚弱,吹上两个时辰的寒风可受不了,进去烤烤火也好。”  正要开口回答,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顶油纸雨伞袅袅而入,一对年轻男女手挽手地迈步进来,白衣胜雪,长带飘飘,气度荣华,宛如雨中神仙。  “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正要进去烤烤火。”那男子又是一声轻轻的咳嗽,微笑着向走廊上的高个子点了点头。  方学渐哈哈大笑,道:“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也正要进去烤烤火。”  姓高的汉子见了那白衣人,脸上微微变色,抱拳道:“原来是韩庄主到了,高某中途遇雨,借贵地暂时避一下雨,韩庄主素来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介意?”  白衣人不料碑廊上还藏着有人,转头望了一眼,笑道:“先祖的祠堂一向冷冷清清,想不到今夜会有这许多贵客莅临,真是失敬。这位兄台,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烤烤火吧。”